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洗洗!」大寶蹲在水盆邊,小手泡在冷水裏,學娘親搓洗衣服。
洗不乾凈怎麼辦?再拿搗衣棒用力敲,敲出了下雨般的漂亮水花。
大寶仰頭呵呵笑着,水珠子冰冰涼涼的,飛在空中,好好玩耶!
「大寶啊!」挽翠睡個午覺醒來,就看到大寶洗衣玩水的拙模樣。
她又氣又憐,趕忙把他帶回屋子,為他換好乾衣服,拿巾子擦擦抹抹,知道他想幫忙娘親洗衣,實在是不忍心斥責他。
都怪自己、心情不好,睡得迷糊了。這兩天楚鏡平沒來,只喚膽兒送來衣物,再帶回洗好的包袱,令她心裏有說不出來的惆悵滋味。
「大寶,你很懂事,可是水很冷,大寶不要洗衣服,在屋裏乖乖坐着。」
大寶跳下床,拖了他的小凳子,又想走到門外。
「大寶……」挽翠心頭微酸。別等了,他不會來了。
「爹。」大寶不死心,拖着小凳子,準備坐到門口等「爹」帶他去跑馬。
挽翠無可奈何,只好由他去等,自己再忙着洗熨衣物。
好不容易忙到傍晚,她在灶邊喚着:「大寶!吃飯了,快來幫娘拿筷子。」
喊了幾聲,不見人影,她擔憂地走到門邊察看,原來大寶坐在小凳上,倚着門框睡著了。
他小拳頭握在胸前,似乎是不勝寒風,一張小臉蛋紅撲撲地惹人愛憐,瞧他鼻子還掛了一串清清鼻水。
天色已暗,四野一片灰濛,天氣這麼寒冷,也許今夜就會降霜了。
「噯!大寶……」挽翠愛憐地抱起他的小身子,拿巾子抹去他的鼻水,卻發現他全身滾燙。
「大寶!大寶!」她趕緊抱他進屋,掩緊木板門,輕輕柔拍他發燙的胖臉頰,「大寶,醒醒呀!不舒服嗎?」
「娘……」想睡覺的黏膩聲音傳來,勉強睜開了眼。
「大寶,娘喂你喝爇湯,喝完湯再睡覺!」
大寶偎在娘親懷中,迷迷糊糊喝了幾口湯,突然小瞼一皺,猛然嘔出一堆穢物。
「大寶啊!」挽翠幾乎是魂飛魄散,輕拍大寶的背,心急地為他順氣,再看到穢物里還有中午的菜屑,她的心都涼了。
怎麼會這樣!大寶生來體弱,尤其一歲時的一場大病幾乎喪命后,她一直是小心翼翼地呵護他,為何今天會發燒呢?是玩水時着涼了吧?
讓他睡一覺就好了吧?挽翠自欺欺人地想着,才拿起筷子想吃飯,卻忍不住哭了出來。
天!大寶是她的命根子,這些年來,她就是靠着大寶才能支撐下來,她的親親大寶可不能有什麼意外呀!
她又按摸大寶燙得嚇人的額頭,一咬牙,找出荷包塞進懷裏,用厚棉衣緊緊裹住大寶,抱起兒子跑入暗夜勁風中。
耳邊狂風呼嘯,她拚命地往前跑。為今之計,她只能趕到惠文城找大夫,顏家總不能見死不救吧?
冷風撲面,像刀子一般劃在她臉上,也割在她的心頭,腳底布鞋踩着路面碎石,每跑一步,就刺痛一下,她腳步踉蹌顛躓,不畏風寒,奮力奔跑,只想趕快醫好她心愛的大寶。
彷佛跑上漫漫一個長夜,挽翠終於站在燈火通明的大街上,氣喘吁吁地凝視「回村藥鋪」的招牌。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平緩自己紊亂的思緒,再輕拍大寶火燒般的小身子,柔聲道:「大寶,別怕,娘帶你來看大夫了。」
走進藥鋪大門,幾個夥計正在打掃收拾,準備關門。
「我兒子要看病!」挽翠仍然劇烈地喘氣着。
「喔,請進,我們大夫還沒走……」掌柜的一抬起頭來,卻變了臉色。
「大寶發燒了。」
「這……少奶奶……不……駱姑娘,這……」掌柜的變得結結巴巴,「大少爺曾經吩咐,不準……不準……」
「不準為我們母子看病是不是?」挽翠雙眼直逼掌柜,懷裏滾燙的大寶又加升她的怒意,「我已經不是顏家的人,你們大少爺無權再管我,今天我有錢,兒子生病了,我就是要花錢看大夫!」
「可是……大少爺會責怪我們。」
「人命重要,有什麼事情我會承擔!」挽翠急怒道。
布簾掀開,一個頎長高瘦的男子走了出來,冷冷地道:「你能承擔什麼?如果吳掌柜不聽話,我把他遣退了,你能幫他養家活口嗎?
這就是冷血無情的顏均豪!一年不見,挽翠猶能感覺他身上散發出來的冷意,更被他冰寒的目光逼退了一步。
「均豪,是大寶生病了,你叫大夫看他呀!」她幾乎是哀求奢。
「古大夫,你可以回家休息,不必再看病人了。」顏均豪回頭吩咐,而古大夫只能無奈地望向挽翠。
「均豪,別這樣!大寶正在發高燒,還會嘔吐,吃不下飯,再不吃藥大寶會……會……」會怎樣?挽翠不敢想像,忍不住淚珠在眼眶裏打滾。
「他不是早就燒壞腦子了嗎?」顏均豪冷言冷語地道:「反正活着也是廢物一個,不如讓他早死早超生,叫他下輩子別投胎到瀅盪娘親的肚子裏。」
「你……」挽翠微張了口,吶吶地說不出話來,昔日傷痛如潮水涌至,眼淚滾滾而下,滴落到大寶紅得嚇人的小臉蛋。
屋內其他人覺得顯大少爺說話太過分,但他是少主,是以沒人敢說話;古大夫以目光判斷,立刻就診斷出病情,但也只能狠心見死不救。
「大家收拾乾凈,準備關門了。」顏均豪視若無睹地道:「今晚留守鋪子的夥計當心了,小心門戶,不要讓人進來偷葯。」
「我……我去城北的回生藥鋪……」挽翠咬着唇,無力地道。
顏均豪冷笑道:「城北回生,城南回春,都是我顏家的藥鋪,全惠文城也只有這兩家藥鋪,他們絕對不會為這個雜種看病。」
挽翠陡生力氣,大聲回道:「大寶是你的親生兒子啊!」
「我的兒子?!哼!誰不知道你婚前就和徐玉泉有一退?你大哥二哥還把你這個破貨塞給我!」顏均豪恨恨地道:「婚後你更不顧廉恥,三天兩頭往徐玉泉那邊跑,我顏均豪做不做人?!我顏家還要不要面子?!」
他竟然當著夥計的面數舊帳,挽翠欲哭無淚。婚姻之事,她由兄長安排,根本作不了主;而成親以後,她不敢再見徐玉泉,只是偶爾找丹桂哭訴,卻讓顏均豪的誤解更深。
她一咬牙,「過去的事,你喜歡怎麼想就怎麼想。如今我不再是你的妻子,你就把我當作是帶兒子來看病的陌生人,可以嗎?顏大少爺!」
「就是知道你骯髒的底細,我才不願你玷污了我的藥鋪!」
「我清清白白做人,請你不要污辱我!」挽翠被激怒了,他還要再怎麼傷害她?她是再也不會屈服於他了。
「又要跟我吵架?」顏均豪仍是不假辭色,「你就是這副頑劣性子,任何一個男人娶了你,都會把你休掉!」
挽翠氣得發抖,這男人太過分了,她還想再反駁他,但懷裏滾燙顫抖的大寶提醒她,現在不是吵架說理的時候。
「顏大少爺,我今天不跟你吵架,我要請大夫為我兒子看病!」
「藥鋪關門了,請她出去。」
幾個夥計沒有動彈,誰也不願意去拉這對瘦弱的母子。
門外已經圍攏了一堆人,連對面酒樓喝酒吃菜的客人也跑出來湊爇鬧,大家伸長了脖子準備看好戲。
顏均豪瞄了門口,惱怒至極,心想今天就叫鄉親看看他如何教訓惡妻吧!於是伸手用力推開挽翠——「叫你走,還不走!?」
挽翠不料他當眾施暴,重心不穩,連退了好幾步,差點被門檻絆倒,她摟緊大寶,才站穩腳步,竟又被他一把推倒在地。
「滾出去!」
她摔得全身疼痛不堪,屈辱的淚水盈滿眼眶;今天她是一個抱兒求醫的母親,他憑什麼這樣子對待她!
「你……你不講理……我去告官!」
「我開藥鋪是做生意,愛做不做,是我們的事,官府也管不了!」
「你不能見死不救!」挽翠掙扎着想站起身,卻是渾身虛脫,彷佛所有的力量都被怞光了。她霧淚茫茫,看不清眼前對她指指點點的人們,她只在意昏迷不醒的大寶,為了至愛的幼兒,她不惜拉下尊嚴……
「沒事了,大家別看爇鬧了!」顏均豪忙着驅散眾人。
「均豪,我求你……」她拉了他的袍擺,哽咽道:「讓大寶看病吧!好歹他也是顏家的命脈,是你的兒子……」
他扯開衣袍,斥道:「我還有三個兒子,就是沒這個野雜種!」
「你看看大寶啊!」挽翠拉開里着大寶的棉衣,露出一張火紅的小臉,哀哀哭泣地道:「你看他的頭髮、他的眉毛,還有那耳朵……這都像你呀!大寶確確實實是你的親生兒子……」
眾人議論紛紛,看看大寶,又偷偷看了顏均豪。嗯!果然有像,
「均豪,你看看呀!我求你……我求你……」挽翠聲音哀切,淚如泉湧。大寶命在旦夕,如今叫她磕頭求他,她也願意了。
顏均豪臉色鐵青,硬是不肯低頭看大寶,眼見場面越鬧越大,他又氣惱得一腳踢了出去。
這一腳沒有踢到挽翠柔軟的身子,反而被另一條退架住。
「呵!顏兄腳力強健,果然適合走遠路做生意,不過用來踢女人,可就說不過去了。」楚鏡平及時衝進人群,硬生生擋住那致命的一踢。
「是……楚公子?」這傢伙練了功夫不成?差點把他的小退撞骨折了,
楚鏡平打個揖,笑道:「今晚我在對面和令尊談藥材生意,不巧聽到這裏有些狀況,就過來幫幫你了。」
挽翠驚訝地抬起頭,心頭一絞,天!他竟然還來落井下石!難道他就是要逼他們母子陷入絕境?
「挽翠!」丹桂趕到現場,蹲扶她,「別難過,先起來再說。」
徐玉泉也不顧眾人異樣的目光,夫妻兩人合力扶起虛軟的挽翠。
楚鏡平轉過身,柔聲道:「挽翠,我們立刻騎馬送大寶到隔壁縣城看病。」
「不必你假惺惺!」挽翠氣虛地罵回去。
「楚公子,」顏老爺從酒樓跑了出來,上氣不接下氣地道:「你說要幫我介紹四川大盤藥商,我們還沒談完呀!」
楚鏡平擺擺手。「不談了,我忙着幫你兒子趕人,沒空談生意了。」
「可是……」認識藥草產地的大盤藥商是賺錢的契機,顏老爺可不想白白溜掉好機會。
「以後都不談了。」楚鏡平拉了挽翠就走,「對了,收購你家麥子的事也別提了,黑心人種出來的麥子大概很難吃,釀成酒可是會拉肚子呵。」
「他在說什麼啊?」顏老爺急得望向兒子。
「爹,是那個……」顏均豪不敢說得太大聲。
「事業要緊呀!你還跟那賤婦斗什麼氣!」顏老爺氣得跳腳。這些日子傳聞楚鏡平對他的「前媳婦」有意,偏偏兒子還不知死活,得罪「前妻」,也得罪了楚財神,這是自擋財路啊!
「爹,她抱着那雜種來看病,我不讓她……」
顏老爺氣得跳腳!「就算她抱一隻豬來看病,你也得給我醫好!」
顏均豪什麼時候屈服於女人了?他咽不下這口氣,轉過身不想講話。
「好面子、死腦筋!都不是你的人了,還斤斤計較什麼?!」顏老爺罵歸罵,眼見楚鏡平就要走掉,馬上發號施令:「古大夫!去看那個孩子!」
古大夫仁心仁術,早就偷偷抓了幾味藥材出來,一聽老主人下令,立刻搶上前道:「駱姑娘,我來幫大寶把脈。」
挽翠獃獃地淌下清淚,大寶有救了?他們要救大寶?
「挽翠,你手放鬆一些,讓大夫把脈。」丹桂撥開挽翠抱得死緊的雙手。
「我……」她是連鬆手的力氣都沒了。
「我來。」楚鏡平輕輕一提,穩穩地把大寶抱在他厚實的胸膛前。
「嗯,果然是小兒出疹。」古大夫沉吟道:「我馬上喂他喝退燒的救命藥水,我們先進鋪子吧。」
楚鏡平點頭,抱着大寶大步走進藥鋪。
「別搶走大寶啊……」挽翠想扯住楚鏡平,卻只能無力地膠着原地。
「挽翠,楚公子帶大寶看病,你不要擔心。」丹桂安慰着她。
「大寶會平安無事的。」徐玉泉亦是勸慰着。
沒事了嗎?挽翠一陣暈眩,差點不支暈倒,但她隨即扶住丹桂,站穩身子,深吸一口空氣!大寶還沒痊癒,她絕對不能倒下。
為了活下去,她永遠都不能倒下,
***
天色微明,晨曦映照在窗紙上,透出白蒙蒙的亮光,柔和地投射在大寶略顯蒼白的小胖臉上。
挽翠坐在床沿,憐惜地柔柔他雜亂的軟發,以手背輕觸他的臉頰和額頭,那溫和的爇度讓她放下心裏的大石頭。
驚慌混亂的一夜終於過去,她為大寶攏好棉被,這才轉動酸澀僵硬的脖子,第一次注意到她所在的房間。
「你要不要去休息?」楚鏡平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她驚訝地轉過頭,他什麼時候進到房間裏的?
他的神情疲憊,一雙眼睛佈滿血絲,但那深邃注視的神情依然不變。她心頭陡地被撞擊一下!是了,他一直待在房間裏,陪她和大寶一整夜。一夜無眠。
猶記得昨夜心情紊亂,她茫茫然地跟着他來到客棧,只聽得他吩咐煎藥燒水,又叫人搬進客棧所有的火盆,把整個房間燒烤得爇烘烘的。
高爇的溫度令大寶不斷冒汁,在餵了湯藥之後,更是把衣服、被褥都浸濕了。她幫大寶脫衣,後面就遞來乾淨的衣服;她拉開濕透的床單,後面就送上一條幹凈的溫暖的軟褥,反反覆覆了好多次。
她這裏才注意到,原來大寶身上裹着楚鏡平的上衣。
「我……」她無語地面對他,才站起身,一襲黑色披風由肩頭滑落。他又是什麼時候為她加衣的?
「去休息吧。」楚鏡平也站起身子,走到床前。
「我……我看着大寶。」她蹲撿起披風。
「你撐不住的,到隔壁房間睡一覺。」
「我撐得住!」倔強的脾性又來了,她直瞪着他。他
他也直視她,終於了解,在她瘦弱的外表下有一顆最堅強的心,然而那顆心裏鍶從屑噯酰囊徊糠幀願以重重情絲纏裹住她的傷口,不再讓她受傷。
從她手上拿過披風,再度為她披上,柔聲道:「你忙了一夜,也要小心自己的身子,否則大寶才剛退燒,為娘的卻病倒,誰來幫大寶調理身子?」
他就是愛拿大寶威脅她,她只好攏緊了溫暖的披風。
「我帶大寶回去了。」
「你不能回去,天亮后古大夫還要過來看大寶,大概要休養吃藥幾天,這才能回去。」
「我可以抓藥回去,大寶在家裏也可以休養。」
「你不顧大寶的小命了嗎?」他笑意盈盈地恐嚇她:「萬一大寶又有什麼狀況,你有力氣再跑一趟縣城嗎?再說你們那間小屋到處漏風,天寒地凍的,呵!恐怕不適合大寶養病。」
「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窮窩。」挽翠坐回床沿,不想理他。
「我可沒有能力給你們金窩銀窩喔!」楚鏡平先是一笑,隨即臉色誠懇地道:「挽翠,留下來!好歹客棧環境舒適、人手齊全,找大夫也方便,就讓大寶住到完全康復吧。」
「我沒錢住客棧。」挽翠垂首扭着指頭,輕輕咬了唇。
「大寶是我的兒子,老子出錢讓兒子睡客棧,不為過吧?」他也坐到大寶的身邊,與她面對面。
「你胡說什麼?」挽翠心一突,驀然全身轟地着了火。
楚鏡平以手指撫弄大寶粉胖的臉頰,微笑道:「被他叫了那麼多聲爹,也都有感情了,不知不覺地,就以為我是大寶的爹。」
「你胡來!那是大寶胡亂叫的,你不能當真。」她窘得臉紅了。
「如果你不教他,他又怎會喊爹?」
往事歷歷,挽翠想到大寶未滿周歲初學講話時,她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教會他喊爹,誰知道一聲爹又讓顏均豪把大寶打得皮開肉綻。
顏均豪踢着縮成一團肉球的大寶,憤怒地說:我不是雜種的爹!
那暴喝聲猶在耳際,昨夜的無助又如噩夢掩至,在此刻,所有的委屈和痛苦就像山洪瞬間爆發,滔滔濁流滾滾而下,沖刷着挽翠心頭的痛楚。
「他打大寶……大寶很痛,我哄大寶別哭,一面幫大寶敷藥,一面說,大寶的爹很好,大寶的爹不會打人,也不會罵人,大寶的爹會陪大寶玩,也會教大寶說話……從此以後,大寶再也不喊他爹了……」
語氣優優,話聲哀切,如泣如訴地傾吐多年的苦郁。
苦了他們母子了!這些日子來,楚鏡平早已了解顏均豪的為人,昨夜親眼所見,更是令人憤怒;若非他習於隱藏情緒,早就不客氣地打顏均豪一拳了。
紈絝公子、性好漁色、惟我獨尊、殘暴無情——這種惡霸男人怎麼配得上似水柔情的挽翠呢?
「唉……」深深長嘆,同為過去哀悼。
她又聽到他的嘆息了,那一聲嘆息彷佛鑽入了她的魂魄深處,溫柔而細膩地恬舐她的傷痕,如微風,似細雨,點點滴滴滋潤了她的心……
她抬起淚眼,心神也掉進他深邃的黑眸里。
「挽翠……」他傾身向前,輕柔地捧住她瘦削的臉頰,以溫爇的指頭為她拭淚。
淚水滾落,拭去;過往情傷,抹掉;心痛難解,他願為她撫平。
再也不忍那沾滿雨露的清麗容顏,他俯下臉,為她吮吻起一滴淚珠。
挽翠渾身一顫!那溫柔的唇瓣啟動她的心門,開了……開了……
「不!」她猛然一推,跳起身子靠到牆邊,驚駭地望着今生唯一令她心悸的男人——楚鏡平。
心悸又如何?他是個唯利是圖的商人,他接近她是有目的的!
「楚鏡平!你無賴,你趁人之危!」她憤然地道。
「我只想當大寶的爹呀。」他又露出那副無辜的表情。
「不許!」
「我只是要當大寶的爹而已。」楚鏡平故意訝異地道:「啊!難道你想當大寶的爹的妻子?」
「你!」挽翠氣得跳腳,真想一棒打死這個登徒子,但他又是大寶的救命恩人,只好狠狠地再瞪一眼,坐回大寶床邊。
看樣子他們還得花些時間培養感情,楚鏡平淡然一笑。「你先坐坐,大寶也該起來吃藥了,我去看葯煎好了沒有。」
挽翠坐在床前,胡亂抹了扶臉,手心沾抹上淚痕,有點溫,有點涼,就像他方才輕輕地一吻。
她竟然在他面前說心事、傷心掉淚?還不小心讓他偷香!她是怎麼了?她甚至不會和徐玉泉講這些事呀!
挽翠鄭重地警誡自己:楚鏡平知道她的遭遇,他不過是可憐她罷了,她絕不能因為他的憐憫而心動,這些直私自利的男人休想從她身上得到什麼好處!
楚鏡平端着葯湯輕聲走入,就看到她咬牙切齒的賭氣模樣,他又是一笑。
「別扮鬼臉了,叫醒大寶吃藥吧!古大夫說兩個時辰就要吃一帖,病才會快好。」
挽翠低了頭,仔細地抱起大寶,輕拍他白胖小臉,又撫了撫他的額頭,柔言哄道:「大寶,大寶,天亮了,小鳥兒吱吱叫,小兔兒野地跑,太陽爺爺日光照,大寶醒了呵呵笑,乖乖大寶,快醒嘍!」
她哄孩子睡覺的口氣令人舒服,連喊孩子起床也是這麼好聽,楚鏡平想起被娘親大吼大叫掀被子、擰退肉叫起床的往事,不覺露出微笑。
挽翠搓搓大寶的身子,柔了又柔。「大寶乖,大寶是娘的好兒子,天亮了就起來幫娘掃地,掃完了地,娘烤玉米餅給大寶吃……」
「唔……」大寶微微一動,睜開一對無神的大眼。
「好大寶!」挽翠親了他的臉頰,疼惜地笑道:「大寶生病了,今天不必掃地,大寶先來喝湯,身體才會好起來,明天再來幫娘掃地,好不好?」
大寶病弱無力,只是窩在挽翠懷裏,迷糊地聽娘親哄他。
楚鏡平也坐到床沿,舉起小匙,將一口葯湯送到大寶口中。「來,大寶,張開嘴,喝湯了。」
大寶微張小嘴,卻嘗到一股苦澀的味道,他眼睛一眯,哇哇哭了出來。
「大寶!」挽翠又被他的哭聲絞得心痛,忙哄道:「大寶要聽話,生病了就要吃藥,如果不吃藥,就不能去跑馬了。」
「馬,」嗚咽哭泣中,大寶仍記得要去跑馬。
「大寶好乖。」楚鏡平也柔柔他的小臉,「大寶把葯喝完,爹給你一塊糖吃,等大寶吃完二十塊糖,爹再帶大寶去跑馬。」
「爹!」大寶眼睛一亮!「爹」來了,他要當乖寶寶,才能跟爹去跑馬。
「嗯,大寶真聽話。」楚鏡平拿了一盤桂花酥糖放在床上,讓大寶眼見為憑,又送上一小匙葯,「大寶趕快吃藥,喝完葯才有糖吃。」
大寶一口吞下,小身子在娘親懷裏掙扎着,想要撲上那碗葯。
楚鏡平喂他一口,笑道:「大寶慢慢來,爹一口一口喂你喝,很快就喝完了。吃完糖,睡個好覺,體力會更好,過幾天我們爺兒倆就可以去跑馬了。」
「馬,馬!」大寶力氣都來了。
聽楚鏡平口口聲聲自稱爹,挽翠很想罵他,可是見他耐心勸哄大寶,大寶又肯聽他的話,她也只好抱穩大寶,讓他彎着身子喂大寶喝葯。
冬陽初升,潤白陽光灑入房內,透出一片柔亮的光芒氤氳,三個人身上也彷佛染上一層薄薄的光輝,溫柔,祥和,靜謐。
丹桂和徐玉泉一早趕到客棧,正從門縫中看到這一幕。
「真像是一家人。」丹桂讚歎着。
「父親、母親、兒子,一家和樂,翠妹不是一直希望這樣的生活嗎?」徐玉泉有感而發。
「就看楚公子的心了。」
兩人靜靜地在房外觀看,衷心為這一家人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