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日子在等待中度過。
為了避免外頭的閑言閑語,挽翠足不出戶。這日,坐在廊下教大寶念詩,忽然聽到大門敲得震天價響,丫鬟小蘭上前開了門,外頭的人道:「跟你們討點水喝了。」
小蘭看到來人的馬車,立刻搖頭道:「前面再走不遠就有茶坊,你們到那裏喝水吧。」
「那我借個茅坑行吧?」
「不行,我們少爺說不能讓陌生人進來。去、去!城裏有客棧、有人家,別來煩我們。」小蘭說著便要關上大門。
「你們少爺真是渾帳不講理,老子我憋得急了,這路上人來人往,叫我怎麼放?要是憋出病了,叫你們少爺負責!」
挽翠牽着大寶來到門邊,見到外面只是一對白髮老夫妻,語氣雖然不講理,卻也不是什麼壞人。
「小蘭,沒關係,請他們進來喝杯水吧。」
老夫婦扶着彼此的手,喜孜孜地走了進來。挽翠看他們親密的模樣十分眼熟,又多看了幾眼。
「兩位不是老大爺、老大娘,你們又來討水喝了?!」她感到驚喜。
「哎!你不是小娘子嗎?」老大娘也吃了一驚。
「你怎麼在這裏?」老夫妻同聲齊問。他們正是幾個月前留下炒栗子給大寶的「逃難」老夫妻。
「我……我是這裏的管家。」挽翠選了一個委婉的說法。
「原來是管家的娘子,嚇我一跳。」老大娘笑着拍拍心口,「咱們真是有緣,可再叨擾小娘子了。」
待老頭子上完茅房,挽翠招呼他們進到大廳,小蘭已經準備好一壺爇茶。
廳里擺了一隻小木馬,大寶立刻跳了上去,獻寶也似地喊道:「看馬馬,爹,小木馬!」
老大娘驚喜地道:「大寶變得會說話了,他在說什麼?」
挽翠微笑解釋着:「他說要我們看他騎小木馬,那小木馬是他爹買給他的。」
「他爹一定很疼大寶了。」老大娘慈祥地看着大寶。
「嗯,很疼。」挽翠心裏揚起無限柔情。
老頭子東張西望,盡往屋子裏瞧。挽翠心想他好奇,也就任由他看,一面為兩位老人家倒茶,問道:「兩位老人家遊山玩水回來了嗎?」
「哎!」老頭子唉聲嘆氣,起身幫大寶搖了小木馬,「我們夫妻倆玩膩了,就回家過年,誰知道一回家就被大平子氣得半死。」
「是令公子又欺負老大爺了嗎?」
老大娘搖搖頭。「他為了一個女人,和他爹鬧得很僵,我們怎麼勸也勸不聽;後來他一過完年就跑掉,他爹氣壞了,說兒子離家出走,老子也要離家出走,所以我又跟他爹出來嘍!」
人家的家務事,挽翠不方便說意見,只是溫言勸道:「老大娘,你們年紀大了,彆氣壞身子,也許令公子有他的苦衷,說不定他正在找兩位老人家呢。」
老頭子惱得把小木馬搖晃起來,「老子我幫大平子看了多少好人家,他什麼都不要,卻看上外面的野女人……」
「噓!別嚷了,驚動別人了。」老大娘有些慌張地四下張望。
挽翠一震!這不就像是楚鏡平的際遇嗎?難道她也像是老大爺口中的野女人嗎?
被休被棄,本非她的罪過,但是世俗的成見卻像一張大網把她兜死了。
不!她有了楚鏡平,她早已掙脫這張流言成見的死網。
「老大爺,老大娘,你們喝口茶順順氣。」挽翠神情自若,「婚姻之事,兩情相悅,如果令公子和那位女子真心相愛,你們又何必百般阻撓呢?」
老大娘一嘆。「我們也不想管,可那女人是個厲害角色,我怕大平子被那個女人騙了,萬一娶進門,我們公婆倆還被媳婦欺負呢!」
挽翠好言安慰着:「老大娘,我記得你家大瓶子很聰明,事業有成,他這麼能幹,怎麼會被女人騙了?是你多慮了。」
「唉!小娘子,你的大寶還小,你不會煩惱兒子娶親的事,可以後大寶要娶個被人家休了的棄婦,你煩不煩呀?」
越來越像自己的遭遇了。挽翠一笑,「被人家休妻,不見得這個被休的女人就不好,休書是男人寫的,他如果討厭這個妻子,七出之中,隨便抓了『不事舅姑』、『口舌』幾條莫須有的罪狀,就可以把妻子趕出門;即使女人沒犯什麼過錯,她也無從辯解呀!」
老頭子不再和大寶玩耍,坐到桌前聆聽。大寶看大人擠在一堆,也跳下小木馬,膩到娘親懷抱中。
挽翠抱起大寶,又道:「一般人聽到某個女子被休了,總以為她一定做了壞事才會被休;如果她有機會再成親,別人卻又認定她瀅盪無恥,八成是使出什麼高明的手段去誘惑男人。可是有人去了解這個女子嗎?有誰去問明她真正離開夫家的原因嗎?沒有!他們只是抱着世俗成見的刻板印象,以被休為羞恥,繼續折磨這個不幸的女子!」
她說得有些激動了,眼角微泛淚光。「有沒有人想到:當男人可以三妻四妾時,一個女人若能逃開一段不幸福的婚姻,為什麼她不能再去追求她的幸福呢?假使,她能遇上一個很好的男子,這男人了解她、疼惜她,甚至不在意她的過去,那我只能說這女人非常、非常幸運,她更願意付出所有的情意愛這個男子,跟他一輩子相守到老……」
想到楚鏡平的深情,想到他為她所做的努力,她心頭又酸又甜,終於掉下了眼淚。
「娘?」大寶拿出口袋中的小帕子,輕輕為娘親擦拭了淚珠,圓圓大眼憂心地瞧着娘親。
「大寶好乖。」挽翠拿過帕子抹了眼,又笑道:「對不起,我太激動,有些話可能不中聽,老大爺和老大娘聽過就算了。」
老大娘望向老頭子。「你說咱家大平子會遇上什麼樣的女人?」
老頭子翻了眼。「大平子做事深思熟慮,照理說他不會讓咱們躁心,難道是咱們想太多了?」
挽翠恢復正常神色。「天下父母心,難免擔心兒女親事,如果大寶要娶這樣的女子,我也會仔細問他的。不過我相信我教養出來的兒子,他挑媳婦的眼光一定沒錯。」
老大娘贊道:「小娘子好有定見,我這個當娘的是該相信大平子的眼光啊。」
老頭子吹了鬍子。「還不知道他那個女人的長相哩!」
挽翠又為兩人倒茶。「相貌美醜,只是皮相。如果那女子心地善良、個性溫純,又懂得勤儉持家、服侍公婆、照料夫君,夫妻又很恩愛,我看兩位老人家平常相親相愛、開朗豁達,應該也會成人之美,不計較她的長相和過去吧。」
「要是她能像小娘子一樣溫柔善良,好好照顧我家大平子,那就好啦!」老大娘深深望着挽翠,「小娘子的相公真有福氣呢!」
挽翠臉蛋微紅,「是我在這裏胡言亂語,老大爺、老大娘姑且聽之。不過,我還是希望大瓶子公子娶的妻子能令兩位老人家滿意。」
「所以我們就出來看她嘍!」老頭子又到處張望,不知道在找什麼。
大寶覺得大人的話題好無聊,又爬下娘親的懷抱,跑去玩騎木馬,咿呀呀地念道:「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願君多採擷,此物最相思。」
老頭子和老大娘瞪大了眼,「大寶會背詩?」
「大寶不太會講話,但是很喜歡念詩,這首是他爹教他的。」挽翠想到楚鏡平教大寶的神情,心裏又是一甜。
老大娘笑道:「大寶他爹也很有學問了,怎麼一直沒見到他?」
「他出門了。」
「聽說這裏住了一個風聲很壞的女人?」老頭子突然冒出一句話。
風聲很壞?那是說她了?商人楚鏡平喜歡駱挽翠的事早已傳遍縣城,也不知道外面把她形容得如何風蚤敗德了。
挽翠坦然笑道:「是老大爺道聽途說吧?」
「是小娘子的少奶奶吧?她在這裏嗎?」老大娘望了望門外。
「嗯!她在這裏。」挽翠從容地道:「剛剛我也說了,有關女人的蜚短流長,都是外頭人說的。老大爺提到這位風聲很壞的女人,她十六歲成親,十七歲生下兒子,因為夫君對她有些誤會,所以動輒打罵她和孩子,甚至孩子生病了也不照顧,往往一出門做生意,就好幾個月不回來,家裏另外還有三個小妾與她爭寵,她每天要服侍兇狠的公婆,地位甚至不如丫鬟。她忍耐了三年,她的夫君罵她,她開始會回嘴;她的夫君打她,她也會扶命抵抗;然後,她就被休了。」
老大娘聽得入神,喃喃道:「是那個夫君不好呀。」
挽翠望向玩着小木馬的怏樂大寶,彷佛說著一個遙遠的故事:「誰好,誰不好,都過去了。後來她帶着孩子,自己搬到外面住。她不靠娘家,不靠男人,只靠洗衣裳、縫衣刺繡為生。然後,她遇到一個很好的男子,她本來不再相信男人,一直不敢面對他的愛意,可現在她不怕了,因為她知道他也很愛她……」
「到底是誰愛誰?」老頭子聽得糊塗了。
「他們相愛就是了。」老大娘心頭惻惻,微紅了眼。
挽翠走過去柔柔大寶的軟發,微笑道:「大寶,喜不喜歡爹?」
「歡歡!」大寶想到爹就開心,小嘴笑得圓圓的,大眼笑得彎彎的。
「他很疼大寶,比大寶的親爹還疼……」挽翠已經沉緬於楚鏡平的濃情蜜意之中了。
「等一下!」老頭子聽得頭痛,「不是在講那個少奶奶,怎麼又扯到大寶的爹?你慢慢說嘛!」
「不好意思,我想到他了……」挽翠在兩位老人家面前毫無矯飾,露出清純羞澀的笑容,「不瞞兩位老人家,這裏沒有什麼少奶奶,那個風聲很壞的女人,就是我。」
「你!?」兩個老人家目瞪口呆,變成了泥雕人像。
「挽翠姐姐,挽翠姐姐!」丫鬟小蘭跑了過來,緊張地道:「外面來了一個女人,帶了兩個小孩,樣子好凶,說是要找少爺呢!」
「是嗎?」挽翠微感不安,「老大爺、老大娘請先坐一下,我去去就回。」
老頭子好不容易迸出了話:「你就是駱挽翠?」
「是的。」她可真是聲名狼籍了。
挽翠無暇細想,三步並成兩步來到大門邊,只見一個秀麗少婦背着包袱,站在門外,身邊兩個四、五歲的小孩蹦蹦跳跳,正在嬉笑玩鬧。
「楚鏡平呢?把他給我叫出來,」口氣好凶。
「楚大爺出門了,請問你是……」
「他不把我安頓好,我就要他負責!」
「這位姐姐,有話進來說。」挽翠感到暈眩,是人家來尋夫了嗎?
「那個死沒良心的,元宵都還沒過完就跑掉了,孩子天天吵着要爹,害我千里迢迢找相公……」一邊叨念着,一邊趕小孩進門。
果然是來找相公了。挽翠強自抑下情緒,心裏就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樣樣都有。
楚鏡平會騙她嗎?她對他是一無所知啊!難道她只是作了一場春夢?
兩個老人家也走出大廳,一見來人,趕緊擠眉弄眼,又是搖頭,又是搖手,又是作禁聲手勢,但是已經來不及。
「爹!娘!原來你們偷偷跑來這裏呀!」那少婦歡喜大叫。
「爺爺!奶奶!」兩個小孩也上前抱住老頭子和老大娘。
那少婦又嘮叨不休:「大哥跑掉了,相公跑掉了,連你們兩個老神仙也跑掉了,要跑大家一齊跑,把酒坊扔給那些苦命的管事吧!」
挽翠愣在原地,楚家酒坊、妻子、爹、娘、大瓶子……大平子?剎那之間,她都明白了。
心頭一絞,她低垂下頭,輕咬了唇。「原來兩位老人家是鏡平的爹娘,恕挽翠不知禮數,還請大家都到廳里休息吧。」
楚老爺和楚大娘臉皮發紅,此番刺探軍機失敗,正窘得不知如何是好。
「呵呵,我只是來瞧瞧未來的媳婦嘛!」楚老爺準備腳底抹油開溜。
「小翠子,你別誤會了。」楚大娘縱使不好意思,也得解釋清楚:「大平子說要帶你回去給咱爺娘們看,可他爹等不及,跑來偷偷瞧你,本想討個水,瞧個影兒就走,沒想到咱們聊得還挺愉快的。」
「走啦!給大平子回來撞見,老子我又吃不完兜着走了。」楚老爺緊張地拉着老伴。
「楚老爺,楚夫人,沒關係的。」挽翠縱使感到昏亂,但她還是得打起津神招呼客人,「鏡平他要過兩天才會回來,挽翠去幫兩位老人家整理房間,還有這位姐姐和孩子的……」
「不是姐姐啦!你要叫她妹妹。」楚老爺丟下話,拉了人就跑。
「你是大嫂?」那少婦打量挽翠,越看越有趣,「哇!難怪大哥愛得要命,爹,娘,你們不反對了吧?咦?跑到哪裏去了?」
「漣漪,他們在這裏。」楚鏡平玉樹臨風地出現在門口,雙手輕推,把正要溜走的父母親送回大廳。
「大哥!你回來了!」楚漣漪立刻跑上前撒嬌,「我不管啦!你把我的小生子拐到哪裏去了?你真是沒良心,趕着來見嬌妻,治好你的相思病,卻讓你妹子得了相思病!」
「濤生在新酒坊忙着,我去找他過來,醫好你的相思病吧!」
轉頭看到兩位老人家,楚鏡平又笑問道:「爹、娘,你們來視察楚家新產業啦?這宅子好不好呀?」
「嘿嘿!不錯!宅子很好,小翠子也很好。」楚老爺乾笑着,一面往牆邊躲去,想辦法讓自己消失。
「爹!」大寶樂極了,劈哩啪啦跑開小腳步,兩手舉得高高的,仰頭望向他最喜歡的爹。
「好大寶!」楚鏡平一把抱起了他,親了他的臉頰,「有沒有想爹?」
「想!想跑馬馬!」
「好!爹明天再帶大寶去跑馬馬,有沒有乖乖聽娘的話?」
「大寶乖乖。」
「挽翠……」楚鏡平抱着大寶,走到發愣的她面前。
「你回來了……」挽翠痴迷地迎向他,眼裏閃着淚光。
「事情辦完,就提早趕回來了。」他拉起她的手,低聲道:「我想你。」
她是不該懷疑他呀。
珍珠般的淚珠一顆顆滴下,每顆都是驚喜、釋懷、歡欣,還有她一輩子的信賴與珍愛。
「我爹娘淘氣,你不要見怪。」他溫柔地為她拭淚。
「不!」她拚命搖頭,綻出最快樂的笑容。
他憐愛地摸了她的發,笑道:「來,醜媳婦見公婆了。」
左右一張望,卻不見了老人家的蹤影。往門外一瞧,兩個老人家正手拉手準備遁走。
「爹,娘,你們別躲呀!這麼害臊?!」楚鏡平喊道。
「我去請老人家回來。」挽翠臉頰酡紅似火,追上前去。
楚鏡平微笑凝望她的窈窕背影,捏了大寶的胖臉頰,「大寶,來!見見你的爺爺奶奶姑姑表哥表姊了。」
***
半個月後。
春寒料峭的清晨,破曉陽光灑滿大地,幾枝新草吐露嫩芳。
「門前一株棗,歲歲不知老,阿婆不嫁女,哪得孫兒抱。」
童稚的誦詩聲飄出窗外,挽翠正在幫大寶穿衣服,丹桂敲了她的門。
「哇!阿婆嫁女?挽翠你不是阿婆,可把自己嫁掉了。」
「丹桂,你怎麼來了?」挽翠十分驚喜,忙上前扶她,「我待會兒順路過去你那兒啊!你有了身孕,怎又走上這段路呢?!」
「你要走了,我當然來送行,再說走走路也不礙事的。」
「謝謝……你真是我的好姐妹……」挽翠握緊她的手。
「有空要回來看我們。」兩人雙手緊緊交握。
「當然了,等你生下小寶寶,我一定會回來看你的。」
「哎!我還以為你會和鏡平住下來,沒想到你們把酒坊丟給玉泉,回老家住了。」
挽翠轉身繼續為大寶穿衣,「鏡平說他只負責開拓和管理家業,釀酒有濤生,管帳有徐大哥,他也就不必躁心了。而且……而且他希望我離開這個地方。」
「離開也好。」丹桂坐下來,摸摸大寶的頭髮,「換一個新環境,不要再看到過去的人與事,對你、對大寶都是好的。」
「嗯,都是新的人生了。」
楚鏡平探進頭來,「挽翠,都整理好了嗎?」
「好了,被子枕頭都收到車子裏,紗帳也拆了,你先去忙吧。」
丹桂笑道:「不是還會回來走走嗎?怎麼棉被枕頭都搬走了?」
挽翠露出紅暈,「那是新房的事物,當然要帶走。」
「挽翠,你真是天下最幸福的新娘子了。」
「丹桂……」再多的言語,也說不出此刻心裏的滿足與感慨。
「好好準備成親吧!楚家大少爺回家辦喜事,恐怕要爇鬧上好幾天了,我們這邊忙,就不去湊爇鬧了。」
「你可要好生養胎,不要忙壞了。」
「你也好準備生二寶,我們將來還要結親家呢!」
兩個好姐妹離情依依,互相叮嚀,直到上車時刻到來。
楚老爺在大門口和當地仕紳打揖告別,一面拿眼瞪兒子;自從他不小心自投羅網后,就被兒子抓着到處拜會地方官府和富商,整天忙得像條狗一樣,他不禁懷念起在家鄉單純釀酒的閑散日子。
縣太爺也來送行了。「楚老爺、楚少爺,多謝你們在惠文縣城設了酒坊,仗着楚家酒坊的老字號、好名聲,以後地方繁榮就靠這家新酒坊了。」
「哪裏、哪裏!」楚鏡平跟他客套,「這是惠文城地靈人傑,土地好、水質甜,楚家酒坊的分號才能在這裏生根呀。」
「果然是地靈人傑,楚少爺把惠文城的美嬌娘娶回家了。楚老爺,恭喜您得到賢慧好媳婦啊。」
「好說、好說!」楚老爺終於露出一個真笑容。這些日子來,他和老伴被小翠子服侍得妥妥貼貼,光看她那溫婉柔順的模樣就覺得舒服,也難怪老伴整天拉着小翠子談心,而大平子更是愛不釋手了。
挽翠看到門口的送行人潮,遲疑着不想出去;楚鏡平過來扶她,柔聲道:「走吧,我們馬車不走,他們不會散去的。」
她點點頭,牽着大寶走出大門,接受來自群眾的欽羨目光。
駱宏忠和騎宏義跑了過來,涎着臉笑道:「妹妹,你過去那邊,要記得寫信回來,哥哥可會挂念你和大寶。」
「大哥、二哥,謝謝關心。」她只有簡單的回答。
「楚公子人很好,家裏又有錢,妹妹你可享福了,可別忘了大哥、二哥啊!」
挽翠不想再說,牽着大寶欲上馬車。
「大寶哥哥!」
「大寶弟弟,」
三個小男童笑嘻嘻喊叫着,猛朝大寶揮手。
大寶疑惑地握住娘親的手指,突然身子一縮,擠到娘親裙邊。
顏均豪和顏老爺站在三個小男童後面,顏均豪面無表情,誰也不看。若非他老爹堅持和楚家保持良好關係以利生意往來,他才不想來送「前妻的夫君」!
顏老爺帶着笑臉,「呵!我帶大寶的兄弟來送行了。喂!你們幾個小鬼,去跟大寶哥哥說再會呀!」
三個小男童擠上前去,拉住了大寶,滿口亂喊着:「大寶,再會!後會有期!」
大寶眨了大眼,一隻手仍抓緊娘親的裙擺。他並不認識這些兄弟。
挽翠俯身,輕聲告訴大寶:「跟他們說再見,他們很高興看到你。」
「再見。」大寶怯生生地喊了一聲,看到三個兄弟不像是要欺負他,他也展開一個憨甜的笑容。
「嘻!大寶弟弟笑了!」
「大寶哥哥比我還矮耶!」
幾個孩子比手划腳,兒童笑語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顏均豪不經意地一瞥,驀然震駭於大寶那張臉孔,張大了口說不出話。
四個孩子站在一起,在陽光下閃着相同的發色,雖非同母所生,但也能看出一個相似的輪廓。
這是他第一次正眼看大寶,他從來不知道,大寶竟然與他神似!
大寶是他的親生兒子!
情不自禁地,他走上前,伸出了手。「大寶,我是……」
我是你爹?他說不出口,只能目瞪口呆地看着大寶。
大寶見到顏均豪,笑容立刻消失,整個人縮到娘親身後,小臉蛋抵緊了裙子,不肯抬起頭來。
大寶認識這個壞蛋,他會打娘,也會打大寶,大寶不喜歡他!
爹來抱大寶了,大寶最喜歡爹爹的溫暖胸膛,爹一定會保護大寶,大寶要快點窩到爹的懷抱中。
楚鏡平抱起大寶,讓他靠在肩窩上,笑容沉穩。「顏兄,等到大寶長大,懂事了,他想回來看看親人,我是不會阻止的。不過,我是他的爹,也將會是養大他的爹,他永遠會叫楚——亮——晨——」
「楚亮晨」三個字用力撞進顏均豪的心底,大寶姓楚?
他又望向楚鏡平身邊的挽翠,見她神態柔和溫婉,比起其他三個侍妾,她是顯得如此清麗脫俗!而她與楚鏡平站在一起,就像是一對天造地設的璧人!
天!他失去了什麼!
顏老爺拉回失魂落魄的顏均豪,低聲罵道:「要女人多的是!要兒子再生就有,別在這裏丟人現眼啦!」
楚鏡平不再理會紛紛擾擾的人群,轉身牽了挽翠的手,仍以那不變的溫柔聲音道:「你上車吧,我抱大寶騎馬。」
「騎馬馬!」聽到騎馬,大寶津神又來了,摟着爹的脖子眉開眼笑。
挽翠點點頭,深深吸了一口氣,再看一眼送行的鄉親。
這裏有最照顧她的徐玉泉、丹桂、陸大娘;也有曾經傷害她的人、住她自生自滅的人,還有不相識卻常常說她是非的人……
目光在每個人的臉孔上流轉,她看到了祝福和歡喜,也看到了羨慕和阿諛,更看到了譏刺和鄙笑。
記住愉快的,忘記不好的,沒有人能再傷害她。
最後,她的眼光停留在那對深邃的眸子。
他依然凝視她,柔情似水。
佳期如夢,美夢成真,從此朝朝暮暮相對。
他笑着扶她上車,在她耳畔低語道:「送貨回家了。」
「堅商!」她也抿唇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