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明軍營
“把他捆綁起來!”兒子一回軍營,屈罡昊立即下命令。
“等等。”賴在屈更非懷抱里的溫小良氣呼呼的大叫,“你這個灰頭髮的老傢伙憑什麼綁他!他可是皇帝爺御封的先鋒官,他的手下有十五萬兵馬!”哼,每個人吐這老傢伙一口口水就把他淹個半死。
“小良!住口。”屈更非斥喝着。
她瞠了眼,“你凶我!我是要保護你耶。”
“不得無禮。”
“禮個屁啦!這老不死的要把你綁起來耶!哼,看起來人模人樣的,想不到……”
“他是我的父親,是大明皇朝的破虜大將軍,豈容你放肆!”他冷下心腸,厲聲怒罵,唯恐她的大不敬引來皮肉之苦。
溫小良輕哦了一聲,瞬地,她的火烈脾氣上來了,她指着坐在高階上的屈罡昊教訓道:“原來你就是破破將軍,屈更非的阿爹,這便更加更加的可惡了,哪有做阿爹的捆綁自己的兒子,嗤!”
“你!”哪來的刁娃?非兒竟是為她生死不顧!“即便我要責杖於他,你又如何?”
“不管是誰,只要是對屈更非不好的人都是我溫小良的仇敵!”他以為他是個破破將軍,她便得怕他呀!
“倘若本將軍要砍了屈更非的腦袋?”刁娃雖然不馴得叫人氣怒,但是她的勇敢令他不得不讚賞。
騁馳沙場數十載,有功在朝的他還不曾遭受這種拂逆的直言不諱,這刁娃對他的非兒的確是深情相許,只可惜……
溫小良當著屈罡昊和數位將士的面前緊緊地抱住屈更非的腰身,她喊道:“你這沒心肝的老匹夫,你儘管殺死你自個兒的兒子吧!”
“我兒……”刁娃!竟然枉費非兒的情義恩德。
“告訴你!我溫小良會跟着屈更非一塊兒死,到了黃泉地底,我會告訴閻王老子你的惡行惡狀!還有,我要變成厲鬼把你的頭髮和鬍子拔光光,把你的鼻子咬掉,把你的……”
“小良!”屈更非既惱且慌,深恐父親降罪於她。“你再胡言亂語,我便擰碎你……”
“鳴你……”凶什麼嘛!“我曉得,你比較愛你的阿爹……”
此言一出,眾將士紛紛噴笑。
屈罡昊依然威嚴如雕像,然而他的嘴角不禁微微怞動。
胸臆倏而一痛,他道:“哈赤爾!將屈更非押人囚房。明日午時,斬立決!”
“大將軍……”原是敗戰俘虜的遼人哈赤爾嚇白了臉。
“此為軍令!”大局為重,即使他的心已淌出血。
“遵令!”哈赤爾只好領命而行。
他走到屈更非面前,深深一躬,“得罪了。”
“走吧!”輕笑一抹,屈更非推開他身上的“糾纏”。
“我也要!”使起倔性的溫小良忽然力大無窮的硬是纏住屈更非。
“乖。”好難捨下她啊。千古艱難惟一死,然而他屈更非真正的艱難是拋卻不掉他的深愛。
“來人!把刁娃也一併關囚起來!”屈罡昊轉身,命令道。
“爹,切勿傷她,她是兒子惟一的牽挂,請別讓兒子死得不安。”他幾乎是泣求了。
“帶下去,立刻!”屈罡昊狠心着,他忖想,容允他這為人父的私心吧,就讓非兒的最後一夜得伴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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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阿爹好壞,我決定討厭他、憎恨他、咒罵他!”
“爹必須如此!若是易地而處,我也會作同樣的決定。”軍法無情,軍令如山。
“他為什麼非要殺死你不可?你不是大明皇朝的敵人呀。”
屈更非蹙了蹙眉,冷淡一笑。他犯的天條大罪只有一死以償。
“你死了,我怎麼辦?你不要死好不好?”溫小良仰着下顎,哀哀懇求。“我不能回宮做假公公了,也不想再做乞丐了。”
“或許長公主願意照顧你,或者讓更是認你為義妹……”
“人家的意思你弄擰了,做牛做馬我都不怕,我怕的是沒有你,我也會死的。”
“不!不准你死,你敢一死了之,我絕不寬諒。”他嚴厲的嘶吼着。
“我一定會死的,你要是丟下我,自個兒去黃泉地底納涼,我一定一直哭一直哭,哭到眼睛瞎,哭到心碎,哭到死去。”
“任性!”
“屈更非……”
他撇開眼,混身打顫。
她竟叫他連死都割捨不下,她想逼他魂飛魄散了也不得安靜嗎?
“屈更非……屈更非……”溫小良撒嬌着,自做主張地把身軀往他兩退之間坐去,死抱着他的脖子。
“你想和我一起死?休想!”他一雙風眼怒火狂燒。
“可是人家喜歡你,也習慣抱着你一塊兒睡覺呀!”
“我死了,你可以抱枕頭睡啊,笨!”
“枕頭不好,你的身體抱起來才舒服,而且還有好好聞的氣味。”
“你!”他還沒被砍死,幾乎要叫她給活活氣死!
“屈更非……”她又柔柔膩膩地喊他了。“我是真的不能沒有你……”他好殘忍,想以死亡來擺脫她,棄她於不顧。
屈更非的心怦地一聲破碎了,他的眼裏已是蒸騰的爇氣……
從腰間的暗袋內,溫小良掏出一方絲綢的刺繡巾帕,為他拭去男兒清淚,“讓我和你一塊兒死好不好?”
“不……”
“一個人孤單的死亡很可憐的,我也死了才好和你作伴。其實我十分怕死,可是伸頭一刀就行了,只要想到死了也有你在身邊我就不怕了。”
“小良!”他該如何護她周全?
“天快亮了吧,幾個時辰之後你就要被你阿爹斬了,我也活不成了。這樣吧,我們磕個頭算是成親,好不好?閻王老子曉得你是我溫小良的相公,曉得我是你屈更非的娘子的話,也許他會答應讓我們一塊兒投胎轉世。”
凝視伊人的帶淚甜笑,屈更非抗拒不了她的無邪純愛,反手握住她的柔荑道:“好!從這一刻起,你便是我屈更非真真實實的娘子。”
“相……相公。”溫小良驀然一羞,淚珠兒卻滑下,濡濕了他和她緊緊相握的雙手。
“小良娘子!”天地為監,鬼神為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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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將高武漢所率領的十五萬兵馬已在山海關集結待命,然而眾士兵無不凜神驚心。
大鼓已經聲聲催響,跪蹲着的屈更非雙手背後,他身上毫無捆綁,因為他不可能逃竄。
執行死刑的哈赤爾久久未下令牌,但是一拖再拖,仍是等候不到大將軍的回心轉意,屈罡昊只在一旁默默監斬,誰知他的心比任何人還痛。
“先鋒官!咱們來世再和你結拜兄弟,一同殺敵。”哈赤爾嘆口粗氣,手中令牌丟了出去。
“先鋒!”高武漢以及四周圍的士兵們異口同聲,一一單膝下跪,表示他們的敬意和同袍情。
閉上雙眼,屈更非無畏無懼的等待刀起刀落,雖然心中不舍他的小良娘子,但卻無法改變情勢……
“不可以!”一聲尖銳的哭叫闖入刑場之中。
執刀的大漢呆傻住,難以相信地望着“突圍”的小姑娘——其實是眾士兵自動讓開。
溫小良衝上前,整個人抱趴在屈更非的身上,發狂似地哭叫,“他是我的相公,有種就把我溫小良的頭也砍了去!”
“溫姑娘,請勿干擾!”執刀的大漢好聲好氣地勸道。
“沒心沒腸沒肺沒肝的你們,怎麼可以眼睜睜的見他斷頭,什麼鬼軍法!”
“這……你……唉!”哈赤爾也沒法子了。她的身子幾乎是完全趴在屈更非的胸膛,這一刀落,便是兩條人命。
眾人你瞧我、我瞧你,全都認輸。
“如果溫姑娘不聽勸,敝人只有強行將你拉開,卻恐怕會誤傷姑娘……”
“呸!我溫小良就是決定和我相公一塊兒做無頭鬼,待三更半夜我的鬼魂再來找你們和那個老匹夫算帳!”
“小良!”屈更非神色冷漠,意欲推開她的身子。
突地,遠處一陣金板子的敲響,眾人一愕。
一名小將氣喘吁吁地奔跑過來,一個滑跌,摔趴在地上,大喊着,“稟大將軍!大金國的使者來了,好像是投誠議和來着,也許先鋒官的死罪可免……”
“當真?”果真如此,他的兒就能將功抵罪了。
太好了!哈赤爾、高武漢和跪下的眾士兵個個歡喜之色溢於言表。
執刀的大漢二話不說立刻收起刀身,深盼大將軍能夠網開一面。
“哇哇……”趴在屈更非身上的溫小良卻出人意表的放聲痛哭。
“溫姑娘你……”居然哭得凄慘無比,不是應該歡欣鼓舞的嗎?在場的漢子們個個懵懂。
“屈……屈更非,相公!”她驚天地、泣鬼神的號啕不已。
天!盂姜女哭倒萬里長城也沒有這般誇張D巴。
屈更非動了容,情悸非常。
只有他明白他的小良娘子是由於太害怕失去他,忽然的解除危機反而讓她控制不住情緒。
得此愛妻,夫復何求?
此生無憾。
大金國派遣來的使者獻呈上布絹和書信。
布絹上一個字、一個字的刺繡,內容是永為下臣之邦,願意進貢,仰稱大明皇朝為兄國。
加封的書信蓋上王印,敬呈大明皇帝。
峰迴路轉之下,大明皇朝不費一兵,未折一將的贏了這一場勝仗,屈罡昊喜不自勝,決定立刻整兵,班師回朝,至於險峻的山海關則由下將駐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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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金國的使者完成任務后,便回營覆命。
“公主!臣有一事愚昧……”
“你想問的是本宮為什麼在降書之外另附一口諭?”她請大將軍刀下留人。
“是的,大明先鋒官的生死與我們大金國有何干係?”
“我要那痴情漢活着!”宰妗一邊甩弄長槍,一邊笑言,“他若死了,豈不是成了天下第一痴情漢?本宮倒是好奇,一旦他的女人面臨生死大劫,他將如何心碎到死?”
“那個女人質?”
“哼。”艷光四射的面容一片冰寒的嘲謔,她嚨笑着,“那一封加了王印的書信大有玄機……”其實她十分厭棄自己的醜惡心思,但是她又偏偏咽不下這一口又妒、又痛的怨念之氣。
論才幹、論姿色,甚或尊貴的身份,她宰妗哪一項遜色了,然而她得到的是什麼回報?
是出軌的,甚至是欺謊的姻緣情愛!
那名卑微的小漢女呢?
一無所有,天真得幾乎可笑的女娃竟然得獲人間的至情至性!她好恨、好不甘心!
“好戲正要開始……”哈哈。
使者不禁又碎嘴道:“大王一旦知悉公主你以主帥的大權決定投誠稱降,下臣惶恐。”
“父王的野心勃勃只是一時的盛氣罷了,不必掛懷,本宮知他脾性,何況還有母后做靠山,不礙事。”
“駙馬爺他已經被削去所有封賜,據報,大王以謀逆大罪令他身系囹圊。公主你是否能夠看在夫妻一場,救救駙馬爺的性命?”
“本宮明白你是靳傀孱一力拉拔的心腹,但是靳傀孱的死活握在本宮之手,他只是一隻螻蟻,任憑本宮耍狠使毒!”
女人,未必是弱者。
寡婦孀居總比與狼共眠得好。
三十二歲的宰妗將長槍往前一刺,一隻褐色的松鼠悲嚎泣嘶,發抖了一會,綣縮着身子死了。
她大笑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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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沙漫漫,塵土飛揚。
明軍百千里的跋涉歸行好不容易才凱旋迴京。
“非兒,死罪難免,但你罔顧聖恩,有辱帥命,為父的不能循私,所以朝廷之上為父將奏稟皇上,你的大罪大刑由皇上定奪。”耿直的鐵漢屈罡昊說道。
“更非知罪。父親的不殺,已是大恩。”
“唉!但願皇上仁慈,允你將功折罪。”畢竟是血濃於水,再硬的鐵漢也不得不傷懷。
“那刁娃,像個小男兒似的,又倔又嬌又惹人惱……”但也惹人心疼。屈罡昊撫着灰色的鬍鬚,搖頭,扯了抹淡笑。
與父親雙騎並肩的屈更非回了一下眸,緊跟於后,坐在轎子裏的溫小良正巧探出窗口,朝他猛送秋波。
“非兒,哈赤爾的說詞是實,或是虛妄?’’
“小良是更非娘子的說詞?不錯,哈赤爾並沒有亂嚼舌根。”
“你的意思是我們屈家將有一個不知分寸的媳婦兒?”他可沒有忘記那刁娃當著眾士兵面前斥喝他老傢伙和老匹夫的忌諱。
“爹,您不喜歡小良?她很純真……”
“她太缺乏教養。”而且得罪了他,他還記得小刁娃叫罵他是破破將軍……
“請爹代替小良已經辭世的父母教導她如何善盡媳婦的責任。”
“嫁進屈家大門是小刁娃的福份。”他這做家翁爹爹的當然務必好生教導一番才是。
“相公,相公!”後頭的溫小良撒嬌地喚着。
屈更非的俊容微臊,他轉反馬身,往後頭騎去。
“唉!妻奴,尚未拜堂完婚,竟已是這副德行。”屈罡昊猛搖頭。“看來我未來的孫子當真要有一個不合禮儀規範的娘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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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更天,朝堂之上。
大明皇帝捻須朗笑,眾臣子亦是滿心歡喜。
“屈愛卿啊!朕又得給你加官晉爵了。”
“皇恩浩蕩。臣食君祿,為君分憂乃是職守所在。”屈罡昊不敢居功。半晌,他略微惶恐地跪稟道:“臣之孽子忝為十五萬兵馬的將領,途中卻擅離軍營,獨闖山海關。臣教子不嚴,辱沒聖寵,懇求皇上降罪。”
“降罪?”皇帝眼中有一絲謔笑,“依愛卿之見,該降何罪刑?”
“臣不敢妄言。”
“唉,屈愛卿,你當真是剛直不阿,哪有凱旋迴朝的功臣主動請罪?何況是你的二公子啊!”
“臣不能欺瞞……”否則豈不是不忠?
“就降這個‘大’罪吧……”
“呵……”眾臣子無不冷怞口氣,驚訝於皇上所要“恩賜”的是何大罪。
吊足了胃口的皇帝朗笑着下皇令,“先鋒官屈更非膽敢不遵皇命在身,朕賜他一罪……封他為平定將軍,賜贈黃金十萬。
“至於屈老愛卿你啊,朕罰你往後出入宮廷可以坐轎,還有一罪,洗塵之後,你可得時常進宮與朕下棋,並且不準輸給朕……”老是放水,以為他不知?唉,世上有誰能夠痛痛快快地和他真正的下一盤棋?
屈罡昊聞言,已是老淚縱橫,顫抖抖的他竟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還不磕頭謝恩?”皇帝故作不耐。
“老臣叩謝聖恩。”
“呃哈哈哈哈……”龍心大悅的皇帝接過老太監敬呈上的金人書信。
解開封印,他展信,細讀。
未久,皇帝龍顏震怒,大喝道:“該死!大明的臉面全都丟盡了。”
“皇上……”眾朝臣個個心駭,噤若寒蟬。何以一紙信文使得聖君突地一變?
“溫小良何在?”
屈罡昊據實以告,“那民女如今在老臣的府居……”
“朕立下皇令,將溫小良打人天牢,秋決。”
秋……秋決!原已起身的屈罡昊陡地又跪下,哀求君上,“溫小良只是一個十五歲,尚未及笄的娃兒。她……她是我屈家即將過門的媳婦……”刁娃雖是野氣不馴,但他已經準備把她當自家人教誨了啊!
然而皇帝卻是氣懣滿臆,威斥着,“溫小良假扮兵卒混入軍營,這是欺君大罪!更該死的是她竟然和先鋒將軍同帳同眠,成何體統?原來更非的棄軍莽撞之舉是為了溫小良!紅顏禍水!留下此女的小命,我大明朝的尊貴盡失。贏了戰役,卻輸光了臉面!”
“皇上!請恩免她死罪,老臣願意代罪……”
“任何人不得說情!不正綱紀,何以治國,何以服眾!溫小良理當立即斬殺、屍首示眾,懸吊城門口才是!朕判她斬監候已是莫大的思慈,念的即是她年幼無知……”
眼看事情急轉直下,屈罡昊已不知該說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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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將軍府一片凄苦愁悲,彷彿天地不仁,旦夕大禍臨了身。
自從大隊士兵陣容浩大的包圍將軍府,帶走溫小良之後,整個將軍府便陷入可怕的氛圍之中。
屈更非竟然連夜面見聖上,將所有的欺君、逆君大罪全攬到他身上,甘冒犯上的大不諱。
皇帝念在他有功的份上,不責罰地將他斥回,可他竟和看守的獄卒起了激烈衝突,單人單劍的直闖天牢禁地,差一點就死在天牢外頭。
屈更是悲憫地看着昏迷中的兄弟,他的心好酸。
冷心冷性,不苟言笑到令人討厭的屈更非,居然為了一個尚未“洞房”的溫小良瘋狂到這種地步。
“何必愛到這麼深,這麼不可自拔?你的冷淡脾性一遇上溫小良怎麼全走了樣,天下紅粉何其多,何必單戀一枝花?”
屈更是又是一陣長吁短嘆,搖了搖頭。他的桃花魅眼漸漸地漫溢上一圈濕氣。
“屈更非,你不準自己一個人去重新投胎,不準撇下我這個孿生哥哥,否則我一定詛咒你投胎不顧,詛咒你的來生來世可憐兮兮,沒人愛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