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章

終章

“渾蛋!你干什--”

蘇燁來不及吼罵完畢,來不及帥氣站起,安秦又過來,提起他,一拳將他揍回床上。鮮血自他鼻子流出,滴得他胸前一片紅。

“該死的渾蛋--”

“我說過,照我指示行動。”安秦睥睨着他。“蘇燁,你膽敢再無視我的存在,擅自帶走安蜜,就不是這麼簡單能了事。”身一轉,走出門外。

砰地巨響,是蘇燁跳下床搬椅子往門上摔。

這是幹什麼?真他媽的--搞得好像爭風吃醋爛戲碼!

安秦走出病房,田安蜜就站在門邊。

“阿燁他--”

“別進去看。”安秦將她緊緊摟住。

“嗯。”她點頭,靠在他懷裏應聲。“安秦,對不起--”

他俯首,啄吻她的唇。“什麼都別說,安蜜--”

田安蜜無聲頷首,也吻他,深深地吻,粉舌探進他嘴裏。

安分一天,來到圖尼埃法爾歷標示着“甜蜜歡騰美好日”的陰雨天。這天很詭譎,傷病患特別多,據說是難民車翻落河谷,有些人自行爬上河岸,拖着傷軀找醫療院所,更多骨折、昏迷的老老小小被人道組織閑車送來教士醫院。

入夜後,傷患的哀嚎聲停下,安秦走出急診大廳的治療室,脫掉沾滿血跡的衣服,洗了手,到值夜台落坐簽文件。

“安秦醫師--”一個聲音響起。

安秦抬眸,掃視好不容易空蕩下來的大廳。沒有人,肯定是太疲累了,他抹把臉,繼續簽審文件。兩個學生和安蜜還在巡房、安排床位讓傷者休息,蘇燁傍晚進了手術室,妲希雅當他助手。

“安秦醫師,可否佔用你一點時間?”

安秦昂首,沉吟一會兒,站起身。值夜台外確實有抹影子在移動,他走在燈光照不到的地方,何況戰地用電、照明有管制,微燈瞎火很難瞧清那穿着一身黑的年輕人,他走到值夜台前,安秦沉眄他。他穿的不是軍服,沒有配戴可辨識身份的名牌徽章,但安秦一看即知他是軍人。

“有什麼事?”安秦問。

“應徵司機。”年輕人說:“長者說安秦醫師救了重要的人……你們沒有司機,要將傷患運走--”

安秦皺了一下眉。年輕人止住嗓音,轉開身,又消失在黑暗之中。安秦坐下,繼續簽文件。墜谷者五十三名,死亡者尚無,傷重者……

三十分鐘,或者四十分鐘過去,他啪地放下筆,離座走出值夜台,復踅回,抓起櫃枱上的閃光物。是車鑰匙。走到門邊,看見濛濛夜雨中,多了一輛運輸車停在大門廣場。

安秦旋身邁步,奔跑起來。

“安秦老師--”學生齊勒回急診大廳正要進值夜台。

“馬上載運傷患往GL,動作快!”安秦下令。“第一批送過去后,多叫幾個人把車都開過來……”至多三趟,一定要把整間醫院的老弱婦孺傷病患全運過去。

不到一個小時,警報聲取代暗夜細雨呢喃,戰鬥機壓着屋頂飛過,第一個轟炸聲儼然就落在教士醫院門外不遠處。

小孩老人都哭喊,女人尖叫不斷,一車一車的傷病患被運走。

GreenLine醫療所是禁武區,炸彈不會落到右岸,過了橋就安全了。

安秦載着最後一車傷病患,跟着學生開的車。

田安蜜就坐在那車裏,他看見她殿後,身形就在車斗邊。那車才上橋,天空兩架戰鬥機交會,落下彈藥,轟地炸斷了橋。

“安蜜!”他踩煞車,在車裏大叫。煙塵散后,他看見那車在對岸急速開遠了。他鬆了口氣,掉轉車頭,得尋另一條路回安全的地方。

戰鬥機狼嚎似的聲響不斷逼來,他沿着河開,有樹林做遮擋,沒多久閃紅燈的國際人道團體救援車跟上他的車,雖不知是哪個醫療團,但他感謝他們,他們一台在前引路,一輛壓后掩護。

出了樹林,戰鬥機屠殺似地下鐵蛋。

轟轟轟轟轟……轟隆隆--安秦沒預料到自己運氣這麼背--那應該是最後一顆炸彈,就落在他車頭前兩公尺,他躲過無數次威脅,偏偏這下逃不過,劇響將整車老老少少往地獄般的暗空掀騰。

一團團的煙吞噬各式哀嚎,有些人落地時,身體不是那麼完整。後頭駛來的車輛,不管活人、死人、殘肢、屍塊全撿上車,閃起救護警示燈,迅速回營,醫療團的營帳擠滿了傷患。

“暗夜一下來這麼多傷患……”

“聽說叛軍首領現身了,政府軍發動夜襲,戰役還在持續擴火,好幾處難民營受波及,一定會有更多傷者送進來……”

混亂中,醫護人員剪開傷患衣物。“安、秦--”找到染血的識別證。“他的名字叫安秦,是無國界醫療團的醫師--”

“安秦?”有人不敢相信地大叫。“那個再生醫學權威--”

“這還能救嗎?”急診醫師已在簽結生命,儘管他還有一絲微弱氣息,在這戰亂地所有過於渺小的希望都得被放棄,即便是個再生醫學權威,而且一大堆人等着救,他胸口滲血太快,止不住,手術會讓他死得更快,徒勞且浪費有限的醫療資源。

一批新的傷患進來了,哀嚎聲亂糟糟,急診床、擔架、地板全是人,受傷的人。醫師丟下了臨死的,先救存活機率大的。

安秦和一些傷重到發不出任何呼吸聲音的人們躺在牆邊,一名醫師負責巡視這些死屍般的重傷患。

醫師幫安秦換了三次止血繃帶,第四次仍迅速染紅,濕凝成滴,嘩淌若流,彷彿誰在為他哭泣,一地血淚。

“安秦,撐着點……”

他的意識模糊了,聽不清誰在對他說話。

“別死,安秦--”

誰?在燦彩光芒中,誰對他發出召喚?

“有人等着你,別死,安秦……”

嗓音璀麗,疊幻琉璃道,他走在清清脆脆甜美里,左手花香,右手甘露,尋一個依歸。

是了。一個依歸,這才是他最終的出征。

HowIWishHowIWishYouWerehereWe’rejustWoLostSouisSwimminginafishbowl,yearafteryear

RunningoverthesameoldfearsWishYouWerehere“AnddidyouexchangeaWalk-onpartintheWarforaleadroleinCage--”田安蜜坐在病床邊,輕哼着歌,手拿濕毛巾擦拭安秦的臂膀。

這個昏睡的英雄,把自己困在夢裏半個月了,不知道是什麼美夢讓他這麼流連忘返。

“嘿,張開眼睛嘛--”她洗擰毛巾,換擦他的臉。

“你不張開眼睛怎麼看得見我,還有兒子呢--他很想我們……嗯--居之樣醫師說,下次聚會允許你遲到,但不允許缺席,再缺席,他就宰了你……”嗓音梗住,柔荑抹了抹美顏,她甜甜笑着,繼續說:“外面下雪了,我不知道你的故鄉這麼冷呢,但,即使這麼冷,我還是要吃雪糕,要吃插着花朵石榴糖的雪糕,你可別忘了,安秦--你可別忘了……”

你可別忘了--

嘿,安秦,你怎能讓我最心愛的妹妹哭泣?連我都沒讓她哭過呢……你會不會太可惡了--

嘿,安秦,你想學我當英雄,還早呢--

嘿,你說你看不清楚窗里那名抱着幼兒的女子……你真是瞎了眼的北國禽獸!

安秦眼皮跳動,忽地張開。青羽天花板,扶桑花吊燈,是居之樣升師長領頭做的改變。他說代表無國界和加汀島的結合。

安秦緩緩轉頭,看見那抹身影一寸一寸拉遠,他沙啞地叫出:“安蜜--”

田安蜜背着病床端水盆往盥洗間,陡然一顫,水盆落地,灑濕了腳和裙擺,她不在意,心頭怦怦響地回身。

“安蜜……”安秦費力地叫喚着她。

很近的距離,她卻用奔的,伏往床邊,抓着他的手貼在頰畔,眼淚嘩嘩地掉。

“別哭,安蜜。”他撫着她的臉。

“我夢見你抱着一個孩子……你還唱(WishYouWereHere),但是我遲到了--之樣、亞傑、阿莫、希德、卡諾他們的孩子都已經很大了,我如果不加快腳步,怎麼可能實現那樣的夢境--”

“安秦、安秦……”她搖頭坐直,拉出胸前的項鏈,打開相盒墜飾,讓他看。

“這是安逸,你的兒子。”

安秦一愣,看着那小小的照片。“安逸……”呢喃着。

“名字是海英取的,他說希望孩子人生安逸,不要像你這樣出徵到戰場……”

她柔撫他胸前厚厚的繃帶。他差點死掉,差點被放棄,那天夜裏,戰火趨緩后,她和他的兩個學生找遍教士醫院一帶所有的醫療團,最後在寇飛慈善醫療營的停屍帳找到他,他還有一口氣,卻被放在停屍帳,他的學生大罵寇飛是“coffin”醫療團。

無國界透過多方管道派了專機專艇接他回荊棘海醫治,保住了他一條命。

“他們說師長近年不用隨學員出隊……”田安蜜說著。

他尚未從震驚中回神,轉不開盯着相盒照片的眼睛,下意識地道:“你為什麼沒告訴我?”他的兒子安逸!

“我有寫信給你--”

一滴淚掉進相盒裏,他握着相盒,抬眸看她濕濕的淚眸。

田安蜜重複道。“我有寫信給你。”

安秦一頓,沉了口氣,閉閉眸,將她擁進懷裏。她小心地不敢亂動。他說:“對不起,是我沒看。那時,學生在圖尼埃法爾出了事,師長里,只有我一個單身沒家累,我死了,不會有人是孤兒寡母,但我放不下你,我如果拆閱信,我一定會往加汀島,臨行前,我便把信都燒了--”

“你怎麼可以?”田安蜜嗚咽一聲,在他懷裏哭了起來。

“對不起。”他吻她的發。

“你說要在雪糕上插花朵石榴糖只是甜言蜜語!”她傷心極了,從來沒這麼傷心。“你怎麼可以騙我……怎麼可以騙我……”

“我明天……”他吻她哭泣的唇。“我明天就做給你吃--”

“我不要吃了!”她猛搖着頭。“不要吃了……”

“安蜜--”他抱緊她,不顧身上尚未痊癒的傷,將她擁得不能再緊。“我活着啊,安蜜--”

“你以後還是會死掉!”

這是笑話嗎?

“我確實不是千歲不死妖怪……”安秦一笑,咳出聲來。

田安蜜緊張地仰起淚顏看他。

他說:“你也放不下我……我該怎麼辦?”

“和我回加汀島。”她伸手拿枕邊的口琴,說:“我又沒還你,怎麼會在你這兒?”

他沒回答,只說:“不想還,就帶回加汀島,帶回加汀島吧--”

“嗯,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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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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