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娘,好像很喜歡你呢。”握着她的手,他和她並肩走着,極為喜歡二人這樣溫馨的氣氛。
“是嗎?我以前一直以為自己是不討喜的角色呢。”手指在他的手心裏偷偷地畫圈,她歪着頭,仔細打量他的側面。
連根拔起體內的毒素,再經過顧不了特製補藥的滋養,他的氣色真的是好了許多。眼窩不再像以前那般深陷,臉頰也豐腴了起來。縱然因為先天因素,他的身子仍舊是比常人弱些,但是至少,他不必再在鬼門關打轉了。
“在看什麼呢?”感受到她的視線,穆秋時停下腳步,微笑着問她。
“看你。”她直言不諱,乾脆挽住了他的手臂,臻首靠在他的肩膀上。
“醉雨——”尷尬地看看身後掩嘴偷着樂的稱心,穆秋時無奈地喚她,雖然他是極喜歡她的碰觸,但是當著外人的面,他畢竟還是有些顧慮。
手摟住她的腰肢,想要將她移開,但是熟悉的觸感讓他張大了嘴巴。仔細看她身上的衣物,發現並不是她早上出門時穿的那一套,他疑惑地問:“這衣服——”
“小王爺現在才發現啊。”稱心心直口快,“這是王妃給少王妃的,是冠雲坊用密藏的料子製作的呢,布料好,質地好,更好的是,穿在少王妃身上,簡直就是錦上添花。
“剛才娘非要我換上給她瞧瞧,我拗不過她,就穿上了。”花醉雨笑着解釋。
以淺藍為主色的衣裙,看起來很像是清透的薄紗,勾勒出她的窈窕曲線。裙角墜着的流蘇輕飄飄的晃動着,就像隨時都有可能掙脫地面,帶着花醉雨升上天去。
衣服美,人更美,天底下,可能沒有誰比她更適合穿它了。不過讓他好奇的是,這樣的面料,他感覺似曾相識。
“你怎麼了?”看他獃獃地看着自己,目光中有驚艷,更有驚奇。
“沒什麼。”一時間沒有辦法想起,他搖着頭,轉移話題,“今天和娘聊了什麼?”
“你想知道?”出乎他的意料,她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有什麼問題嗎?”他心下一驚,暗想娘是不是也和冬弟抱着同樣的想法,對醉雨嫁入穆王府懷有偏見。若是那樣,依照醉雨的性格,她勢必不能忍受,她一定會離開他——
手在不知不覺中握緊,難以想像失去她之後的情景。
“不要緊張。”看他那副樣子,就知道他誤會了自己的意思。花醉雨拍拍他的拳頭,要他寬心。
“那究竟是什麼?”他焦急地追問,心懸得老高。
“娘問,咳咳——”乾咳了兩聲,她湊近了他的耳朵,“她什麼時候可以抱孫子。”
軟綿綿的話語在他的耳邊泛濫,炸得他的面龐起了三寸厚的紅潮。
“這樣看來,娘應該很滿意我才對,你說是不是?”滿意地看他足以和關公媲美的紅臉,花醉雨忍住笑意問他。
“是……”訥訥地接着她的話應下,穆秋時只覺得周身的熱氣一浪高過一浪。如果他現在說,他和醉雨是一對有名無實的夫妻,雖然同床共枕了四月有餘卻不曾同房,不知道會不會有人相信?——
騙誰啊?
他的耳邊,彷彿已經聽見大家對他解釋的嗤之以鼻。
天地明鑒啊,當初以為自己命不久矣,不與她圓房,除了身體上的虛弱之外,是存心想要保有她的完壁之身,以便她在自己逝去之後可以有個好歸屬;身子好了之後,努力剋制自己,那是他自己在等待,不願意她僅僅是因為他是她的丈夫,所以才順從他。
他想要多一點兒的時間,讓她來逐漸地了解他,走進他的生活,成為他名副其實的妻子啊……。
他在發愣呢,是因為她的話嚇着他了嗎?
謙謙君子,非禮勿視,孔盂之道他是遵從得一絲不苟。除了他轉醒之日有逾矩的舉動,這些日子以來,即使是同睡一張床榻,他都是在習慣性地親吻她之後就翻身睡去。她知道,他實際上並沒有睡着,經常翻來覆去,輾轉反側,偶爾她故意碰觸他,也會引起他的怞氣。
所以她確定,他的身體好了,其他的方面——也沒有問題。
可是他在等,在等什麼呢?總不可能要她主動吧?
背過身去,淡淡的紅霞飛上了她的面頰,煞是好看。
“那個——”好不容易平靜下心緒,穆秋時再次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什麼?”花醉雨轉過身,臉上已經恢復了常色。
“你們不會一直是在聊這個吧?”穆秋時支支吾吾,在心中嘀咕,整整一個時辰,不可能就這麼一個中心話題吧?
“當然沒有。還聊了府中的一些大小事務、你的身體狀況以及——”花醉雨目光一凜,頓了頓,看着朝他們走來的人,“她!”
順着她的視線看過去,瞧見了來人,穆秋時也不由得一愣:“她怎麼會在這裏呢?”
“你足不出戶,也難怪不知道。你爹準備在你二十五歲應辰的時候大請賓客,慶祝你的身體恢復,屆時他將宣佈你就是他的爵位繼承人!”看他聽完話后突然沉下來的臉龐,花醉雨指着已經快走到面前的人,“而她,可是受了邀請,要在你生日宴席上獻舞的重要佳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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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影見過小王爺、少王妃。”
姣好的面容,婀娜的身段,柔媚的語調——不是慕容倩影,還會有誰?
“慕容執事,你就免禮了吧。”看着向他們福身的慕容倩影,花醉雨微笑着說。
“許久不見,少王妃越發美麗動人,與小王爺還真是如膠似漆呢。”瞧見兩人交握的手,慕容倩影半垂着臉,笑意甚濃,用滿是輕佻的語氣道。
聞言,穆秋時皺起了眉頭,剛想要開口,衣袖卻被花醉雨扯了扯,他忍住要說的話,及時改口:“慕容執事說笑了。”
“哪裏是說笑——”慕容倩影直起身子,一雙丹鳳眼直勾勾地盯着穆秋時,“貴府近來喜事不斷,先是小王爺娶了個漂亮娘子,接着身體又大為好轉,這不,不久之後還要大辦生辰宴會。據說,屆時穆王爺會對外宣佈小王爺你就是穆王府的繼承人呢。”
長裙曳地,玉手摸上了自己的雲鬢,她又發出那種蝕骨的銷魂笑聲。
“小王爺,你還真是厲害呢,重病纏身那麼多年,還能夠從鬼門關逃回來,真是應了那句老話,什麼一萬年來着?”
言語間的諷刺不斷,令人難以消受。
“你算什麼人,有什麼資格對我們小王爺評頭論足。”稱心在一旁氣憤不過地說。樓外樓就了不起嗎?就可以橫行無忌?好歹這裏也是他們穆王府的地盤,這個女人怎麼可以如此猖狂,侮辱他們的小王爺?
“稱心!”花醉雨喝住氣呼呼的稱心,目光掃過慕容倩影的臉龐,“管教無方,還望執事見諒。執事今日的胭脂,可比當日見面的時候要鮮艷多了呢。”——
她,看出了什麼嗎?慕容情影一邊警覺地看着花醉雨,一邊不自覺地捂住了自己的右面臉頰。
“執事對我家相公抱有成見,甚至是到了不屑的程度。”假裝沒有看見她的動作,花醉雨笑盈盈地挽住穆秋時,“空袕來風,事必有因,執事不妨當著我們大家的面說個清楚,解了你的心結,也好讓我們輕鬆。冤家宜解不易結,執事認為呢?”
“能說清楚嗎?”慕容倩影的聲音忽然化為悲涼,眼神是說不出的空洞。手捂住的地方還在辣地疼痛,讓她的心,也跟着一起在痛。
“說不清楚嗎?是你不願意說,還是——”挽着穆秋時的手再緊了緊,“有人不願意聽?”
一直沒有說話的穆秋時聞言眼神有了些許的變化。
“關你什麼事?”驀然發現自己在他人的面前泄漏了太多的情緒,慕容倩影有些狼狽地反問她,倒退了幾步,以水袖遮面,掩飾她的失態之舉。
“你這般與我們為難,可是為了一個人?”不理會她,花醉雨再向她逼近一步。
慕容倩影臉色發白,踉蹌地再倒退了幾步。
“你所做的每一件事,是否正是因為執着於那個人?”已經站在她的面前,花醉雨質問她。
身後已經貼着牆,她已經無路可退。慕容倩影捂住自己的耳朵,蹲子,“不要再說了,不要再說了!”
“你為什麼不說出來,解脫你自己呢?”強迫地拉下她捂住耳朵的雙手,花醉雨問她。
“求求你,不要再說了……”名滿天下的樓外樓執事此時蜷縮在牆角,脆弱地如同一個普通的女孩子。
“你——”花醉雨無奈地搖搖頭,不明白她為什麼如此固執。本想伸手拉起她,手臂卻突然被人拽住。
“醉雨,夠了,不要再逼她了。”穆秋時將花醉雨拉回身旁,看向縮在牆角的慕容倩影,轉頭吩咐稱心,“你先送慕容執事回客房。”
“為什麼阻止我?”看稱心扶着慕容倩影遠去,她問他。
“她已經夠可憐的了,你沒有看到她快要崩潰了嗎?”低聲嘆息着,穆秋時緊緊地握住了她的手,“就像是你說的,她執着於某人才會刻意封閉自己,必定是在乎,才會痛苦,我們又何必再去逼她呢?”
他的語氣,包含着太多的無奈和同情,花醉雨低頭看他與自己交握的手,許久,才出聲道:“是啊,她的臉,明顯地腫了起來,即使是精心用脂粉掩飾,紅印還是遮不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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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隻白色的鴿子飛過護牆,索繞一番之後飛進一扇窗戶,停在靠着窗邊的人的手臂上。
撫摸鴿子白色的羽毛,抓住它的腳,從上面取下一支竹管,放手,將鴿子往窗外一拋,小東西翅膀撲閃了兩下,潔白的影子不久就消失在視線之外。
從竹管中怞出一張卷着的紙條,翻開一看,秀眉不禁微微皺起。
“醉雨!”書房的門被輕輕推開,穆秋時走了進來。
“什麼事?”花醉雨不動聲色地將紙條塞進袖間。
穆秋時徑直走到她的面前,手滑過她的秀髮,“你——現在有空嗎?
“你認為呢?”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她推開他。
“依愚夫所見,娘子似乎是沒有什麼空閑。”眼珠子轉了轉,他摸着下巴,一副深感可惜的樣子。
好笑地看着他的模樣,發現他是越來越喜歡逗弄自己了,食指點上了他的額頭,“別繞彎子了,快說究竟是什麼事?”趴在他的胸膛上,她瞪她。
“有些東西,我想給你看看。”止住了笑,深吸一口她身上的香味,他伸手環住她的腰肢,眼神一下子變得極為認真。
被他牽着手,一路下了樓,繞過迴廊,走過湖畔,步進了涼亭。
“究竟是什麼事?這麼神秘?”看着亭中的擺設,花醉雨愣了愣,問他。
石桌上,擺放着他視若珍寶的秋波琴,旁邊,似乎還有一本看起來像是書的東西。不解地看着他,不明白他的用意是什麼。”
穆秋時按住她的肩膀,讓她坐在石凳之上。拿起石桌上的書本樣的東西遞給她。
花醉雨接過,才發現原來這是一本琴譜,訝然地抬頭看向他,“是你寫的?”
點頭,示意她翻看,注意她面露驚喜之後,穆秋時才露出淡淡的微笑,“想了好久,不知道送你什麼才好,這首曲子,就算是我送你的禮物吧。”
他的手撫上琴弦,輕輕撥動,琴音錚錚作響,敦厚。本來是炎熱的夏日,卻讓人覺得異常清涼,似傳來春風無限。抑揚頓挫之間,不難聽出其中的情意綿綿。
花醉雨整個人都被這動人的樂曲所吸引。索繞的樂聲,化為一張無形的網,密密實實地纏住了她的心。
心在動,手也在動,袖中的玉笛滑至掌心。檀口湊上笛眼,纖指輕點,一時之間,只聞崑山玉碎鳳凰叫,芙蓉泣露香蘭笑。悠遠婉轉的笛聲,如鳳凰并行翱翔於天空之中合鳴,難分難捨。
本是兩種音質完全不同的樂器,但是合奏起來,卻一點兒都不顯突兀,相反,每一個音符,每一個節拍,彷彿是事先都約好了似的,連接得緊密而又默契。”
古樸的琴聲,婉轉的笛聲,引來了棲息在離秋苑的小鳥兒,飛進涼亭,在二人身邊徘徊,久久不去。
一曲終了,他的手還停在琴弦上,她的手也還按住笛眼,兩人就這樣相互對視着,眼中映進了彼此的身影。
“我把這首曲子叫做《花語醉依》。”良久,穆秋時才移開自己的目光,低聲說道。心因為緊張,早就縮成了一團。
他對她的暗示,已經夠明顯了吧?
花語醉依啊……很好的名字。
唇邊蕩漾起一朵笑容,花醉雨笑得好不愜意。玉笛在她的手中打了個轉,眨眼之間又收回袖中。撫過手中的樂譜,她看向湖邊盛開的荷花,“我自幼好樂,古今有名樂譜,我皆有收藏。不但習讀,而且自負已經精通,世間能在樂律上勝過我的人,恐怕沒有幾個了。”
“你要找樓外樓的樓主,用意也在於此?”她的笑,散發著無窮的熱力,足以讓人昏眩。有意無意地撥動了兩下琴弦,穆秋時問她。
“你知道?”她挑起眉,並不為他的一語中的而驚訝,“何時知曉的?”
“我只是推測而已。”他推開琴,站起身,“那日我在秦淮河,曾聽見過你的聲音;後來你我再去游湖之時,船家又提起當日所見的衣着舉止;你的武功,你的身法,再加上慕容倩影來穆王府時你的異常表現,我推測,你對樓外樓的樓主有很大的興趣。”
“那麼你認為,我為什麼要找樓外樓的樓主呢?”她款款地朝他移近,吐氣如蘭。
“誠如你所說,你精通樂律,又自負天下沒有幾人能勝過你。樓外樓的樓主以樂藝精湛而聞名天下,你自然是想比試一番了。”佳人自動投懷送抱,他當然不可能將其拒之門外。
“你很聰明。”窩在他的懷裏,花醉雨眯起了眼睛,“可惜執事我已經見到,樓主我還沒有機會一睹芳容。”仰起頭,看向他的眼睛,“秋時,據說樓外樓的樓主是個絕色美人,依你所見呢?”
“絕色美人?我只要面前的這個。太多了,我怕消受不起啊。”低頭在她的眉心處印下一吻,伸手入懷,掏出一張白色的方帕遞給她,“這件東西,是物歸原主的時候了。”
她接過,抖開,方帕質地柔軟,雪白無塵,顏色如新,可見收藏之人的精心保存。方帕的右下方,明顯地綉着兩個字——“三三”。
花醉雨恍然大悟,終於明白他是從何處得知她這本不被外人熟知的名字。八年前的記憶在腦海中回放。歷歷在目。惟一遺落的,原來是她曾經為他包紮過的這張方帕啊。
“知道嗎?其實我很感激你。”穆秋時執起她的手,將方帕放進她的手心,再牢牢地握住,“你是我少年時代的第一個朋友,儘管只見過一面,卻是以後八年中的美麗回憶。”
“是嗎?”她低頭看自己的手,包裹在他的掌心中,“那你是喜歡以前的三三,還是喜歡現在的醉雨?”
一定要問啊,既然命運的牽繫將他們兩人連在了一起,她想要知道,他是沉溺在過往的記憶中,還是在乎她這個眼前實實在在的人?
“我喜歡三三——”話還沒有說完,便敏銳地察覺到自己懷中的嬌軀繃緊,微微一笑,穆秋時勾起她的下巴,“但我更喜歡你。”
眼前的明媚大眼秋波流動,是擋不住的誘惑,他緩緩地低下頭去,近得可以聞到她的鼻息,“三三會打我,把我撞得頭破血流——”
密實的吻,落在她紅潤的唇上,溢出了最後一句話——
“而你會對我笑,我喜歡這樣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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樹木遮掩的護牆之上,有兩個男人正在糾纏。
“那個登徒子,我要宰了他!”腰間佩劍的男子奮力地掙扎着,回頭死瞪着背後抱着他的人。
“莫愁,冷靜點兒。”花弄影滿頭大汗地制住他,阻止他去破壞下面的情意綿綿。
“大哥,他在輕薄三三!”躲在後面看了半天,花莫愁的肺都要氣炸了,千里迢迢從巫山跑到南京來,不是為了看那小子吃三三的豆腐。
“不算是輕薄,他是三三的丈夫。”花弄影一邊冷靜地說,一邊死命地抵住樹枝,牢牢地拉住花莫愁,防止他真的衝下去劈了穆秋時。
“我不承認!”這算什麼,沒有三媒,沒有六聘,要不是冷傲凡跑到萬花閣來通風報信,他和大哥都還不知道他們珍愛的妹子居然莫名其妙地把自己嫁掉了。
“你不承認有什麼用?”花弄影翻了個白眼,把他重新拖到樹枝后,指指下面的兩個人,“你看不出來三三很喜歡他嗎?我敢打賭,你若是現在下去殺了穆秋時,三三會立即出家當尼姑!”
“有這麼嚴重?”停止了掙扎,花莫愁轉身看向花弄影。
花弄影沉重地點點頭,表示所言非虛。
花莫愁心中暗自衡量了一下,哼了一聲,重新坐下。
“我們的三三有歸宿了,真有些捨不得呢。”撥開樹枝,看着下面的兩人你依我依完了之後相攜離去,花弄影頗為惋惜地說。
“他要是以後敢待三三不好,我頭一個宰了他!”花莫愁在一邊偷瞄。
“我看不大可能。”花弄影縮回腦袋,好像想起了什麼,“倒是不了妹子——”眼尖地看到花莫愁伸直了耳朵,他在心中暗暗發笑,臉上卻是擔心的表情。“獨自一人離開,無依無靠,又只會發射那一手上不了檯面的爛銀針,江湖險惡——哎,莫愁,我還沒有說完呢。”
賊笑着看着花莫愁低咒了一聲,又心急火燎地飛身離去,他懶洋洋地仰躺下來,自言自語道:“明明就擔心得要死,還要死撐,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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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的衣裙,長發披散,如一縷幽魂遊盪在寂靜的夜晚,慢慢悠悠,直到一扇大門前,才停下腳步。
遲疑地舉起手想要叩門,可是手在空中懸了半晌,還是沒有落下去。
“你在猶豫什麼,”
憑空響起的聲音驚得立在門口的人迅速回頭,四處張望。
一道人影落在大門前,抓住了那雙懸在半空中的手,“慕容倩影,你究竟還要等到什麼時候?”
瞪大了眼睛看面前的人,慕容倩影怞回自己的手,冷冷地說:“少王妃,你好大的雅興,半夜三更不睡覺,跟蹤別人很有趣嗎?
“那麼請問,慕容執事在半夜遊晃,又所謂何事?
不理會她的嘲諷,花醉雨反剪雙手,“執事都到了這裏,為什麼不進去呢?”
“關你什麼事?”反唇相譏,慕容倩影步下台階,反身準備離去。面前的女子太過精明,那一日她就在她的面前失了分寸。這樣的閃失,絕對不能有第二次。
“當然關我的事。”花醉雨頗有深意地看看身後的大門,“執事難道忘了那一日我曾說過,我一定要見樓外樓的樓主嗎?”
急匆匆的腳步因為她的這句話而停住,慕容倩影轉身凝視了她半晌,才幹澀地開口道:“你已經知道了?”
“不錯。”花醉雨點頭,並不否認。緩緩地朝她走近,站定在她的面前,“我一直在想,一個被盛傳精通樂律之人為何從不在世人面前獻樂,卻總是隱身幕後而不出現?”
“你現在有答案了?”慕容倩影凝視着她的眼睛,縱是不甘願,心中也不得不佩服她的冰雪聰明。
“原因只有兩個。”花醉雨朝她逼近了一步,幾乎要貼上她的面龐,“一個是樓主的樂技確實已經達到出神入化的境界,自負天下無人能敵,不屑再與他人交鋒,另一個是——”
“什麼?”屏住呼吸,慕容倩影警告自己不能在她的面前示弱。
花醉雨的眼睛在黑暗中閃爍,“實際上,樓外樓的樓主對樂律根本一竅不通,所以才會讓懂樂律的你出面主持事務,撐起樓外樓這塊金字招牌。慕容執事,我說的可對?
“你既然已經知曉,又何必再多此一問呢?”慕容倩影在笑,但是卻笑得很蒼白、很無力。
“慕容倩影,你很忠心。”看着她虛弱的笑容,花醉雨一時有些不忍,“我不懷疑,如果那個人要你去死,你會毫不猶豫地殺掉自己。可是,這樣做值得嗎?
“你不是我,你不會明白。”慕容倩影搖搖頭,目光有些迷離。堅守了這麼多年的秘密被揭穿,忽然間,她覺得一身輕鬆。“這些年來,是我在陪着他,感受他的喜怒哀樂,感受他的歡笑哀愁,他掙脫不了穆王府的這把枷鎖,我都知道。”
“那你想怎麼樣?”見她的視線直直地盯着她身後的那扇緊閉的大門,花醉雨無奈地搖搖頭,“剷除他痛苦的根源?”
“我想的,他卻不準這樣做;他的心,我抓不住……”慕容倩影喃喃自語着,神志已經飛得很遠。
情字傷人,就連八面玲瓏的慕容倩影都不例外。
是不是任何一個精明的女子都會迷失在情路上?花醉雨轉頭看了後面一眼,那扇緊閉的大門仍然沒有打開的跡象,似乎並沒有被門外慕容倩影的情意撼動半分。
嘆了一口氣,轉身離去之際,她再看了慕容倩影一眼,囑咐道:“若是沒有勇氣去見他,就快些回去吧。”
熱浪在空氣中翻滾,暑氣逼得人周身冒火,慕容倩影盯着花醉雨的身影,直到她消失不見,才怔怔地轉頭看着那扇門。
只一扇門而已,為什麼就這麼遙遠呢?
自嘲地笑了笑,正要離開,門,卻在此時被打開,從裏面邁出一頎長的身影。
“你為什麼不告訴她,我就是樓外樓的樓主?”
依稀的月光映照在他的面龐上,襯出了滿臉複雜的表情。
穆冬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