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因為天氣太冷,雖然戴了手套,他右手的傷口依然隱隱作痛。
他喝掉了剩下的熱咖啡,那沒有什麼幫助。
他依然覺得冷。
天,已經完全黑了。
這裏冬季的黑夜,總是特別的漫長,長得讓人會錯以為天永遠不會亮。
他把咖啡杯丟到公園裏的垃圾桶,再轉過一個街角,一顆微亮的星辰,懸在夜空上。
那是哪一顆星星?
她好奇的問話,突然浮現,襲擊着他。
他覺得心口一陣抽緊,不自覺停下腳步,瞪着那顆星星。
兒時,母親曾指着那顆星星,告訴他,只要認得它,就永遠能找得到家。
他的家早在他還是個少年時,就已經崩潰消散了,但他仍然認得它,他利用它辨認方向,卻不曾再靠它回過家。他早就已經沒有家了。但,她卻讓它再次有了意義……他知道,從此之後,只要看見它,他都會想到她。
還會痛嗎?
她溫柔的捧起他的手,撫着他掌心的疤痕,仰望着他。
他握緊了拳頭,匆匆移開視線,舉步再往前走。
對我來說……你夠好了……
她親吻着他,悄悄說著,像是在說一個秘密。
他渴望溫暖,他渴望那個女人給予的溫暖,但她不在這裏。
他離開了她,沒有留下任何話,現在她知道他不夠好了。
木然的,他穿過旅館老舊的大廳,走上樓梯,爬到第四層。
他這麼做是對的,他告訴自己。
他離開是對的。
為了救一個孩子,她願意挺身對抗拿着斧頭的連續殺人犯。
如果是他,他會留在屋外,等待支援到了才進去。但她的判斷是對的,如果她留在屋外,那傢伙會在聽到警笛聲時,就殺了那個孩子。那會是一個不幸的意外,但那不會是她的錯。可是她從未想到這一點,她只擔心自己下次會不會有那個勇氣面對同樣的選擇,他知道她有,因為如果她沒有,第一次就不會進去了。她是一個,肚臍上有鑽石的天使。
貨真價實的天使。
而他,只是一個被冠上叛國和謀殺罪的通緝犯。
他知道,他應該要處理自己的問題,但他拿傷未痊癒做借口,他一直拖延着,因為眷戀她,更因為害怕失去她。
他既懦弱又卑鄙,他的確連她的一根腳趾頭都配不上。
離開她,大概是他這輩子做過最高貴的事。
他苦澀的想着,沉重的走到房間門口,他出門前夾在門縫上的那根頭髮還在,他掏出鑰匙,打開門。
那一天,他連一句話都沒有留下,就走了。
他不敢和她多說一句話,他不敢讓她抱着一絲希望,回來翻案非常冒險,他隨時可能會死,所以他什麼都沒有說就走了。
他知道自己離開她是對的,他每天都這樣告訴自己,一天重複無數次,但她不肯放過他。不管他做什麼事,
他都會想到她。
每天經過結冰的廣場時,他總會猜想着她會不會溜冰;走過歌劇院時,他懷疑她是否曾到劇院看過魔笛的歌劇文羅曼史;他甚至在書局,買了好幾本曾在她房間看到的書。
關上門后,他拿下頭上的帽子,撕下嘴上的假鬍子,然後打開伏特加,倒了一小杯來喝。那辛辣的液體,滑下了喉嚨,帶來些許的溫暖。放下酒杯,他從袋子裏拿出新買的兩本書,把它們和排在床頭上買回來的書籍放在一起,他坐在床沿,瞪着它們發獃。
他從來沒有看過書里的內容,他只是把它們放在那裏。
這樣做實在很蠢,但它們排在那裏的樣子,安慰了他。
那可以讓他假裝自己還在她房裏。這些日子,他總是聽到她的聲音,總是感覺到她的觸碰,總是以為自己在街上看見她,他甚至能聞到她身上那芬芳的蘋果香。
不自覺得,他閉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氣。
她嫵媚又甜美的容顏浮現眼前,他可以聽到她在浴室里泡澡的水聲,他敢發誓,他甚至聽到了她哼唱的嗓音----身後浴室的門,突然被人打開,打斷了他的思緒。他一驚,猛然抓起槍,用最快的速度回身對着那個開門走出來的女人。但那不是別人,她是那個他朝思暮想的女人。
嚴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瞪着那個穿着他浴袍的女人,懷疑自己因為太過思念她,而出現了幻覺。
看着他手上的槍,梁鈴紅眨着眼,雙手用力拉緊身上的浴袍腰帶,然後打了一個大大的蝴蝶結,一邊朝他露出甜死人不償命的微笑。
「放心,我不是來對你死纏爛打的,請你別拿那該死的東西對着我好嗎?」
瞪着那個女人,嚴風有些暈眩。如果不是因為他很清楚自己的狀況,他會以為他在做夢,或者因為喝了太多的伏特加取暖,醉到出現幻覺。
但他並沒有喝多,他也相當確信自己並沒有睡着。
見他不動,她翻了個白眼,回身抓起自己掛在浴室門后的衣物和提袋,乾脆繞過他。
他在那瞬間回過神,迅速打開浴室門查看。浴缸冒着蒸騰的熱氣,除此之外,並沒有別人。他回過頭,看見她在床邊坐了下來,翻着她的提袋。顯然他用那根頭髮做出來的小小安全系統,並沒有發生功能,它應該要在她進來時就掉落,但它沒有。
他困惑的看着她,這房間不大,甚至連基本的衣櫃都沒有,一眼就可以看盡,就連床底下都無法藏人,浴室是唯一的死角。
他不敢相信他會如此大意,她如果是敵人,他現在早死了。
「你怎麼進來的?」
「走進來的。」她從袋子裏掏出一瓶乳液,神色自若的倒了一些在手上,邊回答他的疑問。「你的安全系統已經過時了,我開門時就看到了,我把它拿起來,進來后關門時,再把它夾回去,我不想嚇到你。」
她的方法簡單到讓他心驚。
「你怎麼找到我的?」他不曾告訴任何人他在哪,包括韓,他都沒說過。
「不是我找到的,是阿震。」她看着他說。「他入侵了聖彼得堡所有飯店旅館的計算機和安全監視系統,再利用他自己寫的程度比對和你身高體形一樣的男性。別太難過,你很小心,也沒有犯什麼錯,我是費了一番功夫才找到你。」
事實上,是她把他認出來的,他喬裝得很好,而且幾乎避開了所有的攝影機,沒有任何一個鏡頭拍到他的臉,若非她對他實在太過熟悉,她一定會漏掉他。她的說法,並沒有讓他感覺比較安心。看着那個坐在床上,一臉悠閑自在的女人,嚴風戒慎的開口詢問:「你在這裏做什麼?」
紅紅摩擦雙手,把掌心的乳液溫熱,然後抬起長腿,把腳曲起擱在床邊的椅子上,一邊抹着乳液,一邊看着他,微笑道:「擦乳液啊,你看不出來嗎?」
他冷着臉,面無表情的看着她,顯然一點也不欣賞她的幽默。
「我是問,你為什麼在我的浴室里!」他緊繃著臉,沉聲開口。
「因為我很冷。」她翻了個白眼,擰着眉抱怨,「我快被凍僵了,所以才放缸熱水,泡澡讓自己溫暖起來!」
「不要跟我玩文字遊戲,我沒那個空閑。」他咬着牙,陰沉的再問了一次:「你為什麼在這裏?」
看着他那張冷酷的俊臉,她又興起一股想打人的衝動。
不過那對事情沒有幫助,所以她拉回視線,利用乳液按摩雙腿,解釋着:「我來工作。」
「工作?」他蹙起眉頭。
她皮笑肉不笑的看着他,「你並沒有答應加入紅眼,對吧?」
他的確沒有。韓問過他,但他不想再給紅眼添麻煩,他必須先解決自己的問題。「你不是紅眼的員工,但你打了電話要求幫助。」紅紅再擠了一些乳液在手上溫熱,繼續按摩她的小腿肚,看着他指出:「那表示你是我們的客戶。」
她身上的浴袍因為她的動作,滑落到大腿腿根處。
他沒有辦法不注意,卻仍有聽到她所說的。
「客戶?」
「紅眼是意外調查公司,我們提供調查意外的服務,我們擁有最頂尖的服務團隊,國際級的專業人員,幫助客戶搜查證據、調查真相,無論您身在何方。只要一通電話,我們將立即派人前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