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你擋到我的陽光了。”
“你等一下就會覺得它很討厭了。”阿南邊笑邊朝她伸出手,“來吧,我們必須離開這裏。”
“你是鬼嗎?”雖然這麼說,她還是一把抓住那多次救了她小命的大手,站了起來,心有感慨的咕噥着:“昨晚我不應該多管閑事的。”
“沒錯。”他把礦泉水從西裝外套的包袱中拿出來,一把扯裂了濕透的外套,把其中一半罩着綁在她頭上。“但我還是很感激你。”
她沒有反抗,只是抬眼看着不斷在滴水的西裝外套,甚至懶得再問他這是在幹嘛,不過那多嘴的男人卻自己解釋了起來。
“每年在沙漠中死於熱衰竭的人多不勝數,我們必須保持頭部陰涼,這可以防止陽光直射腦袋造成熱衰竭。”他把地上的礦泉水撿起來,用長布條綁好,吊在腰帶上。“你會渴嗎?”
她翻了個白眼,“我剛喝得夠多了,如果必要的話,我可以再吐一些給你。”
阿南忍不住又笑了起來,這女人真是個有趣的同伴。
恬恬看着那一邊笑,一邊檢查小刀、手槍的男人,忍不住奇怪他怎麼會懂這麼多。
如果她沒搞錯,他剛剛可是在水裏替她急救,如果換了別人,她大概已經屍陳水裏了。一般人不會知道那種方法,也不會知道可以用剛剛那種比較簡單的攀岩方式爬上來,更不會懂得要用浸濕的佈防止熱衰竭,或者事先就記得要帶水。
他重新把裝備分配好位置,看看周圍,邊道:“我不想在正中午走路,那很消耗體力,但我們要先離開這裏。”
離開這裏?他說得倒挺簡單的。
這地方除了岩石,就是石礫,偶爾冒出來的仙人掌,看起來也一副久未逢甘霖的樣子。放眼望去,觸目所及皆是一片荒蕪,她完全看不到任何人造物,連個電塔或馬路都沒有。
兩人的後方是怪石嶙峋的岩山,前方的峽谷另一頭和左右兩邊都是一望無際的石頭沙漠,雖然中間偶爾還是有些黃綠色的草和仙人掌,但看起來真的不太妙。
“所以我們要徒步穿越沙漠?你怎麼知道該往哪裏走?”
她已經搞不清楚方向了,更不知道要怎樣才能離開這鳥不生蛋的沙漠,回到文明世界。
“看到那棵在地上像腦袋大小的仙人掌嗎?”他指着左邊不遠處的斜坡,“那種仙人掌會朝着南方長,像被刻意朝南梳了頭一樣。”
她看着他所指的仙人掌,狐疑的問:“所以?”
“鹽湖城在北邊,既然那些人要去鹽湖城,我想我們可以往反方向走。”
恬恬把頭上他臨時做出來的濕帽子扶好,忍不住開口再問:“再說一次你是做什麼的。”
“意外調查。”他笑笑的看着她,黑眼微眯成一線,像半彎的弦月。“我在紅眼意外調查公司里工作。”
調查公司?反正就是偵探之類的吧?
如果靠她自己,絕對走不出這鬼地方,但他顯然知道該怎麼做,至少此她清楚多了。
恬恬點了點頭,“好吧,我們往南邊走。”
他滿意的揚起嘴角,帶頭大踏步朝南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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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得沒錯。
她的確開始討厭那炙熱的陽光了。
那是很消耗體力的一段路。
這地方高高低低的,除了仙人掌和乾草之外,偶爾她還能看到不遠處,有着好幾公尺高,只在尖端長滿了像刺帽葉子的奇怪大樹。
太陽很大,天很藍,橘紅色的岩石遍佈,她跟着他上上下下的越過那些岩石,大部分的時候,她甚至得手腳並用。
她全身濕透的衣服,在烈日的曝晒下,很快就幹了,它們本來就是為了容易透氣而設計,倒是頭頂上的臨時帽子,依然有着濕氣。
開始前進之後,他的話就變得很少,和方才那聒噪的模樣判若兩人。老實說,她也沒有什麼力氣說話。
恬恬的汗水一滴一滴的流,很快的就開始覺得口渴。
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在頭頂上的驕陽,似乎完全不曾移動過,到了最後,她連要抬起手腳都覺得有如千斤般重。
若不是害怕那些人有可能會追上來,她真的很想開口要求休息。
他的長腿,不斷的前進再前進,就算是在崎嶇的岩石上,也如履平地。
她告訴自己不要去想她的腳有多痛、手有多臟,身上濕了又干,又再度被汗水浸濕的衣服又有多讓人不適,只是努力的把腦袋放空,跟着他抬腳前進。
這一路上,他不斷回頭確認她有沒有跟上,但卻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有那麼幾次,她真的很想拿石頭丟他,叫他停下來,讓她躺下來休息,或干跪倒地不起,但深埋在骨子裏的自尊,卻總是讓她咬牙撐了下去。
岩石在天地間蔓延,彷彿毫無止境。
就在她走得暈頭轉向,覺得自己快要昏倒時,那像鬼差一樣不斷趕路的男人,終於停了下來。
“喝口水。”
他在兩人到了稍微平緩的地方時,找了塊足足有一座籃球場那麼大的岩石旁的陰影處停了下來,把礦泉水遞給她。
她抖顫着手接過水,暢飲那甜美的甘泉。
“別喝得太急,水喝太快反而會吐出來。”他回身撿了兩顆小石頭,朝陰影深處丟了進去,然後又等了一下,才再丟一次,跟着才回頭和她說:“我們可以在這裏休息一下,等到太陽沒那麼大再繼續前進。”
她點點頭,在他身邊坐倒在地。
巨岩下沒有陽光的地方十分陰涼,雖然偶爾吹過來的風是熱的,但總比在大太陽底下走要好。
原本燒灼般乾燥的喉嚨,因為甜美的水而變得濕潤,她靠坐在冰涼的岩石上,遙望着遠處藍天上的一絲白雲。
她很想再多喝幾口水,卻不敢貪戀,怕喝完了兩人僅存的這三瓶礦泉水,就沒有得喝了。她不知道要走多久才能回到文明地,也不敢問他,怕問了之後,她會無法再撐下去。
在岩石下的陰涼,就像小小的綠洲,她忍不住舒了口氣。
隔壁的男人散發著熱氣,她瞥了他一眼,看見他把手臂交握在腦袋後方,伸長了腿,一副在度假飯店的模樣,那傢伙甚至打了個大大的呵欠。
若非他的襯衫也因汗水而濕透,她會懷疑這男人根本不曾和她一起走過剛剛那段路。
“剛剛你為什麼這麼做?”恬恬把水遞給他。
“嗯?”他接過手,對嘴喝了一口。
“朝裏面丟石頭。”
她可以看得出來,那一口礦泉水紓解了他的乾渴,但他也沒有多喝,只是淺嘗一口,但一抹水痕仍殘留在他唇瓣的傷口上。
他伸舌舔去那水痕,順便舔了舔乾燥的唇。
她忍不住着迷的看着他的舌在唇瓣上移動,卻不知道自己渴望的是水,還是他性感的——
性感?
老天,她在想什麼鬼?
發現自己正在對着旁邊的男人流口水,恬恬猛然驚醒過來,慌張的將視線從他性感火熱的嘴上拉回。
喔,拜託,不要再想什麼性感的嘴,或火熱的肌膚,強壯的臂肌,有力的大手,還有這個男人身上任何火燙堅硬的部位了。
她一定是被太陽曬昏了頭。
“那是為了確定沒有其他昆蟲或動物和我們一起在這裏納涼,我可不想在休息時,被響尾蛇或蠍子咬上一口。”
“什麼?”恬恬聽到他把礦泉水的蓋子蓋上,開口說話,有那麼一瞬間,她還真的忘了自己的問題,跟着才猛然記起。“喔,所以丟石頭是為了看看有沒有其他動物。”
“對,你還好吧?”
“嗯?”她慌張的回頭看他。
“你好像有點恍神。”
她僵了一下,扯了下嘴角說:“我只是在想,我們是不是該走了,那些人可能會追過來。”
他不相信她說的話,不過沒有追問,“就算會,也不太可能從我們剛剛走的路線。”
“但還是有那個可能,對吧?”她站了起來,拍掉屁股上的塵沙,“我休息夠了,我們走吧。”
“你確定?”
“嗯。”她點頭,視線卻沒看着他,只是不安的看着四周。
見她如此堅持,阿南不再多說,能盡量離那些人遠一點,當然是最好的,雖然他不知道她為什麼突然又緊張了起來,但那不是現在最要緊的問題。
他站起身,把礦泉水再遞給她,“再喝一口水,然後把第二口含住,別吞下去,那會讓你的喉嚨保持濕潤,不會幹得那麼痛苦。”
她楞了一下,回過頭瞪着他,脫口就問:“你剛剛一直含着水嗎?我是說我們離開峽谷之後。”
“對。”他奇怪的問:“怎麼了嗎?”
恬恬看着他,眨了眨眼,下一瞬間,突然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嘿,有什麼這麼好笑?”他不解的看着她。
“不,我只是……”她試圖收起笑容,卻還是忍俊不住的邊笑邊說:“我還在想你為什麼變得這麼安靜,結果原來只是因為你嘴裏含着水。”
雖然被笑讓他有些尷尬,但至少這讓她放鬆下來了。
“很高興這娛樂了你。”他莞爾的把水遞給她,“不過你還是要把水含着,和我一樣。”
她接過水,笑着道:“這真是讓人閉嘴的好方法。”
“沒錯。”他揚起嘴角。
她仰頭灌了一口水,然後含住另一口水,才把礦泉水交還給他。
他笑笑的接過,同樣喝了一口,再含住一口水,這才把水綁回腰上,帶着她繼續往前走。
炙熱的太陽,依然在天上熊熊燃燒着。
但那短暫的休息,讓她有了繼續走下去的力量。口中含着水走路,並沒有那麼容易,她常會不自覺吞下去,但慢慢的,她可以含着一口水好一陣子。
在這之前,行走時那可怕的沉默,讓兩人每走一步路,都像無聲的鐵鎚,重重敲打在她心中,不斷的加深她的恐懼,怕他其實也和她一樣累,怕他嫌她累贅,甚至怕他那沒來由的自信,只是佯裝出來的。她擔心他和她一樣,害怕走不出這座沙漠,所以才不自覺的沉默。
所以她越來越煩躁、焦慮、恐懼。
但這一次卻不一樣,因為她知道那只是因為他不得不沉默。
那讓兩人之間在行進中的沉默,有了另一種意義。
他只是不得不閉嘴!
剛才那男人無奈又好笑的模樣,讓她不自覺又想笑。
再次瞧着走在前方的他,恬恬忽然覺得,也許她應該慶幸,至少她是和這傢伙在一起。
不管怎樣,這男人從來不曾試圖拋下她。
若是換成別人,也許早在峽谷那邊,在她不肯爬上去時,就自己跑了,但他沒有,他努力說服了她,讓她跟着他一起爬上來。
老實說,他自己一個人穿越沙漠,比帶着她要簡單,如果少了她,他背負着的水,可以讓他走上兩倍以上的距離。他其實大可以不用管她的,或是要她等在某個地方,等他去求援之類的。
把她留在某個有水源的地方,或許才是最好的方法,但她真的很不想自己一個人單獨留在沙漠中。
所以她不斷的交替雙腳,努力跟在他身後,不讓自己成為他的負累。
陽光在藍天上緩緩移動,白雲偶爾會飄過一朵。
這裏的風景其實非常壯麗,寬廣的絲緞藍天,層次分明的岩石,她完全不認得的仙人掌。
如果換做其他時間,她會好好欣賞,但現在她只想活着走出這裏。
她不是很清楚自己是怎麼繼續走下去的,也許是因為之前逃命時的腎上腺素還沒退,也或許是因為她滿腦子都是撲到他身上的念頭。
到了最後,她甚至開始覺得,自己是童話故事裏那頭笨驢子,死命的要吃到主人吊在她前面的那根甜美的胡蘿蔔,所以努力的往前跑。
那是個可怕的誘惑,恐怖的笨念頭,但該死的有效,因為腦海里的胡思亂想,有效的讓她忘記現實的痛苦。
他是個蘿蔔的比喻,甚至讓她忍不住笑了出來。
哈,原來她還能笑呢,看來她若不是已經崩潰,就是快要崩潰了。
話說回來,不是有人說,瘋子是不會承認自己是瘋子的,懷疑自己是瘋子的人,就不是瘋子?
天啊,她到底在想什麼?算了,反正也不重要。
她機械式的移動着手腳,腦海里卻停不下來的冒出一個又一個荒謬的幻想和謬論,直到她一頭撞到停下來的淫蕩蘿蔔身上。
“嘿,你還好吧?”
蘿蔔問。
不,是他問。
他抓住了她,沒讓她跌倒,她趴在他又濕又熱的胸膛上,忍不住想笑,但腦袋裏想的是一回事,她的五官和身體想做的又是另一回事。
他聞起來該死的誘人。
慘了,她竟然會覺得汗臭味誘人,但那卻是真的,她甚至忍不住想舔他敞開襯衫領口間,那濕淋淋、汗涔涔,因喘息而不斷起伏的胸膛一口。
她不知道自己哪根腦筋錯亂了。
或許舔一下就好了。
一下下而已。
她張開了嘴,伸出了舌——
突然間,天地旋轉了起來。
“嘿!”恬恬嚇了一跳,緊抓着他的襯衫,跟着才發現,就在她腦海里的理智即將斷線的那瞬間,他突然打橫將她抱了起來。
“抱歉,是我沒注意你的狀況,你沒聽到我說的話,我想你剛剛有點暈過去了。”
暈過去?
她一陣傻眼,小臉爆紅,卻不敢多說什麼,總不能要她承認,她剛是真的因為太累而有些腿軟,但讓她沉默的靠在他身上的,卻不是因為暈眩,而是太哈他的原故吧?
他將她抱到一旁的岩石旁的遮蔽處,讓她躺平,一邊把水瓶湊到她嘴邊,“來,喝點水。我想你只是太累,加上有些脫水,所以才暈了過去。”
因為太過羞愧,她只能乖乖的喝水。
“喔。”她心虛的應了一聲,他卻在這時伸手抹去她臉上的汗水,害她心跳又再次加快。
“快黃昏了,我們必須要在太陽下山以前找到食物,準備好過夜的地方,你在這裏休息一下,我馬上就回來。你自己一個人可以嗎?”
恬恬抱着礦泉水,緊張的點點頭。
食物,OK,她迫不及待的想要進食。
嘿,也許她只是餓了。
沒錯,她應該是餓昏了,所以才會覺得眼前這個被揍得鼻青臉腫的傢伙很誘人,只要等一下填飽肚子,她就會恢復原狀了。
“好好休息一下。”他撫去她臉上的泥沙,“還有,別把手伸到看不見的地方,那裏或許會有蠍子或蛇。”
她乖巧的再次點頭。
他揚起嘴角,然後在她完全沒有反應過來時,快速的低頭吻了她一下,跟着才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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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應該只是禮貌性的吻。
他說他和艾瑪是青梅竹馬的鄰居,那代表他是在這個作風開放的國家長大的,親吻對這些外國人來說,就像打招呼問好一樣。
噢,但那是吻臉頰,可不是嘴對嘴。
不過他沒有把舌頭伸進來。
那是因為她並沒有把嘴張開,那個吻也沒有長到足以讓她把嘴張開。
老天,郝恬恬,你是西岸知名的室內設計師,你可別做出什麼丟臉的事!
喔?像是偷舔他的胸膛性騷擾未遂嗎?
腦海里的嘲諷,讓她羞愧的抬手把臉遮住。可就算閉上眼,躺在地上,她卻依然覺得暈眩耳鳴。
天啊,也許她瘋了,其實這一切只是她的夢,包括艾瑪的死、他被毆打、她被綁架,那場飛車追逐、在峽谷中差點溺死、攀岩、沙漠競走,這些瘋狂的事情,全都是她一場夢。
其實真正的她,還躺在她新買的席夢思大床上,睡在一千兩百支紗的高級寢具里,她只是在作惡夢而已。
一場瘋狂被追殺的惡夢。
她應該要努力讓自己醒過來,但她睜開眼,卻看不見天花板,只有紅色的流紋岩,和逐漸西沉的夕陽。
她全身的肌肉都又酸又痛,只要稍微動一下,就會痛得她想掉淚,擺明了它們想要罷工,所以她繼續躺着,看着遠處的風將天邊的雲彩捲成不同的形狀。她不曉得自己在那裏躺了多久,雲彩不斷流動,顏色也不斷改變,岩石構成的大地也是,隨着夕陽晚霞的光彩,變幻着絢麗的色彩。
有那麼一瞬間,她甚至覺得它是活的、有生命的。
快速的躍動的心跳,不知何時已經減緩。
她舔舔乾澀的唇,卻又想到那個吻。
他的唇很軟。
那個吻很短。
如果那是她死前的最後一吻,她一定會哭出來。
這些年來,她一直很努力工作,因為她不想再次窮得連吃飯錢都付不出來,所以她發狂似的工作;因為怕得到性病,所以她不和人做愛;因為怕再次失去,所以她也不付出感情;因為怕遇到爛桃花,被爛男人拖累,從此負債纍纍,所以她也不交男朋友。
約會,可以。吃飯,可以。上床,抱歉。結婚,免談。
八年來,她讓自己忙到像個停不下來的陀螺,雖然偶爾,在少之又少的失眠夜裏,她還是會寂寞,但老電影和巧克力、雪糕就可以安慰她。
她一直這樣告訴自己,她以為她還有很多很多的時間,她以為她可以一直這樣過下去。
她還是處女,如果要死,她也要先轟轟烈烈的做一場愛再死!
早知道她剛剛就把他壓倒了,趁她還有腎上腺素可以用的時候。
這念頭讓她笑了出來。
起初,那只是微弱干啞的笑聲,然後越來越大聲,直到她再也停不下來。
她遮住眼,躺在地上笑了又笑,不斷歇斯底里的大笑着,她甚至可以聽到笑聲在岩石中回蕩。
天啊,這一切真是荒謬。
她一邊想着,卻還是止不住笑。
“嘿!什麼事這麼好笑?”
幾乎是在聽見他聲音的瞬間,胸中的心跳就立刻加快了速度。
她拿開遮住眼的手,看見他。
“老實說……”她撐起自己,看着他,笑着說:“我也不知道,可能因為……不笑的話,我就要哭了……”
她已經哭了。
她是笑着說這句話的,淚水卻從眼眶裏流了出來。
他的心像是被人用力的扭了一下,他伸出手,把她從沙地上抱了起來。
仰起頭的她,黑髮散亂,臉上還有着污泥,衣服皺在一起,全身都是擦傷,看起來就像只流浪了一千公里的小貓。
他將她抱起來的那瞬間,她的笑變成了嗚咽。
那嬌小的女人把臉埋在他的肩頭上,緊抓着他骯髒的襯衫,開始哭泣。
她哭得很小聲很小聲,淚水浸濕了他的肩膀,有那麼幾分鐘他無法開口,只能抱着她往前走。
第一次在警局裏看見她時,他就知道她很難纏。
面對一群高大的員警,她卻始終將背挺得筆直,清楚有條理的表達自己的意見,雖然臉色蒼白,卻不慌張。
她成功的事業、挺直的背脊、堅定的語氣和說話的樣子,以及那種不自覺散發出來的自信與氣勢,讓人很輕易就忘記她其實才二十六歲,而且只有一百五十幾公分高。
她真的真的很嬌小,而且脆弱,但直到剛剛那瞬間,他才清楚察覺到這件事。
他抱着她繞過了一座岩石堆,一棵約書亞樹,一叢幹掉的灌木叢,走了好一陣子,才來到剛剛找到的洞穴。
他走進剛剛整理好的洞穴里,這地方是附近最大的洞穴,為了防止野獸,他把入口處用較大的石塊堵了一部分起來。
他應該先回去帶她過來的,一時間卻沒想到,他只想到她應該多休息一下,只想到他得趁天黑之前,替兩人找到遮蔽處和食物。
所以在找到這個岩洞時,他自己就先整理了起來,確定洞裏沒有其他蟲獸,撿來可以燃燒的枯枝、乾草,他甚至殺了途中遇到的兩條響尾蛇,準備拿來當晚餐。
他什麼都做了,卻完全忘了她自己一個人可能會害怕,只因為這個女人看起來很堅強。
如果可能,他真想踢自己一腳。
壓下對自己的怒氣,他抱着那依然在啜泣的小女人,走進洞穴里,把她放到沙地上。
“嘿,看,我找到了一個可以過夜的洞穴,等吃飽后,我們可以好好的睡上一覺。”
她沒有看,只是低垂着頭,瘦弱的雙肩微微顫動着。
他脫去襯衫時,她也沒看一眼,他把襯衫墊在地上,才小心翼翼的脫去她腳上的鞋,她下樓時,顯然非常匆忙,她沒有穿着襪子,腳跟、腳踝和大拇指外側都磨破了皮,腳底還長了水泡。
雖然他很小心,在幫她脫鞋時,還是感覺到她因為疼痛瑟縮了一下。
他替她脫去另一腳的鞋,一邊繼續和她說話,“我不知道你怎麼樣,但我現在餓得像鬼一樣,如果有人給我一整頭牛,我也吞得下去。”
她似乎逸出了一聲輕笑,或那只是另一個疼痛的喘息?
他把她慘不忍睹的小腳,輕輕放到他折起來的襯衫上,繼續努力。
“話說回來,我希望你不是吃素的,雖然我沒辦法變出一頭牛,但我找到了其他的蛋白質。”
這一次,她抬起了頭來。
他揚起嘴角,露出微笑,開口問:“你喜歡蛇肉大餐嗎?”
她沉默着,他等了好一會兒,才聽到她顫抖的吐出字句。
“只要……”她吸着鼻子,略顯尷尬的用那哭紅的眼看着他,粉唇微顫的說:“只要不是生的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