第760章 丞相
柳隨風和馬士英的船隊在香河遇見南下的水師船隊。
李來亨和孟康登上客船拜見兩位尚書。
柳隨風心細,他看見從北京南下水師戰船都不再掛有“明”字旗幟,心中隱隱猜到那件大事發生了。
李來亨走進船艙行禮,第一句話就說道:“攝政王前日已在北京城登基,兩位大人還是快點吧,許多事情都落在宗尚書一人頭上,忙的不可開交!”
馬士英屁股底下的椅子發出吱呀一聲響,胳膊肘一拐,手邊的茶杯掉在地上滾了個圈,茶水撒的滿地都是。
柳隨風呆若木雞。
“王爺竟然這麼一刻都等不了,宗茂啊宗茂,你果然做事夠決!”他腦中百轉千回。攝政王登帝位是水到渠成,但若是換個人此刻在北京擁戴他登帝位,以他對翟哲的了解,未必會答應。
“王爺,不,陛下這是死頂宗茂啊!”柳隨風心中算計,同時用悲哀的眼神看向身邊的馬士英。朝堂之爭勝負已分,即使馬士英現在能拉出陳子龍相助,也是徒勞。
李來亨與在忠貞營中與柳隨風有段交情,言盡於此,簡單寒暄幾句,告辭南下。
前往江南傳遞消息的使者跟在大軍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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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慶六年,秋。
隆慶這是大明的最後一個年號。
中秋節之際,大明的北伐之戰至收復山海關結束。隨後,大明攝政王翟哲突然在北京登基,國號大周,大赦天下,朝堂上都在忙於新朝建立,北伐的事情只能延遲。
九月,吳三桂綁監軍夏允彝至北京,因夏允彝鼓動鎮西王起兵謀反。與夏允彝同到的還有鎮西王表示臣服的奏摺。
南京朝堂諸臣隨皇后北行的船隊同時到達京師。六部尚書,沒有一個因翟哲篡位掛印而去的。有骨氣的人,早在翟哲登攝政王位時就離去了。
十月,鎮海王鄭芝龍的奏摺送到北京,上表臣服。
十月,皇帝領諸臣在天壇祭天,正是舉行登基大禮,定年號昭武。
這幾天,最忙碌的人不是宗茂、不是柳隨風、也不是馬士英,而是翟哲的三個內侍。封賞的詔書一道接一道,黃色的綢緞堆滿了案台。
寫的多了,筆下再寫出那些平日讓人垂涎三尺的爵位和官職,也覺得稀鬆平常。
蕭之言、逢勤、左若和金聲桓三人封國公,其餘諸將封侯爵、伯爵不等,只要參與北伐之戰的,至少也是個伯爵。
除中樞文臣武將的功勞外,翟哲封柳家、范家、胡家和朱家皆為伯爵,以示對兵器工坊在北伐之戰的功勞表示獎賞。商人也可封爵,引起士林一陣亂罵聲。但這個皇帝不是曾經那個任他們蹂躪的大明皇帝,他們罵歸罵,還沒人敢在翟哲面前死諫。
令人始料未及的變化來自中樞。
皇帝把六部重歸於中書省,在中書省重設丞相一職,宗茂因擁立之功,坐了首任大周丞相。
中書省外設督察院、樞密使和大理寺,皆為正二品,獨立於中書省運行。吏部尚書馬士英改任都察院御史,原兵部尚書柳隨風任吏部尚書。
大理寺原是正三品,平白被提升一級,使刑部的職權大減,變相降低了丞相權力。
樞密院統管軍事,姚啟聖為首任樞密使,下設副使五人,中書省兵部尚書為虛設,這意味把兵權從丞相手中剝奪。樞密院兼管府兵和正兵餉銀、衣裝、兵甲、考核操練等等,但地方督撫有直接調動府兵的權力。
大將軍一職被正式廢除,翟哲正式下令大周正兵不得入縣城以上城池駐紮,由樞密院與各地督撫在地方設立軍營駐紮。
南京提督金小鼎接替了姚啟聖任南直隸總督,李來亨率軍三萬駐紮應天府,孟康領兵兩萬駐紮浙東,震懾江南。
朝堂的一系列變化,讓人看的眼花繚亂,朝臣們還需要時間來適應。
北方由秋入冬,從江南遷徙到北京的官員有些不習慣。他們興沖衝來到北京,沒想到當頭一盤冷水澆下來。
大周初立,各地有忙不完的事情。秋收又到徵稅時,北境諸省免除了三年的賦稅,戶部的收入沒增加多少,支出反而多了一大截,新上任的丞相來不及慶賀,後腳打前腳忙於籌錢。
月底,北京下了第一場小雪,這裏的熱騰勁好像也隨着寒冬降臨消散去。
雲集京師的二十多萬大軍也已經分散向各地。逢勤領軍駐紮山海關,左若領軍駐紮宣大,大周最強大的軍隊仍然在謹防北部邊境,
第一場雪不大,落雪像是在地上撒了一層干鹽,一陣風吹過後漫天飛舞,很快又落到地面。
一個三十多歲清秀的文士獃著了十幾個小廝騎着馬進入京師。他雙手籠在袖子中,皮帽包裹的臉上紅撲撲的。
“這天,真是冷啊!”他哆嗦着,身軀忍不住抖了抖。
他本是北境人,在江南呆了十年,再回到北京竟然這麼不適應。
一個身穿千總官服帶着十幾個兵丁迎面而來,那文士朝身邊的小廝努努嘴,道:“去問問,吏部衙門怎麼走?”
小廝一溜小跑過去,與那個千總少語幾句。
那千總用警惕的目光看向躲在後面這個全身被包裹在裘衣中的文士,最終還是指明了道路。
一行十幾人先找個客棧住下,那文士領着小廝根據那千總說的路程找到吏部衙門所在。眼下北京城許多事還在理頭緒,看見迎接外來官員的驛館裏住滿了人,他不得不慶幸自己做了一個明智的決定。
文士從裘衣中拿出交割的文書交給守衛,才被准許進入,小廝被留在門外了。
踩着乾淨的青色石板道路一直往裏,吏部衙門立在正前方。
裏面還有一層門衛,他走上前去,艱難的把白皙的雙手伸出來,拱手問道:“尚書大人在嗎?”
門衛抬頭還沒等問話,他又自我介紹道:“蘇松道台柳泰熙奉旨來吏部報到。”
門衛連忙行禮,道:“大人在裏面,我這就去給大人通報!”
不一會功夫,他看見一個清瘦的老者從裏面走出來,下巴花白的鬍鬚被風吹的朝一邊傾斜。
“見過大人!”
柳隨風一把拉住他的胳膊,笑道:“現在不是在南京的時候了,你不必如此生分。”看這兩人的模樣,老者不懼風寒,年輕人縮在層層包裹中。
入手處感受到光滑軟綿綿的裘衣,柳隨風忍不住笑罵道:“有這麼冷嗎,看你包裹的像頭熊。”
柳泰熙訕笑。
兩人邊說話邊往內室走。
柳隨風道:“你爹還在南京啊,他那一攤子事到北京也幹不了,誰讓銀子現在都在江南呢。”
屋裏燃燒着熱爐,柳泰熙進屋使勁搓着手,直到感覺渾身暖和了,才脫下裘衣。叔侄二人在沒有外人時,不像上官與下屬之間那麼生分。
他站在柳隨風身前,笑道:“侄兒沒想到也能趕上陞官。”
柳隨風回到太師椅上坐下,說:“這有什麼奇怪,現在各地的空缺這麼多,你不要以為這次升任山東巡撫是我的推舉上去的,宗大人現在大權獨攬,他不點頭,我說再多也沒用。”
柳泰熙只是笑,他知道肯定不是這麼回事,就算宗茂一言九鼎,柳隨風在朝堂的地位超然,他也不能不給幾分情面。
柳隨風坐直身子,提起毛筆在宣紙上寫了幾個字,繼續剛才沒完成的批文,片刻后再放下毛筆,道:“你在湖州、在蘇松道乾的都不錯,升巡撫是必然了,不過是哪個地方的巡撫的差別,我想山東比河南、陝西還是要好點。”
柳泰熙恭敬行禮,道:“多謝叔叔提攜!”
柳隨風皺着眉頭,搖頭道:“也就是今年吧,過了明年,你這個叔叔就沒用了。”
柳泰熙不解笑道:“我朝初立,陛下意氣風發,正是創功立業的時候,叔叔追隨陛下二十多年,何有此說法?”
柳隨風靠在椅子上,問:“看不出來嗎?陛下要做事,就要有人當陛下的刀劍,陛下為了給宗大人鋪路,竟然來中樞的官制都變了。雖然說從前的首輔和丞相差不了多少,但正式設立丞相意義完全不同啊。”
他說著話,眉頭緊緊皺在一起,皺紋里好像藏着許多的心思。
柳泰熙寬慰道:“宗大人當權,叔叔怕什麼?宗大人是晉人啊,他不偏向我們,難道要偏向南人。”
沒想到柳隨風竟然點點頭,道:“你說的沒錯,宗大人不會偏向南人,但也不會偏向我們,馬大人去都察院后,我是中書省唯一能對制衡他威望的人了。如果我順着他倒也罷了,我不順着他,難免被他一腳踢開。”
柳泰熙面現疑惑,問:“是不是叔叔多慮了?”
“一點沒有!”柳隨風無比堅定的搖頭,“宗茂那個人眼高於頂,行事霸道,我看得上他,他未必能看得上我。現在滿朝堂都知道陛下要用他,誰敢與他作對?”
柳泰熙回想這一個月來朝堂的變動,感慨道:“陛下還是信任他身邊的人啊!”
柳隨風冷笑,道:“陛下是個閑人,不喜歡管雜七雜八的瑣事,所以首輔或丞相的權力大,我早就預料到了。陛下這麼用宗茂,也只有宗茂才會幫陛下做他想做的事情。”
“不過,那些事做了就是得罪人,得罪天下所有的人,宗大人火氣太勝,後果難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