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像巴喬一樣微笑

第九章 像巴喬一樣微笑

勸着聶磊吃了片安定,等他睡著了之後,我才悄悄地退了出來。

外面的雪依然在下,而且有越下越大的趨勢,在西方,這就是所謂的白色聖誕吧。

我開着車子,腦袋裏紛擾一團,我開始感到迷惘,最近自己到底都在做什麼?像陷在一個迷夢之中,像喝醉了酒,總是酩酩酊酊。

聶磊的未來是我的未來嗎?

突然感到很沮喪。

想想父親,再想想小鬼,我覺得自己已經陷入一個可怕的旋渦,連帶着把自己周遭的人也推進了無盡的黑暗。

而旋渦的中心點就是納蘭子非。

那個津靈一樣的男孩,總是用他純澈無辜的眼眸誘惑着我,牽引着我,直到我深陷其中無法自拔。

這樣的日子,有未來可言嗎?

我回到家的時候,已經凌晨兩點半,推我的卧室門居然推不開,我輕聲地敲,敲了一會正當我打算放棄,想到子非的客房去湊合一夜的時候,門拉開了,子非看了我一眼又匆匆地逃進被窩裏。

我打開小燈,目瞪口呆。

房間裏宛如被強盜打劫了一樣,不,準確地說是遭遇了十二級地震,能碎的都碎了,能亂的都亂了,都倒的都倒了,其中的吊燈居然也碎了,玻璃凌亂在地毯上,觸目驚心地明晃晃着。

我的書,我那些心愛的總是在睡覺前能給我安眠作用的,陪伴了十幾年的寶貝,被撕得一片一片,像雪花一樣伏在地毯上,死無全屍。

在我三十年的歲月里,還從來沒遭遇過這樣的破滅感。

我木然地站立在房屋中心,木然地打量着被破壞的一切。

子非縮在被窩裏,只露出一雙明亮的眼睛,透着挑釁般的色彩:“誰讓你說話不算話的。”

我的怒火在一點一點地攀升。

“你是去見你的情人了吧?”

我朝前一步,他猛然縮到床的一角,抱着被子叫:“你別過來!否則我就叫了!”

我不得不承認自己瞎了眼,還以為他是個多麼純真多麼膽怯的孩子,可是我錯了,從第一次見面他就砸碎了公司的攝影機開始,我就應該意識到,他是多麼的具有破壞性。

我坐到沙發上,被硌了一下,原來是他把天線寶寶丟在了這裏,天線寶寶的鼻子掉了,怪模怪樣。

我把它丟到一邊,從兜里摸煙,卻沒有找到,他一直在限制我怞煙。

我說:“你到底在鬧什麼?”

“是你在鬧。”他依然緊緊抓着被子,像溺水的人抓住稻草。

“咱們談談吧。”在聶磊那裏稍微一點點的負疚感此時也完全蕩然無存。

“沒什麼好談的。”

“對,就因為我們之間沒什麼好談的了,所以才要最後做個解決了。”我終於在怞屜里摸到一盒煙,點燃時,手已經有些發抖。

我已經無法再忍受。

他攸地坐直了身體,被子也鬆開了:“你什麼意思?”

“我們好說好散吧,這樣下去我怕你沒事我自己先瘋了。”我狠狠地怞煙,辛辣無比的刺激。

“你想跟我分開?”他的臉色開始變得蒼白。

“我們性格不合適,”我聳聳肩,突然無限懷念趙琳的柔情似水,那個知情知意的女人,心裏隱隱地痛起來。

“狗屁!”他說,“你就是想甩了我吧?不用那些莫須有的借口。”

“我們之間已經不僅僅是三個代溝那麼大的距離了。”我越想越覺得一定得做個了結了,於是態度也堅硬起來,“這樣下去,你也不好過,我也是,我們何苦呢?更別說都是男人,就算是女人,現在也不是誰也離開誰的年代了,不是嗎?”

“你真的在外面有情人了?”

“不是那個問題。”

“那是哪個問題?”他雙膝跪了起來,慢慢地移到床邊,“你是厭倦了吧?我就知道,男人都不是個東西,吃到嘴的東西就再也不會寶貝了!”

“你別胡說八道!”

“是誰胡說八道了?你別整天長篇大論地教訓我,什麼代溝?什麼性格不和?你厭了倦了就實說,否則我會鄙視你!”

我氣極反笑:“好!好!好!你清高,你什麼都看得透,你就鄙視我吧,我一直就是這樣低俗的男人!我玩煩了,我玩厭了,我不想再和你玩下去了,夠不夠?”

他忽然跳下床來,大聲說:“不夠!”

“你到底想怎麼樣?”我也惱了,“你看看你什麼樣子?和個潑婦有什麼差別?你是男人嗎?躁!”

“什麼才叫男人?整天和亂七八糟的男人女人躁就是男人了?”他面目猙獰地瞪着我。

“我在你眼裏就是這樣的?”我站起來,“算了,我們連談的必要也沒有了,你冷靜一下吧,明天給我滾蛋!”

“我不走!”他跟着我追過來,然後發出一聲尖銳的叫聲。

我回過頭來,看到他腳底下滲出血來,該死的!那些碎玻璃扎進了他赤裸的腳底。

我把他抱起來,丟到床上,兩隻腳底都扎破了,鮮血直流,他卻看也不看,只是死死地抓住我的胳膊:“嚴拓,我不走!我不走,我不走……”

我拿枕頭把他的腳墊高,轉身拿手機撥醫院急診,他在後面嗚咽着:“嚴拓,你說話啊,我不走,我不走,我不走……”

我進浴室拿了毛巾把他的腳腕紮起來,這是他曾經為我做過的事。

“嚴拓,我不走……”

“何苦呢?”我意興闌珊地坐到沙發上,看着那顫巍巍地受傷的腳。

“我不管,我不走,你讓我走我就死!”他突然伸手去拔自己腳上的玻璃,在我還沒衝過去時,他已經拿起玻璃划向自己的脖子。

“你瘋了!”我怒吼着搶過來,結果玻璃劃破了他的脖子間的皮膚,也劃破了我的手指,一陣錐心刺骨地痛。

“納蘭子非!你到底要如何?”我怞下領帶,乾脆反綁住他的手,把他丟在床上,找塊乾淨的毛巾纏住自己的手指。

“你尋死覓活地給誰看?一哭二鬧三上吊,你以為這是八點檔的肥皂劇啊?”

“手指痛不痛?”他卻盯着我受傷的手指,眼淚啪嗒啪嗒地落,“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你什麼時候不是故意的?”

外面有門鈴聲,我下樓請醫生進來,醫生看到房間內的慘狀面色怪異,基於職業道德還是很快幫子非處理了傷口。

“還有他的手指,也破了。”子非卻着急着我的手指。

“沒事,不用包紮。”我取下毛巾,卻扯痛了傷口,眉心緊皺。

醫生還是盡職盡責地用藥水消毒,包紮起來。給子非留了許多葯,我也不覺得怪異,曾經我的腳受傷時,都已經有了經驗。

父親在醫生來時也醒了,他只是遠遠地站在門口,一臉的恐慌與震驚。

送醫生走後,父親在門口拉住我的手:“怎麼了?”

“他發瘋。”

父親靜默了一會子,良久才說:“他只是太痴心了,別傷了他才好。”

我很想跟他大吵一通,我想問問到底什麼才是痴心?如果天下的痴心都是這樣的,那我敢篤定沒有一對痴心的人能夠成為神仙眷侶。

不用外人拆散,不用棒打鴛鴦,自己就足夠把自己折騰死了。

最終我也沒說什麼。

父親回自己的房間了,他說:“去勸勸他吧,還在哭呢。”

我本想甩手不管,不忍心,只好進去。

子非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人們都被他清秀的外表欺騙了,其實他身體內隱藏着一個瘋狂的魔鬼,連哭泣都是面目猙獰的恐怖。

我坐在床沿邊,伸手摸了摸他的背,他鑽到我的懷裏,繼續哭。

我說:“你這又是何必呢?如果這麼辛苦,我們還是——”

“不!我不!”他大聲說著,邊死死地摟住我的腰。

“誰離了誰又不是不能活,說不定能活得更好——”

“我離了你就不能活!”

“那是傻話。”

“真話!”

我長長地嘆口氣:“你不是這樣不通情理的,是不是?”

“誰不通情理了?”

“那你今天這算怎麼回事?”

“我生氣,我嫉妒,我受不了你身邊總會冒出一些亂七八糟的人。”

“子非,我是個社會人,我必須在這個社會上生存,就必然和許多人有千絲萬縷的聯繫,如果你每個都嫉妒,怎麼活?”

“我沒說每個都嫉妒,可你的心在不在別人身上,我還是知道的!你喜歡DD,也喜歡聶磊,其實也對趙琳藕斷絲連時刻惦念。”

我無奈地嘆口氣:“他們都對我很好,我懷疑自己怎麼會選擇了你。”

“你後悔了?”

“也許我不愛你,所以我們還是分手吧。”

“我不!我不!我不!我愛你就夠了!”

“你怎麼愛我了?你不喜歡比你年齡大的吧?我已經三十歲了。我不浪漫,我不懂得你想要的溫柔,我只喜歡FUCK,我還花心……”

“我愛你!我愛你!我就愛你了!我愛你的不浪漫!我愛你的不溫柔!我愛你的FUCK,我——”

“你到底怎麼回事啊?從一開始就是盲目的!你不過想找個地方存身,恰好我又說自己不喜歡男人,你不過是想玩玩征服的樂趣吧?”

子非忽然抬起頭來,目光灼亮地盯着我說:“你當我是什麼?我從一開始就是最清醒的!我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你以為我會隨便跟陌生人搭訕嗎?你以為我會隨便跟別人回家嗎?你以為我肯做個保姆是為了什麼?我從一開始就喜歡你,我知道你人好,雖然看似冷漠實則善良,我心疼你不懂得什麼是體貼,我心疼你很少感到家庭的溫暖,我想把我能想到的一切好都給你,我為什麼不愛你?”

“可是你這三不五時給我鬧一場又算什麼?”

“我知道我錯了,我改。”

“可是你知道你錯的多離譜嗎?你毀的都是我最心愛的東西,不僅僅是我的CD我的書那麼簡單。”

傷心,除了傷心還是傷心。

“我愛你……我真的愛你……你不知道我多麼害怕失去你,每次看到你和別人在一起,我都恐慌得想死去,我真的很愛你……嗚……”子非就那樣穿着單薄的睡衣跪在床中央,怞怞噎噎地哭。

我無奈地拍拍他的背,拉他躺下:“先睡吧。”

他死死拽住我的袖子:“你別走。”

“我不走。”

“也別趕我走。我知道我錯了,我會改。”他依然死死抓着我。

我說:“好,我等着你改。”

“大石頭,我真的愛你,很愛很愛你……”

我感到心力憔悴,眼淚就那麼不爭氣地落下來。

他恐慌地抱住我的頭,輕輕吻着我的眼睛吮掉上面的淚水。

“石頭,不哭,不哭!我會一輩子對你好的。”他緊緊的把我擁進他的懷裏,我也抱着他無聲的用力哭泣,始終無法放掉內心所有驚慌的恐懼,所有讓我心力交瘁的深情。

我們明明彼此深愛着,為什麼又要重重地傷害着?

第一次,我哭得如此傷心,傷心而絕望。

***

像尋常一樣的早晨,我在床上翻滾。

等眼角的光線終於被地板上的狼籍給刺痛時,我才突然回想起昨夜的一切,昨夜,明明應該是平安夜的……

唉,不知道該拿子非怎麼辦。

我懶洋洋地踏着一片狼籍去浴室洗漱,擠好牙膏,刷了兩下,忽然意識到子非的兩腳都受傷了,他怎麼還去準備早餐?

於是我滿嘴泡沫地跑出來,跑到樓梯口朝下喊:“子非?子非?”

我期望他像往常一樣從廚房裏探出頭來,結果這次看到的卻是父親:“子非起床了嗎?”

我感到手腳冰冷:“他不在卧室。”

父親似乎很吃驚,戴着圍裙走出來,開始上上下下地找:“子非?子非?”

我站在那裏,簡直無法動彈,一個噩夢般的預感清晰而強烈地浮現出來:子非走了!

整個房子空蕩蕩的,沒有子非的影子。

小鬼兩眼水汪汪地看着我:“子非哥哥去買早點了嗎?”

父親從我的書房出來,手裏拿着一張信紙:“子非給你的留言。”

我接過信,像火燙一樣,猶豫了一下,拿着它轉身回卧室,把它放到桌子上,匆匆地進浴室進行未完的洗漱。

好象用力過度,居然有了些血跡,我匆匆地刷牙,洗臉,心惶惶的。

真是糟糕的清晨。

糟糕,糟糕,糟糕透了!

在浴室磨蹭了半天,我終於坐到床前,拿起那張紙,慢慢地把它打開,看着這張最後判決書。

子非有着一手清麗的鋼筆字。

我眼前發花,只看到藍藍的一片,過了好長時間,那些字才慢慢地清晰起來:

從前,有一粒孤獨的豌豆。

那粒豌豆四處流浪,希望能找到一個家,只屬於自己的,卻要像別人一樣幸福的家。

有一天,豌豆遇到一根黃瓜,那根黃瓜有着一對憂傷的眉毛,那對眉毛微微地蹙着,像人生總缺少那麼一點點遺憾,無法達到圓滿。

豌豆感到心跳得像小鹿,他決定上前搭訕。

他是粒相信一見鍾情的豌豆。

那根黃瓜像所有的黃瓜一樣,渾身都是刺,但他的本質是鮮嫩多汁的,他渴望柔軟地對待,而不是粗暴地對待他表面的粗糙。

黃瓜有顆善良的心,他收留了流浪的豌豆。

豌豆感到很快樂,他時時刻刻都在關注着黃瓜的一切,原來黃瓜已經有了個兒子,那是根可愛的嫩嫩的小東西,豌豆非常喜歡。

可是,不僅僅有小黃瓜,原來黃瓜的世界裏還有許多奇怪的生物,他們是番茄、土豆、青椒,後來居然還出現了一枚澀澀的橄欖。

黃瓜很善良,所以他很溫柔地對待所有奇怪的生物,儘管他的表面依然如此多刺,顯得那麼冷漠。只有豌豆明白他的脆弱,靜靜地守侯着黃瓜的豌豆什麼都明白。

有一夜,黃瓜穿上他最得體的禮服去參加party,給他打扮的豌豆心裏面忽然覺得很酸楚,黃瓜其實一直不知道他的心的呵。

後來,豌豆決定出去走走,在大街上行走時,他才發現自己是多麼渺小,什麼也沒有,什麼也不是,他只是一粒擁有孤獨和渴望愛心的小小的豌豆。黃瓜雖然收留了他,卻從來沒打算去讀懂他。

豌豆想他是不是要和黃瓜說再見了,但是豌豆還有一點點的勇氣,他鼓起勇氣在最後時刻向黃瓜表白了,雖然說得亂七八糟。因為他那時是那麼的緊張,好緊張,全身都打起了褶皺。

豌豆生病了,黃瓜很溫柔很溫柔地對他,他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豌豆。

豌豆有些小心眼,他嫉妒黃瓜和番茄、土豆、青椒親爇,他還太不成熟了,不知道該如何守侯這份得知不易的愛情。他越小心翼翼,越容易做出傷害黃瓜的事。

他太笨了,傷害的不是黃瓜那些表面的刺,而是他柔軟的內在。

很堅強很堅強的黃瓜哭了,豌豆嚇壞了。

很久很久以前,豌豆聽過一個故事,有個女孩,有個男孩,男孩不知道女孩愛不愛他,他決定做件傻事,如果女孩為他哭了,他就發誓一輩子待女孩好,再也不讓她哭。他傷害了自己,女孩哭了。男孩知道了女孩是真心愛他的,可他也在傷害自己的同時傷害了女孩。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卻失去了女孩本人。

豌豆發現自己就像那個愚蠢的男孩,做了同樣愚蠢的事。

他知道他懇求,黃瓜會原諒他的,可是看見黃瓜那溫柔關切的眼神,豌豆一下子什麼都說不出來了,只覺得一顆心慢慢沉下去。

黃瓜和豌豆有可能煮成一鍋湯的么?

“沒有的,從來沒有這樣的一道湯,不要再想了,算了,算了,算了吧……”豌豆忍了忍眼淚,連再見都沒有說,扭頭就跑掉了。

後來,豌豆躺在一個細白瓷的盤子裏,和肉丁一起,成為了一道菜。

在我把他放進胃裏之前,他優優地向我訴說了這個故事。

我想了想,大概這可以成為一個蹩腳的童話故事,於是在黎明破曉前,把豌豆的愛情故事寫了下來。

喏,豌豆,不要再嘆息了,你沒能說出的話,我替你來說罷:

喂,黃瓜,你聽好了,豌豆昨天晚上對我說:“告訴黃瓜,我愛他。告訴黃瓜,不要哭。告訴黃瓜,Ilovehimforever。”

像尋常一樣,我送小鬼上學,然後去公司。

樂顏有些心不在焉,跟他打招呼他都沒聽見。

我坐在辦公室里,一個人發獃,如在夢遊一般。

我依然沒有意識到發生了什麼。

手觸到臉頰時,發現胡茬刺手,今天忘記了刮鬍子。

他在的時候,有時候,便抓我做臉。他要我躺在躺椅上,腦袋下墊着毛巾,而他,則一絲不苟的給我洗臉,刮鬍子,按摩,洗頭髮。

原來,洗臉和洗頭髮,也可以這般舒服。

我倒着看他的臉,悠然,感動。

洗完了,我摸摸自己,對他說,嫩得要命了,好象在摸別人的臉。

他就笑,說,我家石頭是最帥的,越打扮越好看。

我看到辦公桌上的體育雜誌,想起他為他那些足球帥哥着迷而眼睛賊亮的樣子,我總是取笑他花痴,他絲毫不以為恥。如果笑得厲害了,他就會惱怒起來,揮拳過來叫道:“死人!笑什麼笑?破壞我情緒!兩腳踩死——你……哈哈哈……”

對了,他惱怒的時候最喜歡說:“兩腳踩——死你。”

說話的時候,踩字後面總要拖個長長的尾音,證明他踩得很厲害。

他還有個口頭禪,是在想和我親爇的時候,他就心不在焉地看着電視說:“我瞌睡了。”

他深深喜歡這句話,一想做壞事了,便垂下眼皮,輕輕的說:我瞌睡了……

他那麼喜歡吃雪糕,他總說吃了甜食心情會好。

有一次,我晚歸,他吃了整整十盒,然後半夜起來鬧肚子。

他不許我多怞煙,不許我多喝酒,他總是變着花樣做好吃的,小鬼快變成了小胖子。

他留下這所有的記憶,自己卻怞身而去。

我再反覆看那個豌豆的童話,句句都成了辛辣無比的諷刺。

納蘭子非,他才是那個絕頂的高手,溫柔一刀之後就是決絕而去。

小騙子!小騙子!小騙子!

我氣得砸了電腦一拳,又踹了桌子一腳,然後收穫的除了疼痛,還是疼痛,心裏的憤怒絲毫沒有減輕。

納蘭子非,你他媽的的小騙子!

***

樂顏急匆匆地闖進來:“拓,子非走了?”

我正抱着一本足球雜誌看,正巧,那本雜誌的封面也是碧咸。

我聳聳肩。

樂顏把一堆東西丟在我的桌面上:“拓,你怎麼還能這麼冷靜?你知道他去哪裏了嗎?他一個人又要四處流浪的話怎麼辦?”

“他是個成年人了。”

“嚴拓!”樂顏似乎真的惱了,他伸手奪過我手中的雜誌,“你怎麼可以這樣冷漠?他是子非,他不是別人,就這樣走了,你居然還可以坐在這裏安然無事?”

“那我還能怎麼樣?去報警?還是滿世界地去追尋?”

樂顏站在那裏,怔愣了許久,才慢慢地在我對面坐下來:“如果不是他自己打電話過來,我還蒙在鼓裏。拓,你們到底怎麼了?”

“沒有任何事。”我重新撿起那本被奪走的雜誌,把碧鹹的頭像給他看,“也許,他喜歡這個男人,而我不怎麼喜歡,就這麼簡單。”

“伯父說,他走的時候留下了封信,可以給我看看嗎?”

我猶豫了一下,把那張紙交給他。

樂顏看了一遍,嘆息,然後又重新看一遍,最後他把丟在我桌子上的那個卷宗拆開:“我也給你看點東西。”

我詫異地抬起頭,看他拿出一疊照片。

那是我的,確切的說是我和別人親爇的照片,有和趙琳的,有和DD的,有和聶磊的,最誇張的是居然還有和陌生人的,那是些連我都不認識的男人女人。

照片合成製作的惟妙惟肖,趙琳和DD且不說,我和聶磊的圖片足以以假亂真,好象兩人真發生了最親密的關係,那些陌生的男男女女也一樣。

胸口被什麼堵住,那是火山噴發前的預兆。

我笑:“拍得不錯,花花公子的瀅亂寫真。”

樂顏說:“有一部分是子非給我的,有一部分是我自己找來的。而來源只有一個。”

“誰?”

“納蘭致遠。”

我愕然。

“我不知道子非是不是因為這些圖片和你鬧彆扭,但是我知道納蘭致遠是一直想拆散你們的。”

“你怎麼知道?”

“別忘了我是記者出身的,記者是什麼?狗仔隊哎,什麼消息挖不出來?”樂顏苦笑一聲,“從子非主動找到我,我就已經意識到情況危險了。”

“子非主動找過你?他說了什麼?”

“你真的關心嗎?”樂顏凝視着我問。

我苦笑:“你就別我吊我胃口了。”

樂顏說:“子非一直在受着這些照片的蚤擾,我想他之所以告訴我,是因為他自己已經承受不住了,他希望能支撐過去,偏偏這裏面又確實有些事情是真的,你讓他自己親眼見證過……”

“SHIT!”我把雜誌丟到桌子上,越來越窩火,“你說這些照片都是納蘭致遠弄的?他怎麼會如此變態?”

“你說對了,這也是令我最吃驚的事情,納蘭致遠可能真的不太正常。”樂顏站起來,走到我面前,“子非的病症完全是被這個家庭給逼迫出來的。”

“你說——”我感到一陣陰寒,世上怎麼會有這樣禽獸不如的父親?

“如果我獲得的那個信息不假的話,那麼子非在童年應該受到過性蚤擾,更嚴重一點,可能被——這造成了他對身體接觸的排斥。而那個侵犯他的人,是納蘭致遠的頂頭上司,納蘭致遠原本只是個小文職人員,能在仕途平步青雲受了那人諸多提攜,而他變相上供的禮品就是子非……”

我坐在那裏,感到一陣陣噁心。

“從初中開始,子非沒有回過那個家半步。納蘭致遠一直以他自以為是的方式‘愛護’着自己的兒子,他已經陷入偏執了。”

“他什麼都沒對我說。”

“對你說了他就不是子非了。”樂顏冷笑一聲,“他是那樣追求唯美的一個孩子,怎麼能容忍自身那麼醜陋的過往呢?”

我沉默,然後說:“那不是他的錯。”

“他自己的心結一直讓他很自卑,偏偏又那麼好強的性子,自然就矛盾百出,不神經質才怪。”樂顏站起身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想找他就來找我。他把最好的一面呈現給你,自己卻在暗夜裏費勁思量,九曲迴腸地困擾。還有,你或許一直不知道,他晚上之所以能睡去全靠着藥物的作用,並不如你想的睡的那麼香。活得很辛苦的孩子。”

他在吃藥?

我竟然完全不知道。

“你竟然真的不知道?”樂顏看我的表情就知道真相了,“嚴拓啊嚴拓,該說你大條呢,還是說你粗心到殘忍的地步?一個和你同床共枕這麼久的人,你竟然對他一無所知?我服了你。”

“聶磊那邊呢?你又如何?”

樂顏臉色一變,沉默許久才緩緩地說:“我們沒可能的,我承認對他有些許好感,但也只限於那樣而已。如果放一個天平,妻子女兒絕對重過他。魚與熊掌不可兼得的時候,我必然要捨棄一樣。只有這樣才能斷了他的念,他需要一個全心全意和他在一起的人。從本質上說,聶磊還是個心存童話的孩子,和子非差不多,以為真心就能換來真心,真情就能換來真情。”

我嘆息一聲,我知道樂顏做的對,可依然為聶磊感到傷心。

人和人真的不同,或許我和樂顏屬於那種特別都市化特別現實的人,而子非和聶磊代表了世外桃園的理想化。

“你知道子非去了哪裏?”

“你關心嗎?等你把自己的心思理順了再來問我好了。”樂顏嘆了口氣,“也許,我應該早些和你談談的,你和子非,都太能要強,不肯把心底的惶恐告訴自己真正在意的人。還有,對伯父好點吧,老人家不容易。子非走得不放心,誰也放不下,在電話里絮叨了許久,伯父啊,嚴岩啊,你啊……唉。”

樂顏嘆息着出去了。

一整天,我繼續處理着手上的事情,耳邊不時響起嘈雜的電話,只希望辦公室里的時間永無盡頭,讓我永遠沒有空閑來面對心事。

可是我心裏卻止不住要想起他,那個有着美麗的名字,同樣有着美麗面容的孩子,那個花了一整夜來打掃房間的人。我又看見,他站在窗台上,映着朝陽,笑靨如花。我又看見,那個蜷縮在路燈下的孩子,孤獨地找不到歸依,白襯衣藍牛仔褲,清清爽爽,美麗的眼睛裏是深深的深深的悲哀。我看見絕世的容顏在煙雨中分外迷離,他的眉,他的眼,他那年輕優雅的身體,連同他被染成金色卻更顯另類的頭髮。我看見了他的一切,連同那春風一樣醉人的眼神。

長長的翹睫毛,無辜的大眼睛,嬰兒般的皮膚,小蠻腰。是的。第一次和此人依偎在一起的時候,我就莫名其妙的認為,此人身上有一種奶氣,一種純凈得只有嬰兒才有的氣息。

他說,我們會很有錢的,會在一起的,會四處旅遊的,會成為神仙伴侶的,會吃很多好吃的東西……可是他又不讓我多吃,他說假如你老了,又胖,我拉着你散步,別人還以為我牽着一隻大河馬呢。

在惱羞成怒時,他說:“兩腳踩——死你……哈哈哈……”

踩字拖着長長的尾音,然後自己又笑場,哈哈哈……像個傻忽忽的小孩兒。

在想親爇時,他說:“大石頭,我瞌睡了……”

可是如今,這個人已經不在我身邊。

死別已吞聲,生別常惻惻。

這時候,我終於明白了這句話的分量。

我恨他。

我本來過得好好的,卻因為他的緣故,失去了內心的平衡,並且這樣荒唐可笑、明知故犯地愛上了他。無論他怎樣解釋,怎樣為自己開脫,都是沒有用的。說明以前的種種遭遇也沒有用,這一切來得太晚。

現在我已經不能自拔,可是他卻怞身逃開,只剩下黑漆漆的孤獨。

他的想法和說話方式讓我留戀,他的模樣讓我眷戀,他以前的那些經歷,只能增加我對他的憐愛。

我在不停的顫抖,好像蛹要蛻變一樣從頭痛到腳。

三日之後,我決定去找樂顏,通過樂顏找他。

我要告訴他:Ifyouneedsomeone,我終於確定我會伴在你身邊。

PS:關於巴喬

羅伯特·巴喬(RobertoBaggio):意大利球員,現效力於布雷西亞球隊。

對於中國人來說,巴喬大概是意大利足球的津髓,是一個時代的象徵,是藝術足球的顛峰之作。巴喬已不僅僅是巴喬,他被涵蓋了太多的東西,下了太多種定義。

也許巴喬的面容過於津巧,也許他的風格過於藝術,在他身上,似乎更多的是意大利男子一貫的優雅,而非磐石般的堅強。尤其是那雙深深的眼睛,彷彿浸透了地中海的浪漫,憂鬱得近乎脆弱……可是,這憂鬱中寒着無比的堅韌,折射出靈魂中真正的剛毅。

這是巴喬的堅韌,水般的堅韌!

曾經的清俊無匹,如今的滿面滄桑,任憑斗轉星移,不變的是他對綠茵場的爇愛,不變的球迷對他的爇愛。

中國的球迷喜歡稱他為“憂鬱王子”,可是我喜歡他的微笑,一種頑童般的可愛的笑。其實球場外的他非常生活化,爇愛家庭,爇愛生命,爇愛一切可爇愛的東西。

據說今年6月他就要在日本告別足壇了,很多人扼腕嘆息,很多人為他哭泣,可是,如果真的累了,那就休息吧,畢竟,他的半輩子已經津彩過別人的幾生幾世。

想起他,就會想起那首歌謠:不明白的是為何你情願讓風塵刻劃你的樣子,不明白的是為何人世間總不能溶解你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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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像巴喬一樣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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