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第 43 章
過了幾日,當島上的人遇到春風得意的黃鳳林還要拿他當新郎官來打趣時,又傳開了一個新的消息:謝大爺也要成親了,而且成親對象居然還是他那個被封為三龍女的表妹!
若說黃鳳林和白寡婦的喜事是眾人預料之中的話,謝原和他表妹的這個消息,便不啻於往水面投下一塊巨石,一下把眾人所有的八卦好奇之心都給空前地挑了起來。大家都知道,他的表妹在此是在等那姓衛的官來接了去成親的,沒想到該來的人沒來,現在反倒被他憑空跳出來給捷足先登了。
溫蘭不曉得謝原是怎麼應付那一撥撥過來賀喜的男人們的,反正她這裏,這幾天都在和馬氏一道,一遍遍地向過來道喜順便打聽八卦的女人們解釋,她和衛大人的婚事先前便已經取消,只是一直沒讓大家知道而已。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她和謝原年紀都不小了,便在老太太的主持下,決定結成夫妻。
女人們信了。嘻嘻哈哈聲中,有說怪不得謝大爺前些日忽然修了臉變成個俊後生,原來是有緣由的。又有說她和謝大爺本就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早該這樣了。大家恭喜逗樂不停,那幾天,院落里到處是笑聲。
~~
兩人的婚期就定在數日後的初八。照馬氏的意思,是趁着前次那場喜事的喜頭還沒過,速戰速決。雖然日子緊了些,只溫蘭沒搖頭的話,謝原當然不會說不。
島上大部分所需雖都能自給自足,但畢竟物資有限,有些東西都是定期從陸上補給的,加上剛前次又辦過黃鳳林的婚宴,所以為了初八的這場謝大爺和三龍女的喜事,鴻源特意派了幾艘大船出去,運來滿船的美酒豬羊。用黃鳳林的話說,就是“咱們要是沒吃好喝好,你和三龍女也別想安生洞房”——估計這是他自個兒當新郎官的經驗教訓。
轉眼便初七了,明天是婚期。這會兒,溫蘭正在屋裏試着女人們剛剛趕做好送過來的大紅嫁衣,忽然聽見有人敲門,隨後傳來謝原的聲音,便過去開了門,見他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一怔,笑了下,伸手拉他進來關上了門,道:“你來得正好。幫我系後面的這根帶子。”
謝原伸手過來,略微笨拙地幫她系好帶子。溫蘭在他面前笑眯眯轉了個圈,問道:“我明天就穿這個嫁給你了。好看不?”
謝原目不轉睛,低聲道:“好看。”
溫蘭心滿意足,朝他揮了揮手:“好啦,你出去吧,我要換衣服了。”
謝原哦了一聲,腳步卻停着未動。溫蘭看他一眼,覺得有些奇怪。知道以他秉性,若兩人沒正式結成夫妻,他絕不會趁這樣的機會揩油。便問道:“怎麼啦,你有事?”
謝原看她一眼,終於道:“衛大人來了。”
溫蘭有些驚訝。
“是這樣的。方才我聽人來報,說在北邊攔下了一艘靠近的大船,船上的人自稱衛自行,說過來要見你。先前我曾派人傳信給他,說了你改主意的事。想來他此次過來便為此事。本來不想拿這事煩擾你,我過去見他便可。只是怕你日後知道了,會怪我自作主張,所以還是先跟你說一聲。你若願見,我送你去,若不願,我代你便是。”
溫蘭道:“表哥,你考慮得很周到,只是他既然是來找我的,你若不介意,還是我自己去見他比較好。”見他神情依舊凝重,便到了他身前,對着他臉“呼”一下吹了口氣,這才笑道:“表哥你放心,我不會再替他去找那沉船的。只是畢竟,我先前曾和他說好過,後來忽然改口,他既然自己找了來,還是我自己當面跟他說一聲比較好。”
謝原摸摸自己被她吹得發癢的半邊臉,頷首道:“也好,那我送你去。”
溫蘭換了衣裳,跟着謝原上船朝外海而去。很快,視線里便出現了一艘大船,船頭有人迎風而立,正是一身便服的衛自行。兩船對接之後,謝原留下,溫蘭上了衛自行的船。
有些時日沒見了,他除了看起來黑瘦些,其餘並無大變,目光仍銳利如昔,這一點,即便他現在面對她時帶了滿面的笑,也是無法叫人忽視的。
“衛大人,多日不見,你瞧着很是不錯!”
溫蘭贊了一句。
衛自行咧嘴一笑,雪白的牙齒在陽光下微微發亮。瞟了眼立於不遠處另只船頭上正望向這邊的那個男人,忽然收了笑,嘆道:“三娘,就是因為他,你才改了主意?”
溫蘭拂了下被海風吹亂的鬢髮,道:“是啊。我答應他了,往後不再涉險。衛大人,對不住你了,先前答應過你的事,恐怕無法做到,而且,”她回頭看了眼謝原,笑道,“我和他明天就要成婚了。”
衛自行的眼中閃過一抹驚訝和失望,愣了下,終於點頭道:“我明白了……,我曉得你前次在去廣州府的路上被倭人劫持,當時心急如焚,無奈正出了點事,脫不開身,”說到這裏,他彷彿憶及那事,眉宇間迅速掠過一絲陰狠之意,只很快又釋然,看向溫蘭繼續道,“想到他掌控這一帶海域,只得傳信讓他出手相救。想來,也是那一番意外,叫你終於決定嫁給他了?”
溫蘭笑而不語。
衛自行沉吟半晌,嘆了口氣,終於苦笑了下,道:“我的事暫時解決后,我本來還想着快些見到你,說不定我還機會,這般看來,真的是錯過了……”
溫蘭望着他,誠摯地道:“衛大人,真的對不住,我食言了。只是……”
衛自行擺擺手,道:“無妨。無人能預知往後之事。既成這樣,想必也是天意了……”忽然轉向謝原,迎風大聲道:“好個橫海王,竟從我衛自行手中奪了美嬌娥!衛某雖不服,卻也不好再橫刀奪愛,索性成人之美,遙祝你二人萬事順意,白頭偕老!”
謝原哈哈大笑,抱拳道:“多謝衛大人的美意!若不嫌此處水酒味薄,留下待明日喝過喜酒再走如何?”
衛自行道:“衛某心領了,只還有要事在身,不敢多加耽擱,這就起錨回程了!”
謝原道:“那就恭送衛大人一路順風!”說罷命水手將船靠近,接溫蘭回來。
溫蘭立於船頭等謝原靠近的時候,忽然聽見衛自行低聲道:“世上之人,多身不由己,如昨日之謝原,如我輩。衛某欣羨今日之謝原。往後若有得罪,還望賢伉儷勿怪。”
溫蘭一怔,下意識回頭望去,見他已經面上帶笑,抬手示意自己小心前頭。再回頭,謝原的船已到了近前,見他手臂伸向了自己,搭出去被他握住,輕輕一提,人便跳了過去。
衛自行再無多話,身影隨了鼓滿風帆的船漸漸遠去。
“小蘭,在想什麼?”
謝原見她神色怔忪,忍不住問道。
溫蘭回過了神,哦了一聲。
她方才其實在想衛自行最後對自己說的那句話的意思,起先有些不解。再一想,他是官,她的男人卻是官府通緝的海匪,就算此刻不相干,日後難免也會有衝突的一刻。想來他的話中之意應是如此。心中一下便釋然了,笑道:“沒什麼。我在想明日咱們成親的事呢。”
謝原被她提醒,一想到明天自己和她就能結為夫妻了,心中立刻漲滿了歡喜柔情,恨不得明日早些到才好。
“你傻笑什麼?”
溫蘭輕輕扭了下他的腰,心裏忽然有點愁起明晚的洞房了。
她要是沒記錯的話,一直以來,總是她主動和他抱抱,和他親親,會不會到了床上時,他這個大男人也羞羞答答放不開手腳,要她再次主動獻身?
要是這樣的話,哼哼,他可要小心了!
~~
第二天如期而至,夜幕降臨。新郎與新娘拜堂、入新房,一番贅禮掠過不表,最後等鬧洞房的人都散了出去吃喜酒,屋子裏只剩她一人了,溫蘭這才長長舒了口氣,站起身活動下四肢,環顧了一圈自己的新房。
這是謝原原先住的那間屋子,只不過現在到處是醒目的紅。大床上鋪了紅彤彤的喜被,掛着百年好合的喜帳,另頭的桌案上點了大紅喜燭,照得刷了新漆的斗櫃箱籠閃閃發亮。
並不華麗的一間新房,卻叫她看了很安心,如同鳥兒終於歸巢般的感覺。
她對着鏡子,左右照了下。見鏡子裏的人看起來很是漂亮。她沖她笑了下,便照了規矩,坐回了床沿邊老老實實地去等新郎。
從新郎被一干男人給拉出洞房后開始,外面就一直很吵。她在屋裏頭,都能聽到他們起鬨要灌新郎酒的陣陣聲音。一開始還側耳在聽,漸漸便有些累了,挪到床頭靠着床架繼續等,等到有點犯困,還沒見他回來,乾脆自己躺了下去等。
新房裏的新娘等得昏昏欲睡,外頭的新郎,現在的處境比她可好不了多少。黃鳳林牢牢記住自己那個糟糕的洞房夜:被人灌趴下了,最後被送進洞房時,倒頭便睡,一覺到了天亮,次日雖補了個大洞房,心中卻一直深以為憾,一想起來就恨得牙痒痒。現在終於有了後繼者,還是自己這些人平日不敢拿他玩笑的老大,哪裏肯放過這機會?喜宴開始前便與人串通好了,今夜必定也要讓謝大爺步自己的後塵。
謝原被人扯着輪番敬酒,簡直寸步難行。酒是一杯杯下去,心卻早飛到了洞房裏的溫蘭那邊,第一次開始覺得,橫海島男人過多,果然不是件好事。眼見一桌桌下去,終於快到頭了,正鬆了口氣,卻見黃鳳林笑嘻嘻攔住他去路,道:“前次兄弟我辦喜事,謝大爺你不給面子,喝了幾杯就走,弟兄們拉也拉不住。這一回可由不得你了,咱們這些弟兄們沒喝夠,謝大爺你也休想入洞房一步!弟兄們,你們說是不是?”
“是——”
眾人齊聲應和。
謝原苦笑道:“諸位不知還要我如何喝法?說出來便是,謝原奉陪到底!”
“好!謝大爺果然痛快人!”黃鳳林喝彩一聲,大聲嚷道,“都給我出來!”
他話音剛落,只見人群里出來一干人,在謝原與通往洞房的路上一字排開,數一數,連上黃鳳林,不多不少,十八個。
見謝原看直了眼,黃鳳林得意洋洋道:“兄弟不才,算上我,這是咱們橫海島酒量最好的十八個人。兄弟我給起了雅號,稱十八不倒!今夜你是新郎官,咱也不為難你,這十八個弟兄每人敬你一碗,只要你從第一個喝到第十八個,咱就不攔你,送你入洞房,如何?”
他這話說完,鴻源已經出聲阻攔道:“豈有此理!你們每人一碗,謝大爺下來就是十八碗,此法不公!”
黃鳳林瞪眼:“他是新郎,有何不公?照我說,這法子太公平了!以後咱們橫海島不管哪個人當新郎,都要過這麼一個十八不倒關!”
謝原躊躇了下。
他今晚已經喝了不少酒了,再下去這麼十八大碗,別說和溫蘭的洞房,恐怕能不能站住腳都成問題了。知道黃鳳林不過是在故意刁難自己,便笑道:“除了這個,可有別的代替法子?”
黃鳳林哈哈笑道:“你若是怵了,咱也不為難你,省得真醉了耽誤洞房,咱們這些弟兄明日要被三龍女埋怨。那就換個法子……”眼睛轉了一圈,從邊上一張桌上拿了個口子不過銅錢大小的小酒盅,將杯口朝向謝原,“兄弟我就膽大一回,拿住這杯子朝向謝大爺站在百步之外。只要謝大爺你能射箭穿這酒盞不傷我手,兄弟們真就服了,再不敢要你喝!怎麼樣?你是要喝酒,還是要射箭?”
謝原沉吟片刻,終於道:“謝某不才,那就只能射箭了。”
此話一出,其餘人都是轟然喝彩,等不及要看謝大爺展露射箭神技,黃鳳林卻嚇了一跳。本來還以為這樣故意刁難下,謝原便乖乖等着被灌趴下步自己的後塵,沒想到他竟然會選這個——這天黑,杯口只有銅錢大,還百步之外,他謝大爺不怕射偏了丟臉,他黃鳳林這個活靶子還怕被射到了手啊!只說出去的話又不好收回,慌忙道:“謝大爺,你可想好了?”
謝原一笑,道:“把我的弓箭拿來!”
馬如龍急忙跑去取,眾人興高采烈地議論紛紛,催促黃鳳林趕緊去站位置。黃鳳林見木已成舟,拉不下臉叫停,只得硬着頭皮過去,怕謝原等下看不清影響準頭,一路不停吆喝人,多點火把照亮路。
俄而,謝原的弓箭到了,他與當靶子的黃鳳林之間兩邊擠滿了圍觀的人,火把蜿蜒下去,遠遠望去,猶如兩條火龍。
眾人見謝原挽弓搭箭了,屏住呼吸目不轉睛看着。黃鳳林以拇指食指拈住酒盞探臂出去,將酒盞口子對向百步之外的謝原,邊上有人看出他緊張,笑着嚷了一句:“黃大鬍子,穩住手別抖!等下謝大爺箭過來,你手要是抖了不中,那可就怪你了!”
黃鳳林呸了一聲,伸直了手,直着脖子沖謝原大聲嚷道:“謝大爺,你有本事儘管放馬過來!我要是抖一抖手,我就改姓綠,綠帽子的綠!”
眾人哈哈大笑聲中,謝原喝道:“手伸直了!”說罷滿弓放箭。但見漫天火光之中,一支白色羽箭挾了破空之聲,朝着黃鳳林執杯的右手直直而去,不過是眨眼的功夫,羽箭已經到了近前。黃鳳林只聽耳邊響起輕微“嗶啵”一聲,拿杯的右手順了一股突如其來的力道往後一沉,睜眼看去,見箭桿已經完全插-入杯底,杯口處只剩一簇白色的箭羽。一怔之間,杯子這才四分五裂,碎片從他手中簌簌落地,而他的手卻分毫未傷。
橫海島從前還在丁大爺手下時,一些老人曾在一場海戰中見識過謝原的箭技,後來的人便都不知道了。今日無意中竟見識到了這樣的神技,短暫的沉寂過後,立刻爆發了此起彼伏的喝彩聲。
黃鳳林偷偷抹去額頭的冷汗,搓了搓手心,道:“我服了!不攔謝大爺的好事了。弟兄們,三龍女等得着急了啊,給謝大爺讓條道出來,送他入洞房啊——”
眾人齊聲附和,紛紛簇擁着謝原往新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