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2章 登州
黑暗中呼嘯的海風帶動浪花使勁拍打着岸邊,龐大的戰船如幽冥來物。
“有海盜!”岸邊衛所的兵士舉着氣死風燈籠發出恐懼的呼喊。這裏離登州城十幾里,所謂的衛所就是兩排石頭房子,一半是兵營,另一半養着衛所兵士的家眷。
滿清入關后,滿人對水師沒有興趣,山東海岸從來沒有出過大亂子,只有一些蟊賊走私,沿岸的衛所仍然保持了從前大明的編製,所以也保留了大明從前的傳統。
衛所兵丁與從前唯一的不同在於滿頭的亂髮變成現在的馬尾辮。
海風太大,大海船無法靠岸太近。施琅乘坐的小舢板第一個靠岸。他一身黑色的布衣,嘴裏含着他從七歲起從不離身的短刃,右手拿着一柄長戚刀,敏捷的跳下小船,向後一招手,便奔向深不見底的黑暗中。
一群黑衣人緊跟在他身後。
伸手不見五指的夜,飛沙走石的風,任何手勢和喊叫都是徒勞,他們只有一個目標——岸邊亮着光的衛所。
黑衣人像奔跑的羚羊在黑暗中跳躍,砂石在地面的滾動,不知是被風颳起,還是被腳步帶起。兩刻鐘后,兩百身手矯健的兵丁把衛所團團圍住。
施琅一腳踢開大門,左手取下剔骨尖刀喝$一$本$讀$小說(www).(yb)(d)(u).(com)叫:“都別動,跪地投降!”
不用他招呼,院子裏已經整整齊齊跪着一群人。
“好漢,我們都是衛所的兵,家裏窮的什麼都沒有,不要傷我們的性命,這裏你們要什麼拿什麼!”
幾十個黑衣人從施琅身後閃出來,一半人守在那一群跪地的人兩邊,另一半人去搜索屋子。
突然人群中傳來一聲驚呼:“你們是……,你們是大明的……”
直到此刻,膽子大敢抬頭觀望的人才發現,這群深夜總從海上登陸的“海盜”都留着頭髮,他們不是海盜,山東沿海從沒有敢不剪辮子的海盜!
施琅惡狠狠的說:“我們是北伐的王師,奉命收復山東,你們以為我們是什麼人!”
“你們能幫我打開登州城門嗎?要不然留着你們也沒用!”
水師兵丁一波接着一波上岸,閃電在東邊海空交接處顯出猙獰的身影。空中一聲炸雷,讓施福渾身一哆嗦。
“暴風雨就要來了啊!”施福站在船頭遠眺,幸好他們已經進入了海灣,“媽祖大神保佑,等打敗了清虜,封侯拜將,我回漳州一定給您塑金身。”
他一直保持着對大海深深的敬畏。
孟康從小舢板上跳下來,在黑暗中深一腳淺一腳,腦袋七暈八素,也不知道是他跟着別人,還是別人跟着他,一路往西邊跑。
“這是要去哪裏啊?”他心中默默的呼喊。
兵丁點燃火把。
豆大的雨滴落在他臉上,竟然有點疼。
“轟隆隆!”滾雷從頭頂掠過。
才亮起的火把被傾盆大雨澆滅,海岸邊完全陷入黑暗中。衛所的幾座房子成了唯一的避雨處,但對已經上岸的幾千兵丁,和正在上岸的幾千兵丁來說,那兩排房子聊勝於無。
孟康好不容易見到施琅。
施琅揮舞手臂,邊打手勢,邊盡自己最大的聲音喊叫:“孟總兵,在這些人嘴裏問不出來來什麼,他們在登州混的跟乞丐差不多!”
“這種天氣還問什麼問!”孟康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攻城啊!這麼大的雨,有人守在城頭才怪!”
施琅大喊:“我也是這麼想,就不知大雨會下多久!”
“猜有什麼用,走啊!”孟康看上去比施琅還有激情。
明軍士卒趟着渾濁的泥水前行,雨水像鞭子在抽打他們的後背。被強行揪出來帶路的兩個衛所兵士哭喪着臉連滾帶爬。
登州城像一尊大佛像,端坐在那裏對遠道而來的江南人張開了懷抱。
約莫兩刻鐘之後,豆大的雨點變成細細的雨絲,炸雷變成了沉雷。
施琅腳步輕捷,泥濘的道路似乎對他產生不了影響。他濕漉漉的頭髮挽在腦後扎了個辮子,隨着的步伐一躍一躍的跳動。
又過了兩刻鐘,雨絲重新變回雨點。
嚮導哭喪着臉喊叫:“走到登州城下,天就要亮了!”
孟康一腳揣在他屁股上,讓他摔了個嘴啃泥:“帶你的路,別廢話!”
大雨不知什麼時候停了。
陰天,太陽不願出來的太早。兩個時辰后,他們摸到了登州冰冷的城牆。
天還沒有亮。
飛鉤兵泅過護城河,藉助陰暗模糊的光線登上城頭,施琅隨飛鉤兵同行,孟康從親兵手裏接過巨盾候在城外。
城頭的磚石被雨水沖刷的乾乾淨淨。施琅在城頭轉了一圈,沒見到一個守軍。
登城的明軍包圍了一個垛口。施琅鑽進去,左手的尖刀連續捅在兩個還在睡夢中的兵丁的胸口。沒有驚動一個人,兩百多個黑衣人闖進了登州城。
明軍打開登州東城門,在城內守軍一般還處於夢想中時,明軍水師攻下了北伐的第一個據點。
雷聲消失,正午時,空中的陰雲被吹散,露出藍色的天空。
站在登州城頭,能看見遠處海面上波浪涌動。
孟康剛剛換上烤乾的衣服,施琅仍然穿着濕漉漉的黑衣。街道上行人稀少,多數是明軍士卒,正在張貼佈告。
施琅老遠就舉手向孟康打招呼:“我們要去濟南了嗎?”
孟康打了個響指:“換上衣服,午後就出發,我們從城內了俘獲幾百匹戰馬,正好派上用場!”
顧三麻子暫且充當了安民官,他們幾個人,就他這張麻子臉還懂些民務。
半下午光景,明軍萬人在登州城外列陣。
施福前來送行,孟康帶了三千親兵,他把施家軍的老底一半都交給侄子了。
孟康早早去城外整兵,施福與施琅並肩出城,邊走邊囑咐。
“尊侯,濟南是大城,又是清虜控制山東的關鍵,未必會想登州這麼容易拿下,你此行以小心謹慎為上,一擊不中就立刻退回來,有我這些船在,可擔保歸路無礙!”
“叔叔,我一定要取下濟南!”施琅拍着胸脯,腰上長戚刀隨走路的步伐拍打在屁股上,“叔叔花了那麼多心思和銀子,不就是為了冒險一搏嗎?我們拿到這次機會多不容易,那可是從“陳閻王”口中拔食。鎮海王命叔叔北上,雖說也是給叔叔找個出路,但親疏有別,施家到底是外人,叔叔再回閩粵,能斗得過鄭家人嗎?”
施福扭頭看前後,呵斥道:“尊侯不得亂說,鎮海王對我恩重如山,我絕不會背叛王爺!”
施琅笑笑,走路的步伐加快。
三聲炮響,有登州義士引路,一萬大軍往西南方向急速行軍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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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安現在是一座空城。
親兵衛騎兵簇擁着攝政王的旗幟,翟哲縱馬走入淮安。城內隨處可見碗口大的鐵球。傾倒的房屋佔據了城內大部分空間。
病死的牲畜倒卧在骯髒的牲畜欄里,到處都是綠頭蒼蠅嗡嗡亂飛。
翟哲下馬,掃視眼前的廢墟:“多爾袞也是守到盡頭了啊!”
一個全副盔甲的總兵快步而啦,元啟洲神采飛揚:“啟稟王爺,城內搜到了十幾個漢人兵丁,是李成棟的部下!”
翟哲沒有回頭,他身邊的逢勤轉身向元啟洲擺手,命他退下。誰看不出來,攝政王很不開心,逼迫多爾袞離去,不是他最終的意圖……
翟哲獨自往前走,幾位總兵自動放慢腳步,三五百步后,他站在一片廢墟中,身邊只剩下逢勤和方進兩人。
逢勤勸道:“王爺,淮河兩岸都在清虜的控制下,多爾袞要走,陳虎威沒有辦法!”
“他是真的不知道嗎?”翟哲眼睛微微閉上又睜開,“我一向不喜歡從最惡意的角度揣測別人,我不會冤枉你們中任何一個,但決不能容忍有人在戰場陰奉陽違!我現在唯求施福不要遇見袁宗第同樣的命運。”
“午後過河,進軍徐州!”陳虎威的事情容不得逢勤來求情,而且逢勤對陳虎威又了解多少?
逢勤默默拱手:“遵命!”
明軍完全控制了淮河,陳虎威率水師向上游進發,如果攝政王估計的么錯,淮西的清兵也該退往山東了。
府兵和民夫把淮安城打掃乾淨,牲畜和人的屍體被拖到城外,分兩個巨大坑埋藏在地下。
夏日天氣炎熱,屍體極易腐爛,一旦不慎造成瘟疫蔓延,那才是一場災難。
午後,明軍渡過淮河,以元啟洲為先鋒,逢勤軍為中軍,往徐州追擊。
翟哲沒有召見陳虎威,他權當這件事是個意外。他甚至沒有去責備陳虎威沒能完成軍令。有一種警告叫做無聲的放縱。
淮安城下的最後十日戰鬥讓明軍損失不小,翟哲命鄭遵謙留在淮安,召孫之敬從盱眙北上,加入北伐大軍。同時命李來亨從廬州北上,收復鳳陽府後,加入山東戰場。又命南直隸總督姚啟聖從松江來到揚州,負責給北伐明軍調集糧草和兵甲火藥。
他就不信,南北夾擊不能攻下山東。
徐州四戰之地,徐州之後,往北京將是一片平原。
“多爾袞,你就要這樣一步步退到北京嗎?還是退到塞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