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喬晨星一天比一天的憔悴着,只天天看着衣服寬大起來,喬晨星也在做夢,整夜整夜地夢見古修羅,夢見天荒地老了,海枯石爛了,他的爺仍然緊緊擁抱着他。
可是白天他對誰也不提這個名字,恍如從來沒這個人。
越是不提,這個名字越像陰魂時時刻刻縈繞在周圍,空氣愈來愈冷了,就要凍結似的,人間沒了絲絲暖氣。
他的小院裏有兩棵樹,一棵是棗樹,一棵還是棗樹。
北國的冬天,樹枝光禿禿的,只有虯枝蒼涼地伸展在空中。
看着棗樹,他就會想起制蜜棗的方法,要想得到最後的甜蜜,必須經過多少的摧殘——每一個青棗兒,上面要挨一百三十多刀,紋路細如髮絲,刀切過深,棗面便容易破碎;刀切過淺,糖汁便不易滲入;通常青棗兒加了蜜糖,人鍋煎煮,然後撈起來晾乾,捏成扁圓形,再裝進焙籠,置於炭火上烘焙兩次,需時二晝夜,這才成就了一顆蜜棗。
一年三百六十日,風刀霜劍嚴相逼。
在幸福的時候,人們常常把痛苦掛在嘴頭上,整天抱怨着好煩好悶好苦惱呀,可是置身痛苦中時,人們卻變地沉默了,尤其是那些平常愈脆弱的人,此時反而出奇的孤傲,寧願一個入夜晚單獨恬舐傷口,也不願他人的可憐。
喬晨星現在就這樣。
白天他笑着,好像世上最開心的人,沒人看得出他的笑容背後隱藏着怎樣的苦澀。
進了臘月,天更冷了,小孩子們在外面呆不下去,課也只好停,無事可做的喬晨星更加的落寞,真的是人比黃花瘦……
那天喬晨星實在心悶地難以忍受,他將狗娃託付給隔壁的王嬸隻身到千秋山腳下散步,山光禿禿的,倍顯荒涼。
喬晨星扯了根發白了的草根銜在嘴裏,冷風吹的衫沙沙做響,他居然也覺不到寒冷,他開心地想,往年最怕冬天了呢,他身體單薄,耐不得冷,今年看來是不怕了,他一點心不冷呢!
古修羅的影子似乎淡漠了,可是每次噩夢中醒來,一定是在呼着他的名字,那個名字已植入骨髓了么?
他有些恨他,已經不在一起了,為什麼還要緊纏着他不放?
試將名字聲聲喚,但願與君夢中兒。
“修羅——”對着空蕩蕩的高山楚喬晨星終於喊出了壓在心頭的名字。
修羅——
修羅——
修羅……不求溫存,不求垂憐,只讓我呆在你身邊就夠了礙…
那名字一遍遍地在山谷回蕩,驚的寒雁撲楞楞的亂飛。
“修羅——修羅——修羅——修羅……”
不知喊了多少聲,直到喉嚨啞了,身兒顫了,軟軟地倒在山腳下的小路旁,淚水如滂沱之雨滾滾而下。
“爺……”他仍在喃喃着,“我好想你知不知道?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
“我知道,我也一樣想你啊!”依稀中好像聽到他的聲音,仍在堅持的喬晨星笑着閉上了眼睛,好幸福!爺終於和他說話了……
就讓他這樣一直睡下去,在爺溫柔的懷抱里……
★★★
古修羅臨行前,方無隅交給他一封信,是喬芸芙生前留下的,信上寫着:
‘古先生敬啟:
昔父親大人臨終之時,曾留下遺言,生平做惡頗多,萬死不辭,故令我等小輩自幼吃齋念佛,一心向善,希望能減輕身上的罪孽。
奈人算不加天算,蚌有一報,小女子也表有怨言,父親曾說,他最對不起的是一疥姓少年,如果遇到,我等務必嘗還,小女子猜測谷主可是改名換姓?
如是,只望谷主網開一面,善待我弟,俗語謂冤冤相報何時了,谷主倜儻瀟洒,乃有為之士,胸襟必以寬廣為懷,雲芙初見即驚為天人,若弟對谷主有情,小女子唯一之願就是谷主善待他幾分……
小女子云芙叩上。’
看着這樣一封信,古修羅惟有深深的嘆息,他不知道喬雲芙、喬晨星的母親是怎樣一位女性,可是如果沒有這樣一個女子,那個曾經凌辱他的盜匪不會棄惡從善,更不會養育這樣出色的一對兒女。
他擄喬氏姐弟來之初,是為了報復,從心底來說,他是恨他們的,這個恨支撐了他二十年。
他很驕傲,有仇必報,這許多年一個人在恥辱與痛苦中掙扎,之所以活着,就是為了報仇,可是,當所有的仇恨都報了,他卻失去喪失了一切的生活樂趣,活着是為了什麼?
佛曰: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
當繁華落盡,只剩下無盡的孤獨,喬晨星是個美麗的孩子,就像他美麗的心靈一樣,恨之深,愛之切,還沒當他明白過來,愛已經燃燒了。
他知道谷內人素日是拿着異樣的眼光看待晨星的,可晨星並不是該被歧視的人,他是個水晶一樣玲瓏剔透的人兒,他的心思,他的才華,都遠遠超過了一個昔通十六歲的孩子所具備的。
這樣一個孩子,在遭遇了那麼多的苦難后,逼他如斯,他並沒有絲毫的怨言,他臨走前給他的留言:‘……晨星這一去,便不知經年,臨別依依,只望君在孤獨寂寥時還記得曾有過一個不識好歹,專愛與君鬧彆扭的人,在琴瑟和諧后,還記得有個人永在惦念:當君懷歸日,是奴斷腸時……’
沒有恨,沒有怨,只有化不開的濃情。
一字一句,一字一淚,一淚一血,把古修羅最後的一點怨恨也泯滅了,只有心痛,只有心疼,只有想抱着他好好呵護他的狂爇。
就算有過血海深仇又如何?就算他們都是9J人又如何?就算全世界都與他為敵又如何?
他只要他!
只要這個天下無雙的人兒!
★★★
當喬晨星醒來時,床頭几上燭光閃奶,。
古修羅雙手合抱着他的手,目光有些凝滯,滿臉的胡茬,滿面的憔悴。
“爺——好醜。”他喃喃地說,伸手撫摩古修羅有些刺刺的兩腮,兩顆晶瑩的珠淚從他眼中一點一點的,緩緩地滑落……
古修羅的眼淚滾落到喬晨星手上時,就像是滾沸的水滴在心窩上。
疼!好疼!
愛恨交織成雙刀刃,傷着他,更刺着古修羅。
“爺——”他已整個人被古修羅抱在懷裏,看着他優深的雙眸一點點亮起來,“對不起!”
他輕輕地搖頭,輕輕地啄着喬晨星乾澀的唇瓣,試圖使它們濕潤起來。
喬晨星笨拙地回應着,沒有燃燒的慾望,也沒有刻意的逢迎,一切就那麼自然,自然地像一個個體,像從混沌之初他們就這樣,這樣的彼此交纏、彼此擁吻着。
分開的玉墜終於合二為一,靜靜地躺在床頭上,那完美的造型正貼合著它們的主人,合二為一,再也不分彼此……
玉墜名為‘魑魅’,就好像早已預示了這份感情,不見容於世俗,可是,這又如何?
如果愛了,哪怕做魑魅魍魎,他們也心甘情願。
心甘情願,甘之如飴。
“冬天似乎遠了呢。”站在屋外的方無隅和隨後跟來的水天碧說著。
水天碧也點着頭。
年近了,空氣里已漾開了幸福的味道,看來會是個好年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