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古遠城,位在金碧王朝南方。此地富庶繁榮,四季分明,百姓安居樂業。

和其它大城相比,古遠城並無不同,可若真要細究起來,此城專出鴛鴦伴侶、鶼鰈情深。

直到那株桃花災星出現為止,城中一直是這樣沒錯!

虞歌提着籃子,亦步亦趨地跟隨在柳映瑤身後,聽從她的警告,眼睛不亂瞄、臉上不亂笑,乖乖跟在屁股後邊跑就行。

假若做不到,就在柳家關到天荒地老。

他哪裏肯這般被對待?

柳映瑤走在前頭,只管在攤位前挑東撿西,把虞歌當成跟班使喚。

昨夜送回趙家公子爺,她和虞歌倆對望到天明。

之後,她累到睡著了,再醒過來時,已經回到自個兒房內。

恐怕是虞歌將她給抱回房裏。

昨夜那句話,聽在她耳里也不知道怎麼一回事兒,實在覺得刺耳至極。

她總以為他的心隨意漂蕩,如風中棉絮那般,隨風起飛,飛到哪兒暫時歇歇腳,沒有一處是他能夠久留的地方。

像他這般瀟洒的人,怎麼可能為某個人死心塌地?

可她錯了,他居然心裏住了一個人。

柳映瑤一想到這裏,突地覺得好委屈。

心底委屈什麼,一時她也說不出口,只曉得悶得發慌。

「喂,那個我不喜歡,放下。」

耳邊一聲小小的悶嚷傳來,貼得又近又緊,柳映瑤甚至能感受到他溫熱的氣息吐在耳垂上。

他總是這樣,藉機黏着她,從不知道男女有別,若非知道他本性如此,她恐怕會和許多芳心淪落的女人一樣,對他的多情怦然心動。

可惜,這性子她太明白了。

「你有資格挑嗎?」她扭頭,冷冷地噴一口氣。

一個大男人只吃肉不吃菜,嘴挑得要命,非得大魚大肉才甘心。

他彎起笑,再軟聲哀求。「前麵攤子再看看。」

柳映瑤沒吭氣地繼續往前走。

得逞的虞歌笑得開懷,偎得更加近,一得意起來,居然把臂膀環在她脖子上。

「今晚吃東坡肉怎麼樣?」

「不事生產的人,嘴巴倒是很刁。」

他清不清楚東坡肉多費工?

柳映瑤瞇起眼,捏起他手背上的肉。「你的手很不安分。」

「哎呀,怎麼管不住呢,呵呵……」

「手再伸過來,斷指就別怪我。」

「小映,今天誰惹妳了?」她一早就臭臉,就連現在出門也沒給人好臉色看。

他可以閉嘴讓她偷個清閑嗎?

醒來對着他,昨晚夢裏也對着他,柳映瑤覺得很折磨。

就算她如此惡理惡氣,虞歌的手依舊繼續掛在她的肩膀上。

小姑娘嘛,總是愛撒氣啊!沒聽人家說,打是情罵是愛,越吵感情才會越好啊。

只可惜,這想法只有虞歌自己樂在其中。

兩人走在街市,小小拌嘴免不了,顧着鬧對方,沒留意前頭來了誰。

待柳映瑤回神,已經被顆硬柿子砸了臉。

「好痛……」

「喂,搞什麼?」虞歌一把拉過柳映瑤,擋在前頭。

捂着鼻頭,柳映瑤痛得眼淚都飆出來,嬌俏俏的小臉蛋如火在燒,覺得熱烘烘的,又痛又煎熬。

「都是妳!都是妳!妳們柳家欠我一個妻子!」

一個男子披頭散髮,見到柳映瑤劈頭就是大罵。

如此叫囂虞歌哪能吞忍得下這口氣,欲上前逮人,卻被柳映瑤一把抓住。

「小映,妳……」

「是馮公子啊,您彆氣,能好好跟我說說是怎麼一回事嗎?」摀着鼻,柳映瑤忍着痛,話聲輕軟軟的,竟也不惱。

虞歌見她這般低聲下氣,簡直替她感到委屈。

「柳映瑤!」他這人性子傲,看不慣的事兒就無法撒手不管。

不管他有多惱怒,柳映瑤僅是握住他的手,收往後邊兒,緊緊地握住。

他再氣,也不能隨意發作,事關柳家金字招牌,怎樣也要把事情收拾善了。

「妳們柳家騙我!新婚當晚,我的娘子居然跑了!」

初聞此事,柳映瑤傻愣得說不出話來。

這在古遠城可是前所未見、聞所未聞的大事。

「我娘子說要退婚!不願嫁了!」他怎能不惱怒,怎能吞忍得下這口氣?「她說,喜歡上妳們柳家的公子!」

她們柳家哪來的公子?柳映瑤簡直欲哭無淚。

不必做第二人想,那個該死的公子,無疑是虞歌這個桃花災星!

昨夜來個被退婚的,今日遇上個逃婚的,虞歌覺得古遠城的女人真可怕,只消那麼一眼兒,三魂七魄全失掉。

「請問,你家媳婦兒閨名叫啥?」為了慎重起見,虞歌客氣的問。

男子說了個名,只見虞歌一臉茫然,非常認真的看着柳映瑤。

「我不認識!」天地良心,他絕對不是裝死不認帳。

柳映瑤是寡婦死了兒子,沒了指望。他如果能夠一個個記下,也就枉費他處處留情的風流性子。

「小映,我是清白的!」

*****************

有人天生下來,不必做事只管當少奶奶;有人天生下來,不生事卻專門給人收拾爛攤。

她想,她應當是這樣的人。

苦命一輩子,沒有什麼清閑的日子能過。

從前,為旁人牽姻緣;如今,替某人消災解厄。

送走了怒氣衝天的馮公子,柳映瑤累得沒有力氣再假笑。

街市人潮依舊雜沓,先前為了這場鬧劇有人駐足,見沒戲看摸摸鼻子就散去。

徒留他們在原地,一地的冷清。

「小映,我瞧瞧。」虞歌抬起她的下巴,她始終摀着自己鼻頭,想必真是疼得讓人受不了。

柳映瑤放下手,紅紅的鼻頭下兩管鼻血,黏呼呼得讓她覺得糗,可也不想強撐什麼面子。

虞歌怔了半晌,瞧她傷得不輕,頓時脾氣直想發作,當下打算追着那道背影去。

「你幹嘛?」柳映瑤比他手腳更快,扣住他的腕子,拆穿他的意圖。

「他把妳打成這模樣!」

好說歹說,她也是嬌滴滴的姑娘,他一個大男人羞是不羞,居然對女人動粗。

「不然也衝著我來!」他拿起帕子擦着她的血。「要是破相怎麼辦?」

「哎,只是流鼻血而已嘛。」瞧他大驚小怪的,柳映瑤居然沒方才氣惱。「不礙事的。」

不過呢,她還能說什麼?實在是無話可說。

要是第一次發生,她還能替他辯駁,然這一切實在太過頻繁,她僅是受點皮肉傷,委實幸運了。

沒有斷只胳膊缺條腿,實在是祖上有保佑。

「柳家世代招贅,妳破相之後,怎麼招夫婿?」

柳映瑤皮笑肉不笑的,他居然在擔心她覓不到夫婿!

不知怎地,真想狠狠往他鼻上捶一拳,要他也嘗嘗兩管鼻血的滋味。

「不勞虞大爺費心,老娘的姻緣自己躁心!」她對他還能有啥指望呢?

「我們回去吧,沒興緻了,晚上隨便吃就行了。」難得出來一趟,真是晦氣。

虞歌一手提着籃子,一手攙着她。柳映瑤把帕子堵在鼻頭上,一雙眼睛紅紅的。

「明明就很痛,還不讓我修理對方。」瞧她忍得淚眼汪汪,滿肚子委屈只管吞下去。「從小到大就是這副牛脾氣,這麼大了,還不長進!」

說起這話時,柳映瑤抬起頭來看着他。

該死,虞歌真想咬斷自個兒舌頭。

當初他以柳家不曾見過的遠親做借口攀上她,如今反倒是自己戳破謊話。

柳映瑤不以為意,又低下頭去,虞歌頓時鬆一口氣。

「是老姑婆說的,如今一見,小丫頭還真有這一回事。」

說了一個謊,勢必要用更多謊去圓,柳映瑤知道,所以也沒吭氣。

他對她心底有秘密,她何嘗又不是?

願意讓他留下,難道自己心中無所求、無所圖嗎?

若不是眷戀着什麼,她哪裏會如此心甘情願?

不過,這秘密他恐怕永遠都不會曉得了。

「虞歌,你要這樣到什麼時候?」

「妳是指什麼?」

「你不是說,有喜歡的姑娘……」說起這話時,她心底有說不出口的折磨。

好像一種被薄刃輕輕地劃過心頭的感受,傷口不深,也不會有什麼見血的機會,可一旦觸碰了,就會疼得不舒服。

她想,他永遠體悟不到她的這種感覺。

「如果在古遠城的話,我可以替你做點什麼。」說著違心之論,柳映瑤假裝得很自然。

「那……妳想做什麼呢?」扶着她的腰,虞歌緩緩地收緊力道。

柳映瑤望着他,果真見到一雙桃花笑眼。

「幫我迎娶美嬌娘?」他問,笑意不及眼裏,反倒有一種很冰冷的氣味。

她永遠不會知道,他最痛恨的是人生無法隨心所欲的過。

「可以,不過聘金你要自己想辦法。」總不能要她包山包海,連禮金都要她來付吧。

「妳甘願?」難道就不會有一點點對他動心,或是想要霸佔他的念頭?

「我有什麼不甘願的?」她反問,十分嘴硬。

「以後沒人陪妳,也沒人找事給妳做,日子一定會很枯燥乏味。」

「我只想清閑度日,平平淡淡又簡簡單單。」

「好沒意思的人生。」

「你、你不懂!」

「我哪裏不懂?」他挑高眉。「人生就像春花,花開總有一個時節,妳不能盼望它天天都是春日,而因此有恃無恐。」

他一向都是輕挑而無謂的,有時候還會眼高手低,如今說起這話時,帶着幾分深沈,幾分的沈穩,柳映瑤不禁被迷惑了。

她已經,無法分辨哪個才是他真正的模樣。

「瞧什麼瞧?終於知道本大爺的魅力,讓人神魂顛……」虞歌才想要說些渾話,見她手放下鼻血又滑了下來。「欸,還在流血呢!要不要去醫館?」

柳映瑤低頭,見帕子還有一攤血,全愣了。

「走吧走吧!去醫館的銀子叫馮家拿出來,事後本大爺替妳討,妳別阻止我!」虞歌皺起眉,實在很不悅。

在他眼皮子底下,居然找她麻煩,那人不是找死,就是沒長眼睛!

*****************

在他眼皮子底下,有人在談情說愛,那人不是欠揍,就是擺明要向他的魅力挑戰!

虞歌沉默地瞪着柳映瑤,且不管她是否笑得如花,那雙大眼一刻也不閃神地直望着對方,敢情是令她心生桃花的對象?

難怪啊,就說她怎麼可能無視於自己的魅力,原來早就心有所屬呀!

「欸,一張嬌俏俏的臉受到如此重創,妳不冤嘛妳!」抬起那張俏臉,他忍不住皺起眉頭。

「江大夫,輕一點。」柳映瑤縮着肩頭,他是不是在偷笑?

「我還以為妳不怕痛呢!」

虞歌坐在一旁翹着二郎腿,涼茶喝得很不是滋味。

原來古遠城還有這等男色,皮相倒是不錯啊!

嘖!瞧那雙丹鳳眼,勾起人來倒有這一回事兒,濃眉挺鼻,擰起眉來神情狀似憂鬱,簡直沈鬱得教人不由得想要好好安慰。

虞歌只顧着打量人,沒見到醫館內另雙大眼也直愣愣地看着自己。

偷偷地,在葯櫃邊角芳心暗許。

「江暖,去後邊兒拿些藥草來。」江日替柳映瑤在臉上扎了幾針,藉此化掉她臉上的淤血。

看樣子,明天她的臉會腫得更可怕。她是跟人結仇是不是?居然有人這樣毀一個姑娘家的容貌。

沒聽到應聲,江日抬頭,只見小妹像只呆鵝杵在葯櫃前,一手還抓着藥材,就像被貼了符咒似的,一動也不動。

循着她的目光搜尋,見到那雙桃花眼沉默地盯着自己,江日頓時真不知道該做何反應。

一向被女人瞧慣,突然換作是男人,實在是五味雜陳。

虞歌對他彎起笑,可那笑頗有冷然的氣味,笑不及眼裏的森冷,讓江日豁然開朗起來。

他移開目光,瞧小妹發直的眼,真是感到丟人。

「江暖!還不快點!」江日喊聲,沈穩有力。

江暖似是回過神,搞不清楚自己到底着了什麼魔,居然有片刻的怔忡。

虞歌對江日挑高眉,不意外江暖的閃神,似乎是見多不怪了。

江日波瀾不興地將目光調回柳映瑤身前,「虞公子的威力,今日算是見識到了。」

連親親小妹都被勾引得失魂,江日對於古遠城近日來的傳聞略有耳聞,百聞不如一見,覺得佩服至極,更有股說不上嘴的詭異感。

「桃花災星啊,居然名聲遠播到江大夫耳里。」柳映瑤撇撇嘴。「我柳映瑤真是愧對柳家祖先,歷代傳下的好名聲,全毀在我的手中了。」

「嗯,古遠城近來真是熱鬧非凡,城內好久沒有活絡得那麼過分了。」

這座大城在金碧王朝里,是數一數二的古板,尤其是婚嫁一事;其它地方怎麼做不曉得,可在這裏鮮少有男人娶偏房,即便是鰥夫寡婦,也很少有人再娶或嫁。

如今退婚、逃婚、離緣的事層出不窮,老一輩們除了怨嘆人心瞬變之外,更多矛頭齊齊對準在柳家落腳沒多久的虞歌。

這等招搖之事,就算真摀住眼睛裝作沒見,耳朵還是可以聽到呢!

「江大夫,抵損我不花銀子,覺得很值才這樣說嗎?」

「我實話實說,這間醫館開在大街,又不是偏巷小徑,妳指望我這兒與世隔絕,清靜不擾?」

「那也至少做到『不問俗事』吧!」

「又不是要做仙了,俗事放在心,做人才有心!」做大夫的,可不是看看病、抓抓藥就能無事一身輕,上門的病者有的不單是shen體有痼疾,心裏也有隱疾呢。

「江大夫何時變得這麼有心?」柳映瑤睞眼,說穿了還不是要看她出糗。

「沒辦法,柳家最近實在太讓人躁心了。」江日轉着銀針,下針的速度又准又快。

「不是要看我捅下多大婁子?」兩人認識又不是一天兩天,他肚子裏的壞蟲誰不曉得?「只是把你的名字納入柳家的姻緣簿,你居然記恨到現在。醫者仁心,你應當有這樣的氣量啊。」

江日笑得很燦爛,輕輕地往她鼻頭一點,立刻讓柳映瑤痛到眼淚都擠出來。「妳忘啦,我良心被狗啃了,何來仁心可找?」

「江日!」柳映瑤摀着鼻子,眼角閃着淚。「你要害死我啊!」

臉上傷處被針灸着,他居然還在她的鼻頭施力,想要毀了她的鼻子呀?

「一個閨女大聲嚷嚷,成何體統?」江日拍拍她的頭,輕輕地拉住她,湊在她耳邊問道:「上次妳欠我一頓,記得否?」

「江大夫,你趁人之危耶。」她都傷成這樣,還要作東?

「妳傷到的是臉,又不是手。」

「欸,就算之前欠你,也不必急着現在討吧?」

江日彈她的額面一下,果真讓她叫疼。「再延,多抵一餐飯。」

柳映瑤嘴裏咕噥着,心不甘情不願地點頭。

而一旁,一雙桃花眼陰側側地,極其不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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