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初實以最鎮定、最平靜的態度及情緒告別了美嘉,然後回到了家。
事實上,她真的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回家的,一路上,她的腦子慢慢運轉起來,只是速度非常的非常的緩慢。
如果可以,她多麼希望她的腦子就從那一秒鐘起不再運轉,那麼她就會忘掉這件事所帶給她的衝擊及傷痛。
但是,上天似乎並沒有對她特別禮遇,她忘不了,甚至慢慢地想起來。
浩式他……他竟然是當年欺騙了美嘉,將她打進十八層地獄裏的男朋友——浩!?
這是什麼樣的孽緣?為什麼她會遇上當年欺騙傷害了美嘉的男人?為什麼她跟美嘉都愛上了他?
她以為他不一樣,她以為自己是真的找到了幸福,卻沒想到……老天!她居然還一臉幸福甜蜜地告訴美嘉這件事情。
一切都是假的嗎?他所表現出來的正直、誠懇、溫柔及體貼,都是假的嗎?不,教她如何相信那是騙人的呢?
他是那麼的呵護她、那麼的疼惜她,當她需要他時,他總是以最快的速度出現在她面前,他……他還說永遠都不會離開她,那全是假的嗎?
在他溫柔體貼且正直真摯的軀殼下,其實是一條薄情寡義的靈魂嗎?
不會的啊!他在他所有最親近的家人及朋友面前承認了她,他想認識她所有重要的家人及友人,他是那麼認真的看待他們這段感情,他……他對她應該是真心的吧?
但是,就算他真的愛她,就算今日的他已不是當年的他,她就能接受曾經傷害過美嘉的他嗎?
不,她做不到,她無法期待,甚至要求美嘉給她及他祝福,她不能在美嘉已結痂的傷口上再劃一刀。
她木木地坐在客廳里,任電話響着、手機響着,卻怎麼也不接。
現在的她不想跟誰說話,而她也知道此時此刻打電話給她的只有三個人——美嘉、他,還有她媽媽。
但不管是誰打電話找她,她都不想接,也不想跟他們對話。她需要一個人安安靜靜的把事實想清楚,她必須思考接下來……她該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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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實!」一進門,良美就衝到樓上,一把推開了初實的房門。
看見她躺在床上動也不動,良美一震。
「初實!?」她一個箭步衝到床前,卻看見初實睜大着眼睛,面無表情。
「你怎麼了?」良美推了她一下。
「嗯?」她有氣無力的。
看她還有反應,良美鬆了一口氣。
「別嚇我,好嗎?」她語帶責怪,「電話、手機都不接,就連浩式都找不到你,我還以為你怎麼了!」
「我只是很累,睡著了。」她翻了個身,不想讓良美看見她爬滿血絲的眼睛。
「什……」良美顯然無法接受她這個理由,追問着:「累?你不是去找美嘉嗎?」
「唔……」她虛應着,「我真的想睡覺。」
「先回個電話給浩式再睡吧!」良美在她婰上輕拍一記,「人家找你找得好急呢!」
提及浩式,初實只覺得胸口一陣陣的刺痛。
他找她?但她如何在這個時候面對他?又要以什麼樣的心情面對他?
不,她不需要面對他,就算需要,也不是這個時候,她不能再見他了,她……她不能跟他有任何的牽纏糾葛。
她愛他,但卻不能再愛他、見他,因為那就像狠狠的打了美嘉一巴掌一樣。
雖然美嘉在那當下的反應非常的平靜,但也許那只是強裝鎮定。她心裏是不是又起了波瀾呢?她會不會又想起那段痛苦的回憶呢?
身為美嘉最好的朋友,她不能再傷害她,也不能讓浩式的存在再傷她一遍。
她不會再見他,絕對。
「你聽見了沒?」良美又拍了她一下。
「媽……」初實幽幽地道。
她必須將此事告訴母親,她要讓母親知道,她跟浩式已經在今天下午完完全全的結束了。
在她見美嘉之前,她跟浩式是進行式、未來式,但在那之後,他們之間成了過去式。
「幹嘛?」感覺到不對勁,良美神情一凝。
「我不會再見他了。」她說。
良美一頓,沉默了幾秒鐘。「什……你說什麼?」
「您聽見了。」
「不,我沒聽明白。」良美有點激動,「你快給我說清楚。」
說罷,她硬是將初實給扳了回來,而這時,她才覷見初實紅腫的眼睛。
「你……」她一怔,「你哭過?」
良美暗叫不妙,直覺他們兩人之間起了變化,而且是極大的變化。
怎麼會呢?一切都進行得那麼順利,而且永川家也不斷提及結婚的事宜,怎麼會在這時候又……
「媽,我不會再見他,我們結束了。」她面無表情,彷似不痛不癢,但卻心如刀割、痛不欲生。
良美驚疑地看着她不見一絲情緒的臉龐,好一會兒說不出話來。
「到底是……你跟他提分手?還是他跟你……」
「我不能再跟他在一起。」她說。
「什……」良美懊惱,「難道你又……你在搞什麼?」
「媽,算了。」她蹙起眉頭,語帶哀求地道:「您就當這件事不曾發生過。」
「你在胡說什麼?」良美有些生氣,「你不是已經接受他了嗎?為什麼現在又……」
「媽……」
「人家已經不只一次提起婚事,你到底在想什麼啊!?」良美越說越激動,「你快把話給我說清楚,不然我……」
「他是『浩』。」被良美逼急了,初實衝口而出。
良美一時反應不過來,怔怔地望着她。
初實的眉頭痛苦地怞搐着,始終漠然的臉上也有了掙扎的表情。
她的唇片不斷地顫抖,身體也是。眼淚在她眼眶打轉,而她倔強地不讓它落下。
看見她這樣的表情,良美心頭一顫。「初實,你……」
「媽,他是『浩』……」她聲線啞然,但卻一字一字,清清楚楚地說出:「他就是當年讓美嘉痛不欲生的人。」
良美陡地一震,「什……」
微張着嘴,她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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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件事對初實是個打擊,對一直看好他們婚事的良美來說,也是個打擊。
她促成了不少人人稱羨的婚姻,但卻無法看着她寶貝的女兒走進禮堂,老天!她多麼期待那一天的到來啊!但是,現在一切都完了!毀了!
是上天捉弄嗎?怎麼浩式會是當年欺騙了美嘉的身心、害她差點兒活不下去的負心漢呢?怎麼她千挑萬選的女婿人選,原來是個薄情郎呢?
她真的無法接受,也難以相信。浩式的風評那麼好,為人又正直誠懇,那樣的人,怎麼會是虛情假意的花花公子?
噢,老天爺啊!這個玩笑可開大了。
一整天,初實沒有進公司,而坐鎮公司的良美也無心工作。
浩式不斷地打電話來,她卻一通都不敢接,要職員謊稱她又出差。
但,這樣子躲下去是辦法嗎?她或是初實可以永遠不去面對這個問題嗎?不,她清楚的知道那是行不通的。
「社長……」下班前,職員敲門進來,一臉的為難。
「什麼事?」準備提前下班的她沒精打採的。
「那個……」職員支吾着:「就是……」
「怎麼了?吞吞吐吐地……」
「永川先生來了。」她說。
良美一震,「什……」
「我跟他說你出差,但是他……他好像不信。」
良美眉頭一擰,神情苦惱。躲不了的!很多事是永遠都躲不了的!
「唉……」她無奈一嘆,「請他進來吧!」
「是。」職員答應,轉身出去。
不一會兒,神情凝重又微慍的浩式走了進來。
「川村社長……」儘管臉色難看、情緒激動,但應有的禮貌,他還是沒忘掉。
「浩式……」良美神情苦惱,也帶着點尷尬。
謊稱出差,卻還是被抓包,真的是很糗。
「初實呢?」浩式直截了當地問道:「我一直聯絡不到她,而社長您似乎也在躲避着我。」
「這……」她眉頭深鎖,表情凝重。
從他聯絡不到初實開始,他就知道事情不尋常,而現在看見良美的表情,更讓他確定事情大大不妙。
只是,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呢?前幾天還承諾要帶他去見好朋友的初實,為什麼突然躲着他?而且就連一直以來對他相當「友好」的良美也……
他急了、慌了,整整兩天,他無法好好的吃、好好的睡、好好的工作。
「發生了什麼事?」他問。
「浩式,我真的不知道該從何說起……」良美不知如何啟齒。
初實好不容易才接受了她一直無法接受的富家子弟,但身為母親的她,絕不能要求初實接受那個傷害過美嘉的富家子弟。
浩式濃眉一叫,神情既嚴肅又不安。
「是不是初實發生了什麼事?」他問。
「不,不是的……」看着他,良美實在無法將他跟負心漢、薄情郎等字眼聯想在一起。
「老天爺……」她哀怨地一嘆,「怎麼會是你呢?」
浩式一怔,狐疑地望着她,「什……您說的是……」
「我不知道如何告訴你,不如你直接去問初實吧!」良美沉沉長嘆,感慨地道:「事情演變至此,躲也不是辦法。」
「初實呢?」他也想直接問初實,但問題是他找不到她。
「她在家。」她說,「她不會見你的,所以……」說著,她交給他兩把鑰匙。
「鑰匙給你。」她注視着他,「你自己去找她吧!」
「謝謝。」浩式握緊了鑰匙,毫不遲疑地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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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浩式不斷地想着同一個問題。「她出事了嗎?」
她為什麼要突然躲着他?有什麼理由突然躲着他?他滿心的不安,而所有的疑問在他見到她的時候,應該就能獲得答覆。
來到她家門口,他先用一把鑰匙打開了院子大門,關上院門后,他沿着石板步道走向門口,然後以另一把鑰匙打開了屋門。
客廳里靜悄悄的,顯然她並不在樓下。
他放輕腳步地上了樓,走向她的卧房。她的房門虛掩着,未完全緊閉。
從門縫看進去,她躺在床上,動也不動,不知是睡著了,還是在發獃。
不管,就算她睡死了,他也要把她挖起來。
忖着,他推開了門——
「媽……」躺在床上的她突然發出聲音,「您回來啦?」
他沒有回答她,因為他不是她媽媽。
似乎是覺得奇怪,她將臉轉向房門口,「怎……」
看見站在房裏的不是她媽媽,而是她一直避不見面的浩式,她瞪大了眼睛,「你……」
「好久不見。」他唇角一勾,神情懊惱。
他們當然不是「好久不見」,但對浩式來說,這兩天卻漫長得像是兩年般。
初實驚慌地翻身爬起,「你……你怎麼……」他是怎麼進來的?
他將兩把鑰匙放在進門的柜子上,「你家的鑰匙。」他說。
她一怔,但很快地就反應過來。這鑰匙一定是媽媽給他的,但是媽媽為什麼要……
「別怪你母親。」他看穿她眼底所有的念頭跟情緒,「是我逼她給的。」說著,他趨前幾步。
見他靠近,她慌忙地、警戒地喝止他:「不要過來!」
他眉心一擰,「你怎麼了?」
看她不過兩天時問就神情憔悴,面容消瘦,就連原本黑白分明的眼睛也佈滿了血絲,他不覺胸口一緊。
「發生什麼事?你怎麼……」
「你走,我不想再見你。」她決絕地道。
「初實……」他憂慮不已,「不管發生什麼事,我們可以一起面對。」
「不可能的。」她恨恨地、痛心地直視着他,「我們不會有結果的。」
他—震。不會有結果?這事態可嚴重了。
只是,他們之間會有什麼事情嚴重到讓他們無法在一起呢?她的母親對他十分滿意,他的家人也非常喜歡她,而他們兩人也是兩情相悅,一切都那麼順利的進行着,不是嗎?
「你到底在說什麼?前幾天你還說要帶我去拜訪你的好朋友,怎麼……」
「我永遠都不會帶你去見她!」她尖叫着。
提及她的朋友,她突然失控地尖叫,這讓浩式陡地一震。
他疑惑地看着她,「初實?」
「你再也……再也傷不了她。」她眼眶裏突然湧出淚水,神情悲憤。
聞言,浩式一愣。
「我永遠都不會讓你再跟她碰面。」她恨恨地說。
他濃眉一叫,「你到底在說什麼?」
「美嘉,中村美嘉。」她幽恨地瞪着他,語帶審問:「這個名字,你應該覺得很耳熟吧?」
他微頓。中村美嘉?這是個陌生的名字,但他覺得她似乎認為他該熟悉這個名字,而且這個名字好像就是她朋友的……
「我今天是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他神情篤定,「中村美嘉就是你那個最要好的朋友?」
第一次聽到?她簡直不敢相信他居然這麼說,他是裝蒜?還是根本已經忘記了?
如果他是裝蒜,那麼他是個沒有擔當的愛情騙子;若是他忘了,那麼他是個無情的負心漢。
不管他是前者還是後者,都一樣不可原諒。
「你在裝蒜嗎?」她憤恨地道。
「裝……」他有點生氣,「我真的不記得曾經聽過或認識這個人。」
「你忘了?」她瞪視着他,嘴唇因痛心憤怒而顫抖着,「你居然忘了美嘉?」
「我不認識什麼美嘉。」他說。
「是嗎?」看他毫無心虛歉疚的表情及態度,她更覺憤怒,「是因為跟你交往過的女人太多,所以你不記得那麼多年以前的事了嗎?」
「你在指控我什麼?」他臉一沉,「交往的女人太多?我長這麼大,交往過的女性只有四個,包括你。」
四個?才四個?他是客氣了吧!
「我雖不至於對前三任女友念念不忘,但也沒薄情到連她們的名字都忘了。」他說,「我不認識中村美嘉。」
「可是美嘉認識你!」她氣到渾身發抖,「她清楚地記得你的名字、你的年齡、你的一切……」
他心頭一撼。她的朋友認識他,而且對他瞭若指掌?怎麼可能?
「你就是當年欺騙她感情的『浩』。」她噙着淚,「你居然就是那個混蛋……」
「我不是。」他眉心一擰。
見鬼了!他根本不認識她的朋友,她朋友為什麼說他是當年傷她的負心漢?
莫非她朋友說謊?不,他跟她的朋友既不認識也無冤無仇,對方沒理由扯這種謊。
那麼是誤會嗎?為什麼她朋友會認為他是那個混蛋負心漢?
「我不會相信你這種愛情騙子。」
「我是愛情騙子?」他神情嚴肅而不滿,「我們交往半年多了,我像愛情騙子嗎?」
說著,他衝到她面前,攫住了她柔弱的肩膀。「我像嗎!?」他定定地盯着她。
她淚流滿面,直視着他的臉。「不……不像,但是你……」
「我對你虛情假意過嗎?」他慍惱不已,「我對你的感情是真是假,你感覺不出來嗎?」
迎上他一如往常熾熱的眸子,她更是悲傷。
他對她不是假的,就因為不是假的,她才更覺得痛苦掙扎,如果他對她有半點虛假,那麼她不會因為必須離開他而難過心痛,她能瀟洒地、毫無留戀地跟他揮手道別……
「就算你對我是真心真意,我也不能跟你在一起……」她聲線啞然,「美……美嘉她太可憐了……」
「我真的不認識她!」他激動地道。
「我相信美嘉!」她掙開他,「美嘉她不會說謊!」
「你……」他並沒有質疑她朋友說謊,但是她也不能毫無證據的指控他。
就算要槍斃他,也得讓他心服口服。
「她在哪裏?」他聲線一沉,猛地抓住她的手,「現在就帶我去見她。」
「不要!」她尖叫着、掙扎着,「我不讓你見她!不要!」
「初實!」
「放開我!你走!走!」
她像只因受傷而發狂的母獅子般張牙舞爪地想攻擊他,他試着想制止她,卻又怕不小心傷到她。
突然,她手一抓,在他臉上抓出了幾道指甲痕。
她嚇了一跳,安靜了下來,但眼神中卻充滿了悲哀、憤怒、無奈,還有深深的懊惱及懊悔。
「初實……」看着她如此激動又失控的模樣,他不覺得生氣,反倒憐惜起她來。
她是那麼的敏感又脆弱,她是那麼需要安全感及呵護,他不能讓她有一點點的疑慮,他要讓她清楚的知道……她擁有的是全部的他。
看見他臉上清楚可見的指甲痕,她覺得很抱歉、很心疼,差一點她就要伸出手去撫摸那幾道紅色的痕迹……
但是她不能,她要跟他徹底的劃清界線,她必須離開他。
「拜託你,你走……」她哀求着。
「初實……」聽見她那令人揪心的哀求,他胸口一陣怞痛。
伸出雙手,他將她緊緊地擁在懷中。
「不……」她想掙扎,但已經幾乎沒有氣力。
「相信我,」他用力的柔着她的發、她的頸、她的背,「我要你相信我。」
「不……」她發出低聲而微弱的嗚咽。
他捧起她淚濕的臉,低頭凝視着她,「我沒做過的事,你不能逼我承認。」
她淚流滿面,神情凄楚,「可是……」
「不是我,我沒有。」他斬釘截鐵,「我要真做過,出門就讓車撞死。」
聽見他發毒誓,她心頭一震,揪疼着。
「不……不要……」她的心好亂,她想相信他,而眼前的他又是那麼的值得她相信。
但是美嘉呢?難道她要懷疑美嘉對她說謊嗎?不,美嘉不是那種人,她既誠實又善良,絕不會說謊陷害別人。
「初實,我是愛你的……」他深深地凝視着她,眼底滿是濃烈愛意,「我給你的是完整的愛。」
說罷,他低下頭,輕柔地攫住了她顫抖而冰冷的唇。
這次,她沒有掙扎,沒有拒絕,只是不停地……流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