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天子以道治國,以德治民,克勤克戒,毋敢怠荒,方可得磐石之安,金湯之固!群臣百官,身負國之大任,清廉公正,愛民如子,嫉惡如仇,方可國泰民安,萬心歸一!丞相乃群臣之首,典領百官,興科舉、慎動封,掌階品。旨為慎選世間英才輔佐賢君明帝,為我朝廷效力!是以此職乃重中之重,若司此職,本當科舉奪冠、功績論勛、群臣心服、百姓眾望才可由吏部舉薦、皇上親封、定奉上任!豈可無德無勛、隨意任人之!”

金鑾殿上的李賦松一臉無奈,殿下的玄臬慷慨激昂,百官齊聲請命,無一不是為今日秋素葦正式走上朝堂之列而聯名上奏。

秋素葦事不關己地站在玄臬身旁,若無其事地掏掏耳朵、一臉好笑地看着李賦松。後者一襲龍袍,全無平時那般隨性,但依然以別人無法明白的獨有默契向秋素葦射來兩道求救的視線。

你還看熱鬧?也不想想是誰害朕被群臣圍攻?

秋素葦調皮的一笑,這才面向玄臬,朗聲道:“玄丞相,任官是以何為準?”

“德、才、仁、義、忠、孝、禮、智、信,缺一不可!”玄臬看向秋素葦的眼中充滿不屑,意思再明顯不過:你才具備幾條?

“那身為朝中第一相的您,一定全部具備是吧?”

“本相不敢自誇,但自問無愧於心,不辱皇恩!”

“那如果我比你強的話,是不是就連百官都無話可說?”秋素葦的臉上掛着甜美可人的笑容,開始將直腸子的玄臬往圈套里繞。

“哼,若本相的才智尚不及你這小兒,那玄臬也無顏立足大殿之上!自當辭官還鄉,終身不論朝政!”

玄臬惡狠狠地下了誓言,李賦松暗中着起了急,若朝廷少了玄臬那還了得?再看那秋素葦的模樣,一定是又有了鬼主意,若一個不當緊,玄臬真一氣之下辭了官……天啊,那朕要上哪兒找第二個玄臬?

“玄愛卿,他年紀小不懂事,口出狂言,你一個大人何必跟他一般計較?”李賦鬆開始做和事佬。

“皇上,我玄氏一門歷代為朝廷效命,宗元十帝,便有我玄氏十忠!若歷代祖先之英名由玄某人毀去,那玄某自當一死以謝玄門上下!”

慘,越說越嚴重,李賦松已經開始汗流浹背。

“那好!”秋素葦自然不會放過這樣的大好良機:“若是我出一道題難倒了你,是不是就說明我比你強?”

“玄某人不敢自詡博古通今,但自問博覽群書,斷不會比你這頑劣小兒懂得少!儘管出題!”

玄臬一副氣勢洶洶的模樣,渾然不覺自己已經順着秋素葦的思路跑了。

李賦松悲鳴一聲,若秋素葦又用那道古怪刁鑽的題目來考玄丞相,以玄臬那股較死理的強勁,若能想到答案才見了鬼!到時又氣又怒,可真挽救不回來了……

“啊,朕聽聞今日鐵勒使節前來拜會,商談兩國交鋒之事,他人呢?”李賦松裝腔作勢的問了一句。

“回皇上,鐵勒使節正在殿外候旨。”幾個機靈的大臣立刻回答道。

所謂旁觀者清,玄臬一門心思想讓秋素葦知難而退,早失去了冷靜。而秋素葦那無比奸詐的笑容更是令人不放心,狡猾得好似狐狸般的眼神令群臣唯恐玄臬上了當,到時真氣得辭官……哎!還是趕緊滅火方為上策。

“宣!”

李賦松輕吁一口氣,雖玄臬此刻怒氣難消,但他自知國事為重,應該不會再與秋素葦計較。而秋素葦雖頑劣淘氣,卻也識大體,斷不會為一已私怨而有損國威。

呼!幸好鐵勒使節是今日求見……

滿臉粗獷大胡的鐵勒使節昂首而入,金色馬鬃縫製的吉祥圖騰表明出他在鐵勒的不菲身份。他雙眼似電,目光犀利,但態度卻極為桀驁不馴。他目視李賦松,既不跪拜,也不行禮,囂張地站立在大殿中央。一時間百官嘩然,李賦松也隱隱動了怒氣,這個鐵勒使節如此驕橫,只怕來意不善。

“來者何人?”李賦松用不怒則威的目光注視着鐵勒使節。

那人一昂頭,朗朗道:“草原之主,鐵勒之國,可汗契曼陀之使節阿布曼,拜見中原皇帝。”

嘴巴上說拜見,卻只是微微點了一下頭,便當做了行禮,敷衍之意甚為明顯。

百官之中性子較為急躁的武官已經摩拳擦掌,恨不得衝上來教訓一下這個無視宗元國威的膽大狂徒。

“那麼,阿布曼,你帶來了鐵勒可汗的問候嗎?”

李賦松不愧為一國之君,被激怒的情緒很快便強壓下來,轉換上一副平平淡淡神情,似笑非笑。

“我鐵勒可汗乃真神臨世!他要我代他向中原的皇帝說一聲:中原人養尊處優,嬌生慣養,中原兵馬老弱殘懦,潰不成軍,哪及我鐵勒強兵壯馬半分?天無二日,國無二君,可汗說中原的小皇帝是否應知難而退呢?”

“放肆!”玄臬怒喝道:“可汗既知‘天無二日,國無二君’的中原之理,並奉為明訓,那便應知我中原地大物博,人才濟濟,前有古人至理名訓,後有勝藍之輩後來居上!我泱泱宗元萬古流長,豈是小小鐵勒之輩也能覬覦小覷之地?”

“哦?”阿布曼不緊不慢地說:“這位可是宗元第一相——玄臬,玄大人?”

“失敬。”玄臬虛虛的一施禮。

“那號稱當朝第一人的您,一定博覽群書,深知古來名帝了?”

“不敢妄稱知無不曉,但也略知一二。”

“那一定比我這個鐵勒人知道的多了?”

“哼,笑話。”

百官不由沉默:咦?這種下套的感覺怎麼這麼熟?

“那丞相一定知道……”阿布曼緩緩說道:“什麼東西唐虞有,堯舜無?商周有,湯武無?”

不光玄臬怔了一下,朝中百官均面面相覷,一時無語,連李賦松也皺起了眉頭。

“如何?丞相一定知道吧?”阿布曼語含嘲諷,面帶得意。

眼見無人應答,阿布曼的氣焰更囂張起來:“難道諾大宗元只有一群無能之輩嗎?需要我這個外邦的鐵勒人來教導諸位中原人嗎?”

玄臬一時手腳冰冷,此題大有名堂,列舉賢昏,可是答案是什麼?若答不出或答錯,那我宗元國威何在?

忽然,一陣悅耳如珠玉滾盤般的天籟笑聲響起。阿布曼聞聲一看,只見一個身穿金鯉躍龍門花案白蟒長袍的少年燦笑如花,他額勒雙燕銜環案抹額,腰系碧玉銀帶,未穿朝服,不應是朝官中人。可是他一身華貴,而且立於玄丞相之旁,莫非是當朝王爺?

“您是……?”阿布曼試探着問。

“秋素葦。”秋素葦笑地一行禮。

秋素葦?從未聽聞。

阿布曼的氣勢立刻又囂張了起來:“秋公子有何指教?”

“秋某同樣也有一題,要回問使節大人。”秋素葦的笑容甜美膩人,笑如花靨,讓人不禁心頭一盪。

“慢着,”阿布曼可不是傻子,怎麼會讓秋素葦再出題反刁難他?立刻說道:“於情於理,應先回答我的問題才對吧!”

玄臬瞪着秋素葦,意思再明顯不過:你可別亂來!事關國體!非同小可!

秋素葦沖玄臬甜甜一笑,然後面向阿布曼說道:“其實我給您所出這道題目的答案,正是您所出題目的答案哦。”

“是嗎?”阿布曼不相信地一揚眉毛。

“此物不光唐虞有,堯舜無。商周有,湯武無。而且也是啞巴有,麻子無。和尚有,道士無。不知使節大人,秋某說得對嗎?”

阿布曼的臉色明顯一變,玄臬在聽到秋素葦的答案后恍然大悟。秋素葦馬上察覺到了玄臬的表情,於是笑着說:“使節大人以為我們玄丞相真的不知道?他只是覺得此題太過簡單乏味,不屑回答而已。不信,您再問問他,對吧,玄大人?”

玄臬淡淡地看了一眼秋素葦,然後看向使節阿布曼,慢慢說道:“此物智者有,蠢者無。”

秋素葦笑嘻嘻的接道:“跳者有,走者無。”

玄臬又看了秋素葦一眼:“高者有,矮者無。”

“涼天有,熱天無!”

“哭者有,笑者無。”

“右邊有!左邊無!”

阿布曼臉色鐵青,聽着耳邊一高一低的聲音不斷地說著同樣的答案,一時間無所適從,只能不住的擦着額間冷汗。這二人之急智,非同小可啊……

然後,李賦松語含威嚴的聲音響起:“阿布曼,告訴可汗,我宗元國對此題的答案是:活者有,死者無!”

阿布曼聞言嚇得一顫,雙腳一軟跪來,連連磕首:“宗元國果然人才濟濟……人才濟濟呀……”

朝中上下百官無不拍手稱快,看着阿布曼連滾帶爬的逃出大殿,頓時爆發出陣陣大笑聲。

“皇上,答案到底是什麼啊!”諸多武官仍未聽出其中奧妙,大聲問道。

李賦松笑地說:“所有文官一起向武官回答這個問題吧,若朕的文官之中還有誰不明白的話,朕可要重重的責罰了!”

“答案是……”眾文官異口同聲,齊齊的喊出了答案:“口!”

然後,又一波轟天大笑聲響了起來。

“皇上,您還忘了個事吧?”秋素葦的聲音打斷了眾人興緻勃勃的議論,他面帶奸笑地說:“若論功行賞的話,秋素葦適才之智,不知道能討多少賞呢?”

一時間朝中無語,誰都知道這次全靠秋素葦的機智聰穎才得以保存國體,若不是他打破眾人全在歷代名君中苦思的禁錮,哪會震懾住阿布曼?連玄臬也自知適才中了阿布曼的誤導,若不是秋素葦的點醒,自己也不可能想到答案是什麼,更不可能其後不緊不慢地挽回顏面。

所以玄臬雖微微蹙眉,卻沒再開口反駁。連玄臬都不說話的了,其它人還說什麼?於是,再無人反對。

李賦松不由暗笑地肚子痛,這個秋素葦的小聰明,沒想到也有派上大用場的時候呢。

“我比你們最、最、最聰明的玄丞相都先答出來哦,那我是不是比他還要強呢?那得個與他平級的丞相之職,沒人有意見吧?”

玄臬臉色一變,哼了一聲,一拂袖背過身去,剛剛湧起的對秋素葦的一點點敬佩之意也消失無蹤了。

“玄臬、秋素葦聽封。”李賦松自然懂得抓着時機,立刻攀着杆子上。

“秋素葦接旨。”秋素葦當即跪下,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縫。

玄臬一臉陰郁的跪下:“微臣接旨。”

“朕命玄臬為右相,秋素葦為左相,你二人共同輔佐於朕,同心協力,為我宗元國克盡綿力。”

同心協力?怎麼可能!

跪在下面的二人同時在心中想道。

“臣玄臬(秋素葦)領旨。”

不過嘴巴還是老老實實的接受了皇帝的安排,於是,秋素葦終於得償所願,坐上了他的丞相之位。

***

數日後……

“皇上,該起身了。”

寢宮外候着的小太監輕聲喚李賦鬆起床。李賦松睡眼惺忪的睜開雙眼,迷迷糊糊的搖搖身旁酣睡的秋素葦,言語含糊地說:“小蘆葦,起床了,準備上朝了。”

“再睡一會兒嘛……”秋素葦緊閉雙眼,皺着眉表示抗議后,便一頭埋進錦被中繼續呼呼大睡。

小德子與其它太監宮女聽到殿內傳出聲響,知道皇上起身了,便端來洗漱用具、朝服飾物準備伺候。

經常早起的李賦松很快便完全清醒了過來,再看秋素葦,頓覺好笑。可稱之為睡相難看的他大咧咧的在床上呈大字形,錦被綉枕全都被他抱到了懷中,細細一聽,還能聽到他呼呼的打鼾聲呢。

“喂,丞相大人,早朝遲了可有損相威哦!”李賦松好笑地用手拽拽秋素葦的頭髮。

秋素葦不滿的嘟囔着,被李賦松“蚤擾”煩了,發脾氣似的四肢一撲騰,便又鑽進被中死活不肯出來。

“煩死了!天還沒亮呢!我要睡覺!”

“喂,才堅持了三天而已啊,丞相大人。”李賦松繼續興緻極好地打趣道。

“要嘛讓我睡覺!要嘛殺了我!你自己選吧!”秋素葦不滿的大叫聲從被中傳來。

李賦松哈哈大笑起來,自知這個小懶蟲已經到了極限,是不太可能起床了。於是自己下了床,由太監們侍奉着洗漱,穿上龍袍,戴上皇冠,頃刻間,一個儀錶堂堂的皇帝傲立於人前。

李賦松嘴角含笑地坐到床畔,有些心疼的將被子輕輕拉下,以免捂壞了那個任性的小東西。

秋素葦依然睡得極為香甜,額頭細密的汗水吸附了烏黑的髮絲,絲絲縷縷地緊貼着臉頰順滑而下,半露的香肩以撩人的姿勢吸引着李賦松的視線,引得他露出一絲無奈的笑意。

這個小東西,不知道他的動作有多麼撩人嗎?更不知他生來一副會犯罪的絕色樣貌,要別人克制住心中的來做柳下惠有多麼困難……

長嘆一口氣,李賦松輕輕俯,在秋素葦的臉上輕輕的親了一下,算是告別。

秋素葦一臉不快地用手拍開打擾他睡眠的“東西”,小聲的嘟囔着什麼,繼續呼呼大睡。李賦松輕輕擺手示意所有人無聲退下,讓秋素葦繼續安安靜靜的睡覺。

於是,宗元國的左相大人在按時上朝三日後,纖纖身影便再也沒有在朝堂上出現了。

不過很顯然,他的未出現對於朝政大事沒有絲毫影響,所以,不論文武百官還是秋素葦,大家都樂得維持此現狀。

很快,李賦松的壽辰宴漸漸逼近,秋素葦也不再終日吃喝玩樂、調皮搗蛋,開始認真思考李賦松的壽禮問題。在苦思三日不得要領后,秋素葦終於語出驚人。

“我要出宮!”

高束玄玉冠,身着赭黃秋楓圖長衫的秋素葦坐在梳妝枱前驀然冒出一句。

正替他戴項的小宮女手中的瓔珞圈應聲而落,正準備替秋素葦穿靴的小宮女雙手停頓,端着精美糕點走進屋中的小太監們呆站在原地,連小德子也傻了眼。

秋素葦看看大夥一副天地異變似的模樣,不禁大翻了一下白眼:“我是說出宮,又不是要離宮,怎麼全是這種表情?”

“大人呀!”小德子等人齊齊跪下,一副欲哭無淚的可憐模樣。

“請大人三思!”

“都五思、六思了!眼看壽宴迫在眉睫,我卻兩手空空,什麼禮物都未備上,那怎麼可以!”

“少爺,”小德子自知秋素葦的性情是自小倔強,便開始使用哀兵政策:“上次您不過出宮了半日,奴才們已經被打得只剩半條命,您這次再出宮,皇上非氣得要了奴才們的命啊!”

“什麼啊!不過出個宮,他緊張個什麼勁嘛!”秋素葦不滿意地罵了起來。

“人心險惡,皇上也是怕您在外面出個什麼事,他顧及不到啊。”

“哈!還有人能算計本相我嗎?我不去算計別人就是他們祖上積德了!”秋素葦不以為意地撇撇嘴:“好了!我走了!晚膳前就回來!”

執意要走?

“少爺啊!”

小德子一聲哀嚎,撲倒在地做五體投地狀,大聲痛哭起來。同時悄悄對旁邊的宮女們使眼色,倒也默契,宮女們立即會意,哭得凄凄楚楚、悲悲切切,好生可憐。再向另一邊的小太監使個眼色,一個機靈的小太監不動聲色地向外跑去。

“又來這一套!”秋素葦眼尖,立刻發現了那個跑走的小太監,氣得直跺腳:“想搬皇帝來壓我?!本相今天走定了!讓他剝你們一層皮!”

“少爺啊……”

“住嘴!再羅嗦我就把你送回家去!別跟着我了!”

一句話嚇得小德子立刻噤聲。

秋素葦又惡狠狠的瞪着裝腔作勢的一干眾人:“誰敢跟過來,我就讓皇上將他調到冷宮去當差!哼!”

說完,一拂袖子,揚長而去。一屋子下人面面相覷,不約而同看向小德子:“那現在怎麼辦?”

“怎麼辦?”小德子兩眼一瞪:“繼續哭!他是丞相,咱們只能盡量哭得可憐的向皇上解釋說阻止不了他!運氣好就受一頓皮肉之苦!”

他的話語剛落,暮雲閣內立刻哭聲滔天,好不凄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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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覺思(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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