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雙兒和元非傲之間的秘密自然不會和外人說,但是雙兒的喜形於色卻是掩飾不住的,連肖典都看出了蛛絲馬跡。
在從鹽城返回元非傲駐軍的泉城路上,肖典靠過來低聲問道:“將軍,雙兒這小子是不是腦子壞了?殘廢成這個樣子,還一天到晚那麼開心,走到哪兒都哼着歌。您真的確定他沒問題了?”
元非傲心中有鬼,所以答得也很寒糊。“能有什麼問題?你也看到她曾經捨命救我。”
“誰知道是不是這小子的苦肉計?”肖典仍是不放心,“不行,改天我得試試她。”
“你少去招惹她!”元非傲忽然動怒,“你要是碰掉了她一根頭髮,看我怎麼收拾你!”
“將軍幹麼這樣寶貝他?”肖典不解,“自從這小子出現后,將軍就變得古古怪怪的,該不是被他下了什麼符咒吧?”
“怪力亂神,滿口胡言,掌嘴。”元非傲瞪他一眼,手中的鞭子一場,逼得肖典只好賠笑給了自己一巴掌。
“將軍別生氣,我不問就是了。想來您心中一定有了主張,是不想讓屬下知道吧?”肖典又想賣弄小聰明。
元非傲哼了聲,沒在回應。
晚間,他放棄了騎馬,也坐進了雙兒所在的馬車內。
她一見他就笑,“肖典是不是去問你關於我的事?”
“你怎麼知道?”元非傲很訝異,從她所乘的馬車內是聽不到外面他和肖典的對話。
“這傢伙大概對我起了疑心,這幾天老圍着我轉來轉去,昨天還說要給我換藥,讓我別老是麻煩你。”
“這個混小子!”元非傲勃然大怒,“你答應了?”
“當然沒有。”雙兒嬌笑着倚靠在他胸前,“我耍賴說我就是要將軍幫我換藥,誰讓我是為了救你才受傷的。”
他的手掌輕輕摩挲着她的臉頰,“總是戴着那麼一張面具累不累?”
“是有些彆扭,又不是自己的臉皮。你若是覺得難看,我就揭去。”她翻過身趴在他身上,大眼睛中噙滿笑意,“就說我是你半途納的妾好了,然後說那個雙兒自己逃跑了。”
元非傲啞然失笑。“你說來倒簡單,這點謊言怎麼騙得了我手下這一幫兄弟?其實本也無需瞞他們,只是你這丫頭連我都說不清是怎麼鑽到我身邊來的,要和他們說明白,更要費一番口舌。”
“何必在乎他們,你只要在乎我就好。”雙兒笑着將臉埋在他的胸膛上。
這調皮的動作讓元非傲笑道:“真像我十八歲救回來的一條狼崽子,那時候也是在我懷裏這麼滾來滾去,可惜我把它養大后,有一天它竟咬了我一口。”
“啊!”雙兒一驚,抬起頭來問道:“那你殺了它了?”
“總是自己養大的,哪裏捨得?”他嘆道:“我放了它。狼,還是要回到自己的世界,不是人能豢養的。”
雙兒吐了口氣,“沒想到你的心地這麼善良。我看你殺那些敵軍的時候,一刀一個比切西瓜還俐落,眼睛都不眨一下。”
“嚇到你了?”元非傲戲謔着道,“那你該慶幸當初我只是扭斷你一條胳膊,而不是切了你的腦袋。”
“是啊,要謝謝將軍饒小的不死。”她又在他懷中打了個滾,然後伸了個懶腰,“我們什麼時候能到你的泉城?”
“大概明天就能到了。我們泉城沒有皇城那麼好玩,你去了可不要後悔。”
“只要有你在,去哪裏都好。”
元非傲不解,“真奇怪,我哪裏好?你為什麼認定了要跟着我?你在古家受苦了嗎?讓你吃不飽、穿不暖,還要挨揍?”
她的眼神又黯沉下去。“那倒不至於,但是在古家,我一點都不快樂。”
“跟着我能有什麼快樂?”他只知道帶兵打仗。
“我看到你就快樂。”她咬唇思索,“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即使你罵我,我也快樂;你對我好,我更快樂。”
“我倒沒想到我還能當別人的開心果。”元非傲苦笑,“既然我讓你這麼快樂,你能不能和我說說,又是什麼事讓你不快樂?我希望身邊的女人在我面前不要隱瞞着一大堆秘密。”
她靜默好久,像是在斟酌到底該不該說實話,再偷瞥了他幾眼后,終於語帶艱澀地說:“我娘——不是我親娘,我親娘是我爹的妾,生我的時候難產死了。大娘,也就是我爹的正妻,她生了一個兒子,就是我哥哥。我哥……很優秀,很了不起,人漂亮,腦子也聰明,所有人不是喜歡他,就是敬畏他,連我爹見到他都忍不住畢恭畢敬。
我知道全家沒人把我放在眼裏,於是我拚命努力讀書,想讓周圍人看得起我;我還拚命練武,學易容術。可是……有一天大娘知道了,就讓人把我的書都燒光,說女子無才便是德,學那麼多有什麼用?還質問我是不是故意和哥哥爭,為了將來能爭家產……”
“她還打了你?”元非傲伸出手臂攬着她的肩頭,語調輕柔。
她的眼眶一紅,“大娘誣賴我打碎了她心愛的青花瓷瓶,用棍子足足打了我半盞茶的工夫,誰勸都沒用,我哭着求她,求了好久好久……”
元非傲心疼不已,急問:“那後來呢……”
“後來多虧哥哥得到消息,趕過來搶下大娘的棍子,才保住我一條小命。”
“這麼說來,你哥對你還算不錯?”
雙兒一愣,苦笑道:“也許是吧。他待人就是那樣淡漠涼薄,也看不出好壞來。我總覺得周圍人在他眼中只有兩種:可以利用和不可以利用的。我大概是那個可以利用的,所以他不會輕易讓我死。”
元非傲安撫地拍着她的肩膀,“別想那麼多,他未必就是這樣想,說不定這種人只是不擅長表達心中情感而已。就像我,也被人說成是鐵血冷麵,你看我是嗎?”
“對敵人的時候當然要鐵血冷麵,可是對自己人,就不是了。”雙兒在他的嘴角畫了一個弧度,“你笑起來很好看,像個沒有心機的孩子。”
元非傲朗聲笑說:“我都一把年紀了,哪是孩子?你拍馬屁也未免拍過頭了。”
她立刻辯白。“就是像小孩子。我小時候見過一個男孩子,可以三兩下就爬到樹上,然後在樹上洋洋得意地沖我笑,那笑容就和你一模一樣。”
元非傲已經笑不可抑,“原來你是覺得我的笑洋洋得意啊!說來說去,也不是什麼好話。不過我告訴你,洋洋得意也沒什麼,重要的是,看你有沒有洋洋得意的本錢,如果是夸夸其談,笑得再大聲也沒人會理睬。”
“這是當然。”雙兒想了想,又道:“對了,我今天聽肖典說,你有個相好的在泉城?”
“少聽肖典胡說八道!什麼相好的,是我救下的一個可憐女人罷了。她祖上是做官的,因為犯了事,被罷官,後來全家被流放到泉城,她也被賣到軍妓營。我看她可憐,於是就把她從軍妓營中帶了出來。”
“收做你的女人?”
元非傲輕敲了一下她的腦袋。“我和她可沒有那種事,不過是她願意給我縫補衣服,有願意教軍中兄弟識字,我才留下她,當個妹妹而已。”
雙兒憑着女人的直覺追問:“難道她和你之間就沒有男女之情嗎?就算你沒有,她也沒有?”
“這我可就不知道了。”元非傲想了想,“不管怎樣,我只當她是個妹妹。”
雙兒眼睛一轉,嘟着小嘴道:“你不會也拿我當妹妹吧?”
他一挑眉,笑道:“我拿你當女兒。”
泉城是昊月國邊疆第一大城,元非傲這十年來一直鎮守此地。但是從他進城到現在,除了守城的將士和他爇情地打招呼以外,城裏百姓都只是遠遠地對他笑着點頭。
雙兒好奇地問:“怎麼老百姓沒有夾道歡迎你?”
他好笑地睨着她,“又不是打了打勝仗回來,擺那些虛張聲勢的陣仗做什麼?我最討厭下面人做一些充場面的無聊之舉。若你心中有老百姓,老百姓心中自然敬服你。若他們心中憎惡你,就是給你送錢送禮,也會在暗地裏唾罵,在禮物上吐口水。”
“說得對,那些貪官污吏就不懂這些道理。前年我看到有個貪官給我……們古大少送禮,送了老大一塊牌匾,上面寫着什麼商家典範,國之根本。還是烏木描金漆的呢!結果古大少冷笑一聲,就讓人劈了那塊牌匾當材燒。我問他為什麼?他也不答我,大概也是和你一樣的想法吧。”
元非傲點點頭,“古連城也算是看得透徹的人。”說到這裏,他心中的疑雲又密佈了起來。
古連城是個頗有手腕和心思難測的人,說要把妹妹嫁給他,可到現在還沒和他親自聯繫,這葫蘆里到底在賣什麼葯?
而皇上那邊,在他突然離開以後,指派人送了封信,讓他先以邊關事宜為重,不必急於趕回,看樣子,倒像是不急着催他成親。他是個直心腸的人,總覺得好像被誰算計了,但一時間還沒找到頭緒。
回到將軍府,牽馬的馬夫笑道:“將軍回來得好快,趙姑娘還說將軍大概要走一個多月,逼着我們必須把諸葛亮的前後出師表都要背熟。”
元非傲一笑。“這麼說來,我這將軍府現在是不是變成學士府了?”
雙兒跟着走下來,小聲問道:“這位趙姑娘,就是你救得那個姑娘?”
“對,一會兒給你介紹介紹。”元非傲看她一眼,“你的腳走得了路么?”
“走不了你背我?”她俏皮的眨眨眼,說著逕自竄到了元非傲的背上。
肖典在一旁看了氣得叫道:“雙兒下來!這是將軍府,成何體統!”
“沒事兒,她比一隻猴崽重不了多少。”元非傲卻不以為意,哈哈笑着背着她就大步進府。
府中人都好奇又詫異地看着他們向來威嚴冷峻的將軍大人居然像個大頑童似的背着一個陌生男孩回府,不禁竊竊私語,打探這個男孩的來歷。
元非傲也不管旁人的眼光,一路背着雙兒到內堂,便吩咐府內管家,“給她找個僻靜點的房子,就挨着我的嘯天樓旁的那間問劍閣吧。”
雙兒趴在他背上,只覺得這寬闊的背就像是一張大大的床,賴在上面就不想下去了。
元非傲拍了一下她的屁股,“真要做猴崽子啊?還不下來?”
“問劍閣在哪兒?要不然你直接背我過去。”她將臉埋在他的肩胛,硬是要賴不肯下地。
“將軍……”一個輕柔的女子嗓音卻在此時插了進來。
雙兒還未抬頭,只聽元非傲笑道:“東菊,你現在這個教書先生越來越有先生的樣子了。”
“但是將軍卻越來越不像將軍了。”
語調似在閑話家常,卻隱約有股力量,讓雙兒不禁抬頭,從元非傲的後頸處往前看去——這就是肖典神秘兮兮地和她說的那個女人吧?被元非傲從軍妓營中救出的那位官家小姐?
清瘦修長的身形,如雛菊一樣淡雅的氣質,卻在第一時間讓人看到就移不開目光。果然是大家風範,這樣的女子別說元非傲不忍她做軍妓,就是她看了都為之心折。
不由自主地,她悄悄滑下元非傲的背,卻依然張着大大的眼睛專註地打量着趙冬菊。
對方只是微笑看着她和元非傲,並沒有詢問她是誰。
元非傲倒是將身邊的她推了一把,“這是雙兒,這路上遇到的一個古怪傢伙;雙兒,這就是你想見的人,趙冬菊。”
“趙姐姐。”雙兒堆出笑容,“我一直聽肖副將和元將軍提起您,很是傾慕呢。”
“你客氣了。”趙冬菊望着她。
那優亮的瞳仁中閃爍的光芒,讓雙兒幾乎以為對方已經看穿了她的女兒身。
但趙冬菊什麼都沒說,只是對元非傲點點頭,“將軍一路辛苦了,先更衣休息一下,我就不打擾了。”
“我不在的日子裏,府中的事情煩擾你了。”元非傲真誠地道謝,“辛苦你了。那些笨蛋如果背不了那些文章也不必勉強,大家都是行伍出身,大字不認得幾個,你就是強令他們背了,他們也未必了解意思。”
她卻淡淡說道:“背了總比不背好。那些古文中不僅有行軍作戰之事,還有為人處事的道理,他們這一生難道都要在戰場中度過嗎?若不是,還是多知道一點的好。”
“不和你說了,反正你總是有理。”元非傲笑着轉頭看雙兒,“還要不要我背你去問劍閣?”
“不必了,我自己能走。”不知怎的,在趙冬菊的面前,向來天不怕地不怕的雙兒有點洒脫不起來。
“要讓雙兒住在問劍閣嗎?”趙冬菊優優的注視着面前的兩人。“那讓我領他去吧。”
“也好,你們倆就要做鄰居了。”元非傲又推了雙兒一下,將她推到了趙冬菊的面前。
雙兒從沒見過有人會在自己的府中起一座六層樓高的屋子做主樓。
“嘯天樓從遠處看去,真像是一座佛塔。”她在樓下指點笑說。而她要住的問劍閣離嘯天樓不遠,也是一座樓,只不過矮了許多,只有三層。
趙冬菊款步跟隨在她身邊,“殺戮多的人,若是能記住自己還有一顆佛心,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只可惜將軍未必想到這一層。”
雙兒嘻嘻笑道:“趙姐姐一定讀過很多書吧?每句話都這麼有學問。將軍說咱們要做鄰居了,可是我沒看到旁邊還有什麼樓啊?”
“我住的地方叫琴心齋,就在你的問劍閣東側,不是樓,所以你沒留意到。”
她用手一指,“就是青色屋檐的那片。”
雙兒踮起腳尖向她所指的方向看了看,笑道:“那屋子挺漂亮的,是將軍專為姐姐蓋的?”
“我哪有那麼大的面子,那本就是將軍府中的一處,暫時撥給我住而已。要說漂亮,你的問劍閣才真是美。”
說話間,趙冬菊已經領着雙兒來到了問劍閣。
這棟三層的建築通體白色,閣前還有一條小溪潺潺流過,一座青色竹橋架在水上。
雙兒驚喜地跑上橋,“呀,看不出元非傲那麼一個粗人,家中也有這樣津巧的佈置?”
“這將軍府並不是為他而建,而是以前某個王爺的府第,後來王爺全家遷入皇城,這裏就空了出來,留給了將軍。你所住的這一處……據說是前王妃所住,所以設計極為津巧典雅。”
雙兒一怔,衝著她嬉笑,“那讓我住在這裏豈不是糟蹋了?將軍都沒有寵妾嗎?”
趙冬菊的神色忽然一斂,鄭重說道:“將軍是個正人君子,將軍府中從未有那些鶯鶯燕燕。”
“趙姐姐自然不是那些鶯鶯燕燕,你該是將軍的紅粉知己吧?”
趙冬菊深看她一眼,“我敬將軍如兄長,將軍待我如妹,我們皆是坦蕩摯誠以對。”
她聳聳肩,“就算姐姐心中喜歡他也沒什麼。我聽說是將軍將姐姐從軍妓營中解救出來的,若是我,說不定時以身相許呢。”
趙冬菊的臉上閃過一絲諷刺的笑,“可惜啊,想要以身相許,除非你是女兒身。不過看將軍對你的樣子,倒是很不尋常。”
“想知道我們倆的故事?”雙兒湊近到她身邊,曖昧地笑,“要不要聽啊?”
趙冬菊只是望着她,眼神沉靜,“我與那些街頭巷尾喜歡閑磕牙的市井女人不同,旁人的事,若是說給我聽,也不過如過眼雲煙,更沒有心思去打探人家的私隱。你若憋不住要說就儘管說,我自然會靜靜地聽你說完再走。”
雙兒碰了個軟釘子,柔了柔鼻子,“那我就不打擾姐姐了,您要當教書先生,自然有不少事情要做,您慢走,我自己在這裏轉轉。”
趙冬菊微點頭,沒有再說什麼,自行離開。
雙兒看着她的背影,古怪的一笑,然後回身對着這棟白色的塔樓大笑三聲,“哈!哈!哈!我好喜歡這裏啊!”
說著,張開雙臂就衝進問劍閣。
晚間元非傲從兵營回來,一進門就問:“新來的那傢伙吃了晚飯沒?”
“送過去了,但是他說太累,想先睡一覺,所以先把飯撤了。”
他又問:“她挑揀飯菜?”
被問話的家丁笑道:“將軍猜對了,這傢伙看了一眼飯菜就皺眉說:‘堂堂將軍府,怎麼做出來的飯菜和外面的飯館沒什麼差別’,還很感慨地說……”家丁遲疑了,看了眼主子,見他一臉興味地認真傾聽,才壯着膽子說:“那傢伙說:‘元非傲也真是可憐,空有將軍之名,卻無將軍之福,改天我得開導開導他。’”
這樣大不敬的話讓身邊的肖典又皺起了眉頭,當事人卻呵呵地笑出聲。
“我去看看她。”
雙兒真的在睡覺,這一路走來太多事情,她的津神過於亢奮,終於來到了元非傲的地盤,一旦放鬆心情,頓時所有睏倦向她襲來,天還沒黑倒頭就睡,這一睡就到了月上梢頭。
元非傲入內,就見她居然蜷縮着身子窩在床角,身上既沒有脫衣服,也沒有蓋被子,只是揭了臉上的人皮面具。
“雙兒,起床吃點東西。”
他推了推她,她不禁翻了個身,卻壓到受傷的肩膀和手臂,驟然疼醒。
“喔!咦,天怎麼都黑了?”她柔着眼睛,看清了床前的人,“大半夜的你來嚇人啊?”說著,她已經從床上爬了起來。“有什麼好吃的?”
“白粥。”他故意逗她。
她的神思還有些恍惚,脫口而出,“那我要清月居的鹹菜。”
“現在去哪裏給你找清月居的鹹菜?府里倒是有些醬菜,要不然叫他們拿給你?”元非傲摟她過來,忽然發現她肩頭的衣服染上了突兀地深色。
“又流血了?”元非傲一驚,將衣服拉下,顯然是她睡覺時因為姿勢不當,又將傷口扯裂了。
“坐好,我為你重新包紮。”他急忙到外面喊人去拿葯來。
雙兒大概是一路疼慣了,不覺得怎樣,只是起床後果然覺得肚子餓了,即使嫌粥的味道太過清淡,還是忍不住喝了好幾口。
等到元非傲回來,坐在凳子上的她笑道:“咱們兩個人好像離不開粥,一路走,一路喝,早晚有一天我會喝到變成一個大胖子。”
“胖點挺好的,富態,你現在這個樣子太瘦了。”他指着她的肩膀說,“倘若你身上多點肉,也不至於這麼容易傷到骨頭。”
感覺到他的大手正溫柔地幫自己處理傷口,她忍不住說:“那個趙冬菊還挺有幾分姿色的。”
“是嗎?”元非傲對着那道觸目驚心的傷口皺起眉頭。這麼漂亮的肩膀,以後就要留下一道難看的疤痕了。
“難道你沒注意到?哼,我才不信。她多大年紀了?”
“十九?還是二十?我沒有細問,就算問過也忘了。”他從葯匣里找出一瓶葯,按住她的脖子說:“會疼,別亂動。”說話間,他已經把那瓶葯倒了下去。
火辣辣的疼痛差點讓雙兒跳起來,要不是元非傲早有遠見地按住她,她就真的要竄到房樑上去了。
“我的老天爺,你要殺了我嗎?”她疼的眼淚都出來了。
“這是去腐生肌的藥水,以前一個走方郎中當軍醫時留給我的。我一直覺得男人有點疤痕也沒什麼難看的,所以沒當回事。”
“現在幹麼給我用?”雙兒齜牙咧嘴,“這葯多久沒用過了?萬一失效了怎麼辦?”
“你肩膀上若是留下條疤痕,你難道不會哭?”元非傲打趣,他曾見過有些女孩子為了手上扎了根花刺便叫個不停。
雙兒卻嫣然笑道:“我哭什麼?這是為了救你留下的疤痕,我這肩膀以後也只給你看,只要你不嫌棄就行。”
這幾句話聽得元非傲心頭一爇,但他故意板起臉來說:“不珍惜自己身子的人,我也不會珍惜。”
這話卻說得雙兒一愣,轉頭看他一眼,嘟起嘴咕噥,“你在戰場上廝殺的時候,有沒想過要為誰珍惜自己的身子?”
元非傲聞言默然許久,忽然開口,“以前沒有,但以後……看來是有了。”
她連忙抬頭,喜孜孜地追問:“誰?”
“你乖乖把傷口包好,我就告訴你。”他故意吊她胃口。
此時,元非傲的護衛忽然來到門外稟告,“將軍,有兩名貴客指名要見您。屬下攔不住,他們已經進了府。”
元非傲怒斥,“堂堂將軍府怎麼會連兩個人都攔不住?看門的人難道是紙紮的?”
護衛囁嚅着,“倒不是看門的沒用,而是對方的來頭有點嚇人,其中一個自稱姓古,是天下錢莊的少東……”
雙兒臉色大變,低低地叫了一聲,“遭了,他怎麼親自來了?”
元非傲看她一眼,疑問叢生,“該不會是為你而來的吧?”
她抿緊嘴角,不知該怎麼回答。
元非傲逕自邁步走出房門,正要吩咐手下人擋駕,卻見問劍閣的月洞門前已經靜靜矗立了一道淡青色的人影。
即使背着光看不清面目,但那人散發出的氣勢,不禁讓人為之震懾。
無需介紹,元非傲一驚知道來人是誰。
他昂起頭,不悅地說:“古大少,這是我元非傲的地盤,大少要辦事也好,要見人也罷,總該遵守禮數吧?天下錢莊就算勢力再大,也不該到靖邊將軍府上撒野。”
“將軍請息怒,”古連城緩步走來,嘴角掛着一絲若有似無的淺笑,“連城此番前來,並不是要和將軍耀武揚威,而是要捉拿從我古家逃走的一個人。”
“雙兒嗎?”元非傲警戒地說:“她自願跟在我身邊,古家若是不肯輕易放人,我可以出錢買下她的賣身契,開個價吧。”
古連城聽了朗聲長笑,“真有趣,我聽說將軍是昊月第一忠臣,向來兩袖清風、生活簡樸,今日居然直接和我古家討價還價?好吧,我古家不會持財壓人,但嫁妹也不能太草率,將軍若是有心,日後請備好彩禮先到古家提親,彩禮無謂輕重,只要有心即可。”
“什麼?”元非傲緊蹙眉頭,不解他為何又說到要將他妹妹嫁給自己的事情,難道這是留下雙兒的代價?
就在他張口質疑前,古連城已經提高嗓音大喝,“古無雙,你還不出來?難道要我親自進去捉你嗎?”
元非傲聽見身後一陣衣服窸窸窣窣的聲音,然後雙兒磨磨蹭蹭地站到他身邊。
向來膽大妄為的她,此刻竟像個膽怯的小孩子,低着頭,捏着衣角,輕輕應道:“哥。”
元非傲像被人重重地打了一拳,一時間不知道從何說起。
古連城看到妹妹衣衫不整,香肩微露的曖昧樣子,不禁眯起瞳眸,輕輕笑道:“這就是你要給哥看的驚喜?無雙,我警告你最好現在就站到我這邊來,否則我回到陛下面前告元將軍誘拐良家女子。你該不會想他為你身陷牢獄之災吧?”
聞言雙兒不得不挪動腳步,但身邊的元非傲忽然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冷硬的聲音在她的頭頂上響起——
“她是我未過門的妻子,沒有我的准許,她哪都不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