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蒙古的黃昏不見晚霞,映入眼帘的是縷縷白色煙嵐。

傅邑弘站在嶺上往南方大理國的方向遙望,片刻后閉上雙眼,內心陷入掙扎與煎熬。

“邑弘。”章玉媛在不遠處喚着他的名字。

他張開眸子,轉向她,“有事嗎?”

“你怎麼這麼冷淡?我以為你會問我關於我和大汗之間的事。”她緩步走進他,“其實我是……”

“你不必對我解釋什麼,五年前你不告而別就代表日後無論做什麼,你都會對自己負責,不是嗎?”

“原來你還恨我?”她苦澀一笑。

“早就忘了,五年的時間不算短。”他面無表情道。

“但是今天在大汗穹廬內,我怎麼從你的眼神中看見你對我的失望?”章玉媛想從他身上尋求一絲安慰。

“對,我的確很失望,沒想到你選擇的路竟是這一條。”他微斂下眼,“不過我尊重你的選擇。”

“什麼?”章玉媛萬萬沒想到他竟然回她這句話!

“但我還是要奉勸你一句,該回頭的時候就回頭,不要一直沉溺下去,因為這並不是條適合你的路。”他語重心長的勸道。

“我可以為你回頭,只要你一句話。”

他苦澀一笑,“你知道我是何時進大理王宮效命的?”

“這個我哪知道。”她撅起唇,似乎不滿他的漠不關心。

“就在五年前你離開之後,那時我的確消沉了好一陣子,正好義父對我提及這件事,所以我便入宮了。”

章玉媛並不笨,自然聽出他話中有話,“意思是從那時起你已經喜歡上爾雅三公主?”

傅邑弘輕輕合上眼睫,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她赫然大笑,“好有意思,我知道她喜歡你,可沒想到你也喜歡她,既然兩情相悅,又為何要將她送到這裏?”

“她是公主,就算我喜歡她,但也非常清楚我們並不適合,送她過來只是希望她可以嫁給足以匹配她的男人。”傅邑弘鎖起眉頭,心裏有着苦澀。

“但是卻料想不到大王子已經死了,這等便宜落到那個粗膽好色的巴塔身上對吧?”章玉媛勾起嘴角說:“這下怎麼辦呢?這要將一顆珍珠給毀了嗎?”

傅邑弘望着她的目光瞬間轉冷,“你怎麼這麼說?以前我所認識的章玉媛不會這麼尖酸刻薄。”

“時間會改變一個人,也會改變一切。”章玉媛自嘲道。

想她打從五年前決定離開他的那一刻起,就把自己的自尊、愛情全給拋棄了,為的只是想出人頭地:她努力的逼自己改變,向環境低頭,而他現在才來檢討她是否和以前一樣豈不是可笑?

“但我希望你的改變是往好多的一面。”

“不要對我說教,我不是以前的章玉媛,不會再聽你的話。”她煩躁的頂回。

“就算是過去,你也不曾聽過我任何一句話。”否則她也不會變成現在這副模樣,或許這是她喜歡的生活,他只是為此感到惋惜。

“傅邑弘,那時候你只是人家的義子,尤其你義母根本不把你當人看,而我不知道跟着你有沒有前途——”章玉媛被他這幾句話給激得吼了出來。“那麼現在呢?我沒看見你的前途在哪兒,如果你所謂的出人頭地是靠男人的話,我也無話可說。”

丟下這話,傅邑弘轉身便走。

他現在正為爾雅的事煩躁,着實沒津力再與她辯駁所謂的前途或過去。

章玉媛氣得追過去,“傅邑弘,你看不起我是不是?”

“是你自己看不起自己。”他定住腳步。

“你……你……討厭討厭……”

她氣得衝過去,伏在他肩頭大哭出聲,而傅邑弘只是靜靜地站着,沒有任何的表情動作。

他知道她肯定是後悔了,但目前能救她的,也只有她自己了。

爾雅怎麼也睡不着。

站在氈帳外,她看着天空飄落的白雪,如此純凈的雪卻落在蒙古這粗鄙之地,簡直被徹底玷污了!

而她又何嘗不是如此,等黃道吉日一到,她就要成為那個粗蠻的巴塔的妻子,她前輩子是造了什麼孽,老天爺要用這種方式懲罰她?

走着走着,她慢慢遠離氈帳,此時雪也停了,由於近夜,氣溫驟降,受不住刺骨的寒風,她裹緊毛氅準備回帳,才轉身就見章玉媛與傅邑弘站在遠處。

章玉媛趴在他肩頭哭着,雖然她看不見傅邑弘的表情,也聽不見他們之間的談話,但她可以看出他倆感情依舊。

她的眉心輕鎖,轉身打算繞路而行,但雙腳卻像灌了鉛般沉重,拖得她好累好累。

忽地,又起了一道狂風,那風就像利劍般直刺她細嫩的臉龐,好痛好痛……

她忍不住蹲了下來,蜷縮着身子喘氣。

蜷着身子顫抖許久,突然一件溫暖的輕裘披在她身上,她回頭一看竟是傅邑弘!

“你怎麼了?手這麼冰!”他觸了下她的小手,被那比冰雪還凍的觸感給嚇到,一張俊臉也跟着變了色。

“我沒事。”她輕輕搖頭。

“還要逞強嗎?”他眯起眸子。“看來你的老毛病又犯了,快回帳內,我讓秋菊再為你煎碗湯藥。”

“葯已經沒了。”爾雅不想騙他,“我終究要適應這裏的氣候不是嗎?”

“葯沒了?我會派人去買藥材。”他先將她送回帳內,卻不見秋菊的人影,“秋菊去哪兒了?”

“我不知道,可能待會兒就來了。”爾雅向來不會約束秋菊,對待她就像親姐妹一樣。

傅邑弘吐口氣,“那你坐在炕上,我來幫你燒炕。”

見他就蹲在炕上,優優地望着他為她加柴火的模樣,不禁又想起方才他與章玉媛相擁的同一面……

雖然難過,心痛,但她還是努力隱藏住糾結的心情。

“有點兒暖了。”她感謝地道。

“以後別再到帳外亂晃,這麼冷的天如果迷了路怎麼辦?”她就這麼喜歡讓他躁心嗎?

“迷路正好,我真的很希望迷路,那就永遠不必回來了。”爾雅輕輕一笑。

“公主!”他不想見她這般消極的模樣。

“好,我不說就是。”瞧他略顯憔悴的臉孔,應該是為了章玉媛才變得如此吧?

真不敢想像,像他這種看似無情的男人也會用情至深。

“對了,你喝的藥方子是什麼,我這就派人去採買藥材。”久等不到秋菊,他只好先問她了。

“我也不知道,等秋菊回來我會讓她寫下,我已經沒事了,你可以走了。”他根本不必浪費時間陪她,該去好好想想怎麼救出他的玉媛姑娘才是。

“等秋菊回來我就走。”他得繼續留下,看顧着炕。

“你何必如此呢?”她轉過臉,“傅邑弘,如果你不想讓我更煎熬,還是趕快離開吧!”她着實不願見他掛心着別的女人,人卻不得不待在這裏陪她。

“爾雅!”他輕呼。

“走吧!我累了,想睡會兒,你一個男人留在這兒可不好。”她別開臉,不得不這麼說。

他斂下眸子站起,“好,我這就離開,秋菊回來的話,讓她來找我。”交待之後便走出爾雅的氈帳。

不一會兒,秋菊回來了,然而眼眶卻紅紅的。

爾雅不禁擔憂起來,“秋菊你怎麼哭了?”

“三公主……”秋菊一見公主哭得更厲害了,“嗚……我本來告訴自己不能哭、不要哭,也以為自己忍得住才回來的,可是一看見可憐的公主,我又……”

“我可憐?”爾雅不解地問。

“怎不可憐,公主嫁到這種地方已經夠委屈的了,結果竟然還要嫁給像巴塔那樣的粗魯男子,這教我怎能不傷心?”秋菊哭得連鼻根都紅了。

“原來……原來你是為了我偷偷跑去哭!”爾雅強忍許久的淚終於潰堤,她緊抱住秋菊,“不哭不哭,咱們都不哭……”

站在帳外的傅邑弘耳聞她們主僕來年個人的哭聲,心也跟着亂了!

爾雅坐在帳內,打開她珍藏的首飾盒,瞧着裏頭一枚金簪,這是她十三歲生日時傅邑弘送給她的禮物。

也是他唯一贈與她的禮物,更是她唯一珍藏的首飾。

原想留下睹物思人,可如今只要看見它就會令她心痛不已。既然如此,倒不如物歸原主吧!還了金簪也等於還了心底尚存的一絲情意。

“秋菊。”爾雅喚來秋菊。

“三公主,什麼事?”秋菊擱下手上的東西走過來。

“你幫我帶話給傅公子,跟他說晚膳后我會在帳后等他。”她將金簪放進衣襟內。

“公主約他做啥?”難道公主不怕愈見愈傷心呀?

“我只是要將他曾送給我的東西還給他而已,拜託你了,秋菊。”爾雅勾起傷心的唇角。

“好,既然是公主的命令,秋菊照辦就是了。”秋菊朝她點點頭,立刻前往傅邑弘的氈帳。

到了帳外,她揚聲喊道:“傅公子,您在裏面嗎?我是秋菊。”

“進來。”正坐在案前看書的傅邑弘抬頭道。

秋菊進入帳內,先對他行了禮,“傅公子,三公主想見您一面。”

“她要見我?”傅邑弘挑起眉,心想她這兩天直躲着他,又為何突然要見他呢?

“對,晚膳過後,公主會在帳子後面等您,不知傅公子是否願意赴約?”秋菊問道。

“好,我會去,你可以回去告訴三公主。”剛好他也有話要對她說,是他這兩天來思考過後的結果。

“是。”秋菊朝他點點頭,安靜地退了出去,沒察覺章玉媛待在帳外偷聽他們說話。

傅邑弘輕喟口氣,正欲去用晚膳,卻見章玉媛走進帳里。

“玉媛,有事嗎?”他望着她拿哭哭啼啼的模樣。

“邑弘……”她用力撲進他懷裏,“大汗……大汗他欺負我,還對我動粗。”

邊說邊瞅着他,佯裝傷心。

“大汗為何要這麼做?”傅邑弘推開了她。

見他又拒絕自己,章玉媛臉色一變,“你為何這麼怕我靠近,就因為我是大汗的女人嗎?”

“你何必這麼想,坦白說,你與他的事我並不想過問。”傅邑弘不想再聽她說下去,“我還有事,咱們晚點兒再談。”

“等一下。”她拉住他,“我跟大汗鬧翻了,他說要殺我,我好怕。”

“你說什麼?大汗要殺你!”他濃眉攏起,“這不可能。”

“為何不可能。”

“晌午我還見他對你百般寵溺,怎可能突然要殺你?”沒想到她也會說這種話欺騙他,果真她已變得連他都不認識了。

“那是晌午,我是下午才與他扯破臉的。”她撅着嘴兒,“還聽說他已下令讓所有人見我就殺,你保護我吧!”

“這……”他猶豫着,再過不久就到了與爾雅相約的時間了。

“拜託,今晚陪我好嗎?等子時一過我就找機會逃跑,求求你傅邑弘。”她直掉淚水,還不停發著抖,演技津湛得連傅邑弘都沒能識破她的謊言。

看她哭成這副模樣,他如果現在去見爾雅卻讓她遇害,也不是他所樂見的。

“好吧!我留下陪你,你別再哭了。”他坐回椅中繼續看着書冊。

章玉媛暗地裏偷笑,瞧他中了她的計,可是樂得緊。

只不過他那副心神不寧的模樣還真是讓她氣結,那位小公主有什麼好,雖然美得不可方物,但終究是別人的,他為何這般死心眼呢?

轉眼間亥時已至,傅邑弘清楚自己食言了,心中的嘆息也更深了。

章玉媛見他連句話都不肯說,於是先上前搭話:“邑弘,你為何都不跟我說話?”

“你想說什麼?”

“難道……難道你就沒話對我說嗎?”章玉媛可不悅了。“你恨不得我被殺,對不對?”

“別胡說。”他用力合上書冊,“等會兒我會為你準備快馬與糧食,你找機會就離開這裏。”

“你要我一人離開,不跟我一起走?”

“我沒說過要和你一起離開。”

“可是……既然已將三公主平安送達,你就沒有留下的必要了,不是嗎?”章玉媛不懂他繼續留在這裏還想做什麼。

“我只有留下的理由。”雖然早已過了約定的時間,但讓仍覺得忐忑不安,就怕爾雅還等在那兒。

“哼!”章玉媛懂得女人心,她想傅邑弘一直未去赴約,爾雅肯定會來這兒瞧瞧。於是她說:“我到帳外看看有沒有人來這兒找我……”

他沒抬頭也沒理她,隨她要去哪兒。

章玉媛咬了咬唇後步出帳外,等會兒果真看見爾雅遠遠地走了過來,她靈機一動,故意不將帳門拉攏,回到帳內大喊了聲:“哎呀!”

“你怎麼了?”傅邑弘走向她,“哪兒不舒服?”

她吸吸鼻子,哭着說:“你還說大汗寵我,可我一說要離開,他就在我的肩頭打了一掌,到現在都還疼着呢!”

“你怎不早說,我看看。”他蹙起眉頭。

“不必了,你不用看。”她故作矜持。

“我只是看看你的傷,如果嚴重的話可要及時治療才行。”傅邑弘擰起眉,“到底要不要讓我看看,不願意我就不勉強了。”

他不過是看在相識一場的份上關心她,並沒有其他意思。

“好,就讓你看一眼。”

她暗暗一笑地別開臉兒,就在他解開她襟口微微拉下的瞬間,爾雅正好走至帳門外,瞧見了這一幕!

她倒吸口氣,捂着嘴兒迭退幾步,憋着就要溢出喉嚨的嗚咽聲,趕緊逃開了!

傅邑弘檢查了會兒,卻不見章玉媛肩頭有任何異狀,霎時明白了,憤恨的推開她,“你……你騙我!”

“我騙你又如何?難不成你真以為可以當駙馬爺嗎?”章玉媛冷睇他,“還不知道她離不離得開蒙古呢!”

“玉媛!”他深吸口氣,“沒想到你不但人變了。就連心也變得邪惡,不再是我認識的那個單純的章玉媛。”

“邑弘,我只是——”

“你別說了。”他眯起眸子,冷着嗓說道:“你看見爾雅來找我,才故意要弄那樣的計謀,是嗎?”

“沒錯,我是騙了你,三公主現在肯定傷心欲絕,肝腸寸斷了,我是女人,看得出來她有多麼愛你,那種心痛是無葯可解的。”章玉媛心懷不滿,一直以為就算到死,他愛的依然是她,就算不是她,她也不允許他愛上大理的公主!

“這麼說,你說大汗要殺你也是假的了?”他氣得咬牙。

“沒錯。”她也不否認了。

“很好,那你就好自為之吧!”丟下這句話,他立刻甩身走出帳外,留下章玉媛怨惱的直跺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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調教壞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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