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宿命一箭
十四
兩天後,那支奇異的隊伍在沒告知任何人的情況下離開了據點,當然,他們本也就是這麼來的,在最前面的查理興奮而又滿足地笑着。
“千語!”羅恩像個彈簧似的忽然撐起來,渾身肌肉的酸痛讓他忍耐了好一陣子。
屋子裏除他之外空無一人,他嘗試着站起來,卻現身子變得無比堅硬。扶着牆面向窗戶走過去。
黑夜中,士兵們在非洲手鼓和小提琴的伴奏中舉了杯,豪放地說著一些話。
習慣讓他將注意力再次放到了屋裏,上面的信讓他又驚又悲,總覺得會是離別之類的事情,他戰戰兢兢地打開了它,也不知道是否是本身肌肉細微抽搐造成的。
信上說:“本王對你的表現十萬分滿意,由於必須立刻趕回希農,便沒有時間去等候你蘇醒,見到此信,證明你已得到王太子騎士團的高度肯定,那是無比的榮耀!守護聖女的職責非你莫屬!
留言處:查理七世。”
羅恩棄了信,喜悅與安心讓他長長舒了口氣。另一方面,查理在貞德的遊說下,放棄了將戴維押回希農接受議會審判的念頭。換言之,那位雇傭騎士還在據點的大牢裏。
之後,羅恩接受了戴維正式委託,但沒有來得及接着問詳細,就被迫離開。
同時在奧玫斯塔據點之前的會議,所有人必須保持住先前的氣勢,並且毫不鬆懈地投入給戰場。畢竟狂歡之夜已經度過。
地圖展開的剎那,誰都會現那些許的不同,哪怕是那小範圍的勝利,也足以激起無數個人的愉悅。
“那麼,下個據點……”麥指着那處地勢較高的段,“這可不比先前那場,所以,不可以有任何鬆懈。”
“說說而已,認真解決不了什麼。”那傢伙轉了轉那頂圓帽子,卻始終圓不過他的腦袋,這是貴族。
“給我注意分寸!”麥落下一句之後,站到了牆邊。
“貞德!”帘子被掀開了,兩名士兵跟在羅恩身後,貼得緊。
“那麼,我先告辭。”貞德說完便走了出去。
羅恩沒有明確反應,他認為她該有所交代,畢竟孰輕孰重誰都知曉。
到了外面,光才是那麼顯眼,貞德捂了眼睛,她並不能像普通的聖女那樣無論是否刺眼都是無比渴望着光,有些時候,她顯然是不怎麼適應的。
“你……”羅恩蹬了蹬地上的草,草讓地上染了些綠。
“你……”貞德同樣念了一個字,只是,她咬了咬嘴唇,轉了身,動作有些僵硬,於是才抬了頭,那裏才有屬於着她個人的呼吸的廣闊空間。
“是的,我成功了!成為王太子軍的一員!”羅恩輕輕壓着她的兩個膀子。
她沒有正面回應,而是說:“我知道你比任何人都了解這段歷史,打從你離開那個村子,獨自去尋覓你的記者之路之前,我就曉得,那本書,法國中世紀的。”
“你說得對。”說著,他張開手掌來,撐着臉,然後上下抹了幾次,好讓他保持着清醒,能對於未來的過去了若執掌,隨後,他深深吸了一口,“那真是個巧合。”
“是刻意安排。”她回答着。
“誰?神嗎?”羅恩連忙走到她前面。
她的腳步開始動了,並且沒有要停下的意思。
“只是你需要明白,你就是你,不是什麼使徒!”有句話在他心裏擱了很長時間,可是,他卻無法正常地言說。
“我不是來問你這個。”
“不,無論如何你必須曉得!”他走過去抓着貞德的兩個膀子,這比他之前記憶里的,已經瘦了許多,“戰爭到了一定階段,我們必須離開這裏。”
“我知道。”貞德有些不耐煩地說,在背後不遠處的門口,站着一個人,像是苦等着她回到會議。
“你知道什麼?倒說說看!”他用力搖着她,可手中的她彷彿中了邪,無法蘇醒。
她的表情依舊寧靜,看不出絲毫變動。這個,就是一個人沉睡着的姿態?她自己都不清楚,就像沒有人清楚自己熟睡時身子會翻向哪邊。但她肯定,羅恩這個守護似乎太過驕傲,彷彿天下之事全在他掌握之中,她開始打心眼裏討厭這種感覺。
“明天,說不準,或許就是今晚,軍隊就會行動。”貞德說。
“指揮軍隊的不是你?”他的那份詫異明明寫在臉上。
她搖搖頭,笑了笑:“我無法指揮任何人,就連我自己。”
“是奧玫斯塔據點,可是……”羅恩拉着她,在沒有接收到反抗的訊號之前,手越來越緊,“你不能去。”
“……”她一把甩開了。
“你不是聖女!”
“你也不是什麼騎士,只是羅恩,一個歷史老師。我不會指揮任何人,自然也不會受任何人指揮。”
“很危險,那一箭你根本無法承受!”從他眉間讀出來的,是那個事件的真實性。
“什麼意思?”她停止了腳步,前方,就是先前的地方,他們又回到大營前。
“帶上這個。”羅恩將手伸進衣服裏面,解了好一會兒,才硬拖出一件掛服來,“是我託人準備的。”
“有什麼用?”
“不,請不要誤會。那是用一些特殊材質打造的,所以……”
“能防住攻擊?”貞德看了看,那衣服在他手裏躺地安好,可是,她捨不得去碰它一下,“既然能用,為何不告訴給他們,那些士兵比我更需要它。”
“那是……”說著,他低了頭,“那是根據你的身體設計的,防那一箭,措措有餘。”
“是么?”她冷笑了一聲,獨自走開了。
“貞德!”
他跟上去,那帘子和士兵根本不足以阻擋他。帘子開了,出來的,是個卷短鬍鬚的男子:“會議正在進行中,請出去!”
“麥!”羅恩握緊了拳頭,“至少,我也是守護聖女的騎士。”
“行了,這全天下人都曉得,只是你需要休息。這是查理殿下的意思,另外,請不要在這個時候妨礙戰局!”說完,帘子重重地落了下來。
看着漸漸靜止下來的帘子,周圍的一切彷彿回到了正常,寧靜。左穿進右穿出,到了貞德的休息室……
“怎麼?不接手嗎?”“恩。”“或許該偷偷放在她的床頭,寫個便簽什麼的。”
羅恩獨自演繹着對白,想着在爭議中鬆散的隊伍和將領,從那裏出來,手中的特製的鎖子甲已經移到別處。
十五
夜晚,一切都已經入眠,那件因為汗水而顯得暗淡的衣服在那裏,實在礙眼,貞德隨手扔在一邊,伸手觸摸那張紙條,又如同觸了電似的彈了回來,終究不理不睬。
只是,躺在床上的她,那幅地圖迅展現,她皺了皺眉頭,糊裏糊塗地問了句“會勝利么”。之後又翻了個身,蜷縮在角落,這晚的風,顯得格外襲人……
天還沒亮,她醒了,那件衣服還在桌上,而那些混亂的聲音已經打響。那支劍讓她稍微安心一些。
眼前的一幕,她實在無法去數落。因為是地勢比較高的地方,所以敵軍的弓箭手顯然可以肆無忌憚地放矢。
“貞德,你沖得太前面了!快回來!”麥握着劍,那隻劍,寬而且乾淨,他的身子在照料擋在他前面的英格蘭人,眼睛卻盯着不斷浮現的她。
“請相信我!”她奪過前方士兵的旗幟,背着風,甚至覺得整個身子都會被拉垮似的。她在一處階梯停下。可她並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證明些什麼。
某隻劍就從她的腰間滑過,但是,那樣的攻擊實在太輕,轉了身才現,士兵在她面前倒下,胸口還插了支箭。稍微鬆了口氣之後,上了梯子。
而城牆上並排着的洞**不斷衝出滾圓的石頭,中了它的士兵多半已經飛出了幾十米遠。那是針對地形優勢所設計出來的石炮。從城牆頂上豎直挖了條隧道,再轉過九十度角,通過巨石本身的重力而提供了攻擊時候的衝勁。只能從下面隱約見到城牆上的士兵不斷交換着填裝石塊。而那些長在城牆面的洞**讓人不敢正對着。陣形自然分為了數個小區,亂作一團。
“請相信我!”貞德到了梯子上面,離城牆頂已經很近了,“神一定會引導我們解放法國!一定會勝利的!”
接着士兵的一陣呼聲,攻擊似乎才正式展開。方陣才聚攏來。只是,石炮還在繼續,沒有任何人承受得住,前方的士兵成了無形的盾牌。
“是的!就這種步調!不要放棄!神一定會解放法國!”
“貞德!快下來!”先前那個聲音更近了。
貞德認識這個聲音,她聽得出來,就在她下面,那名指揮官的鎧甲絲毫遮掩不住本身的特質,從它的任何部位都可以溢出來的,那個獨特的氣息。
“快下來!”麥丟掉了頭盔,他顯然覺得那是個妨礙他說話的玩意兒。但是,貞德似乎並沒有絲毫改變,她的步伐稍微猶豫了會兒。
那的確是隊伍的最前方了,她還在往上,停了,揮了旗子,好讓所有人知道她在做什麼。她想了會兒,低了頭沉思片刻,她的確有必要為此下一個決斷,過後,那面屬於她自己的旗子舞得堅決,而那雙手卻幾般渺小。
在空曠的草地上,羅恩遠遠看着硝煙瀰漫,前方就像蹲着一隻凶神惡煞的猛獸,頭蓬亂,一晃一個姿態,四肢的肌肉鼓脹着,出刺耳的咆哮,一舉手或者一瞪眼,都會在軍隊中引起騷亂。
羅恩的臉色一直陰沉着的,他覺自己看得見貞德此時的戰況似的,鎖子甲是否在她身上成了最大的迷團,擔憂中,雙手已經讓汗水濕透,偶爾會滴下……
“太危險了!”麥的手搭了梯子,耳邊轟的一聲,旁邊的士兵像風似的飛了出去,那枚石彈就在那人的腹部,那人像是抱着它而飛的。
城牆上的那玫饑渴的箭望了她不止一時,箭頭亮得誇張,那是附帶着弓弦沉悶的響聲而旦的,終於放肆地怒吼於空氣當中,而時間卻是如靜止一般。
這時候,貞德抬了頭,她預感到了什麼……
那支箭直插心窩,她愣了會兒,忍耐的神態中,放棄了旗子,全身徹徹底底放鬆了一次,感覺這周圍的所有事物都將消失。
“貞德……”那個聲音還在耳邊。
麥在下面接住了她,巨大的衝擊力之下,他的右手負了傷。雙腳跪在地上,將她輕輕放在地上。
當她恢復意識之時,是個男人抱着她,顛簸了。
“是的,尼布魯,幹得好!”
“別再廢話!要是聖女殿下有什麼事,我撕裂你!”
“比爾威!當心!”
“接下來就交給你了!快回大營!我們不能失去領袖!”
“領袖?我明白了!”
“貞德,不,不應該受這麼重的傷。”
“是個男人就給我站起來,滾回大營去!”
……
“這麼下去很危險!”麥捏着那支箭以免因為她急促的呼吸而影響到傷口。很緩慢,他鬆了手,那支箭頑強地定在那裏。
“要轉移到設備齊全的地方,然後……”那是戴灰色小圓帽,穿淡綠衣服的僧侶,如此說著,而他挎包中的一切工具似乎失去了用途,束手無策。
“滾開!通通滾開!”羅恩撥開層層人群,在那張床前停住了。
此時,貞德勉強的意識是,握着箭柄,用力向上提起。所有人都安靜地看着,不敢有任何決議……
“也許羅恩說的沒錯。”
【你不應該拒絕他的好意。】
“也許是的。”
【或許那支箭觸到了你的皮膚,但那並不礙事。】
“我……得感謝他么?”
……
“貞德,你醒了?”羅恩問。
“恩。”她點點頭,“我一直醒着的,就是頭有點暈,可能是先前從梯子上墜下……”
“好像沒有什麼大礙。”羅恩笑着說。
“真的不要緊么?那個傷……”比爾威蹲了下來,好讓視線與貞德的傷口平齊。
“呵呵。”這是她這麼久以來,第一次認真的笑,她感覺是如此輕鬆愉悅,“不可思議的是一點傷都沒有。”
這麼一句話,卻是羅恩最需要的。他的準備讓她度過最艱難的時刻。
她撐了起來,嚇了所有人一跳。尼布魯呆了會兒,突然大笑着搭一隻手在麥肩上,觸到了傷口的他,嗤了一聲過後,也勉強笑了笑。
她的周圍都是昏暗,蠟燭的光只能從人群的縫隙中投射過來。
“哈哈,是你救了我們的領袖!”尼布魯補充着,重複着。
“我……怎麼可能有那種能力?”麥說,“因為是聖女,所以不會那麼輕易受傷。”
而在那不屬於這個時代的人所描繪的一切,並且未卜先知似的給了貞德那件可以防住弓箭的衣服。那件至今也無法理解的保護。她靜靜地看着羅恩:“對不起,不會再因為倔強而與你吵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