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凌晨一點,夜靜得連半絲聲音都沒有。淡白的月光自窗口傾泄而入,灑了一地詭異又憂鬱的陰影。黑暗中,只見他陷於沙發中,獨自一人。

這種找尋的日子會持續多久?她何時才會回心轉意,對他坦誠相見?難道真如芷凡所說,根本是大海撈針?

他將雙手插入發梢,無力地搖頭。纏在他指上的髮絲,就像他混亂的情緒,一縷緊繞一縷,絲毫沒有些許的清晰。

她的意志竟是如此堅定,完全不留給他任何機會,叫他滿腹苦悶卻莫可奈何。到底認識她多久了?一、兩個月吧?他從不相信一段感情可以來得這麼迅速,燃燒得這麼熾烈,但這回他卻是牢牢地被綁住了,連拒絕都來不及。她憤怒的模樣,似母獅般兇猛,可是她的眼裏有的不是報復的快感,而是自衛的戒備。好幾次,他想拆除她掩飾的偽裝,但都被她銳利的爪子抓傷,他倒不是在乎她對自己的傷害,只是她的防衛心這麼高,究竟原因何在?

除了這些,她和宋宇盛之間到底存在着什麼樣的關係?每次遇見宋宇盛,她總是淡漠得一反常態,滿臉的怨懟及責怪,彷彿他是不共戴天的仇人。沒有理由這樣啊!她母親的死根本和他無關,她為何要如此仇視他?

於紹倫猛地抬頭,緊揉眉心,想甩開一切他不能解釋的問題。因為他知道,如果再這樣想下去,他一定會發狂。他屈身自沙發里站起來,往房裏走去。今天就到此為止,所有不見解答的問題,明天再說吧!

正當他要闔上房門那剎那,電話鈴聲突然大作,劃破了午夜的寂靜。

這個時候會有誰打電話來呢?他疑惑地問自己。

折回沙發旁,拿起話筒,他幽幽地開口:“喂!”

對方沉默不語,連呼吸都聽不太清楚。

他再問了一聲,還是沒有回應。這年頭半夜不睡覺的無聊分子還真多,專門做些無聊事來騷擾別人!他低聲咒罵一句,隨即準備掛電話。

“紹倫——”

一股激動的血液瞬間沖入他的腦門,叫他幾乎握不住話筒。是艾盟,電話線另一端就是艾盟,這個他魂牽夢縈的聲音,他怎會認不出來?

“你在哪兒?”他帶着輕顫的嗓音問道,不敢放肆讓情感宣洩,怕嚇跑了她。

“我要向你道歉。”艾盟答非所問。

“什麼意思?”他突煞變得緊張,不明白艾盟所言為何讓他惶恐不已。

“你能下樓來嗎?只需要幾分鐘,我在你家對面的騎樓等你。”

別說幾分鐘,就算花上一輩子的時間,他也甘心。於紹倫心中燃起希望的火花,燒得他興奮難耐。“好,好!我馬上下去,你不要離開喔!”

丟下話筒,他奔至窗口往下望,冀望先看看她。騎樓下淡淡的月光中,一個再熟悉不過的身影映入他眼帘,喚醒他沉睡已久的感官神經。沒錯!她真的在樓下,他狂喜地想要大喊大叫,向全世界宣佈這個令人雀躍萬分的消息。

三步並做兩步跑,他飛也般地迅速來到樓下。打開大門,夜間特有的涼意襲上臉龐,此刻反而讓他覺得精神抖擻。

舉目望去,她就在僅隔一條街的對面,雖然背對着他,卻模糊不了他的記憶,因為她早像一幅舉世無雙的畫作,牢牢地烙印在他心版上了。

“艾盟!”他越過空曠的街道,低聲輕喚。

艾盟猶如被按了慢動作重播般緩緩回頭,月光下顯得驕傲又脆弱。

“你瘦了。”這是於紹倫看到她的第一個反應。他忍不住抬起手,輕撫她臉上分明的線條,那些本是圓潤如今卻削直的線條。這段日子,她一定沒有好好照顧自己,才會變成這模樣。他的心全揪在一起,痛苦她不在乎自己的身體。

這輕柔的撫摸不該如此令人心碎地好,不該如此撩人心思地誘人,但它確實亂了她的方寸,攪散了她清晰的理智。好一會兒,她只能站在那兒,任由於紹倫厚實的掌心刺激她敏感的末稍神經。

突然,她記起她應該做些什麼,儘管他的輕撫令她流連忘返,她還是硬生生地撥開他的手。

“我請你下來,只有一個理由,我要為我的不告而別向你道歉。”

“我不怪你,只要回來就好。”於紹倫用盡所有溫柔回應。

“不,我不回你家了!”

“什麼?”這是今晚他第二次感到緊張又疑惑。

“我很謝謝你和芷凡願意收留我,但現在我已經有地方可去了,我不想再繼續打擾你們。”

虧他和芷凡還把她當自己家的一分子看待,原來她一直都分得這麼清楚,完全沒有忘記其間隔闔的存在。憤怒漸漸取代先前的柔情,悄悄侵蝕着他的理智。

“是哪裏?”他半粗啞着嗓子。

“我父親那裏。”

笑話,簡直是笑話!她父親不早就死了嗎?

“要說謊也得想想自己曾說過哪些話!”於紹倫恢復最原始的冷漠,不易親近。

“我沒有騙你。至於我說我父親已經死了,那才是謊言!”艾盟盡量說得不帶感情,怕他看出自己的無力招架。

“你究竟誆了我多少事?”他的理智失去了主宰,被怒火緊緊控制住。

“不會再有了。我們就到這裏結束吧!那天,我不小心撞入你的生命;現在,就讓我再次不小心地消失。我的存在,你只需把它當成一場惡夢,醒來一切就不見了。”她直接而殘忍地說。

“你父親是誰?”

艾盟還在考慮要不要說、此刻該不該說,答案卻自動脫口而出。

“宋——宇——盛,你的老師。”

於紹倫再也壓抑不住狂暴的怒氣,揚起手,狠狠地向艾盟臉上揮去。他隨即轉身跨過馬路,快步走進公寓,消失在鐵門之後。

艾盟在原地怔住了。

她失了魂好一會兒,才重新回到現實里來,涼風徐徐吹來,終於逼出她隱藏已久的淚水。壓抑的情緒一得到了釋放,便不可收拾地泛濫開來,淹沒了她思考的能力。

我也不想這樣啊!我也希望能永遠停留在你的生活中,做你唯一的另一半,而非中途休息的過客,如候鳥般來去匆匆。但她呢?她怎麼辦?她是你同校的學妹,你妹妹的死黨好友,你和芷凡住的是她們名下的房子,更何況她母親有恩於你,這一切你都能視若無睹嗎?

自從下午和宋宇盛相認后,她不只一次問自己,她和於紹倫之間該怎麼辦?起初,她始終認為宋宇盛是他們最大的問題,若能解決它,他們糾纏的愛才能迎刃而解,擁有可期待的未來。但是,她現在終於明白,宋宇盛根本不是問題,孟芸才是癥結所在。

孟芸有太多的競爭優勢,不論是年齡、學歷、家庭背景,都不是她能比得過的。她毫不遲疑說出她對情感的追求,更不畏懼競爭者帶來的威脅,全心全意爭取她想得到的。要說她錯嗎?她何嘗有錯!一個滿心執着於自己目標的女孩,你怎麼能說她錯呢?

要怪就怪自己,一個小小五專畢業的普通女子,的確沒有值得別人珍愛的地方。若要說有,那個自己一直引以為做的誠實,現在也被自己踐踏得體無完膚了。

“我不能哭!”艾盟努力拭去眼角漫溢的淚水,眼淚卻還是爭先恐後地奪眶而出。雖然她早就知道一旦說出那些話,自己面對的將是於紹倫的鄙棄及不齒,然而這般強烈的憤恨她真的承受不起啊!

臉上殘留的掌印,傳來陣陣餘溫,熱辣辣的,像是忘了稀釋的硫酸,燒灼她來不及保護好的脆弱。她伸手輕輕滑上他撫摸過卻又打過的臉頰,近乎自殘地回憶他手上的熱度。原來愛一個人和恨一個人可以同時進行,又相同的猛烈。

黎明太陽未出現之前的空氣真是冷冽。

她就這麼閑晃了一夜。

天際漸漸露出淡青色的朝曦,昨夜已轉成今晨,但她的心除了苦澀,絲毫沒有其他的情緒。帶着疲倦的腳步,她提醒自己所有的行李都還在南投,必須回去一趟。

她像具機器般買了票、上了火車,回到住了有些日子的旅館。收拾少得可憐的行李之後,又上了火車,北上台北,待下車時,一天又過去了。原本清亮的晨曦,此刻只剩下少許餘暉,在天空掙扎着不肯散去。

她拿起父親給她的鑰匙,向鐵門上的鑰匙孔插入,“喀啦”一聲,門開了。旋動木門的把手,她推門進入這個真正的家。

“行李都拿回來了吧?”宋宇盛早在聽到開門聲時,就知道回來的是艾盟。“回來”,兩個多麼溫馨又美好的字,艾盟就真的像離家多年的遊子,回來這個本屬於她的避風港,看到她手上的行李,他感到一陣滿足的快樂。

“嗯!”她勉強擠出一個微笑。

“怎麼了?”心細如宋宇盛,怎看不出女兒的不對勁!

“沒有啊!”艾盟稍稍修改嘴角揚起的角度。

“坐下,我們談一談。”他示意艾盟與他面對而坐。“我知道要你突然對一個一直懷恨的人轉變態度是過度奢求,我也相信你必定有時候還是會不由自主地討厭我,這是人之常情,我可以接受。但我希望你能把你看不慣的、看不高興的對我說,不要放在心上,徒讓自己滿心鬱悶。任何事都有過渡期,過了,終有天晴的時候。所以,別把心事或不滿藏在心裏,好嗎?”

父親體貼的關懷,激起她無限的愧疚。

“對不起。”她低頭而語。

“發生了什麼事?”這回宋宇盛真的緊張了,艾盟不會無緣無故道歉的。

已被她小心控制的哀傷倏地一涌而上,叫她沒有時間阻止眼淚泛濫。她相信從昨夜到現在,她所流的淚早超過過去二十幾年淚水的總和。

“究竟怎麼回事?你不要哭啊!”宋宇盛慌了手腳。

“爸,你可不可以求他不要恨我,我不是真的想那麼說……但我有我的苦衷,有我不得已必須那麼說的原因。我這樣做,全是為了他好……他不值得為我犧牲他自己……他那麼好,我配不上他的……”除了那一聲“爸”,其他艾盟都說得語無倫次。

不過,宋宇盛也聽出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了。艾盟身上衝動的因子,一定是遺傳他的。

“你對他說了什麼?”

“我告訴他要他死心,就當我只是個不小心的插曲,毋須再繼續……”

這簡直是殺手鐧!他從未看過於紹倫這孩子為哪個女人動心,但他對艾盟的好,卻是大家有目共睹。如今,艾盟要他遠離她的生命,根本是在逼他承認他在感情上的無能,難怪他會生氣!

“更重要的是,我欺騙他,我騙他我的父親已經死了。”艾盟自言自語,臉上淚痕猶存。

宋宇盛沒想到她對自己的恨竟然這麼深,因為唯有在恨之入骨的時候,盼其死的念頭才會如此強烈。幸好現在誤會已經冰釋,否則這種恨意不知道會逼她做出什麼樣慘絕人寰的事!

“他的反應呢?”

艾盟突然猶豫起來,該告訴父親他賞了她一個耳光嗎?她不知要不要說,腦中一片混亂。

沒有追問,宋宇盛讓她擁有保留的權利。掏出手帕,他為她拭去未乾的淚水。“他不是恨你,只是氣傻了,才說出那麼決裂的話。別想太多,船到橋頭自然直,一切問題都會迎刃而解的。”

“可是——”艾盟還想爭辯。

“相信我。”宋宇盛用眼神做保證。

於紹倫一夜無眠,連整個大白天都不知道怎麼過完了。芷凡更是不見人影,這幾天真不清楚她在忙些什麼。

昨夜艾盟堅持分手的記憶為何還那麼清晰?她殘忍的言語為何還在腦中縈繞不去?他不想相信她會這般絕情,卻找不到理由為她脫罪,難道真是自己自作多情,才惹來一身傷痛嗎?

他抬頭,凝視那張曾在他首次個人展中大出風頭的照片,它懸挂在他房裏單調的牆上,反成一種裝飾主體。

其實,除了艾盟堅持分手令他失控之外,她說出她和宋宇盛的關係,才是徹徹底底引爆他怒氣的原因。他一直沒想到他們有可能是父女,而她知道卻始終瞞着他,這對他只有一個意義——不信任。

如果他和艾盟的感情基礎是建立在彼此的互相猜疑上,那麼分手或許是件好事,他突然悲觀地想了一下。

不,他不能就此放棄!他不相信艾盟對他絲毫不具感情!他一定會找出她真正的感受。因為,他在她冷漠的言語之下,好像看到了不很明顯的不確定。就算那不確定只有千分之一,他還是要追根究柢。

“孟芸,你到底要怎樣嘛!”芷凡的聲音打斷他的思緒,他無聲無息走出房間。

“很簡單啊!你只要多製造一些我和你哥獨處的機會就行了,其他的我可以自行處理。你忘了你說要幫我俘虜你哥的嗎?”

孟芸的話使他倏地停下腳步。她竟然還沒死心,還巴望能成為他的妻子,難道她不明白他對她只有類似兄妹的感情嗎?他激動得幾乎想衝出去抓住她,用力搖晃她的肩膀;告訴她不要再存有幻想,因為那是不可能實現的。

但理智制止了他,讓他稍微冷靜下來,他想再多聽一些孟芸的計劃。他倒是很驚訝這次自己在盛怒之下,居然沒有失去理智,原來要失去理智還得看對象。

“沒有!”芷凡記得一清二楚,但現在她可不再確定孟芸是否真的適合哥了。“我盡量。”

“盡量?拜託,於芷凡小姐,盡量是不足以成事的。請你盡心、儘力,拿出所有的看家本領來幫忙,行嗎?”孟芸像在教訓小孩般。

我自己都煩得快死了,怎麼全心管你呢?這是芷凡直覺的反應。她不能忘記韋康森痛苦而憤怒的眼神,更不能原諒自己的粗魯和殘忍。最近韋家兩老常打電話來要她過去玩,陪陪他們,韋媽媽更是催得緊,但為了避免碰見他,她都以身體不舒服的借口一一婉拒了。她不敢面對他,怕他犀利的目光不肯原諒、不願輕饒她,這樣她一定會發狂的。

“你有沒有聽進去啊?”孟芸瞧見她在發獃,狠狠吼了一句。

芷凡嚇得險些丟了魂。“別鬼喊鬼叫的!”

“虧你還是我最要好的朋友,你不幫我,誰幫我?不過,最重要的還是讓宋艾盟永遠消失,如此一來,我就沒有情敵了。屆時不需要你,我也能把你哥製得服服貼貼的,這不是太好了嗎?”

什麼?

艾盟?情敵?消失?

原來孟芸把她當敵人,莫怪乎她會想退出他的生活了。她一定想得太多,自覺自己比不過孟芸,才出此下策!

艾盟啊艾盟,你這個沒有自信的小笨瓜,居然以為我會用世俗的標準來判定你是否配得上我?你實在太小看我了。於紹倫有如心頭大石落了地,幾乎想要放口大笑,沒想到這一切的根本總只為了一件事——比較,結果害他差點失去艾盟。然而現在,他終於明白艾盟的心意了,說什麼也要得到她。

“孟芸,你為什麼不喜歡艾盟姊?你知道嗎?我出車禍住院那段期間如果沒有她,今天的我可能就不是這個樣了。再說,她是哥的專屬模特兒,當初哥也是因為拍她,而在攝影界一炮而紅。你不能因為她似乎對哥有意思,就把她列在黑名單中啊!”芷凡委婉陳述。

“那你們就大錯特錯了!”孟芸不屑地說。“我真佩服你們兄妹倆的識人能力!你們竟然看不出她是有備而來的?你想想看,以她什麼身分、什麼背景,居然能當上紹倫哥的專屬模特兒,這是多少人夢寐以求卻無力實現的夢想,她怎麼會不好好把握機會呢?更何況現在紹倫哥在攝影界是炙手可熱的新星,她當然會想分杯羹嘍!否則她哪會對你和你哥百般照顧,冀求你們的信任?這種昭然若揭的事實,你們還看不出來嗎?”

於紹倫再也聽不下去了,他完全沒想到孟芸會有如此卑鄙的想法,什麼時候,孟芸竟學會把別人說得這樣不堪,還自以為是。他沒有警告,上前對着孟芸當頭一劈:“孟芸,我相信我和芷凡都沒欠你什麼,不需要你來批評我們的識人能力。況且,宋艾盟也沒有得罪你的地方,你更沒有權利這樣污她!雖然我們是住在你家屋檐下,但大可不必受你指揮。如果你看不慣,想請我們搬家,我不會反對的,你儘管開口。”

“紹倫哥——”孟芸怔住了,眼中的驚恐清晰無比,聲音也全哽在喉嚨里。

“我一直都把你當親妹妹看待,跟芷凡沒兩樣。可是,你卻不能明白我對你的感覺只是單純的兄妹之情,不具一絲一毫的男女情愛,這對我來說,根本是困擾。”

她從來沒聽過這麼重的話,尤其是從於紹倫口中說出,更覺犀利,剌得她的心滿目瘡痍。

“我真的很愛你——”她泫然欲泣。

芷凡站在一旁,像只熱鍋上的螞蟻,不知該如何是好。一邊是她的哥哥,另一邊是她的死黨好友,幫了這邊便好像對不起那邊,救了那邊又好似害了這邊。她現在真是一個頭兩個大,苦惱得不得了。誰困擾?她才百分之百呢!

孟芸的話一點一滴沒有逃過於紹倫的耳朵,他無奈地嘆口氣,改以另一種方式勸誘孟芸。

“你明白嗎?你對我只是迷戀而已,而非真正的愛情。真愛不單是兩人愉快地在一起,更要彼此的情感扶持。再說,迷戀可以單向進行,愛情則非兩方都願意不可,光是一頭熱,根本是浪費情感,也造成自己的痛苦。我在你心目中也許是最好的,但卻不是最適合的,你需要的應該是一個可以滿足你所需的人,可以聽你談天說夢的人,和他在一起,你會擁有比目前更快樂的生活,也才能享受所謂真正的愛情。”

好個妙招!芷凡忍不住在心中鼓掌,哥說得對極了,完全切中主題。

孟芸半信半疑,不過淚已稍止。她回想起自己曾毫不知恥地自動抱住他,臉上禁不住泛起困窘的紅暈。當時,他也是嚴正地拒絕她,並警告她別再重犯那樣的錯誤,然而自己卻聽不下去,仍固執地以為他需要被救贖。如今那些不愉快的畫面湧上心頭,她終於明白自己錯得多離譜。但是,受傷的自尊不准她承認自己有錯,她還是需要找台階下。

“不管你是不是最適合我的人,但此刻,就在這時候,我堅持,我是愛你的。”

孟芸,拜託,你不要如此執迷不悟,好不好?芷凡在心中狂喊。

“沒關係,那就讓時間來考驗吧!”於紹倫倒已看出孟芸的讓步,卻也明白她正在為自己找台階下,因此配合她讓彼此的衝突化解。

芷凡簡直搞不清楚狀況,怎麼問題就這麼不知不覺地被解決掉了?

“芷凡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打了好多次電話去她家裏,要她來家裏玩玩,陪陪我們兩個老人家,她都推說生病不舒服,不能來。哪有人生病生這麼久的,莫非是車禍帶來的後遺症?”

晚上七點半,韋家一樓大廳內,難得韋康森、韋康磊都沒有出去。韋母叨叨絮絮念着。

“如果真的是車禍的後遺症,那可不得了,要趕快去醫院檢查檢查,看是什麼毛病,不能一直待在家裏啊!”

關於韋母所說,韋康森和韋康磊都心知肚明,尤其韋康森這個原凶,更是清楚於芷凡的病,並非肉體上,而是心理上的。

“老頭,你表示一下意見啊!”她朝韋父抱怨了一聲。

“或許人家真的只是不舒服,你這樣豈不大小題大作了嗎?”韋父並非不關心,而是怕打擾了於家。

“小題大作?你也不想想看,當初她出車禍,多少我們得負一些責任,你居然說這話!不管,我要去她家走一趟,看看她到底怎麼了!”韋母一旦心意已決,誰都無法勸她改變主意。“康磊,你載我去吧!你比較知道她家在哪裏!

韋康磊丟給他大哥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期望他能和母親同去,並對那女孩表示歉意。

“媽,我載你去。”韋康森突然開口。

“你也知道她家在哪裏?”韋母疑惑地問。

你不知道的事何止這些,他想。“有了地址,還怕找不到!”

“也行,只要能到她家,誰載我去都行。”

“那我們走吧!”

“說走就走。”

今天晚上街道倒是異常的冷清,連塞車的機會都沒有,韋母和韋康森已到達芷。亢家公寓門口。很快停妥了車,韋母開口:“她家住幾樓?”

“右邊頂樓。”

“五樓是吧!”韋母準備按下電鈴。

“等一下,是六樓。”韋康森急忙喊停。

“六樓?這明明是五樓公寓,哪來的六樓?我也沒看見有其他的電鈴啊!”

“再右邊一些就是她家的電鈴。”他為母親指出電鈴之所在。

“喔,原來是在這裏。”韋母說完,隨即按下電鈴。

紅漆大門不出五秒就開了。

芷凡老是改不了不問來人是誰的壞習慣,她半拖着腳步,納悶有誰會來。經過剛剛哥和孟芸之間的一筆爛帳,她發覺自己的思考能力好像虛脫了。此刻,她一人獨自在家,若有重大的事要她決定,她必定會混亂得不知所措。

她緩緩推開大門,想看清楚何人,可是這一看,可真正把她的腦袋震得一乾二淨,什麼都忘了。

“韋媽媽——”她獃獃地打招呼。

“還有我們阿森呢!”韋母補充道。

這對她簡直是二度傷害,難道他還以為上次給她的懲罰還不夠嗎?芷凡不自覺地退縮腳步,眼中的恐懼明顯得異常。

“怎麼了?你真的不舒服啊?”韋母見她樣子不太對勁,急忙上前關心地問。“阿森,你扶她到沙發上休息。”

“這——”

“不用了。”

他倆異口同聲,這般好默契反而叫韋母嚇了一跳。

“你確定沒事?”

“真的沒事!”芷凡快快肯定。“韋媽媽,您請坐,我倒茶。”說完,她隨即倒水去了。

“坐下吧!”韋母拍拍身旁的位置,示意兒子坐下。

“請用茶!”芷凡端來一隻茶盤,雙手因緊張而禁不住些微顫抖。

“你也坐。”

“韋媽媽,您來我家有什麼事嗎?”她戰戰兢兢,不敢將眼光飄向韋康森,怕在他眸中看見鄙視。

“其實也沒事,只是我每次打電話來,你都說生病,所以我才想來看看你,確定你身體無恙。現在既然知道你沒病,那我就安心多了,否則一直挂念你是不是在車禍完有後遺症,那滋味可不好受。”

韋母的關愛感動芷凡心靈最深處的思母情懷,使得她幾乎哽咽,她努力剋制自己的情緒,向韋母感激地微笑。“謝謝您,我真的很好,您不必為我擔心。”

陪坐一旁的韋康森未曾開口說一字一句,他只是靜靜地看着母親和她,思考一些他過去沒有思考過的問題。他從來不曾看見尹淑和母親這般親密,親密得就像——就像一對母女,那樣自然,不需解釋。

進一步,他試着回想自己當初會娶尹淑的動機,不帶任何愧疚的情感去回想——

尹淑為他失去行動的能力,基於他弄不清楚的原因,他娶了她,因為他認為尹淑都能為他做這麼大的犧牲,他怎可辜負她的情愛!但是,他清清楚楚記得,婚禮當天,尹淑似乎沒有她應呈現的快樂,雖然他納悶,卻沒有說出,只當她因不忍離開娘家而難過。今天仔細一想,他發覺完全不是他想像中的一回事,可是,究竟為何她不快樂呢?

“好吧!我們也不打擾你了,好好休息吧!”母親突然提高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

“我會的,韋媽媽,您也要好好保重自己,多注意自己的身體,韋伯伯也是。”芷凡緊握韋母的雙手,誠摯無比地說。“喔!也順便替我問候康磊哥!”

“沒問題!”韋母不吝嗇地給她一個擁抱。“那我們走了。”隨即轉身下樓。

步行於后的韋康森輕輕點頭,表示辭意。就在他跨下階梯的同時,芷凡忍不住開口:“上次我不是故意那樣說你的,請你原諒。”

韋康森只是回頭,卻沒有開口。他定定地凝視她好一會兒,眼中訊息難懂,但芷凡明白他的意思絕不會單純到光是“我原諒你”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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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心要你愛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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