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程夢渝看着東方的魚肚白,往事不堪回首,哭了一夜的她神色凄然。
「他當年是建中的高材生,師長們口中的陽光少年,女孩心目中的賽夏王子,卻因為救我,坐了兩年牢獄,失去榮耀、失去尊嚴、失去本該擁有的風光歲月。」
「怎麼會呢?」汪靜娟搖着頭難以想像。
「因為我爸媽找到我們的時候,他正替我擦拭,那天我汗濕了所有衣服,最後他把身上的衣服給我穿,所以他是光着上身的,我遍體鱗傷,我父母以為是他打的,醫生檢查出我處女膜有裂痕,有外傷,他們以為他侵犯我,我在昏迷中不斷地喊着大哥哥、不然就是不要打我、我會聽話,他們把這些話組織起來,認定他對我施暴,我父母堅持告他。」程夢渝說起父母當時過盛的聯想力不禁搖頭。
「那蔡叔和蔡嬸應該可以證明他是救-的。」汪靜娟替季尹諾找到一線希望。
「蔡叔當天跌入山溝死了,蔡嬸發瘋,沒有任何證人可以證明他清白,但也沒有直接證據顯示他有罪,我的昏迷,醫生都沒把握有沒有清醒的可能,季諾的藥草雖然讓我沒死於肺炎,卻因我體質過敏而導致原因不明的昏迷。」
「即使是這樣,仍是罪證不足,沒有人可以證明他的罪不是嗎?」汪靜娟不解為什麼季尹諾會被判刑。
「本來會不了了之的,但因為他阿姨曾說過賽夏族的傳統也重視報復,我父母認定他以極其殘忍的方式傷害我,決定要他就法,因為在警方的紀錄中,失蹤的是姊姊,所以讓我姊姊以受害人的身分出庭,向法官承認被他,所以他被判重刑。」想起這些,程夢渝心裏充滿了歉意。
「太過分了,簡直是族群歧視嘛,中國古代也講報復啊,怎麼這種話法官也採信呢?處女膜受重力衝擊破裂是常事,什麼爛法官,這點常識也沒有!」汪靜娟身為山地公主,聽到這樣的事極為憤慨,「還有-爸媽也太過分了,怎麼可以叫-姊姊作偽證?他們難道就沒考慮到-姊姊的心理感受嗎?那不是一出庭就沒事的。」
沒錯,他們完全沒考慮到姊姊的感受,使得她想不開,愈走愈偏,剛開始她對季因內疚而關心,季出獄后,姊姊經常以妹妹的身分去看他,但季總冷淡相對,彷來姊姊愛上了季,得不到他的響應,於是由愛生恨,數度傷害他。程夢渝想到這小往事,益加心疼季尹諾所受的災難。
汪靜娟想了一會,沒注意到好友陷入沉思,關心地問:「他沒有上訴嗎?」
「他的阿姨為了替他上訴,四處奔波,不惜重躁舊業,但我父母以他們的權勢,打通所有關節,所以他每次上訴部敗訴。」說到這裏,程夢渝的心掉落到谷底,就因為阿姨的阻礙與反對,決定了他們之間沒有未來。
「那-呢?-不是昏睡了半年就醒了嗎?醒了不就可以還他清白。」汪靜娟心急地問,非常同情季尹諾,完全忘了她聽到的是十八年前的事。
「我醒來后和父母說明了一切,希望他們還他一個公道,但他們不肯,說事闕程家的面子,如果還他清白,他們全都犯法,我姊姊會被判刑,他們只願打通關係,減他的刑,並請人在獄中特別照顧他。」程夢渝說出了讓人失望的答案。
「-爺爺呢?-不是說-爺爺是-們家最正直的人?他不幫-嗎?」汪靜娟巴不得能替季尹諾去擊開封府衙的鼓,找包青天來申。
「最後因為我絕食抗議,在最高法院判決前,爺爺出面,請很好的律師幫他找到一審時的漏洞,以法官當時對姊姊的詢間語義模糊具有暗示與誤導作用為由,改判罪名不成立。可是他已經在獄中坐了兩年牢了。」淚水再度漫濕程夢渝凄美的臉龐。
「好可憐,夢渝-好可憐,他更可憐。」汪靜娟這才發現聽夢渝說這些事,她們已用完了一包兩百怞的面紙,「那兩年他怎麼過的?」
「聽說前半年很慘,我爸媽存心讓他不好過,直到我醒后,他們才改為找人關照他,可是他很堅強,在獄中表現得很好,我每個禮拜去看他,都幫他帶他原來班級的筆記,雖然他沒能在建中上課,光是靠筆記和獄中的課業輔導,功課卻跟得上,所以兩年出來,馬上參加聯考,就上台大了。」說起季尹諾的傲人之處,程夢渝總是與有榮焉。
「幸好,至少他沒有被惡運打敗。」汪靜娟寬心地說,繼而她看見程夢渝臉紅了一些,伸手探一下她的額頭,「夢渝,-休息一下吧,好象又燒起來了。」
「嗯,-也休息吧,下午我們得過去紫鶯那兒,看看她有什麼需要,她的婚禮就在明天,雖然她處理得低調,還是很多事需要張羅的。」程夢渝提醒道。
「夢渝,我真的無法把現在穩健幹練的-和小時候那個脆弱的小女孩湊在一塊,我以為-從小就是個女強人,從不哭哭啼啼的。」
程夢渝只是低頭一笑,本來愛哭的她,因為季喜歡堅強的女孩子,所以訓練自己堅強,但今天在他面前還是哭了,這十二年來為了這微乎其微的重逢時刻,不知練習了多少遍,結果還是狼狽地哭了。明明答應自己對他死了心,讓一切隨風而去的,一見到他就知道那些都是自欺欺人的,這一輩子,除了對他痴痴戀戀地想着念着,她的感情沒有更好的歸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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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尹諾強抑心中翻攪如潮的思緒,陪好友迎娶自己的妻子,還得裝得若無其事,雖然幾年來他努力於淡化自己的情緒,但此刻他真的覺得困難。
看着靖濤挽着新娘出房門時,他內心幾乎是無法言喻地承受着撞擊的疼痛,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一襲白紗會讓他如此心痛,上一次她嫁他時他什麼也沒給她。
季尹諾,你在想什麼?你和她已經再也沒有關係了,他提醒自己道。然後他把思緒拉回,才發現程夢渝提着化妝箱,身穿小禮服,眼眶紅紅的跟在後面。
她不是新娘!靖濤的新娘不是她!季尹諾在心中-喊着,雖然有一大堆的疑問,但他感到心中輕鬆了不少,為什為會有這種感覺?因為他不必再為自己最恨的人是自己最敬重的人的太太而為難了,他很快在心底有了個答案,也毫不遲疑地接受這個答案。
一坐上禮車,程夢渝的心就狂跳不止,本來就知道今天一定會碰面的,她期待又害怕這一刻的來臨,怕自己又不爭氣地在他面前哭了,怕自己不知道該怎麼和他面對面,該說什麼話,或者不該說什麼話。
今天的婚禮本就會有麻煩,若紫鶯真的在眾人面前甩了宣靖濤一個耳光轉身走人,她就得留下來替紫鶯善後,平常她自信一定沒問題的,但現在她沒把握了。
季尹諾交代好禮車司機幾個注意事項,即坐到程夢渝旁邊,「王先生,請趕上車隊,跟在新娘禮車後面。」
「是的,季先生有沒有發現今天的伴娘都像天仙似的,個個都漂亮。」禮車司機說著朝程夢渝欣賞地看了一眼。
季尹諾只輕輕地應了一聲,並沒任何反應,眼光直視正前方,一路上他都當身邊坐着空氣般,程夢渝雖然感到難過,但也不露任何痕迹,她總是告訴自己,要堅強不要在他面前掉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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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禮堂,程夢渝一進門,遠遠地看見蘇紫鶯的父母在主婚席上,立刻覺得一陣暈眩。
「夢渝,怎麼辦哪?紫鶯的爸爸媽媽來了,萬一紫鶯她不顧一切。」汪靜娟湊過身來小聲地問。
「順其自然吧,紫鶯自己會考量,畢竟這是她的終身大事,我們不要干涉她的決定。」程夢渝低語道。
「如果她還是決定照原計畫呢?-仍要幫她嗎?這樣對宣靖濤是傷害,只怕最得不償失的是紫鶯。」崔心婷也不安地說。
「鎮定,一切看紫鶯怎麼做,她真的要走,靜娟先安撫帆帆,心婷-負責她父母,宣家那兒由我來處理。」程夢渝冷靜地安排着。
雖然她們以最低的音量商量着,但在一邊的季尹諾聽得清清楚楚,他面無表情地握了握拳頭。蛇蠍美人!她一點都沒有變,心機還是那麼深沉,只是功力更高了,看她滿臉通紅的,顯然發著高燒,卻還可以這麼沉穩地策畫著傷害別人的事。
但這回她休想,他不允許任何人傷害靖濤,就算是靖濤所愛的人也不行。
「沒想到-連朋友的幸福也一手躁縱,真是最毒婦人心,但我不會讓-得逞的。」季尹諾傾身在她耳畔低語着。
程夢渝嚇了一跳,他聽見了,但他誤會了,怎麼辦?他們之間的誤會已經夠多了,她不想再多一件,可是這關係到紫鶯一輩子的事,她不能不幫。
「事情不是你想的這樣……」
程夢渝的話沒說完就中斷,蘇紫鶯已在她父母的主婚下,戴上了宣靖濤的婚戒,簽名用印完成婚禮了。
「恭喜。」程夢渝首先向他們道賀,她本就希望紫鶯能夠相信宣靖濤。
善變、虛偽、做作,前一秒可以想着算計人,后一秒又那麼情真意切地和人道賀着。季尹諾不齒極了,但這是她一貫的位倆,有什麼好意外的?
以前只因他不赴約,她可以叫人一再找他麻煩,害他失去打工的機會;不順她的意就叫人把他打得半死,然後再哭哭啼啼地找他道歉,求他原諒;只為了他借女同學筆記,就把他的筆記本丟到垃圾桶,然後再追着垃圾車,找回筆記本;更可以因為他不肯畢業後去她母親的公司,就害得他身敗名裂,失去畢業資格;他不肯辭職讓她安排工作,她就找他的同事做假帳,害他吃官司;他不接受她的感情,她找人抓他囚禁,施打毒品,她總在做盡絕事之後又滿腹誠意地認錯善後。
自己過去就是這麼被她玩弄於股掌的,看來她一點也沒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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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靖濤和蘇紫鶯的婚宴,以酒會的方式在宣家大宅的庭院舉行,宣家是國際知名的企業財團,雖然發展重心在法國,但在台灣卻有很多往來客戶,加上外國客戶在台灣設分公司的,聽說泛雅集團的總裁結婚,紛紛前來參加,國外賓客的招待,自然地由季尹諾出面。
只見他氣度從容地周旋於賓客之間,總是吸引許多名門佳麗的眼光。
「尹諾,辛苦了。」宣靖濤偷閑地進入廚房休息。
「應該的,女方几乎沒有什麼親友。」季尹諾從知道蘇紫鶯本有計畫后,一直替好友擔心。
「別擔心我,紫鶯是個厚道的女孩,她會教訓我,卻不會傷害我。」宣靖濤感激地拍好友一把。
但這回她休想,他不允許任何人傷害靖濤,就算是靖濤所愛的人也不行。
「你確定就好,恭喜了。」季尹諾終於放心地賀喜他,其實聽到好友要結婚,最想說的就是這兩個字,但因為婚訊來得突然,先前又以為他要娶的是個心機深沉的壞女人,一直說不出口。
「什麼時候輪到我幫你招待賓客?紫鶯的好朋友,每個都不錯,靜娟嬌憨可愛,心婷熱情爽朗,夢渝沉穩高雅……」
「你是我老闆,不是我老媽。」季尹諾輕易地就打斷宣靖濤的話。
宣靖濤看了一下外頭,眉心微皺地說,「我得出去了,不然別人會以為新郎是那自稱是我大舅子的世紀末情聖。」
季尹諾順着宣靖濤的眼光看去,看見程志新一手抱着蘇映帆,一手擁着蘇紫鶯和賓客談笑着。
他就是程萬祺的兒子,目前寰宇企業集團的掌權者,一天下來季尹諾和他交談過數回,是個很好相處,也很有魅力的人,沒想到像程萬祺那麼狠毒的人,會有這樣優秀的兒子,相比之下程夢渝才像程家人。
為什麼又想到她?季尹諾責怪自己,今天一整天他都要自己當程夢渝是空氣,但天不從人願,她是那麼的顯眼,而他的眼光很不巧地「經常偶然」與她的相遇。
腦中又想起先前在人群間聽到的話,可能嗎?那些人說的話——
「看來寰宇這一次和泛雅的合作是確定了。」
「是啊,寰宇的副總裁和泛雅總裁的新夫人是至交,生意哪可能跑掉?」
「那個程夢渝還是那麼美,怎麼都看不出來已經三十歲了,可惜追不到。」
「小心點,她是帶刺的,十幾歲時還混過太妹,追她的人都被玩得很慘的。」
「你講的是她雙生姊姊姚夢潔,這程夢渝從小就是模範生,那些壞名聲都是她替姊姊扛的,因為小時候她姊姊替她背負被的恥辱而變壞,所以她也替姊姊背那些不名譽的壞事,她們是雙胞胎,不仔細是分不出誰是誰,她姊姊心理不平衡,也就經常以她的名義使壞。」
「原來她那麼傲,是因為自卑,可憐哪。」
那三個男子在會場的一角談論的是真的,還是他所知道的是真相呢?季尹諾一再地自問,一再地回想過去的種種,的確有很多疑點,卻不能找到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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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靖濤帶着滿臉笑意地從程志新手上抱過兒子,攬回愛妻,優雅地說:「志新好好玩喔。」
「靖濤!我的紫鶯就交給你了,如果你受不了時,不用客氣,隨時還我。」程志新故作輕鬆地對宣靖濤說。
「謝謝,不過志新,紫鶯本來就是我的,以後你提到她時不可以再加所有格。」宣靖濤堆滿了笑容,也輕鬆地說出早八百年前就想說的話。
「唉!你這樣說會讓我不敢再嫁妹妹嘍,你沒發現今天的男士們都驚艷於我的妹妹們個個美若天仙嗎?要是我不肯讓她們嫁了,都是你的錯,你這話毀了三個男人的終生幸福。」程志新說著,把他的「妹妹們」左擁右抱了起來,「寶貝們,我們回去了,不然-們會被偷走。」
「哥!正經點。」程夢渝看見了靳培凱和利思晟的殺人眼光,連忙提醒他。
「好痛啊,一個寶貝才被搶走,另外三個又被虎視眈眈,靖濤,你有沒有『救心』?我心臟負荷不了了。」程志新誇張地揪着心。
「程哥,心血管疾病不能吃成藥!」汪靜娟鄭重地提醒他。
程志新沒轍地笑了出來,寵溺地捏她的臉頰,「寶貝,-真是個最佳宣導人員,衛生署應該高薪禮聘-去全台巡迴宣導用藥常識才對。」
「各位在場男士,我鄭重向大家介紹,這位大美人是汪靜娟,如果想追她,請向我登記報備,對了,培凱,追求者的第一順位我會保留給你和思晟,你們誰打贏了再來找我。」他完全無視於那兩人臉上的敵意,又攏着崔心婷說:「這位美得發火的小姐叫崔心婷,想娶她的人,得先繳上健康檢查表,我會代為過濾。」
然後他把自己妹妹拉過來,「這朵美麗的花兒,是我們寰宇的公主,雖然她總對家人聲稱她已婚,可我這做哥哥的從沒見過我那傳說中的神秘妹婿,加上她自稱在美國結婚的,我們這裏是不承認的,所以我當場發出通緝令,一個月內我妹婿沒來報到,我就把妹妹嫁出去。」
他這話引來許多議論,想和程家聯姻的商界人士都以為,程夢渝自稱已婚不過是推託之辭,沒想到真是事實。
「哥!你醉了不成?」程夢渝原就發燙的臉頰更加灼熱,不安地往廚房看去。
一整個晚上,她的視線總痴纏地隨着季尹諾的身影移動,讓她傷感的是季尹諾正在廚房和宣靖濤的妹妹宣郁淇親密地談話,他們一定交情匪淺,一整天季尹諾都守在郁淇身邊,有時共同招待外賓,有時則一起陪宣郁淇的女兒夏晴玩,他看她們母女的眼神是那麼的溫柔。
程志新見妹妹神色黯然,跟着她的眼光望過去,就知道是那傢伙!那個被點名仍不知檢點的傢伙,把程家的公主冷落了十二年,居然見了面完全當成陌生人,不認他這大舅子他是沒話說,程家虧欠那傢伙太多,不認自己的老婆就過分!
「好象,我去廚房喝杯水,休息一下。」程志新決定有所行動。
「哥!」程夢渝不安地阻止道。
「-扶我吧!」程志新一攬就攬着妹妹,和在場的人告退。
一進廚房,見到季尹諾,程志新即開口道:「尹諾,我醉了,我妹燒得厲害,能不能麻煩你先送她回去?她太漂亮,別人送我不放心,而靖濤說你非常可靠。」
「夢渝,要不要上我房間休息?晚上就留下來別回去了。」宣郁淇一聽這話,立刻上前扶着她。
「我還好,我哥醉了,別聽他胡說。」
「咦!夢渝,-不知道醉了說的話才是真的嗎?」程志新偏着頭看了一下妹妹,然後對宣郁淇說:「郁淇,-知道嗎?我們夢渝十八歲就偷偷跑到美國和人結婚去了,十二年來那個人對她不聞不問也就算了,見了面還當成陌生人,這傻丫頭還整天痴痴地望着人家。」
「哥!」程夢渝心急地叫着。
「夢渝,真的嗎?外面傳說-是因為逃避商業聯姻,才聲稱自己已婚的。」
「郁淇,別理我哥,幫我看着他,我去叫車,我們先回去了。」程夢渝說著隨即轉身。
在轉身之際,程志新輕推了她一下,把她推向季尹諾,季尹諾很自然地伸手扶她,一碰她眉頭立刻糾結在一起,這女人最會來這招了,明明都快燒壞身體了還在這邊招搖,就是算準了他會心軟,然而天殺、該死的是他再度沒志氣地心軟了。
季尹諾神情淡然地對宣郁淇說:「郁淇,我送程小姐回去,客人就讓吉米多費心了。」說完就面無表情地挾着程夢渝往側門走。
宣郁淇困惑地看了一下季尹諾的背影,然後回頭關照程志新,「你還好嗎?要不要緊?」
「-和他之間有男女感情嗎?」程志新心事重重地問。
宣郁淇心中怦然一跳,他為什麼會突然這麼問?難道他在意?然而她馬上想到不可能,「這麼問很冒昧。」她倒了杯水給他。
「抱歉,但我希望沒有。」程志新接過開水,喝了一口。
宣郁淇心中一喜,但她全然不知道這些話有什麼好高興的。
「就算有,我還是要很自私地告訴-這些話,季尹諾就是娶了我妹妹卻讓她一個人在台灣過了十二年棄婦生涯的混蛋,如果你們有感情,我請-將那混蛋空出來,給我妹妹一段時間,讓她把給那混蛋的愛全部沒收。」
宣郁淇靜靜地看着程志新,認識以來,他都是一副紈-子弟的不才樣,當然她知道那只是他的表象,其實他很溫柔,多情是他的缺點也是他的優點,但剛剛他認真的樣子,卻又是另一個不同的男人。
「尹諾是一個很可靠的人,雖然我不知道他的過去,但我相信他若真的像你說的那樣,一定有原因的。」
「是啊!因為我父母對不起他,所以他讓一個女孩子從十八歲痴等到三十歲!夢渝把女人最美最好的花樣年華,全投注在等他原諒上。十二年,他連一句話都不肯給,我們全家最寶貝的明珠,就這麼自願為他蒙塵十二年,我那傻妹妹,我真是拿她沒辦法。」程志新嘆口氣,滿心無奈地說著。
「其實有得等,總比死心好,雖然等待的心情是很磨人的,但還有希望。」宣郁淇若有所感地說,「而且我相信,夢渝一定等得心甘情願。」
「-也有心甘情願等待的對象嗎?怎麼我的女孩都有等待狂?紫鶯寧願為愛等待千年,夢渝等那混蛋的原諒,靜娟等自己死心,心婷等無聊來時,-等什麼?」
我的女孩,這四個字讓宣郁淇感觸良多,但他一定只是順口說說而已。
「對感情,我沒什麼好等的。」宣郁淇輕聲地說,「你要不要去休息一下?」
「沒事的,我還沒開始喝怎麼會醉,今天是我失戀的日子,我老婆嫁別人了,我會千杯不醉的,回頭見。」程志新瀟洒地走出廚房。
宣郁淇心中憐惜地想:男人其實很可憐,明明心裏痛得難受,卻要笑着吞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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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的氣氛都是令人窒息的沉重,程夢渝始終要自己不在乎,不在乎他的冷漠她做得到,他的誤會、輕視也可以默默地承受,但怎麼也無法忍受他若無其事。
出租車司機不時地瞄向這對很明顯看起來是吵架冷戰中的情侶,男的五官輪廓分明,非常挺拔,「先生你是賽夏族的吧?」司機熱情地說,同是原住民的他,一見季尹諾就非常高興。
季尹諾點頭,禮貌地回答,對同樣是原住民的同胞,他很自然地表現了親切。
「我一看就知道的啦,這位小姐是你女朋友嗎?好漂亮啊!」沒得到回答,司機卻一點也不以為意,「吵架了嗎?先生,小姐都是嬌氣一點的,讓她一點就沒事了啦。」
「謝謝!」季尹諾對司機的熱情親切做了適度的響應。
「年輕真好,還吵得起架,像我們骨頭都可以打鼓了,別說吵架,就連對看一眼的勁都沒有了。不過女孩子都是要哄的啦,哄哄就沒事了。」
「司機先生,你家在哪裏?」季尹諾主動地把話題轉開。
「台東!台東是個好地方耶,你去過沒有……」
程夢渝在一旁默默地聽着他們兩人聊天,雖然她被冷落在一邊,心裏卻很高興,終於又聽到季尹諾爽朗明亮的談笑聲,他原本是屬於陽光的,但這一回相遇,他卻始終都淡淡的,那俊逸的臉龐很少有表情,見他們相談甚歡,她多希望回家的路遠一點,好讓她多看一下開朗的他。
「到了!」司機先生停下車提醒道。
季尹諾付了錢,愉快地和他道別,習慣性地為程夢渝開車門,看了一下周圍環境,訝異於她住在一般住宅區。扣眾人走樓梯做什麼?雖然不解,但他也不問,反正她的任何事,都與他無關。
程夢渝拿出一串鑰匙,打開大門,走幾階樓梯就氣喘吁吁,季尹諾突然將她抱起,他不耐地問:「幾樓?」
「三樓!我自己可以走。」她掙扎着。
季尹諾沒理會她,信步往樓上走,他不想看她羸弱的樣子,那樣只會顯得她更加虛偽,在心裏他為自己的行為提出解釋。
到了程夢渝公寓門口,他放下她,「都吃到哪裏去了?十三歲的孩子都比-重。」他不自覺地數落着。
程夢渝低下頭,拿出鑰匙打開大門,他一向喜歡健康亮麗的女孩,凡是他喜歡的她都努力讓自己傲到。她不是常生病,只是非常不巧每次久別相遇她都得肺炎,項次雖只是流行冒,但很嚴重,怎麼說他都不可能相信這是十二年來地第一次吃藥,又加上她那天生「痢質」的胃腸,食物稍微不對勁就一瀉千里,所以怎麼都吃不胖。
一進門,程夢渝打開客廳的燈,脫下高跟鞋,在鞋櫃中拿出一雙拖鞋給他。
「喝開水還是果汁?」她打起精神問道。
「-的葯呢?燒得那麼厲害逞強給誰看?又想玩弄哪個窮小子?」他語氣冷淡地諷刺着。
程夢渝輕咬着下唇,難過地看他一眼,隨即拿出背包中的葯,忍着欲哭的淚,到廚房倒水配藥,因為暗自將淚往內吞,以致吃藥嗆到了,差點換不過氣來。
季尹諾不耐地吸一口氣,她為什麼非時時做假不可?難道以為他會傻得再上當?「-夠了沒有?難道即使把自己的命玩掉,-也不放棄耍弄別人的機會嗎?」
雖然是極端的厭惡,他還是上前拍拍她的背,讓她順口氣。
「我沒有存心耍你過,從來就沒有,我知道我害得你很慘,但是請你相信我,我對你是真心的。」她睜大着眼睛,眨都不敢眨,就怕不爭氣的淚,又在他面前落了下來。
「有心也好無意也好,這些都不重要了,是我自己學不乖,才會一再地讓-設計了,不過我警告-,如果-唆使蘇紫鶯讓靖濤受傷害,我不會放過-的。」季尹諾用力地抓她的手臂,又狠狠地甩開。
程夢渝一個重心不穩,摔了下去,手上的杯子掉在地上,碎了一地,而她的手掌則正好按在碎片上,當場鮮血直流,一見到血她就暈了。
「夢渝!」季尹諾心慌地抱起她,他沒有要傷她的意思,但她就是這麼脆弱,總像一捏就碎的泥娃娃。
懊悔佔滿了他的心懷,有時他雖恨得想殺她,卻一見她受傷就心疼不已,她是怕血的,看着她毫無血色的蒼白臉龐,憐愛地拍着她的臉。
見她悠悠醒來才鬆了口氣。
「對不起!」季尹諾溫柔地幫程夢渝上藥包紮。
「原諒我好嗎?」程夢渝只希望他能夠給她一個機會,過去的事她什麼都不能說,可是只要他給一次機會,她會證明對他除了愛,她沒有別的心眼。
「辦不到!我雖然學不乖,卻不代表沒有記憶。」他看了她一眼,難掩心中憤恨。
「那你想怎麼樣?」程夢渝難過地問。
「我還沒想到,我告訴自己再見到-,就是-還債的時候,等着吧,我想到時-們程家該還我的,一件也不能少。」季尹諾高興自己居然可以這麼平和地向她下通牒。
「放過我哥好嗎?他從來都不知道這些事。」程夢渝要求道。
「看我高興,你們對我趕盡殺絕的時候,放過誰了?連我阿姨都不放過,-有臉要求什麼?」他憤然地看她一眼。
程夢渝心中充滿歉意,誠心誠意地說:「對不起。」
季尹諾看了地許久,彷佛又看見當年那個每個禮拜去獄中探視他,口口聲聲對不起的小妹妹,她的對不起三個字承載太多的歉意和憐惜,是真心真意,但卻沒有切身的慚愧。
剛才那三個男子的話又在耳畔,他不是不曾懷疑過,只是每次她都口口聲聲的說使壞的是她,害他的也是她,把他逼絕讓他恨之入骨的都是她。
「告訴我,-到底為什麼要瞞我?告訴我那些壞心眼的事不是-做的,-只是善良膽小的小妹妹,三番兩次害我的是-姊姊,我喜歡的是-,恨的是-姊姊,而不是-變壞了,一會兒是乖巧女孩,一會兒又是叛逆的小太妹,讓我愛恨難分。」
以前他數度地懷疑,也一再對她追問,現在他確定,不必她親口回答,他都可以確定,但他要她親口承認。
雖然阿姨一再告誡,不可以再和她牽扯上,但季尹諾拗不過自己,決定再給她一次機會,如果她能說出真相,他就將一切一筆勾銷。
程夢渝只有淚眼以對,她不能說出原委,萬一他氣憤難平,找上姊姊,會害了姊姊,姊姊好不容易才找到幸福的,在姊夫眼裏,姊姊是善良無辜被外界誤解的姚夢潔,所以她得當搗蛋使壞的程夢渝。
「真的都是我,別人說姊姊壞是因為當初姊姊和我換衣服,外人一直以為被綁架的是她,變壞的也是她,但你知道被綁架的是我、變壞的是我、害你的是我,不關姊姊的事。」
「那麼是-作偽證的?」他失望地問。
面對他雪亮的眼眸,程夢渝說不出話來,只有點頭。
騙人!季尹諾一看就知道,小妹妹不擅說謊,不想說謊時就以點頭搖頭代替。
「是-在我水裏面放葯,自己脫掉衣服睡在我身邊?讓我在畢業考後被學校開除,外帶坐了三個月的牢?」他們程家人對他而言,直接等於禍害。
程夢渝仍然點頭。
「是-在我的旅行袋中放海洛英,通知警察抓我?」
「是-叫朋友做假帳,誣告我侵佔公款?」
「-還讓人抓我囚禁,施打毒品,讓我染上毒癮?」
接着他又問了許多姚夢潔做來傷害他的事,程夢渝也都沒考慮地點頭承認。
最後他突然厲聲道:「是-要保護-姊姊,所以把她做的事都攬在自己身上,回答我是或不是,不準點頭!」
程夢渝突然被他一凶,很順口地就回答,「是,我對不起你,對不起!」她哭濕了整張臉,全然沒發現被他套出來了。
「-為什麼要這麼做?」真不明白為什麼到現在她還瞞他。
「因為我愛你,你的疏遠與漠視讓我受不了。」這一句話她沒說謊,這十二年的思念,讓她明白自己愈是想遺忘就陷得愈深。
但是-更愛-的家人,特別是-的雙生姊姊,所以-看着她把我逼上絕路,-當我是笨蛋一樣耍弄着-不曾蓄意傷我,不管-說-是姚夢潔時的乖巧或是程夢渝時的反覆無常,我都知道-只是那個膽小又愛哭的小妹妹,我感覺得到,只是每一回我懷疑,就會被-們姊妹特意擾亂,讓那些疑點一時想不通,-以為我會笨得一輩子都想不通嗎?還要玩是嗎?這一次-要付出代價的!
心中萬分難過的季尹諾默默地看着她,然後下了個決心。
他絕然無情地盯着她,縱使她如雨的淚,落得讓他心底泛酸,緊緊地將手握拳,就任她哭吧,再多的淚都是咎由自取的。
是她自找的,她可以選擇的,只要她承認她只是小妹妹,他會疼她疼到骨子裏;她既然還要做陰狠的程夢渝,那就讓她知道什麼叫恨之入骨。
「我真是受寵若驚,但-的愛未免太廉價了,隨便就可說出口,只要是男人-都可以這麼說吧?-想我會要-嗎?任性的千金大小姐,我為什麼要理-?縱使-可以耍盡手段,害得我身敗名裂,讓我染上毒癮,給外人看得一文不值,但是-清楚得很,-配不上我,把我壓得再低,踩得再扁,-還是連碰我的腳趾都不配。」他抬起她的臉,極冷、極不屑地說著。
「對不起!」程夢渝只能這麼說。
「對不起?現在又扮起乖乖女了是嗎?這三個字可以省了,別人不知道,但我清楚得很,別再說這麼噁心的字眼,-給我聽好,-沒有資格說這三個字,沒有資格。」加重了手指上的力道,他冷冽的眼神中,蓄藏着衝天的怒火。
程夢渝只得以淚洗面,不是怪他出口傷人,也不是怨他如此無情,難止的淚是為了心疼他而落。
他曾經是個溫柔親切,天真開朗的陽光少年,兩年的監獄他吃盡苦頭也還堅強勇敢地等着重獲自由;即使是失去了第一名畢業的榮耀,連畢業資格都被取消,甚至再度坐牢,他仍然瀟洒,他總是散發熟力一路往前行;哪怕是面對別人充滿誤解的眼光,他都單純而溫暖地應對,他知道自己沒有錯,所以沒被這些迫害擊倒過。
但是現在的他,饒是光芒萬丈,卻沒有一絲溫暖,深邃的眼神不再有過往的飛揚神采,他矛盾、壓抑、自製。
「把你所有的怨恨不滿都發泄出來吧!不必克制怒氣,也不要以冷漠武裝自己,你恨我!你應該恨的,你罵我、吼我、甚至打我、殺我,都是應該的,不要剋制,季!恨我吧!你是太陽,是熱力發散的恆星,不要硬是將自己的熱禁制,過去那麼多的惡運部沒能澆熄你,為什麼現在自己把熱源收回?那會燒死自己的。」她發燙的手輕撫着他冷峻的臉龐。
天使、魔鬼、魔鬼、天使,在季尹諾的心中,她不斷地變換着形象,他坐了兩年的牢,她為他哭了一年半,每一次程家無情地打擊來時,可以想見柔弱的她全然是被擺佈的,縱使有心護衛他,卻因單純善良而玩不過她的父母和姊姊,但是她至少可以離他遠一點,不讓他們利用她,或完全站在他這邊,告訴他真相,讓他能狠下心來反擊啊。
可是她一再地用她的善良來軟化他不平的心,她姊姊使壞,她總在事後找他認錯賠罪,任他凌辱出氣,也要幫他療傷止痛,收拾善後。就因為這樣,所以他只當自己遇上了一個瘋子,被攪得一團亂的時候,恨死她,所有的人置他不顧的時候,卻又只有她一個人護着他,讓他的感情一再淪陷。
不敢和家人對抗,又一再幫助她姊姊接近他,看着他一再受創時她是魔鬼!一直隱瞞真相,讓他對她充滿愛恨矛盾,不得解脫的她是魔鬼!
總算知道為什麼自己會愛一個三番兩次害他身敗名裂的魔女,這十二年來每一夜他都這麼自問,為什麼她悄然離去會傷心,會任自己墮落在毒品的虛幻世界?原來如此,原來他沒有錯亂過,是她狠心地誤導他,玩弄他的感情時她是魔鬼,折磨人的魔鬼!
想起每一次他受委屈,哭得最傷心的是她,用各種方式替他求援,絕食、割腕、吞葯、跳海,她都為他做過。不在乎自己的生命,只求父母還他清白時,她是天使,極力護衛他的天使!
想得不平時,她是個極富心機故作柔弱,故作善良的雙面人,讓他陷入愛恨糾纏,平心靜氣時他確定那個耍心機害慘他的是她的雙生姊姊,她只是那個請他的同班同學錄下每一節的上課內容,每天為了幫他整理上課筆記而睡眠不足,總是拿着他的問題四處找人解答的小妹妹而已,她若有錯,也僅止於幫着她姊姊以她的身分接近他讓他錯亂而已。
以前他總是困惑,她何必害得他這麼慘后再以種種激烈的方式救他,現在他確定了,沒有她姊姊攪和的現在,她不就只是單純地只為他着想嗎?
她對他的種種,他總算理清楚了,她說愛他,他絕對不會懷疑,然而她說謊!從頭到尾都隱瞞真相,不在乎別人怎麼對待他,但不可能不在乎可以為他哭、為他死的她,居然一直騙他!
愛他為什麼不能坦誠相待?希望他成為太陽,何以又要在兩人之間留下黑暗?他不在乎被她連累,但在意她有勇氣嫁給他,卻又不聲不響地離開!難道她不知道不需要她的幫助,他也可以闖出一片天,他雖然一無所有,卻一定會給她溫飽嗎?
是的,她不信任他,不相信他可以戒掉毒癮,不相信他能給她幸福,除了嬌寵呵護,她認為他給不起程家的優渥生活。
她愛他,他相信,她更愛她的家人,他知道。
但是他並不怪她愛家人啊,只求她不被他們利用,只求她承認,害得他那麼慘的那個程夢渝不是她,這樣都做不到?
算了吧!她既不能交心,什麼愛恨都不要了,沒有她帶衰的這十二年不是過得很好嗎?遠離她姊姊的胡攪蠻纏,擺脫她父母的無情陷害,也看不見她哭泣的眼睛,心不再起不再落,就這樣吧。
決定了之後,他平靜地拿開她的手,拇指感覺到她皓腕上的那道割痕,輕輕地摩娑了一下,「別哭了,哭瞎了我也不會感激的。」口裏說得無情,手卻情不自禁溫柔地拭去她的淚,「去洗把臉,早點休息。」
「留下來好嗎?」
「還是害怕一個人在家?」
她知道他已經有了決定了,所以只有今晚,她得記住他,再來就連不確定也沒得等了,於是今晚她要再把他深深地嵌進心坎里,因為那是要回憶一輩子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