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接下來的日子平順的過去了。

自從關德宗的壽宴過後,晨曦園的氣氛比起過去更加平和。或許是因關健開始聽從安以姮的勸告,他和關德宗之間的衝突少了,也不再像之前一見面便劍拔弩張。

關德宗顯然也察覺到兒子軟化的態度,他的笑容多了,不但願意配合冗長且單調的復健過程,甚至不再排斥到醫院去接受治療。雖然這父子倆仍無法向對方完全敞開心胸,但安以姮卻對這樣的轉變感到高興。

星期天早晨是關家父子的固定聚會,關成奕會在此時向關德宗報告一周來的工作進度,或針對公司的問題做一番討論。以往關健總會避開這個場合,就算來了也是一聲不吭,然而今天安以姮卻發現他不但在座,而且胡蘭欣居然也在場。

“有人告訴我,你的公司和富泰集團關係良好。”客廳里,關德宗啜着管家為他沏上的鐵觀音,一面問關健。“怎麼,在計劃如何搶走敦品集團最重要的客戶?”

“您這麼注意這條消息,莫非是對大哥沒信心?”關健靠向椅背,微揚起一對劍眉。“您放心,我暫時對富泰集團沒有興趣,迅雷集團目前也沒有和他們合作的計劃。如果您是擔心這個,那顯然是多慮了。”

“那就好。”關德宗滿意的點頭。

“不過這也很難說。”關健慢吞吞地接着道:“如果將來基於公司的經營策略,我有和富泰集團合作的必要,我也絕對會和敦品集團競爭到底。”

“就算關健和富泰集團有所接觸,這也是公平競爭,輸贏各憑本事。”關成奕笑着說。“我會卯足全力,絕不會輸給關健的,爸。”

關德宗睨了大兒子一眼,正想再說話,關成奕已經輕咳了一聲。“呃……爸,我另外還有件事想跟您說。”

“有什麼事就直接說,別這麼吞吞吐吐的。”

“是的,爸。”關成奕再清了清喉嚨。“我和蘭欣想定下來了。”

“定下來?”關德宗微微皺眉。“你是說結婚?”

“是的。”關成奕有些靦腆。“其實之前我就一直想和您提,但是因為公司事忙,再加上您的大壽將近,所以就一直擱着。我和蘭欣都訂婚一年多,也該是時候了……”

四周靜寂了下來。安以姮偷偷打量過眾人的表情,只見關德宗的表情深思,似乎正在考慮;關成奕和胡蘭欣則是緊張的坐着,兩人都對關德宗的答案屏息以待。而關健則是一貫莫測高深,她看不出他對這件事情有什麼看法。

“呃,董事長。”她起身,覺得自己似乎不應該在場。“既然今天您答應放我假,我就先離開了……”

“急什麼?坐下、坐下。”關德宗瞪了她一眼,然後瞥向坐在關成奕身旁的胡蘭欣。“蘭欣呢?你的意思如何?”

“請伯父做主就好。”胡蘭欣臉上有着嬌羞的神情。

“由我做主嗎?”關德宗沉吟的輕撫着下巴,過了半晌才緩緩地說道:“我最近才打算聽他們兄弟倆的建議,到醫院去做詳細的身體檢查;再者,成奕在公司的表現也還差強人意,依我看還是暫且緩一緩。”

胡蘭欣的表情僵了一下,但那只是一瞬間,她美麗的臉上又恢復了微笑。“那是當然,伯父。無論如何還是以您的身體為重,我和成奕並不急。”

“那就這樣了。”關德宗擺擺手,然後站了起來。“沒事的話,我到書房去了。成奕,你也進來,我有些問題想問問你。”

“好的,爸。”關成奕連忙點頭,看着關德宗自顧自的進書房裏去。

眼見自己沒有在場的必要,安以姮也站了起來。“那我也先走一步。”沒等他們反應,她轉身一溜煙的出了大門。

出了客廳往停車的地方走去,安以姮一面翻着皮包找車鑰匙,一面思索着關德宗剛才說的話。“需要住院檢查身體”只是個借口罷了,照理說關成奕和胡蘭欣都訂婚這麼久了,實在沒有再拖下去的必要,為何關德宗卻持反對意見?

正想得出神,一陣腳步聲由身後傳來。她回過頭去,而後綻開微笑,看着關健走到她身旁。

“你怎麼來了?”她朝屋子裏張望。“胡小姐還好吧?”

關健聳聳肩。“大哥陪着她,應該沒事。”

“董事長為什麼要那麼說?”她表情疑惑地道。“關大哥年紀也不小了,不是應該儘快……”

“你又開始發揮愛管閑事的精神了,嗯?”他從鼻子裏哼着。

她對他皺皺鼻子。“對了,董事長剛才提到他打算去醫院做治療,看來他是接受你們兄弟的建議嘍?”她轉移話題。

“那是大哥提的,不干我的事。”

她漾起微笑,心知肚明他會否認任何對父親關懷的表示。

見她似笑非笑地睨着自己,他有些臉紅了起來,重重的咳了一聲作為掩飾。“你打算去哪兒?歡不歡迎我一起去?”

“你要跟我一起去?”她秀眉微揚。“你不用去陪你的‘女朋友’嗎?”

他的回答則是再度聳肩。

一絲惡作劇的笑意泛上她的臉龐,她眼兒一轉。“這可是你說的,可不準半途落跑喔。”

他盯着她臉上故作無邪的笑意,雙眼懷疑地眯起。然而他也來不及問出口了,因為她已經不由分說的推着他朝他的車走去。

關健一直認為自己很了解女人——至少他以為他了解,看樣子他錯了。自從認識安以姮之後,他不但徹底改變之前對女人的觀感,甚至連他對“女人絕不足以影響男人判斷力”的論調也完全破功。

坐在辦公室里,關健心不在焉的翻着手上的財務分析表,心思卻停留在前兩天。即使他事先設想過無數次,他也沒想到安以姮會帶着他到顧芳綺的兒童才藝補習班去,而且根本不管他一臉糗樣,硬拉着他上台去做活道具。

看着那群小朋友們蜂擁而上,嬉鬧的將她圍成一團,他想他總算了解到這個小女人驚人的魅力。她不但安撫了關德宗的脾氣,巧妙的轉變他和父親僵持了數年的關係;她居然還能馴服那群正姮好動期的小朋友,讓所有人都對她言聽計從。

他從未遇過如此奇妙的女子,令他這般困惑、着迷而且深深折服。只要想起她,總能令他放鬆了嘴角,心頭湧起一股寧靜的暖意。他用手揉揉額頭,試着將注意力轉回到手上的財報分析表上,卻徒勞無功。

多年來的第一次,他發現自己完全無法專心在公事上,這可是從未有過的情形。

敲門聲暫時解救了他。他抬起頭,看見紀少輔神清氣爽的走了進來。

“你是中了樂透還是統一發票?這麼春風滿面的。”他睨了紀少輔一眼。

“我剛剛和芳綺去吃飯、散步,晚上還打算去聽場音樂會。”紀少輔朝他咧嘴一笑。“人生真是美好,你不覺得嗎?”

“我在公司里忙得焦頭爛額,你還有時間和女人去聽音樂會?”還有什麼人生真美好的屁話。

“和心愛的女人約會可比工作有趣多了,我可不想變成冷血工作狂。”紀少輔將自己拋進沙發里,對他挑挑眉毛。“你和以姮怎麼樣了?”

“什麼怎麼樣?”

“少裝蒜,芳綺告訴我你最近和以姮走得很近,現在你臉上還掛着傻笑。認識你這麼久,我可沒見你像這陣子這麼心情愉快過。”

他在傻笑?他警覺的將嘴角拉回原位。“我在想公事。”

“想公事會嘴角含笑?”紀少輔戲謔地道。“幫個忙,為女人魂不守舍又不是什麼丟臉的事。這幾年來你身邊老是跟着一堆胸大無腦的花瓶,也該有點品味了。”

他正想說話,桌上的電話響了起來,他傾身按下話鈕。“喂?”

“總經理,胡蘭欣小姐來了,您要見她嗎?”

蘭欣?他微微皺眉。“讓她進來。”他吩咐道,放下電話。

“你這個准大嫂對你這個小叔還真是愛護得很,三不五時來給你探班啊?”紀少輔忍不住調侃他。“不知道她對你大哥是不是也這麼關懷有加?”

關健沒吭聲。門開了,胡蘭欣高挑的身影出現在門后。

“關健,少輔。”她笑意盈盈的道。“不好意思,我沒打擾你們談公事吧?”

“哪兒的話,大嫂。”紀少輔笑容滿面的起身。“我聽說你和關大哥要結婚了,先跟你說聲恭喜嘍。”

“謝謝你。”胡蘭欣臉上的笑意仍然十分燦爛。

“既然你和關健有話要談,我就待會兒再來。”再斜睨了關健一眼,紀少輔離開了辦公室。

“有什麼事?”一等門闔上,關健立刻開門見山的問。

胡蘭欣轉過頭來面對他。“怎麼,你不歡迎我?”

“現在是我的上班時間。”他維持着原來的姿勢,沒有故作禮貌。

“見我幾分鐘,你的大生意總不會跑掉。”她用一手捂住嘴唇,故作驚訝狀。“喔,我忘了你的工作永遠比其他事重要——特別是能打擊敦品集團的事。”

“那是以前的事。”他沒有閑聊的興趣。

“你是說,你不打算再和敦品集團搶生意了?”胡蘭欣嬌笑了起來。“怎麼可能?那個極端痛恨關德宗害死他母親的關健,居然也想到要轉性了?難不成你要告訴我,你打算好好孝順你爸爸,不再和他作對了?”

關健目光銳利的射向她。“如果你來是為了說這些,那你可以走了。”

“幹嗎對我這麼不耐煩?”她嫵媚地揚了揚眉毛。“因為我不是安以姮?”

見他沒有和她爭論,一絲狡黠的光芒閃過她眼底。“是的,我知道你迷上了那個年輕漂亮的小護士——不止是你,你父親、你大哥都是,畢竟對一向死氣沉沉的晨曦園而言,她的確為你們這些男人帶來了不少樂趣。

“想不到原本滿心怨懟、一心想報復的關健,居然會為一個嬌嫩無邪的小女孩而放下仇恨。你早該告訴我你喜歡故作天真的女人,我絕對可以配合……”

“就算是也和你無關,蘭欣。”關健打斷了她,表情依舊十分平靜。“我很遺憾你和大哥的婚事必須延後,也知道你的心情受到影響,等爸爸的身體休養好之後,你們隨時都能結婚。”

“哈,休養?”她嗤了一聲,表情轉為陰沉。“你以為我是三歲小孩嗎?依我看,你爸根本就不想讓我嫁給關成奕,所以才會找這個理由推託。”

“怎麼會?你都和大哥訂婚了不是嗎?”

“訂婚又如何?你就這麼巴不得我嫁給關成奕?”她故鬆了表情,緩步走到他身邊,一手搭上他的肩。“你還在為當年那件事怪我嗎?我以為你會了解……”

“我了解。我了解在當時的情況下你為求自保,向我父親指控我企圖強暴你。而我的沉默更代表了默認!”他笑了,眼裏卻毫無笑意。“你應該很慶幸我父親和大哥相信了你的鬼址,蘭欣。同樣的黑鍋,我可不打算再背第二次!”

“你還敢說沒生我的氣呢。”她放作惋惜的嘆了口氣,手指輕滑過他裸露的頸項。“你真是個傻瓜,關健!你還愛着我,對不對?我敢說你是故意讓我看見你和安以姮在一起,目的是想激怒我、讓我對你死心……”

她還沒有說完,關健已經不耐煩的推開了她。

“不,蘭欣。”他冷靜地道。“我對以姮是認真的,從來沒這麼認真過。我不管你是怎麼想的,但是這件事情和她無關,你最好離她連一點。”

胡蘭欣的笑容倏地褪去。“你說謊。”她尖聲道。“你愛的是我,只有我才知道你要什麼;那個安以姮哪一點比得上我?你到底看上她哪一點?”

“或許正因為她的單純美好,讓我知道原來我還有心,我的良知尚未被仇恨全盤腐化;她讓我看到了人性光明的那一面,而那正是救贖我的力量。”他眼神冰冷地望向她。“我話就說到這裏。沒事的話,恕我不奉陪了。”

沒再看她一眼,他逕自拿起擱在椅背上的外套朝門口走去。

“你給我站住,關健。”胡蘭欣在他身後尖叫。

“再見,蘭欣。”他充耳不聞的走了出去,門在他身後闔上。

“我會讓你後悔的,關健!”胡蘭欣氣得臉色發白,一絲惡毒的恨意燃上她的眼底。“總有一天,我會讓你後悔這樣對我。”

“看樣子你在關家適應的還不錯。”

坐在氣氛溫馨的咖啡店裏,安以姮正和顧芳綺閑聊着。由於關德宗一向有午睡的習慣,所以她趁此空檔回醫院一趟,順便和顧芳綺相約喝下午茶。

“關董事長的傷勢怎麼樣了?”顧芳綺問她。“他不是打算進醫院去靜養嗎?”

“嗯。”她點頭。“他的腿傷已經復原得差不多了,接下來應該不再需要我。如果沒什麼意外的話,我這一兩個禮拜就會回醫院去上班。”

見芳綺理解的點頭,她深思的攪動着杯中的咖啡,想着這幾天來晨曦園和樂的氣氛。關德宗的腿傷已經大致痊癒,精神方面也還不錯,昨天更在關家兄弟的安排下,決定下周末進台大醫院接受完善的身體檢查和治療。

她對這樣的轉變感到欣喜不已,卻也明白她的工作已經將近尾聲。雖然她過去也曾有和病人長時間相處的經驗,但卻沒有一次感到如此不舍。她不確定那是因為關德宗給她如父親般的溫暖,或是為了關健抑或兩者皆是。

“那關鍵呢?”顧芳綺瞅着她看。“你很在乎他,是不是?”

她輕怔了一下。“那又如何?他身邊又不缺女伴,他不見得看得上我。”她故作輕快地道。

“你啥時對自己這麼沒自信了?”顧芳綺挑挑眉毛。“你是當局者迷,我是旁觀者清。那天我瞧見他一雙眼睛就直跟着你轉,說他對你一點感覺都沒有,那真是睜眼說瞎話。”

是這樣嗎?她垂下眼默不吭聲。這陣子她和關健經常在一起,關健會和她聊及公事和心裏的一些想法,也對她的生活圈和成長過程興緻勃勃;即使有時不說話,兩人也能滿足於那份詳和的寧靜。

她從未想過自己會和一個男人如此親昵的相處,但卻又是那麼自然而然。漸漸的,她發現他微笑的時候多了,舊有的憤怒和飢誚似乎已逐漸融化。有時她會發現他若有所思的凝視着她,卻又猜不透他在想些什麼。

等她離開之後,他會想念她嗎?她不由自主地猜測着。他和他父親的關係已經有了改善,將來他必定會和關成奕一起為他父親的事業而努力,進而找到更適合他的女子,到那時候,他就會將她忘得一乾二淨了。

告別了顧芳綺,安以姮在晚餐時刻回到晨曦園,才一進門便發覺氣氛不太對勁。

怎麼回事?她正納悶着,一個低沉的悶響從書房裏傳來。她微微一震,迅速朝書房的方向跑去,遠遠地便瞧見晨曦園的管家李媽和胡蘭欣,正噤若寒蟬的站在門外;門裏的關德宗和關健則是對峙着,氣氛顯然已經僵持了好一會兒了。

“有話好好說,爸。”站在兩人中間的關成奕正極力安撫。“您別生氣……”

“叫我怎麼能不生氣?”關德宗面色鐵青地盯着關健。“你說你對富泰集團沒興趣,原來全是謊話!你是存心要氣死我是不是?”

“我告訴過你,我事先根本毫不知情!”關健握着拳頭低聲咆哮。

“你敢說你沒有插手?如果不是由你主導,富泰集團又怎麼會臨陣倒戈?”

“富泰集團會放棄和敦品集團的多年合作只有一個原因:因為敦品集團無法再為他們帶來利益。”他冷冷地道。“這樁合作案是公司股東的集體運作策略,根本輪不到我插手。就算我事先知道又如何?你的大兒子留不住合作多年的老客戶是他自己的問題,和我無關!”

“所以你就袖手旁觀,等着讓所有人看我關某人的笑話?”關德宗大聲吼道。“這就是你的目的嗎?你很恨我當年委屈了你母親,所以要代她懲罰我?”

“有這個必要嗎?這些年來,我相信你的良心已經受夠了譴責!”他目光如炬,咄咄逼人地道:“你不敢向你的老婆承認你有別的女人,你怕失去一切榮華富貴,所以只好偷偷摸摸,讓你的情婦不見天日了二十年。誰料得到商場上鼎鼎有名的關德宗,居然如此人面獸心?”

“你說什麼?”關德宗氣得臉色發白,渾身顫抖。“你敢這樣跟我說話?別忘了你姓關,你的命是我給你的,你居然敢教訓我?”

“爸,您先坐下。”關成奕急忙向前,一向溫文的脾氣轉為罕見的強硬,“關健,別再說了。”

“我難道說錯了嗎?如果不是我母親病得快死了,你會讓我和她見上一面?”關健充耳不聞,表情僵直的回視着父親。“或許我是你兒子,但是在你心裏,我永遠只是個次級品,我的地位永遠比不上你的大兒子尊貴,不是嗎?”

“所以你不擇手段的搶敦品集團的生意、甚至勾引你大哥的女人,干出這些下流骯髒的事來,就是為了要報復我?”

“我從來不會否認我做過的事。”他的表情陰沉,聲音已經失去了耐性。“我再說最後一次:這樁合作案絕非由我所主導,我從未想過要搶走敦品集團最重要的客戶。”

“你以為我會相信?”

“信不信隨你!”他低聲咆哮。“如果我存心要捂垮敦品集團,我早就會付諸行動,絕不會浪費時間等到現在。”

“你……”關德宗用手搞住胸口,一口氣幾乎喘不過來。

在一旁的安以姮立刻沖向前去,拍拍他的背幫他順氣。“發脾氣對您沒有好處,董事長。”她柔聲勸告。“關健已經說了這件事和他無關,也許您是誤會他了。”

“誤會?如果不是他給了優於敦品集團的條件,富泰集團怎麼會轉而和他合作?他根本就是存心要和我作對!”關德宗依舊氣憤難平。

“既然你根本不給我解釋的機會就定了我的罪,又何必浪費時間來質問我?”他冷冷地說完,轉身大步拂袖離去。

“關健……”關成奕出聲叫道。

“你們誰都別攔他,讓他走!他一踏出了這個大門就別再回來。”關德宗還在吼。

安以姮將目光調了回來,看着關成奕和胡蘭欣不停的安撫着關德宗。現在的關德宗正在氣頭上,看來一切只有等他怒氣平息后才能得知整件事的原由了。

她咬了咬唇,然後悄悄地退出了書房。

安以姮在後院的涼亭里找到了關健。他直直地站立着,雙手環胸,兩眼瞪視着前方,全身的肌肉仍因未熄的怒氣而繃緊。

她放輕腳步走到他身邊,輕輕碰了碰他。“關健。”

“你來幹什麼?”他沒有轉過頭來看她,聲音粗暴魯莽。“你還要我怎麼做?我照你說的順從他、取悅他,結果呢?他根本就巴不得我離得愈遠愈好,最好永遠別再看見我。”

“你明知道他只是說氣話。”她嗓音輕柔的安慰,“他剛剛失掉了敦品集團最重要的客戶,這對他而言不止是一樁生意,更是面子問題;換作是你,你也一樣會發怒,不是嗎?”

他側過頭來看她。她的目光清澈柔和,彷彿輕易便了解他的鬱悶。他的喉結滾動着,努力和受傷的情感掙扎。

“我該怎麼做,以姮?”他表情陰鬱的低問。“我已經不想再和他為敵。天知道……為了讓他高興,我甚至考慮重回到敦品集團,和大哥一起為他的事業打拚,但他卻根本不信任我。”

“董事長現在正在氣頭上,當然聽不進你的話。你之前曾經有過不好的紀錄,現在要重新博取他的信任本來就不容易,等明天早上你們都消了氣,你再好好跟他解釋。他不是個不明理的人,一定會諒解的。”

“他會嗎?”

“他會的,你要有耐心。”她拉起他的手,鼓勵的朝他微笑。“走吧,進去和董事長道個歉,嗯?”他凝視着那對烏木般的眸子,感覺她的小手輕柔的拂過他頸背僵直的肌肉,令他緊繃的身軀逐漸放鬆了下來。那纖細的身軀如此嬌小,卻隱含着無比強大的力量,比任何東西更能穩定他,給予他最大的勇氣和支持。

他點點頭,兩人攜手朝屋裏走去;才剛走進客廳便聽見樓上傳來一聲尖叫。

關健和安以姮對看了一眼,隨即迅速朝關德宗房裏跑去,才到了門口便瞧見關德宗直挺挺地躺在地上,胡蘭欣則是面色灰白的跪坐在一旁。

安以姮立刻衝到關德宗身邊。“怎麼回事?”

“我……我陪伯父回房間拿葯,成奕說要去端杯水,沒想到伯父一口氣喘不過來,就……”胡蘭欣啜泣地道。

“怎麼了?”聞訊而來的關成奕也出現在門口,待看見倒在地上的父親時,手上的水杯和藥罐子全都跌落地上。

“董事長看來是心臟病發作。”安以姮一面做心肺復蘇術,一面轉向關成奕吩咐道:“關大哥,打電話給醫院,請方醫生做好準備,我們必須馬上送他到醫院去。”

事實上不用她吩咐,關成奕早已面色如土的衝去打電話。關健則是呆站在一旁,臉色蒼白如紙。

“關健,去把車開到門口來,快點。”安以姮嚷着。關健這才像恍然大悟一般,飛也似的沖了出去。

“爸爸不會有事吧?”關成奕打完電話跑了回來,音調顫抖地問道。

“希望如此。”安以姮望向關德宗灰白的臉,喃喃低語,“您千萬要沒事才好,董事長。”

醫院裏的手術室外聚集了接到通知的關家親友,每個人皆是憂心忡忡。

“都是我不好。”坐在手術室外的長椅上,胡蘭欣哭着道:“如果我有學過CPR,或許就有多一點時間可以救伯父。都是我不好,都是我……”

安以姮將目光調了回來,轉向站在遠處的關健。自從關德宗被推進手術室之後,他便一直默然不語,臉上毫無表情。她朝他走了過去,一手輕覆上他的手臂。

關健動了一下,卻沒有抬頭看她。“他會死嗎?”他低聲問道。

她搖搖頭,卻對這個回答毫無把握。

“為什麼是現在,爸?”他似乎也不在乎她的回答與否,兀自喃喃低語,“為什麼在我剛剛了解自己的錯誤,想對您盡一點孝道的時候?您為什麼就不再多給我一點時間?您難道連補償的時間都不給我嗎?”

安以姮咬住下唇,感覺心中一陣抽緊發痛。“董事長不會有事的,關健。”

“我不該說那些話頂撞他。”他瞪視着前方雪白的牆壁,眼中空茫一片。“我從來不曾真的想要報復他,以姮。”

“我知道。”她握住他的手,除了安慰,還有更多的諒解。她的目光再望向手術室門口,知道接下來所能做的只有等待。

似乎過了一世紀之久,手術室的門開了,幾位醫生和護士同時走了出來。關成奕和幾位親友立刻迎向前去,走在最前頭的方醫生解下口罩,臉色凝重的搖搖頭。

“很遺憾,關董事長剛剛過世了。”

安以姮用一手捂住嘴唇,淚水迅速湧上眼眶。

“伯父?”胡蘭欣尖叫一聲,而後痛哭失聲。關成奕呆若木雞地站着,眼神黯淡、臉色慘白。在場的親友有些開始哭了起來,其他的幾位則是臉色凝重的繼續向醫生詢問詳情,每個人皆是神色哀戚。

安以姮望向身旁的關健,只見他神色一片木然,沒有動,也沒有任何反應。

“關健。”她低喚。

“他死了!”他低語,聲音幾乎低不可聞。“是我殺了他!我恨了他那麼久,想盡辦法和他作對,現在他終於死了。是我殺了他,我是個殺人兇手!”

“不,不是的。”她搖晃他的手,感到喉頭凝哽,淚水滾落臉頰。“你知道董事長的身體狀況原本就不好,這一天遲早都會來的,你別太自責!”

他沒有說話,只是側過頭來看她,而後一語不發的緊擁住她,彷彿她是他此生惟一的依靠。她環緊他的脖子,感覺他的淚水無聲的滑落,浸濕了她的頸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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