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我背着金色陽光,你看不見我的方向……擁有我的理想……那是我的夢想……
一陣輕快的旋律傳來,快樂的單車少年口中哼着調兒,變音期中的嗓音有些粗嘎,踩着單車的雙腿修長健碩,亮黃的皮膚上沁出幾滴汗滴,汗珠上閃着陽光的輝芒,身上卡其軍訓服微縐,停在巷口前等着紅綠燈時,這單車少年讓路上不少鄰居的歐巴桑稱讚不已。
「飼子就要飼像阿諾這款的啦,每頓吃菜脯豆腐,漢草就那麼好,青菜考個聯考,就是建中啦,一點攏毋免大人躁煩啦。」
「阿止毋免躁煩,阿諾這囝仔實在夭壽乖喔,人說番仔番霸霸,伊瓦聽話哩,伊阿姨講啥就是啥,一點都不親像番仔子啦,下課了每天替阿花送貨到下晡市仔做生理,瓦會曉想咧。」
對於這些嘰哩呱啦的閩南語,半年多來季尹諾多少聽懂一點,只是他不明白為什麼罵人的時候「夭壽」;誇讚的時候也「夭壽」,他爽朗地和兩位阿桑道早,綠燈一亮,就騎車往前走。
繞過中正紀念堂,在愛國東路的紅綠燈下停下,一隊自信有朝氣的綠衣人走過,幾個女孩低頭竊語着,然後一個女孩大方地走向季尹諾,塞了一封粉彩信箋在他車籃的書包下,輕道一聲再見就離開了。
隨後,季尹諾身後傳來幾聲口哨聲,是取笑也是祝福他的艷福,他只是爽朗一笑,自小在山林里生活的他心智純樸,加上奔放豪邁的天性,使他對於之間的往來,看得很單純,他喜歡交朋友,對同學的嬉謔並不以為意。
他是個陽光少年,一年級幾個佼佼者中,最耀眼的一個,有鄉下孩子的純真。
這是建中的師長們對季尹諾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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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穀!布穀!咕咕咕……下面音響上午六點半。快起床!快起床!鈴鈴……
五花八門的電子鬧鐘聲響在程家大宅的主卧室程萬祺的房間響起,程萬祺伸手按了一個,其它的鬧鐘依然震天價響,從棉被中伸出一雙毛手胡亂地摸索按壓着,效果雖然不彰,在被窩裏面的睡蟲卻沒有一勞永逸給他起床的打算。
直到一雙嫩白的小手一一地按下鬧鐘,程家大宅才恢復了安靜,「爸爸,我自己坐公車上學嘍!」程夢渝搖着父親說道。
「嗯,什麼?不行,叫蔡桑載-去。」程萬祺一點都不記得蔡明生幾天前才被他開除,新司機今天才會來報到。
「蔡叔叔辭職了。」程夢渝耐心地提醒道。
「那麼叫阿珠陪-坐公車。」
「阿珠今天休假,我走了。」程夢渝不想再耽誤了,若遲到被導護生記下名字,午休的時候要在教室後面罰站,這對每年都當選模範生的她而言是很丟臉的事。
走出程家大宅,程夢渝循着巷道直接往公車站牌走去,等了一會兒,公車來了,所有上班、上學的公車族一擁而上,膽小的程夢渝不敢和人擠,只好看着車子滿載而走。
一班沒坐上,兩班沒坐上,第三班擠上了,又因為下車擠不到車門口,過站了,她從上幼兒園起就是司機接送,偶爾坐公車都還是傭人阿珠帶她坐的,嬌生慣養的她哪受過委屈,她一下車,就邊走邊哭着,既感到委屈又害怕遲到,停在十字路口,更是不停地擦眼淚。
「小妹妹,-怎麼了?」同樣停在旁邊的季尹諾好心地問道。
「我坐過站了,會遲到了。」她嗚咽地說著,淚眼汪汪地看着眼前的大哥哥。
季尹諾看了一下她的制服,他正好會經過她們學校,「我載-好了,別哭了,上來吧。」他拍着腳踏車後座。
程夢渝無是露出了笑容,很快又哭喪着臉,「我怕掉下去,我不曾坐過腳踏車。」
季尹諾不可思議地想:在台北有比他們山上更窮的人耶,家裏居然連腳踏車都沒有!
幸好他早上沒有把車前橫杆上的小貨架卸下,正好可以讓小妹妹坐前面貨架板上。
「那坐前面好了,我會看着。」季尹諾把她的書包拿起來自己背上,一把抱起她,放在座前橫杆的小木板上,讓她跨坐,「手放手把中間,抓好,要走嘍!」
雖然多了個人,但重量卻沒增加多少,這女孩一定都沒飯吃,都六年級了長得又瘦又小的,臉色也蒼白,比他們山上的小孩還可憐。
因為可憐程夢渝,到了她的校門口后,季尹諾還把他的便當給她,「多吃一點飯知道嗎?」
「謝謝大哥哥。」程夢渝傻愣愣地接過便當,整個人還沒從坐腳踏車的刺激感回復過來。
「程夢渝,快點進去,要遲到了。」站在校門口的導護生正好是她班上的同學,看她獃獃地站着,便提醒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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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餐時間,季尹諾隨便喝幾口自來水就算了事,一個人坐在樹蔭下曬太陽。
「阿諾,怎麼沒帶便當?」隔壁桌的宋建華帶着便當過來,一坐下就問道。
「給隔壁國小的女生了,瘦巴巴的好可憐。」
「阿諾,你有沒有搞錯,隔壁國小是明星學校,十之八九是有錢人的孩子,沒人比你可憐的。」宋建華不以為然地把筷子折了一半,把他的飯菜分成兩份,「吃吧,幸好我老妹迷戀你,每天都擠了你的份進我這大飯盒。」
「這個學區也有普通人家吧,那小女生臉色好白,一看就是營養不良。」季尹諾認真地說,當然他不會知道程夢渝是因為車上空氣不好而暈得臉色發白。
「隨便啦,那麼認真做什麼呢?」宋建華一口塞下一個滷蛋,滿嘴鼓鼓地說。
「只是覺得她可憐而已。」季尹諾一臉的同情。
「你不會聽信教官的話,說什麼我們未來的老婆現在不在北一女而在隔壁的小學吧?那是叫我們不要亂把馬子的鳥話,聽了是會虛度青春的。」宋建華大力地扯下雞腿上的一塊肉。
「你在想什麼?」季尹諾不以為然地專心吃着飯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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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渝,-為什麼沒訂午餐?」姚夢潔一進妹妹的教室就大聲地問着。
程夢渝抬起頭來,興奮地說:「我有便當啊。」
「-昨天不是說阿珠今天休假?-吃這什麼啊?」姚夢潔看了一下便當,都是黑黑黃黃的青菜,她皺着眉,「咦!好噁心。」
「一個好心的大哥哥的便當,今天我差點遲到了,在隔壁念書的大哥哥載我,還送我便當,很好吃喔。」程夢渝吃得津津有味。
「丟掉,那麼差的東西-也吃,又不是小乞丐,枉費-那個爸爸那麼疼-,一點都沒有千金小姐的氣度,-是程萬祺的寶貝女兒耶!」姚夢潔挖苦地說道。
「姊姊,不要說這麼大聲好不好,等一下同學又會說我愛現。」
姚夢潔和程夢渝這兩個同卵雙胞胎姊妹,一生下來一個從父姓一個從母姓,父親是傑出企業家,母親也是女強人,娘家既富有又是獨生女,和丈夫因個性不合而分居,由於兒子送去美國念書,雙胞胎女兒一人帶一個,姚夢潔的性格強悍,程夢渝的個性馴良,從小什麼都以姚夢潔馬首是瞻,以前姚夢潔雖然常欺壓妹妹,但父母分離后,她倒是很保護妹妹。
「誰敢說-,我讓誰好看,愛現又怎樣?羨慕還是嫉妒?」姚夢潔馬上叉起手,一副小太妹的架式。
「隔壁班的八婆,這是我們的教室,叫什麼叫啊?」看不過去的李志傑不高興地嚷着。
「我高興不行嗎?你想怎樣?要打架來啊?」姚夢潔兇巴巴地瞪過去。
「姊!-不要這樣啦,我不吃就好了,不要和人吵架。」程夢渝連忙退讓。
「拿去丟掉。」姚夢潔命令道。
程夢渝實在不想把大哥哥的東西丟掉,然而又怕惹怒了姊姊,找人亂髮脾氣。
只好乖乖地拿去丟,但心裏不舒眼,回到座位趴在桌子上,就無聲地哭着。「哭哭哭,就只知道會哭,不想丟不會說啊!我怎麼有-這樣愛哭的妹妹,真是丟人現眼。」姚夢潔邊數落邊到垃圾桶檢回那個飯盒,「去洗臉啦。」說著就把妹妹拉出去。
「最好別再來打擾我們,世界大八婆,真奇怪雙胞胎怎麼會出個怪胎,難怪-爸爸不要-要程夢渝,她才正常嘛!」李志傑諷刺道。
姚夢潔一個轉身要衝過去,被程夢渝給拉住了,「姊姊,別理他,陪我去洗臉。」
姚夢潔氣不過,把妹妹拉到廁所,「把-的制服給我,下午我一定要叫他好看。」說著即脫下她的上衣。
「姊姊,不要這樣啦。」
「-不換就是同意他的話,是啊!-乖、-好,爸爸、媽媽、爺爺、奶奶、外公、外婆,全都喜歡-,-最會假了。」姚夢潔不平地說。
程夢渝只好乖乖地跟姊姊換衣服,每次姊姊說出這種話之後,再不順着她,她就會把事情鬧得很厲害。
「我聽-的話,-不要生氣好嗎?不要和別人打架,我不要看見-受傷。」程夢渝紅着眼睛求道。
「真是敗給-,好啦,我只是假裝-,乖乖一下午,讓他知道我不是不能做乖乖牌,而是不屑,這樣可以吧,愛哭鬼!」姚夢潔因程夢渝的話而心軟了,她本是刀子嘴豆腐心,吃軟不吃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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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學的鐘聲響起,程夢渝在校園裏停留了許久,始終等不到姊姊前來和她換回衣服。
「程夢渝,放學了怎麼還不回家?」導護老師巡視校園時,看見了她遠遠地走來,神情關心地問。
「我在等人。」程夢渝心虛地將書包背帶拉了一下,遮住名牌。
導護老師走上前來,見她的舉動有些奇怪,順手就撥了一下她的書包,臉上的慈容馬上變嚴厲,「-是姚夢潔,放學不回家留在學校做什麼?快回去。」
程夢渝愣了一下,沒被老師凶過的她馬上紅了眼眶。
「別裝了,成天打架鬧事的,說-兩句就哭,誰相信啊?馬上回去。」
「是!」程夢渝含着淚乖巧地點頭,還有禮貌地嚮導護老師行個禮。
導護老師愣了一下,這問題學生今天居然這麼聽話,看她的舉止一點都不像經常惹禍的姚夢潔,倒像聰明乖巧的程夢渝。
程夢渝走出校門沒多久,穿過小公園就被三個眼裝不整的高職生攔住了,一高、一矮、一個長了滿臉青春痘,「總算落單了吧?今天沒有人可以給-靠,看-能作什麼怪?」
「發育未全的小丫頭,也敢搶人的槌子。」其中一個高個子的推了她一把。
程夢渝害怕地看他們一眼,「大哥哥,你們在說什麼?」
「還裝?再裝就不像了,禮拜天-不是很-?姓姚的?」三人把她團團圍住。
程夢渝看了一下四周,往來的人不多,她移了兩步讓自己不被樹擋住,「我不姓姚,你們認錯人了。」
三人愣了一下,高個子扯了一下她的衣服,看到她的名牌,「裝得還真像,又想騙人,-欠揍。」
程夢渝看見遠處有個人影,開口叫道:「老師,有人要打我。」
三個高中生慌了一下,她拔腿就往前跑。
「媽的,又被騙了。」高個的帶頭就追。
程夢渝很快地就要被追到了,但前面已經有幾個隔壁學校放學的高中生騎自行車過來,她大喊救命,話一出口,嘴巴就被高個子的手封住了。
「喂!你們想做什麼?」宋建華眼尖地把車騎過來,開口問道。
「我妹妹不乖,教訓一下是我家的事,要你管嗎?」高個子兇巴巴地說。
程夢渝拚命地搖頭,但被箝制住的她根本動彈不得。
季尹諾看了眼前情形,見程夢渝的名牌,開口道:「咦,-不是小潔嗎?發生了什麼事?」隨即對高個子說:「這位同學,我認識她,她叔叔是警察,如果她做錯什麼事,找她叔叔說好了,他會給你們交代的。」季尹諾建議道。
那三個人交換了一下臉色,放開了程夢渝,程夢渝馬上跑到季尹諾身後。
三個不良高中生悻悻然地離開。
季尹諾這才回頭,仔細看了一下程夢渝,關心地問:「有沒有怎麼樣?」
她淚流滿腮地抬起臉,對着他搖頭,淚卻決堤似地流着。
「咦,又是-,小妹妹。」季尹諾認出她是早上營養不良的小妹妹。
「大哥哥,謝謝你。」程夢渝哽咽地說著。
「阿諾,你認識她?」宋建華好奇地問。
「早上剛遇到。」季尹諾拿出他縐巴巴的手帕,給程夢渝擦臉。
程夢渝看了一下,有點為難,手帕上有很多污點看起來臟髒的。
季尹諾不好意思地搔搔頭,「建華你的會不會比較乾淨?」
「手帕都嘛是擺在怞屜,朝會時帶出去給教官檢查用的,誰會帶在身上?」
「沒關係。」程夢渝很勇敢地拿手帕擦乾眼淚。
「小妹妹,剛才是怎麼回事?」季尹諾關心地問。
「那幾個哥哥認錯人了,我也不知道他們說的是什麼。」她據實地說。「大哥哥,你可以陪我去坐公車,等我上公車再走嗎?我怕又被認錯了。」
「-家住哪裏?我們送-回去好了。」宋建華同情地問她。
「不必了,我要去陽明山,很遠。」程夢渝說道,經過了一場驚嚇后,她不想一個人回家等爸爸不知幾點下班回來,決定去爺爺、奶奶那兒。
「喔!」
兩個單車少年互看一眼,那真的很遠,他們愛莫能助,於是兩個人一起陪她到公車站牌等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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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入夜,在紹興南街一叢矮小的眷村社區木屋間,收音機中傳來英語教學節目中,外籍老師字正腔圓的示範語音,而後略帶粗嘎的變音期嗓音也跟着有板有眼地念着。
余秀花聽到阿諾流暢地念着英文,心中無限欣慰,雖然姊妹淘們總說阿諾是拖油瓶,但是季雲平生前對她有情有義,在季雲平意外身亡后,她負擔才國一的阿諾和他祖母的生活費,等阿諾國中畢業又把他從南庄山上接到台北來一起生活,阿諾像他爸一樣是個有情有義的孩子,不但對她孝順,還很知道上進。
更教她欣慰的是,社區裏的人原本是看不起曾做過應召女的她,但阿諾來了以後,別人因阿諾對她孝敬態度而感動,對她也尊重了些,她更視阿諾如己出。
「季尹諾在嗎?」管區警員王志強扯開了大嗓門,在小巷口就喊着。
嘈雜的小巷一時安靜了許多,經常管區的聲音一到,就代表眷村那幾個令人頭痛的孩子又出事了,但這次奇怪的是居然管區找的是阿諾。
「王先生,找我們阿諾有什麼事?」余秀花慌恐地問。
「這是不是他的東西?」王志強拿出一個便當盒問。
「是啊。」余秀花點頭道,上面清清楚楚地寫着阿諾的學校、班級、姓名。
「那麼他涉嫌一樁小學女童的失蹤案,必須跟我們回去調查。」王志強面無表情地說。
余秀花頓時覺得青天霹靂,「不可能,我們阿諾不會,阿諾!阿諾你快下來。」
季尹諾似乎聽見阿姨的叫喚,把收音機關小聲一點,果然沒錯,立刻從小閣樓下來。
「阿姨,什麼事?」他有禮地和王志強點頭。
「你就是季尹諾,你今天幾點放學、幾點到家?」
「四點半放學,五點半到家。」
王志強記錄好,又問:「你平常幾點到家?」
「五點左右。」
「為什麼今天比較晚,放學後去哪裏?做什麼?」
「喔,因為在學校附近的小公園遇見一個小妹妹,有三個高職的學生找她麻煩,所以我和同學幫她一下,後來她要求我們陪她去坐公車。」
王志強快速地寫下,「那她坐什麼公車?坐幾號公車?在哪裏上車?」
季尹諾一一回答他。
「為什麼你的便當會在她遺落的書包中?」
季尹諾也據實地回答。
「有沒有證人可以替你證明你說的話?」
「和我一起陪她等車的同學。」
「除了他以外呢?」
「我們在等車時,有學校的老師和其它同學也在等車。」
「那好,你跟我回警局做個筆錄。」王志強闔上他的紀錄簿。
余秀花着急地問:「阿諾都說清楚了,為什麼還要去警察局?」
「這是例行公事,他必須回去協助我們調查,-放心,只要他說的都可以證實,我們查清楚就會送他回來。」
果然警方在兩個小時內,找到了宋建華,他的說詞和季尹諾符合,又從他們說的師長和同學那兒證實他們所說的完全屬實,就送他們回家。
雖然自己脫離了嫌疑,但季尹諾當晚一夜無眠,一閉上眼,程夢渝掛淚的小臉蛋時時浮現在他的腦海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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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程家,程萬祺的父母及岳父、岳母和妻子全都陷於痛徹心肺的情境中。
「你是怎麼當爸爸的?明知阿珠請假,為何不派人去接她?」姚祖莉埋怨道。
「我派了啊,哪知道接到的是夢潔?-是怎麼管孩子的?一個小學生現在都幾點了,人去哪兒都不知道?」程萬祺不悅地對姚祖莉開火。
「她說去同學家做功課,我哪知道她會騙我?」
「哪知道?她撒謊不打草稿全是-的翻版。」程萬祺諷刺地說。
「你還說我,是誰睜眼說瞎話還臉不紅氣不喘的?」姚祖莉不甘示弱地反唇相稽。
「夠了沒有?都什麼時候了,你們還吵什麼?孽子、惡媳,我程千里是造了什麼孽!夢渝下落不明,你們居然只顧着互揭瘡疤。」程家大家長程千里痛心不已。
程萬祺和姚祖莉頓時噤口,客廳一時陷入沉默,隨着大門外的動靜,所有人都往外看,姚夢潔疲憊地進門抱怨道:「有什麼大不了的事?非要老張送我來?」
「-為什麼穿妹妹的衣服?爸爸公司的劉課長當-是夢渝,-為什麼沒表明身分?」姚祖莉不高興地問。
姚夢潔雙眼一瞪,「我高興穿她的衣服,想當乖寶寶不行嗎?她坐一次公車會死啊?」
「-這什麼態度?沒事招惹一些不良少年,闖禍了就讓夢渝做替罪羔羊,-當什麼姊姊?動不動就咒妹妹死。」程萬祺火大地一個耳記就朝女兒臉上打下。
姚夢潔忿恨地瞪他,「你偏心,你心裏只有夢渝,同樣是女兒,夢渝什麼都好,我就樣樣都不是,那為什麼不生下我時就掐死好了。」
「小潔!為什麼這麼不懂事呢?夢渝失蹤了,大家都很着急,-別再鬧了好嗎?快告訴我們,-得罪些什麼人,什麼人會找-麻煩,他們把夢渝當成-了,現在只有-能幫我們早點找到夢渝,-也不想妹妹受傷害吧。」姚鵬舉理智地對着外孫女說。
聽到妹妹失蹤,姚夢潔心裏又慌又內疚,一放學她為了避開三個不良少年,忘了等夢渝,就催着劉課長離開。
「一定是他們三個。」姚夢潔寫下了其中高個子的名字和就讀學校。
程姚兩家得到訊息,即分頭動用他們的關係去找這三個人,希望儘快找回他們的小寶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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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學后,季尹諾照例到黃昏市場幫阿姨做生意,平日笑容滿面的他,今天提不起勁來,幾位熟客都關心地問他:「阿諾,不舒服嗎?怎麼沒精打彩的?」
季尹諾勉強地提振精神,「沒有呀。」說話的同時把客人的錢找給他。
「那怎麼會頭上好象有朵烏雲似的,你是女孩心目中的陽光少年耶,平常不都熱力四射的。」客人取笑着他。
季尹諾靦眺地搔搔頭,也不知道哪個大嘴巴四處說,老師說他是陽光少年是因為他曬得黑,本來是和女孩子沒關係的,後來不知為什麼社區裏的女孩子都知道了,可是她們叫他陽光少年的意義又和老師說的不一樣。
客人走後,余秀花關心地說:「阿諾,你先回去休息好了。」
「阿姨,我沒事的,只是在想昨天那個小妹妹不知道找到了沒有。」
余秀花知道以阿諾善良的天性一定會掛記這件事的,但是也沒辦法,「各人有各人的命,不管那個小妹妹怎麼樣,我們都幫不上忙的。」
「我擔心她是被抓去賣,她很漂亮,壞人會把她賣給戶。」季尹諾悶悶地說,他們山上的玩伴,有些被家裏賣掉,有些是被騙進應召站。
余秀花沉默一會兒,當年她也是被賣的,「沒辦法,誰教她生作女孩子,女人什麼事都不能自主的,命好就什麼都好,命不好也只有認了。」
季尹諾不同意地說出他的看法,「這不是命,如果大家都能夠尊重別人的意願,就不會有這麼多人被騙被抓,政府的福利制度健全一點,貧窮的人就不必賣女兒,這些都是可以努力做到的,怎麼努力都沒辦法改變的才是命。如果我是總統,我一定努力讓所有人都有工作機會,讓山上的孩子和平地一樣有好的學校環境,讓沒錢讀書的人可以免費讀書、住校。」
余秀花欣慰地看着阿諾,他才十六歲,自小都在南庄深山中,對現實社會了解得不多,有些想法還很天真,但是他很有見地,只要好好栽培,將來一定會有成就的。
當余秀花和季尹諾收了攤子,回住處時,在巷口看見了豪華的私家轎車停着,余秀花一見那轎車,臉色變得非常不好,六年前阿諾的媽媽上了這種黑頭車后,就再也沒回來,三年前阿諾的爸爸成了這種車的輪下冤魂,她恨這種車子。
拐了一個巷弄,遠遠就看見他們隔壁鄰居老李和幾個衣冠楚楚的人比手畫腳着,眼光往他們這兒一掃,「阿諾肥來了,泥們母佣取着了。」老李一口聲調特異的家鄉話,回蕩在整個巷子。
季尹諾將自行車停下,困惑地發現一群人眼光都落在他身上,他把賣剩的貨物卸下。回頭看阿姨一眼,納悶阿姨為什麼呆站着不開門。
「你是季尹諾嗎?」程千里開口問道。
「嗯,先生有什麼事嗎?」他有禮地回答。
「是這樣子的,我們是程……」頓了一會兒,程千里改口,「我們是姚夢潔的家人,我是她外公,他們是她的爸爸媽媽。」為了保護夢渝,他隱瞞了夢渝和自己的真實身分。
「小妹妹找到了嗎?」季尹諾關心地問。
「完全沒有消息,所以我們希望你再告訴我們一次經過,也許能發現什麼線索。」程千里滿面憂容。
「喔,好的,請裏面坐。」
「阿諾,不要讓這些人進我們的房子。」余秀花厲聲阻止,並擋在木柴門前。
季尹諾不解地看阿姨一眼,阿姨滿臉怒容地對着程千里他們。
「阿姨,怎麼了?」
「姚先生,我們阿諾知道的都告訴警察了,沒什麼好再問的,我們這地方又臟又亂,招待不起你們這些大老闆。」余秀花諷刺地說。
「余小姐,我們是來找季小弟的,不幹-的事。」姚祖莉不高興地說。
「是不干我的事,所以我們無可奉告,阿諾,進去做功課,別理這些人。」余秀花指使道。
「阿姨,他們的親人失蹤了,一定很着急,我們說不定可以幫他們找到線索。」
「你如果要幫他們,以後就不要叫我阿姨。」余秀花狠狠地說著。
「余小姐,過去的事,暫時放一邊好嗎?」程千里好言要求,他知道這女人和兒子和姚家都有過節。
「不可能!」余秀花斷然拒絕,轉頭對季尹諾說:「阿諾,叫你進去聽到沒有?你不聽阿姨的話了?」
「阿姨,-不是都教我要愛護女孩子,多幫助可憐的女孩子,小妹妹不見了,說不定我跟他們說,他們可以很快有新的線索。」
「任何人你都該幫,但是這姓姚的女兒你不用幫,他們有今天是報應。」
「姓余的,講話客氣點。」姚祖莉鐵着臉嚷着。
「阿姨,-現在太生氣了,所以不能分辨是非,我不能聽-的。」季尹諾和言地對他阿姨表明態度,而後轉頭對程千里說:「姚先生,我們到外面說好了。」
「阿諾,不准你去,你知道他們是誰嗎?」余秀花尖聲嚷道,然後指着程萬祺道:「他是拐走媽,破壞你們家庭的禍首。」接着她指向姚祖莉,「這女人是僱人教訓媽,間接害死媽的元兇。」最後她指向程千里,「這老頭不分青紅皂白地開除你爸爸,還封殺他進別家公司的機會,這些就算可以不計較,但他為了趕時間,叫司機橫街直撞,撞死你爸爸后,連親自出面捻個香都沒有,你知不知道?」余秀花氣得一伏一起地難以平復。
季尹諾霎時臉色蒼白,爸爸不要他心靈受傷,從來不告訴他媽媽在外面的事,他一直在山上和奶奶一起生活,父親發生意外,遺體是阿姨送回,他也沒見過這些禍首,原來他家破人亡的悲慘遭遇是拜這些人所賜,心中油然生起嗔怨不平的念頭,若不是他們,他不會家庭破碎、父母雙亡。
但是這和小妹妹無關,他可以不幫這些人,但不能不幫小妹妹,幾經掙扎,這樣的善念讓他有所抉擇,「阿姨,小妹妹很可憐,她沒有做錯什麼事。」
「媽死得多慘你忘了嗎?當年你不是想報仇嗎?現在仇人在眼前,你卻要幫他們,你應該強了那女人的女兒,讓她也嘗嘗那樣失去親人的滋味,我們的祖先教我們遇到仇人要以相同的方式報復,你忘了嗎?你是賽夏族勇士的兒子,你怎麼可以幫助害死父母的仇人?」余秀花偏激地說,她愛恨強烈,面對程家人全然沒有理智,幾近於歇斯底里。
「阿姨,我知道-很傷心,但我不是幫助仇人,我只是想幫一個可憐的小妹妹,這一次我不能聽阿姨的話,對不起。」季尹諾已經作了決定了。
余秀花失望地看他一眼,憤怒地瞪程家一家人,即自行開門,一進門就把門關上。
季尹諾盯了門半晌,然後悶着頭先行走到巷口,帶程家人到附近一家冰果室,告訴他們昨天的詳情。
「謝謝你,季小弟,至於那場車禍,我很抱歉,往後你有什麼困難,直接來找我。」程千里遞上他的名片。
季尹諾看也沒看,把名片遞迴去,「姚先生,我祝你們很快找到小妹妹,更希望我們永遠不要再見面了,我想我做不到愛我的仇人,我怕我會恨你們。」說完他頭也不回地離開。
程千里啞然無言,看着季尹諾孑然的身影孤單地沒人昏暗的巷道,心想這個孩子將來會是個人才。同時程千里對於兒子、媳婦和親家翁所造成的悲劇感到汗顏,難道他的寶貝孫女出事是遭報應嗎?不公平呀,她是個天使般善良的孩子,大人犯的錯怎能要她代罪?
季尹諾回到住處,敲了一會兒門,都沒得到余秀花的響應,他難過地坐在門前,腦海很自然地浮現媽媽離家出走後,爸爸沮喪的神情。本來他們一家在南庄山上過着雖然簡單卻很快樂的日子,爸爸在小學教書,媽媽在家裏和奶奶一起種香菇。
後來媽媽卻突然離家出走,爸爸為了找媽媽也離開山上,留他和奶奶兩人在山上,不過爸爸假日都會回去看他們,卻從來都沒有媽媽的消息,好不容易爸爸說要帶他去看媽媽,卻是去醫院見她最後一面。阿姨說媽媽同居人的太太找人教訓她,把她留在荒郊,害媽媽被流氓欺負全身是傷。媽媽死後,爸爸說要留在台北賺錢,再也不要讓他過苦日子了,誰知道沒幾年,自己卻死於車禍。
縱使他再怎麼生性豁達,想到這些事,仍是承受不住,加上不被阿姨諒解,更加難過,一個人抱着膝蓋,坐在地上低頭淌淚。
許久,木柴門咿呀地開了,余秀花紅着眼,哽咽地要他進門。
「阿諾,阿姨一時氣不過,你不要見怪。」余秀花清清喉嚨不自在地說。
「不會。」
「我想你是對的,你爸爸一直都不告訴你這些事,一定是希望你快快樂樂的,只記得好的事,我當初不該讓你知道的事。」在盛怒之後,反省了一下,余秀花覺得自己錯了。
「我應該知道的。」
「阿姨沒讀什麼書,不知道什麼大道理,但是你要記得,那一家人害死你爸媽,將來你千萬別再和他們牽扯上。」余秀花慎重地告誡。
季尹諾順從地點頭,他根本就沒想過會和那家人牽扯上,這次是巧合,以後再也不會有瓜葛了,只是想到小妹妹,他的心不自主地有着牽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