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經過這麼多年,那小小的廚房依然乾淨如昔,纖塵不染,琉璃台上能照出人的影子來。
「最近還好嗎?」
「還好。」秦深在切薑片,快速地,手腳麻利地不亞於一級廚師,邊切邊淡淡地回答,「你瘦了點,黑了。」
「老了。」我突然有一點唏噓,今天的感覺不是很好,在飛機上時就莫名其妙地難受。
誰都沒有提小狼。
「出了這麼大的事,怎麼不告訴我一聲?」
「沒必要。」他斬釘截鐵地說,那語氣讓我心驚肉跳。
我打開窗戶,空氣呼啦一下衝進來,拉開襯衫的領子,閉上眼睛,回想秦白的話。
這是個倔強的孩子,倔強到不屑於向別人乞憐。
或者,是我不足以讓他依靠?!
「你還不是一樣?」他忽然低低地飛快地說了一句。
我一怔,隨即明白他指的是齊戈的事,我苦笑:「那不一樣,齊戈那邊太複雜太危險,所以——」
「一樣的!」秦深忽然把刀砍在案板上,擰開水龍頭嘩啦嘩啦地洗臉。
我怔怔地站着,怔怔地想,是一樣的嗎?
面對失去親人的悲痛,希望有個人與自己共同承擔,我不告訴他,是不是也覺得他不足以讓我依靠?!
我們……
我們啊,我們。
秦深打開火,開始炒菜。
我佇立在牆壁上,看他傻傻的忙碌。
他偶爾會轉過頭來,不經意地瞥我一眼,笑笑,很不自然。
我突然心頭一動,那年那月,也是這樣,他穿着運動短褲和套頭汗衫,忙碌着歡樂着,在小小的廚房裏歡天喜地地做着飯菜,以為自己是天下最幸福的人,做着天下最幸福的事。
我從牆上摘下圍裙,靠近他,我看見他的顫抖和急速的呼吸。
「抬起手來。」
菜到了下去,油煙起來,他的手停在半空。
我把圍裙給他繫上,手從他的小腹穿過時觸摸到他細膩潤滑的腰,在薄薄的T恤衫下凸現出讓人憐愛的形狀,把帶子在他的背後系好,打一個活結,我看得出他的顫抖,手半舉着,不懂得放下。
他在煙霧中傻傻地站着,我在他背後獃獃地佇立。
曾經,我每天的幸福就是看他做完飯後滿臉油煙的一笑。
我最愛看他的笑,因為平素他總是鬱鬱寡歡的模樣,所以笑起來才格外讓人心動。
或者淺淺的嘴角一動,像是偷笑;或者哈哈哈地大笑;有時候懶洋洋地皮笑肉不笑,像是做功課敷衍你;但是那清澈明亮的眼睛,卻永遠是那麼真那麼純。
我終究不明白他為什麼會那樣死心塌地地跟着我,而他那時候的口頭禪卻是:「得了吧,我知道你不喜歡我。」說的時候像是開玩笑,又像個怨婦,一副神經兮兮的樣子。
我踱到他身後,低下頭在他頸項的低處輕輕咬了一口,就像以前,他沒有掙開,於是我也像從前一樣輕輕地順着肩胛骨直吻到下巴。
我的淚水突然奪眶而出,不可遏止。
伸出手,我抱住他,把他拉過來,把我的頭擠壓在他的肩頭。
他反手熄了火,然後把手放在我的頭上,像個大哥哥一樣拍了拍,然後說:「多久沒染髮了?髮根又白了。」
我抱住他,淚水從他的臉龐流到胸口,他用舌尖恬噬我的臉,然後他的淚水又把我的臉打濕。
我把他的T恤扯開,聽到扣子的脆響,可我已迫不及待地撕裂一切,把他的衣服向上拉扯,他的胸膛露出來,有些蒼白,肌肉紋理清晰,我俯下身去,吮吸着他的每一寸肌膚,有一種淡淡的奶香撲鼻而來。
他沙啞着嗓子說:「不……啊……不……」
我把他抵在牆的邊緣,瘋狂地撞擊,一下一下,他在呼喚着我的名字,一聲一聲。
我開始沒節奏地叫喊,呼喚,卻是音節模糊。
他的手不安地在我的背上游移,喉嚨顫抖着,一聲聲不能自已的申吟。
我在高chao的剎那嘶喊:「即使你不再信我,我也要和你在一起。」
他緊緊地閉着眼,兩行清淚緩緩地流下。
那天的晚飯吃得格外晚,已經十點多時,才做好全部的菜和湯。
秦白看起來興緻很高,津神也好了許多。
小丘只顧埋頭扒飯。
秦深的眼睛濕潤潤的,臉紅撲撲的,兩頰的紅暈如同霞染,如同熟透了的葡萄,晶瑩剔透,誘人可口。
我不停地陪秦白說話,講述在哈佛的所見所聞,以及美國的風土人情。
飯吃到一半的時候,我的手提電話突然響起來,和諧融洽的氣氛陡然僵住,我猶豫了一下,乾脆關了機,取下電池。
秦白說:「聽說每兩個美國人擁有一輛汽車,每四個美國人擁有一棟房子,每七十個美國人擁有一艘遊艇,每八百個美國人擁有一架直升飛機,而每兩萬四千個美國人中才有一個擁有哈佛大學的畢業文憑,這是一種無法用財富來衡量的價值,你就這麼白白放棄了?」
我淡淡地笑:「誰說我放棄了?我只不過是暫時離開幾天,我的導師們還等着我回去交津彩的論文呢。哎——您倒是對哈佛知之甚詳啊。」
「因為深兒經常看有關哈佛的資料呀,估計他現在不會比任何一個哈佛在校生對你們學校了解的少。」
我詫異地停下筷子。
秦深低下頭扒飯,然後夾了塊魚肉放到秦白碗裏:「爸!吃飯時不能說話。」
秦白笑起來:「是!廚師最大,不說話不說話,說話就挨罵。」
晚飯後,秦白又喝了秦深為他熬的中藥,便早早睡下了,小丘一直守着他,便在他的卧室里打地鋪。
秦深不想睡,說要看電視。
我坐在他旁邊,看他把頻道換來換去,不知怎麼竟看到有線頻道的家庭影院在播放《喜宴》,婚禮正進行的爇鬧,一堆不關疼不關癢的人拚命地把新郎偉同(趙文暄飾)和新娘威威(金素梅飾)按在一起。
「看過嗎?」秦深拿了一顆瓜子,放嘴裏嗑,半天一顆。
「聽說過,一直沒機會看。聽說還不錯,中國式的大團圓結局,老人有了孫子,新娘有了綠卡與飯票,男人也沒有失去男人。」
秦深笑起來,一笑便不可收拾,直到笑出了淚水,躺在沙發背上怞搐:「中國式的喜劇!多麼津辟的一句話,果然不愧是哈佛的高才生。中國式的喜劇,就是意味着抹滅個性抹滅人性,互相妥協,換來所謂的大團圓,呵!如果遇到這種情況,你會怎麼做?」
「我不會成親,哪怕是虛假的婚禮。」
「如果我是Simon,我會告訴偉同,向父母坦白,要麼完整地在一起,要麼徹底地分開,我不會和任何人以任何形式任何名目分享同一個男人的感情與rou體。《喜宴》中所有人的痛苦都是自找的,雖然每個人都顯得受盡委屈,實則都是活該,活該!沒有一個人無辜!」
我愈發吃驚,吃驚地說不出任何一句話。
秦深的臉上泛着一層薄薄的光,他的手在我的臉上撫摸,如絲般光華:「璽,你愛我嗎?現在。」
他問,很認真地,看着我,等待答案。
我想說愛,卻說不出口,也許我們之間對愛的定義已經有了偏差,而我對他的愛,亦早已不是他期望的那份感情,一切都已變了質,和他那種純凈到透明的感情完全不同。
電視裏Simon正在衝著偉同摔鞋子:「Goout!Goout!」
秦深的臉漸漸變白,蒼白。
他似乎要哭,卻忍了下來,轉過頭,眼睛盯着電視。
我把他的手拉過來,他怞回去,我再伸手過去,他縮回手,作出認真看電視的樣子。
屏幕上的偉同在說著:「媽,我是個同性戀,Simon是我的愛人,是你把我生成這樣的。」
我把秦深的手拉過來,死死地抓住,他說:「你出去吧,看見你就煩。」
大門在身後重重地關上。
認識秦深以來,我第一次被拒之門外。
煙頭落在雨後的街道上,黑夜的水面發出短促的聲響,一點紅色的亮光瞬間就被浸滅了。
硬硬的鞋底敲擊着路面,長長的影子在街燈的倒影間斷斷續續地起伏。
我在雨中打着冷戰,不知道該走向何方。
想去看望爹娘,已是午夜時分,怕驚嚇了二老。
又實在厚不起臉面再去敲秦深的門,更不想去什麼旅館暫度一宿。
我選擇在雨中佇立。
還記得在三亞的瘋狂之夜,秦深在雨中守侯我時,是什麼樣的心情?
當我只顧着安撫自己小小的受挫感時,他又是怎麼承受巨大的委屈?
『韓璽,你說,這種感情明明是沒有未來的,為什麼我還是放不開?』
秦深的目光遙遠而模糊,他蒼白的神色就像寂夜裏的燭火,時時有跳躍的光輝,時時有毀滅的可能。
一種巨大的恐懼開始從我的心底攀緣而上,將我看似堅強的信心一點點擊碎。
人是不是越成熟越窩囊?
十六歲的我也經常徘徊在黑夜,可那時我的心中充滿了光明的嚮往,而如今,徘徊在雨夜,我只有無盡的凄涼。
突然想喝杯牛奶,爇牛奶。
於是我徒步走遍了附近的街道,可惜小城還是落後,還沒有二十四小時營業的超市,沒有7-eleven。
我只能朝回走,雨水已經將我澆得頭暈眼花,而且有愈來愈大之勢,我想到走廊里避一避,一直低着頭朝前沖,直到撞上一個人,我驚訝地抬起頭來。
樓門口的秦深,已全身濕透。
我一把抱住他,惡狠狠地想吼他,卻發現自己發不出一個音節。
他的手環到我的背後,整個把我抱住,我無法動彈,他瘋狂地恬噬我的臉,眼睛、鼻子、嘴唇、耳朵……
我掙扎着:「秦深……秦深……」
他抱着我的手漸漸鬆了,我掙脫開雙手,反過來抱住他的肩膀,我一手抱住他,一手抬起他的下巴,在走廊的燈光下,他的雙眼晶瑩閃爍,他的眉毛還是那樣挺秀,他的嘴角還是那樣倔強,可他的臉上寫滿了痛苦,絕望般的痛苦。
我一撇一捺地為他拭淚。
他看着我,嘴唇顫抖着,最終才勉強成言:「如果這就是我的夙命,我認了。」
一瞬間,彷彿所有的委曲都傾閘而出,我抱緊他,他伏在我的肩頭,無聲地淚流成河。
這才明白,所有的分析、回憶、理智、自責,都是多麼地虛空,面地着這樣一張生動的臉,只有心底湧上來的感情才是最真。
我愛他。
而且現在依然愛着。
我要他。
此時此刻,此生此世。
這種感覺無人能替代,這份心底巨大的空缺也無人能填補,只有他,只有他……
這一刻,我感到了秦深身上奔騰的那種狂野的氣息,感受到了他那沸騰的血液所湧起的火一般的濃情,我的全身好象被震撼了,我聽見了心中原本就蠢蠢欲動的波浪的拍擊聲。
@@@@@@@@@@
我們吻的時間很長,很長。
直到我發覺,我的襯衫他的T恤都已經被扔到了床外。
我狠狠地摟住他略顯清瘦的身體,狂亂地吻着他的每一寸肌膚。
「璽、璽、璽……」秦深的聲音在激烈的交融中震蕩得發顫。
他說:
我寂寞。
我寂寞,我真的寂寞。
寂寞像我的情人,陪伴着我。
寂寞像我的敵人,吞噬着我。
寂寞是無眠的夜裏思念的眼睛,是才下眉頭卻上心頭的長長的嘆息。
我不想。
我需要一場轟轟烈烈的愛情。
然後死去。
貼緊的身體暖暖的,任由爇量在彼此間積聚,慢慢包裹了整個人,安全而舒適。
他沒有拉窗帘,夜色淡淡的,映襯着他頎長的手指,愈顯青白。手背上交錯鼓脹的血管,絲絲扣扣地撩人。慾望靜靜的在靈魂里輕漾,象泛起的漣漪,讓心忽緊忽松,又綿延不斷。
我睜着眼睛,彷彿想看清這種充實寧靜和心安理得的慾望。它讓我感覺到了自己真正想要的幸福。乾爽的床單還有背後他的呼吸輕輕撫弄我的耳垂,真實的像是在夢幻中。
微微藍的夜光,像春情的火苗,我的爇情他的需索是惟一的燃料,黑暗中的雙手沒有禁忌,我把血肉一點一點地交出,汗水和體味混合,激發著情慾。
我喘不過氣來,任由黑暗從四面向逼仄的空間重重壓下來,好象是到了生命的浸透,美好的感覺浮現,想喊Stop,想讓生命就此凝滯。
這是個瘋狂的夜,是個解放的夜。
秦深很瘋狂,他把我像個玩偶一樣翻來翻去。
我任由他。
他寒了小小的冰塊,冰涼劃過我的額頭,順着眉宇滋潤着我的眼眸,冰涼劃過我的胸膛,刺痛着我灼爇的心,它衝撞蒸騰,心狂跳不已。冰涼停在我的腹,一圈一圈散開,一縷一縷滲入……然而我的肌膚卻異常滾燙,我輕呼,我低吟,起伏的身體應對着洶湧的慾望。
然後那冰涼突然在瞬間包裹了我的慾望之劍,就是在那個瞬間,我停止了呼吸,頭向極至仰去,我沒了思維,叫喊着,迷亂着,就算是煉獄也讓我繼續吧。
最後的冰涼突然滾落,鋪天蓋地的滾燙卻瞬即淹沒了我,那灼爇從最敏感的尖端流淌至我的腹我的背,我的靈魂已經出竅……
我知道,那一刻我們是魔鬼,可我們到達的地方叫天堂。
夜裏,醒來。
他從背後無聲地抱住了我,身體一點一點貼近。
溫柔從心裏慢慢彌散出來,暖洋洋的,每一個細胞都感到舒服。
我們沉默着,用體溫和心跳交換着默契。
沐浴后的體息,一絲一縷引發再一次的情慾,瀰漫在周圍,像是看得見摸得着的幸福。誰也不動,彷彿一動,幸福就會滑落。
在我們這個世界裏,最容易溜走,最抓不住的有兩樣東西,一個是青春,一個是愛情。
這兩樣東西都很美麗,但卻最容易破碎。
所以,在Gay人群中,要麼沒有青春,要麼沒有愛情,當然後者占的比例遠遠大於前者。
但我們卻不能沒有性,性是一種可怕而可愛的火焰,任憑痛苦與磨難也澆不滅。
可是,我驚心:難道我們已沒有青春,沒有愛情,只剩下瘋狂的Sex?
無以排遣。
無以排遣的鬱悶。
陽光透過窗帘,暗影中的他還在沉沉的睡夢中。
我痴痴地看着他,思考着以後的路到底怎麼走,小丘砰砰砰地敲門:「深哥!大哥!快起來!不好了!」
@@@@@@@@@@
天已將黑,墓園很荒涼。
叢生的雜草,凌亂地張着枝椏的樹,遠處凄涼地立着一面破落的牆,零零星星地散落着一些墓碑,兩隻黑狗在狂吠。
我沒有走到近前,只是在離秦深很遠的地方看着他的背影。他說他希望自己一個人安安靜靜地和父親相處一會兒。
他在風中默默地站了很久,直到西天熄滅了最後一絲光亮。
我驀然發現,原來,秦深的背影是如此讓人心驚的孤獨,這樣的背任憑怎樣的轉身也無法溫暖。
秦白走了,走得很安詳。
我們看到他時,晨光柔和地灑在他的頭髮上,泛起安詳寧靜的銀色光澤,與慘烈的記憶形成強烈對比,他宛如沉睡在一個美妙的夢境裏,再也不肯醒來。
秦深極盡克制,卻還是淚流滿面。
那天晚上,是小丘做的飯,我們在空蕩蕩的房間中默默地吃。
秦深忽然說:「事情已經完了,你可以回到你想去的地方了。」
我吃了一驚:「你不跟我一起走?」
「跟你去哪裏?」秦深淡淡地一笑。
「上海。」
「那裏是龍潭虎袕,明知有危險還帶我去?」他的笑意更深了。
「把你單獨放在一邊更危險,再說,即使上海有危險,只要兩個人在一起,一起死也值得。」
「哈!」秦深吃吃地笑起來,「什麼時候變成大情聖了?哦對了,你一直就是儂本多情嘛!不過,我怕死的很,還不想就這樣早早死掉呢。」
「秦深?!」我看着他笑得七零八落的臉,心中莫名地恐慌,「你昨夜不是這樣的!」
「昨夜?昨夜的事你還當真了?那不過是做給我爸看的,他固執地可笑,到死都一口咬定我只有和你在一起才能幸福。幸福?這是哪個朝代的詞了?他居然還念念不忘,我不過是讓他走得心安一些罷了。」
「我不信!」我放下碗,直視着他。
「信不信由你,反正我是不會去上海的。」
「那你去哪裏?」
「這是我的事,不勞你費心。」
「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怎麼能不費心?」
「我的事我自己做主!你算老幾?韓璽,這是個講人權的年代,別以為我曾經愛過你,你就可以把我當成你的玩物,隨意捏來捏去,丟來丟去!我不是玩具娃娃,你想要就要,想扔就扔!」
「我從來沒把你當作玩具娃娃!」
「你放屁!」
我驚住,為他冰冷而多刺的態度震驚。
「先生屍骨未寒,你們就不能消停點?!」小丘終於忍無可忍地站起來,「存心讓他無法安心地走是不是?」
秦深低下頭,我放下筷子長長地舒一口氣:「對不起。」
半夜,睡不着,敲秦深的門。
他打開,看到我怔了一下,說:「進來吧。」
沒有開燈,只有窗外的幾盞燈火閃爍,我依在窗口,問:「打算去哪裏?」
「不知道。」秦深重新躺回床上,望着天花板發獃。
「不回荷里活了嗎?」
「那裏?也許吧。那是個太混亂的地方。」
「是。瑪麗蓮·夢露說的:它花一百萬買你一個吻,卻不願花五毛錢買你的靈魂。」
「所以,我不想去。我再也不想過這種靠出賣皮相營生的日子。雖然有時我演得不錯,大部分時間卻常常燈枯油盡無比尷尬,表面上看做一名荷里活演員是一種非常光鮮榮耀的生活方式,我甚至僅僅24歲時就獲得了奧斯卡提名,可在我眼裏,一切都是悲劇,因為我無論對模特還是演藝行業,都沒有發自骨子裏的爇情,我並不愛它們。」
我點燃一支煙,靜靜地聽他第一次講述自己的心事。
「世界不斷地改變,改變,我的心思卻不願離開從前,從前——時間不停地走遠,走遠,我的記憶卻都停在那——1995年……」秦深輕輕地哼起黃舒駿的歌《改變1995》。
可是,滄海桑田,斗轉星移,世事變遷,我們再也回不到從前。
「我有些倦了,想歇息一陣子。反正現在賺得錢比普通老百姓十輩子都多。」
我捻滅煙頭,走到床前,俯視着他的臉:「別再一個人孤獨了,好不好?」
「三個人更孤獨。」
「我會和他坦白,我無法和他再那樣過下去。對於我來說,一生一世的伴侶只有你。」
「真的?」
「真的。」
秦深似乎想笑,撩一撩唇角,晶瑩的淚珠卻滑到了耳畔,我伸手為他拭去:「不要再哭了,淚水灌耳朵里會發炎的。」
可是他的淚水越來越多,我惟有將他抱起來,緊緊地抱在自己懷裏。
「傻瓜。」我輕輕地吻他的耳垂,輕輕地嘆氣,「深兒,我們走了太多太多的彎路,如果不是托秦白之福,我真的不敢想還能見到你,更不能想你還能在我的懷裏,我再也不允許你離開了,好么?深兒,別走。」我凝望着他的眼睛,吻上他瘦削的臉,將吻印在他的唇間。
他說:「好的,好的,我再也不離開你!」
漸漸地,呼吸在爇吻中濃重起來,與秦深的身體已經緊貼得沒有任何縫隙。
在充滿秦深氣息的夜裏,我彷彿看到了記憶的重放,那些在校園的陽光中綻放的青春花朵,因為我的逃避而演繹的擦肩而過,而如今,這花朵終於重綻,讓他的心房貼緊我的胸膛,我們在夜色中無聲地作愛。
夜色如水,我感覺自己在快樂中浮起來,又在幸福中沉落下去,就那麼在他的身體上沉浮着,可以揮手告別過去,也可以閉上眼睛忘記未來。
我們都很小心,虔誠地像舉行一個儀式,向秦白告別的儀式。
我發誓,不會讓上一輩的恩怨再重演。
風無聲息地掀起窗帘,破曉的陽光溜進來,天亮了。
睜開眼,看到秦深趴在我的胸膛上,眼睛紅紅的,竟一夜未眠。
「璽,我想了很久,我還是不能跟你去上海。」
「哦?」
「那裏太危險了,你也不要去了,雖然這樣可能對不起舅舅,但他已經死於非命,你不能再步他的後塵,江湖不是荷里活,不是演電影,你厭了,倦了,可以說不想玩了,想退出,可江湖不行!江湖是單行道,沒有回頭路,你不能,不能去!」
我笑起來,翻身把他壓身下,在他俊俏的臉上狂轟亂炸:「你以為我會拿你的Honest當兒戲嗎?」
秦深的臉一層層地紅起來,比朝霞更動人:「現在還耍流氓,我跟你說正經話呢!」
「我也跟你說正經話啊。」我愛憐地揪住他的鼻尖,還有什麼比這樣的清晨更幸福呢?為了保護這樣的美好,我也必須單刀赴會,「放心吧,我等這一天已經等了很久,我不能逃避,我並不是想去拯救什麼,我只是為了自己,為了我們以後能夠過上真正安穩的日子,不得不搏一回。」我嘆一口氣,「深兒,你別忘了,我是齊戈的兒子,不管我怎麼否認,這是註定的命運,誰也無法改變血緣。可我不甘心,我不想自己的日子被他攪得一團混亂,所以我要跟他進行一次清算。」
「清算?」秦深驚訝地問。
「是的,清算。」我沉沉地笑,「因為,我懷疑——他並沒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