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陸武原本是來參加表妹水蓮的婚禮,沒想到到達南郭鎮時,才知道水府出了事。他在南郭鎮多待了半個月,看着水府和周府兩家,每日派出人馬尋人,卻都無功而返。
正準備離開南郭鎮四處找尋,卻在這時遇上李義,心想先來明月山莊賀喜,或許還可以借人力幫忙,可出乎他意料之外,好友的新婚妻子,竟是他失蹤的表妹,那個江湖上談論的傻新娘。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他好好一個靈秀出塵、溫柔羞怯的表妹,竟變成一個傻子,這對他而言不啻是個打擊。
「哇!這下子事情更有趣了,想不到兜了一圈竟變成親家了。」
伴隨着清脆的笑音傳來,出現一抹娉婷身影,身後依舊緊跟着一抹修長身形。
「蓉蓉,妳也來啦!」
陸武爽朗一笑,展開雙臂熱烈歡迎,等着她投懷送抱。
上官蓉媚眼一挑,縴手一拍,像趕蒼蠅似的拍開他的雙臂,燦笑道:
「聽到你這個酒鬼來了,我怎麼可以不來?你放心,我已經吩咐下去了,將地窖的門封鎖了起來,保證讓你喝不到一滴酒。」
聞言,陸武發出哀吟慘叫聲,急得繞着她打轉,諂媚地哀求道:
「我的好蓉蓉,陸大哥知道妳最善良可愛了,就別為難我了嘛。」
上官蓉回他一記冷笑,雙臂環胸,皮笑肉不笑地輕道:
「就不知上回是誰,說我最毒婦人心,這句話我可是記到現在,想忘都忘不了。」
「是哪個不想活的,竟這樣說我們蓉蓉!唐鷹快告訴我是誰,我去把他給宰了。」
陸武激動地喊道,好不容易找到表妹,他自是會在山莊裏多停留幾天,若是沒有美酒,那教他日子怎麼過呀。
被指名的唐鷹,唇角扯了扯,根本懶得理會他們兩人,雙眼更是注意到,打從這兩人鬥嘴開始,上官痕自動離兩人遠點,黑瞳溫柔地凝視前方的人兒背影。
很難想像這樣一個嚴酷的男人,竟會出現這種憐惜的眼神,這就是愛上一個人會有的反應嗎?
黑眸下意識地瞥向一旁明艷耀眼的人兒身上,冷嗤了聲。
陡然,前方傳來撲通落水聲,緊接着尖叫聲響起!一抹高大身形眨眼間來到水池旁,長臂一撈將變成落湯雞的人兒抱起。
「蓮兒,有沒有怎麼樣?」
上官痕緊張地問着懷裏的人,好在水池的水只到她肩頭,並不會危及她生命,頂多只是驚嚇到而已。
「相公!」水蓮乍然見到他,開心地環抱住他頸項,一點也沒有被嚇着的模樣。
見狀,上官痕這才鬆了口氣,看來他的傻妻子,一點也不怕水。
「蓮兒還好吧?」
「嫂嫂。」
上官蓉和陸武聽到落水聲,也迅速地趕來,可仍不夠快,被上官痕搶先一步。
「我先帶蓮兒去換件衣裳。陸武,晚點我會叫人準備酒菜,我們再好好談談。」
話甫落,便摟抱着懷裏的人,消失在眾人眼前。兩名丫鬟連忙跟上去幫忙。
「太好了,我有酒喝了!」
陸武這下可得意了,有莊主親自開口,他就不用擔心沒酒了。
「別高興得太早,除了這次外,你休想再喝到一滴酒。」
上官蓉逼近的笑容十分迷人,可鳳眸底的警告可也嚇人得很,誰教這酒鬼上回竟敢罵她,若不整整他,實難甘心。
撂下話后,她便身形優雅地告退,跟在她身後的唐鷹投給他一個同情的眼神,誰教他不知死活惹到這麼一個會記恨的女人。
陸武苦笑地望着她的背影,真是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夜幕低垂,繁星點點。
無塵軒主房后,石桌上佈置了豐盛的酒菜,兩位好友對坐,把酒言歡。
「上官,整件事情的經過,我已經都聽說了,在這我必須感謝你救了我表妹。」
陸武啜飲了口上好的女兒紅,意猶未盡,乾脆拿起整壇,豪氣地大口喝着。
「你不需向我說謝,我這是為了我自己。」
上官痕把玩着手中的酒杯,黑瞳微斂。他向來不是個善心人士,若非他要她,他絕不會蹚這渾水的。
「說的好,我該慶幸蓮兒能讓你看上,否則我還真不知要到哪去找她,說不定找到她時,她已成了一具死屍了。」
陸武明褒暗貶,他深知好友的性子,冷厲嚴酷的他的確不是好管閑事之人,若非他對錶妹動情,就算救了她,也絕不會好好照料她的,何況表妹如今又成了一個傻子。
「你對水府的情況有多少了解?」
不理會他話里的嘲諷,只想早日查獲傷害蓮兒的兇手。
「不多,距離上回見到蓮兒姊妹差不多在半年前。我只知道蓮兒的爹再娶這個二娘,對她們姊妹並無任何欺凌,反倒十分疼愛她們。」陸武思索了會兒,舉箸的手停頓了會兒,這才道出他所知道的。
「有沒有可能,水老爺是她殺害的,而一切也都與她有關?」
「這我也不敢斷定。我在南郭鎮多待了半個月,也曾偷偷觀察水府的情況,蓮兒的二娘鎮日傷悲,每日派人尋找她們姊妹,看來似乎無特別之處。」
這點他原先也早懷疑過,才會在那多待了幾日,可查證后又無異樣,讓他不得不推翻他原先的猜疑。
「看來真相或許只有蓮兒她們姊妹知道了。」
上官痕黑瞳深沉,濃眉微擰,想起如今變成傻子的妻子,真相真有水落石出的一天嗎?
「說到這,我就不得下說出我的好奇了,你明知蓮兒已有未婚夫,為何不把她送去周府或是送回水府去,反倒將她佔為己有呢?就算你再怎麼喜歡她,難道妳不怕有朝一日,萬一她復原了,你教她如何自處呢?」
陸武此刻的心情十分複雜,於理他身為人家的表哥,在見到自個兒表妹被人強行娶去了,應該替她出口氣才是;可於私,對方又是他的至交好友,將表妹交給他,他反倒放心,也樂見其成。
「這不關你的事,現在蓮兒已是我名副其實的妻子了,這是不容改變的事實。」
低沉的聲音里隱含着警告,就算真有那日,他也硬是要留下她,絕不放手。
是啊!造成既定的事實,他這招先下手為強的確是厲害!看來上官痕是真心愛着蓮兒的,不在乎她是否就這樣痴傻一輩子,就算真有那日,相信蓮兒也會被感動的。
「你這次打算待多久?」上官痕啜飲了口酒,淡問。
「我打算待個幾天,確定你對我這個傻表妹是真心,不會欺負她,我才能放心地走。」
陸武嘻笑道,一副痞子模樣,可惜對方毫不欣賞他的幽默。
上官痕回他一記冷哼,黑瞳底的冷嘲可是比言語還傷人。
陸武像是早已習慣他的反應,絲毫不受影響,依舊吃得起勁,一面分神正經地說:
「蓮兒有你照顧,我很放心;可荷兒我怕她是凶多吉少,只希望她也能有蓮兒的好運,有貴人相助。」
「明月山莊對此事絕不會袖手旁觀的,我會再加派人手幫忙找尋。」
「那就在此先謝了。」陸武感激地說。
「我說過不需謝我,蓮兒的事就是我……誰?」
細微的腳步聲,令上官痕不悅地低喝,回首一看轉角處站着一抹纖細身形,此刻正睜大一雙明眸怯怯地望着兩人。
「蓮兒。」
上官痕高大的身形一閃,眨眼間來到她面前,注意到她只穿了件單薄的衣衫,一雙細白蓮足赤腳踏在冰冷的地上,黑瞳掠過一抹怒氣,那兩位該死的丫鬟是怎麼照顧她的!
「相公你不在,蓮兒睡不着,小梅和春花說不可以來吵你,要我先睡,可是……蓮兒是不是很不乖?」
眨着一雙可憐兮兮的眼瞧着他,注意到他俊臉緊繃,黑瞳里閃耀着怒火,纖細的雙肩瑟縮了下。
完了,相公是不是在生氣她沒有乖乖地睡覺……
「不,蓮兒很乖,我們這就回房去睡。」
摟抱着她微冷的身軀,回異於他黑瞳里的冰冷,低沉的嗓音十分溫柔,憐惜地在她光潔的額上輕落下個吻,打橫將她抱起。
「我帶蓮兒回房了,你自便。」
朝身後的人丟下一句,便頭也不回地走人了。
陸武看好戲般,目睹這一切的他,仍有些不敢相信方才那位溫柔呵護的男人,是他相交多年的好友。
看來他決定留下來是對的,相信可以看到不少好戲!
一雙清澈明眸偷覷了眼對面對她笑得十分友善的臉孔,貝齒輕咬下唇。
這人應該是好人吧?他看她的眼神並不會讓她感到害怕,可是他為什麼要一直對她笑呢?
陸武一徑笑望苦水蓮,將她的反應盡收眼底,臉上露出自認最為迷人的笑容來,徐緩地輕道:
「蓮兒妳不記得我沒關係,可是從現在起妳要記得,我是妳表哥喔。」
「表哥?」
水蓮歪着頭瞧了他一眼,隨後又垂下頭望着滿桌的菜。她肚子好餓,可是相公還沒來,她不可以先吃。
「是啊,我是妳表哥。」
陸武毫不氣餒,繼續說著。他已決定留在莊裏的這段時間,要和她重新培養感情,首先就是要讓她認識他。
「餓餓。」睜大的明眸里只有食物,根本沒將他的話聽進去。
陸武呆楞了下,懷疑他剛才是否聽錯,眼光移向她,瞧見她飢餓的模樣,頓時全身像泄了氣般,攤坐在椅上。
「噗哧!」身後傳來兩道忍俊不住的笑聲,小梅和春花目睹這一切,再也忍不住笑出聲來,同時心底還有些幸災樂禍。想當初她們為了要讓夫人接受自己,可費了不少工夫,如今瞧陸武吃癟的樣子,的確感到平衡了點。
陸武警告地瞪了眼兩個丫鬟,決心扳回面子來,絕不讓人看笑話,剛毅的臉上露出討好的笑容:
「蓮兒若是肚子餓,表哥可以陪妳先吃。」
「不行,我要等相公來一起吃。」
水蓮十分固執地噘嘴,雙手環抱着桌面,像是怕他搶了菜似的。現在她不喜歡眼前這人了。
「蓮兒很喜歡妳相公?」
陸武話里有些吃味,自小疼愛的表妹竟當著他的面,護衛着另一個男人,心裏的確有點不是滋味。
回答他的是一個燦爛的笑靨,含笑的明眸陡然睜大,緊接着嬌軀一起,蹦蹦跳跳地往房門口撲去。
「相公!」
水蓮開心地抱住上官痕,秀麗的俏臉上洋溢着喜悅,以行動證明她有多喜歡他。
見狀,陸武眼紅地看着摟抱在一起的兩人,心底雖然有些不平衡這明顯的差別待遇,可瞧兩人站在一塊兒的模樣,還真是男的俊女的俏,像是一幅令人驚艷的畫。
「你怎麼會在這?」
上官痕摟抱着水蓮落坐在圓木椅上,自然地動手替她夾菜,瞧她吃的滿足,黑瞳底漾着抹柔情,隨口問道。
「我來這看我表妹不行嗎?」
陸武理直氣壯地回話,一點也不覺得此刻的存在有些礙眼,存心杵在兩人間。
「這是我的寢房。」
低沉的話里,暗示着逐客令。可惜有人就是臉皮厚,硬是要賴着不走。
「反正你們又不是要就寢,還怕人看不成。」
陸武存心賴着不走,不客氣地拿起桌上的酒,逕自喝了起來。
「待會兒我要帶蓮兒出去走走。」
上官痕吃了口飯菜,眼光下離身旁的人兒。他注意到了在一些細節之處,她依然保有本性,就如同她此刻用膳,動作十分秀氣,沒有一絲粗野,這是否代表着,她有復原的一天?
「什麼?你要帶蓮兒出門,你不怕……」
陸武酒壺停在半空,被他的話給驚愣住,難道他不怕別人的指指點點?要知道,明月山莊莊主娶了個傻姑娘,這可是轟動整個姑蘇城之事。
「怕什麼?難道你以為我會一輩子讓蓮兒待在莊裏,不讓她出門見人嗎?若是有人敢對蓮兒不敬,歡迎他在我面前說。」薄唇勾起一抹殘笑,只要那人活膩了,他不介意送他一程。
陸武愣了半晌,豪邁地暢笑出聲,眼底掠過一抹欽佩。
好個上官痕,他先是不畏懼世俗的眼光娶了個傻妻,現在又打算讓世人認識他的妻子,這樣的舉動,只說明了一件事--
看來他的好友陷得很深。
「那你們就好好地玩吧。」
張嘴大口喝起酒來,嘴角的笑痕始終不褪。
深秋的午後,嬌陽曬得人暖洋洋的,絲毫不覺得熱,隨着徐風輕拂,一艘精緻的畫舫緩緩地在波光瀲濫的湖面上前行。
「相公好好玩喔,我們在水上面耶!」
水蓮站在船頭興奮地睜大明眸,直朝着水面望,身子眼看就要栽下去。
「小心點。」
上官痕黑瞳底有抹憐惜,由后及時摟住她,將她環抱在懷裏,以免她興奮過度真的跌了下去。
「蓮兒喜歡坐船嗎?」
「喜歡,蓮兒好喜歡!」
秀麗的臉上洋溢着燦笑,那笑靨讓他一時失神,一簇火花掠過黑瞳,雙臂收緊,將懷裏的嬌軀緊抱住,下顎輕靠在她的發頂,俊臉上泛着溫柔的神情。
兩位丫鬟從船艙里走了出來,瞧兩人親昵的模樣,低低竊笑了聲。夫人真是幸福,誰都看得出來莊主十分寵愛她。
「莊主,已準備好糕點和熱茶了,要不要和夫人進來休息一下?」
小梅貼心地拿了件披風,就怕船頭風大,夫人身子單薄容易着涼。
「我來吧。」
上官痕接過披風,替懷裏的人穿好,正準備摟着她走進船艙里。
「相公你看,有船耶!」
水蓮興奮地指着幾尺之外,逐漸靠近的船隻,依稀可聽聞上頭傳來奏樂歌舞聲。隨着兩艘船的接近,更是看清對方船上有哪些人。
「啊……是陳昆那票人!莊主,他們就是我們姑蘇城有名的惡霸,上回他們還不知死活敢調戲小姐,結果被唐護衛給打個半死。」
春花在瞧見對方時,流露出一臉輕鄙,看他們的船上還帶有幾位春滿樓的姑娘助興,更是嗤之以鼻。
上官痕無意搭理,摟着一臉好奇張望的水蓮,打算離開船頭。
「喲,那不是明月山莊的莊主嗎?你們大家快來瞧瞧,轟動我們全姑蘇城的大事!他懷裏站着的想必就是他的妻子,聽說還是個傻子呢!」
陳昆在兩艘船逐漸接近,看清對方是誰后,誇張地呼朋引伴一同來湊熱鬧。
他的狐群狗黨在聽到他的喊叫聲,全都湊到船頭來,有幾個人在看見是上官痕后,機靈地閃到一旁,不敢跟着湊熱鬧,可還是有不知死活的在那譏笑個不停。
「我不是傻子,我叫蓮兒。」
水蓮雖不懂他們為何要嘲笑她,可那刺耳的笑聲,令她想起李秋雪也曾這樣喊過她,秀麗的小臉有抹驚惶,可仍是固執地朝他們喊着。
逕自譏笑個不停的陳昆,在聽見這道喊叫聲,回頭這一細看,雙眼驚艷地大睜,忙呼喝着同伴:
「你們快來看,想不到這個傻子還是個大美人!原來如此,我還在想上官莊主怎麼會願意娶個傻子呢。」
緊接着更大的嘲笑聲,在這風光明媚的翠明湖上響起,渾然不知自個兒大難臨頭了。
「我不是傻子,相公我不是。」
水蓮俏臉滿是驚懼和委屈,小臉埋進身後結實的胸膛,卻也感受到環住她的雙臂力道似乎緊了幾分,像是在剋制什麼似的。
上官痕俊臉不怒反笑,那笑容卻讓人感到寒毛直豎,就見他柔聲安撫懷裏的人,看得兩位丫鬟警覺地退後幾步。之前她們也曾見過莊主這樣笑過,得罪莊主的那人屍體到現在還找不着呢。
「李義,將那艘船給弄沉!別弄出人命來,但那傢伙我要他至少在床上躺個半年。」
低沉的嗓音十分輕柔,可黑瞳底的冷殘卻讓人不由得打顫,摟抱着懷裏的人走進船艙里。
「是,屬下絕不會令莊主失望。」
一直守在主子身後的李義,一臉躍躍欲試,雙眼更是興奮地發亮。
就在兩位丫鬟跟着走進船艙內,即聽到外頭傳來驚慌的求救聲,伴着更大的拍水聲,兩位丫鬟興災樂禍地吃吃笑出聲來。
「蓮兒吃些糕點吧,有妳最愛吃的綠豆糕。」
上官痕夾了塊綠豆糕,湊進她唇畔,可她卻緊抿着粉唇,小臉始終低垂。
「不吃,蓮兒不是傻子。」
她委屈地低語,令上官痕俊臉愀變,或許他該殺了外頭那些人才對!雙臂疼惜地將她輕擁住。
「吩咐下去,將船駛回靠岸。」
「是。」
兩位丫鬟響應,心底都覺得可惜,好好的一趟出遊,沒想到乘興而來,卻敗興而歸,還害夫人受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