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勇冠三軍
慕容振禹從沒有做過木工,但他的爺爺有一點這方面的手藝,於是他便只能按着記憶和摸索,在八陵城中備戰的數日時間內,費力弄出了數十挺床弩。儘管他自己很有成就感,但不得不說,這些趕工趕出來的床弩實在是太粗製濫造了,質量很粗劣。
如此床弩,即使由石彈子這樣天生的射手來指揮,恐怕也沒有什麼實質的殺傷效果。
所以,從一開始慕容振禹就沒指望過這個床弩能帶來強大的殺傷和壓制力之類的東西。這個玩意兒只是一個指揮裝置,用來指揮他的戰術的裝置。
如今下着傾盆大雨,幸虧慕容夜觀星象,預測到了一些雨勢的痕迹,所以在床弩的下面裝上了他自認為比較像雪橇似地木條。如今效果確實不錯,在濕滑的小石子路上,這些笨重的床弩移動得還挺快的。
人推馬拉之下,床弩很快從昆吾軍的後部往前推進,一路上石彈子沒時間羅嗦,拿着馬鞭直接就給那些不懂讓路的士卒抽上幾鞭。
戰場裏再沒什麼講究那麼多,愛護士卒也不是這個時候乾的事情,不管有多粗暴,總之儘快把床弩弄上前線去就行。
靠着一路的狠命推擠,床弩終於艱難的抵達了前線。
然而此時情況已經非常險惡,昆吾軍的戰線參差錯落,驃騎和張任的重甲長矛手已經被分割包圍在了更前面的地方,而雙方之間充滿了蜀軍士卒。
蜀軍的進攻說不上是很兇猛,但人數的優勢感被放大了,昆吾軍給壓製得很厲害。好幾次都給蜀軍的士卒衝到了床弩跟前。
石彈子或許不能說是一員可以獨當一面的大將,也不是勇冠三軍的上將,但他絕對是一員狠將。
說狠就是指他打起來狠,下手狠,出箭狠,連吼聲和眼神也能讓人感覺到狠。他的整個青少年時期是在山裏和野獸互相獵食着長大的,那種生死關頭的反應即使是張任也有所不及。
目前這種狀況。按部就班地實施計劃是沒用地。也只有豁出去冒着生命危險拼一拼才有可能獲得升級。如果丟下驃騎營和張任部就撤退。縱然能保住大多數士卒。但跟失敗也沒有任何不同了。
石彈子從馬上跳下來。對着他帶來地五百弓弩手道:“不效死力。必死呼!”
說著便提着鐵胎大弓沖了出去。其實那些士卒也未必挺清楚了石彈子在說些什麼。但看到石彈子往前沖了便也跟着沖了出去。那石彈子剛才在馬上表現十分神勇。箭無虛。一連射死十數人。當下弓弩營氣勢大漲。
整個昆吾軍地戰線都在呈現後退趨勢。唯獨他們這幾百人奮力向前。邊跑邊射地羽箭竟也給他們開拓出一片陣地來。
一時間不少敵人都湧向了弓弩營。在石彈子地帶領下。外圍地人抽出了精鋼短刀與敵人貼身肉搏起來。內里地人仍在一波一波地射箭。
弓弩營地將士們就這樣以血肉之軀一寸一寸地掩護着床弩推進。
石彈子像了瘋似地,彷彿自己又回到了到處是野獸的山林,拿手上的鋼刀砍人還不夠,嘴上還要咬一把,撲到人之後就像野獸那樣用嘴裏的鋼刀撕裂對手的喉嚨。
弓弩營這般拚命的態勢,氣勢實在震撼了蜀軍士卒,石彈子不負使命,終於讓床弩推進到射程範圍之內。
數十挺床弩由幾百步卒護着,在弓弩營的掩護下,推進到了前線突出部。
巨大的床弩上的箭支有如壯漢的大腿那麼粗,由三個士卒才能拉動這些床弩。而且由於設計還不是很完善,即使射出去的力道很大,準頭卻並不算好,因此這些床弩無論從數量還是實力來說,都沒有用殺傷力來改變這場戰鬥的能力。
慕容振禹也知道這一點,所以,從一開始就沒打算讓床弩神兵天降殺敵,床弩是用來傳遞指揮信息的。
他一想到這個決策,就覺得自己還算是蠻有領導才能的,總不能一輩子都做不明真相圍觀群眾吧?
他命令士卒在巨大弩箭的前端捆綁了很多的銅鑼,銅鑼中間再賽一些石塊,結果弩箭射出去之後,雖然沒什麼準頭,但聲響足以震動八陵全城。
古人有雲,鳴金收兵,擂鼓殺敵。
而在軍團戰似地絞肉機戰鬥中,很容易出現小股部隊或者是精銳部隊遭到敵人圍困,或者是與后軍脫節,不知道撤退方向和命令這種情況。就如同今日此時,戰場上何其嘈雜,雨勢又大,慕容能用什麼辦法指揮呢?
大聲呼喊等於放屁,揮舞旗幟也沒人看得見。
這時,這些床弩的作用就體現出來了。
數十挺床弩帶着銅鑼和石塊,一起朝着張任和允姬所在的地方射去,那咣當咣當的聲音就算是喊聲震天雷聲大作的戰場也完全無法掩蓋。
方圓百丈之內的士卒許多人都忍不住捂上了耳朵,在弓弩營前的蜀軍士卒更是被這突然出現的神秘事物給嚇了一大跳,那震耳欲聾的聲響比雷聲更為嚇人。
石彈子見計劃已經達成,趕緊趁着對方這短暫的驚駭空隙往後退。
幾百個銅鑼撞擊着石頭,還帶着巨大的度,這個聲響足以讓大半個戰場的人都聽見了。
這是信號,指揮驃騎營做出最後的掙扎。
在開戰前,慕容就和允姬張任等討論過一旦陷入苦戰,騎兵被阻被圍該如何是好。因此在驃騎營中,始終有一支數百人的精兵,從頭到尾都被庇護在大隊人馬中間,等的就是這信號出的一刻。
張任率領着重甲長矛手,不顧身後的攻擊,行動整齊的去給驃騎營解圍。他們全力清除着黏在驃騎營周圍的蜀軍,毫無防備的把後背留給敵人。
就這樣,在重甲長矛手的努力和犧牲之下,儘管損失慘重,卻也成功的給驃騎營清理出了足以脫出重圍的空間。
一直被隱藏的那支精兵,一馬當先開始突圍,苦戰已久的蜀軍士兵不能阻擋。驃騎營如虎歸山林,重新結成隊列沖了出來。而一旦騎兵們重新找回度優勢,那在沒有拒馬的情況下步卒是很難與其抗衡的。
驃騎營在山谷中再度形成衝擊之後,來了一個大迴旋,準備去將仍留在中部殿後的重甲長矛手們救出來。
此時張任率部堅守殿後,面對幾乎是十倍於己的敵人,損失相當慘重。
驃騎營在有限的空間內迅重新集結,準備去將敵人衝散。可是這時候,瞬息萬變的戰場上又生了一件對昆吾軍極為不利的事情。
經過大起大落,長期堅持苦戰的昆吾軍左翼,此刻終於被優勢敵人徹底擊潰,左翼敗兵匆匆撤離。而毫無阻擋的蜀軍左翼步卒們趕緊包抄往中部而來,如果此時驃騎營還要再度衝擊中部,解救張任他們的話,可能會再度被敵人切斷後背,重新陷入重圍。
這時候就要拿出魄力和決斷來了,不然猶豫下去可能後果不堪設想。允姬是一個彪悍的將軍,她練出來的士兵很有作戰能耐,可她沒打過什麼打仗。軍旅生涯到目前為止全是剿匪,那些真正殘酷的絞肉機戰鬥她也是第一次打,此刻難免犯了婦人之仁。
張任遠遠看見驃騎營的陣型有些不穩,動作還不明確,心知這是允姬不忍拋下自己和這些步卒。他心裏着急催他們離開卻苦無辦法通知。
恰在這時,張任眼角瞥見地上有一桿粗大的弩箭,上面幫着許多銅鑼和石塊,正是剛才慕容振禹用來傳遞信號的弩箭。
張任虎吼一聲,從馬上俯身下去拔出弩箭,以驚人的臂力單手在馬上將弩箭往重圍之外投擲出去。
若不是亂戰之中,恐怕三軍將士都要為之而震撼,如此神力實在勇冠三軍。
咣當咣當的聲音落在允姬前面不遠處,她聽到了那聲響,也知道了張任的意思,眼看此刻左翼的包抄就要過來了,再不退那昆吾軍的精銳就全沒了。允姬一咬牙,只能帶着驃騎營往昆吾軍大營奔回去。
昆吾軍全線潰退,蜀軍士氣大振,當下上萬士卒拚命追趕。昆吾軍早先已經有過將令,不管追兵如何,只管先拚命跑上山坡來。
剛才打的兇狠的弓弩營此刻卻最先跑到了山坡上,把笨重的床弩也留在了山坡下,他們開始射箭掩護昆吾士卒撤退。
慕容振禹望向遠處的山頭,心中希冀着,祈禱着,這一招要是不奏效,今天算是交代了。
天雷猛的一閃,山川竟然顫抖起來,竟像是折服在這天威之下。從山谷到山坡,大地在隆隆的震動着。
喊殺聲,風雨聲和鼓聲號角聲都掩蓋不了那爆裂一般的聲音,巨大的水聲從數個山頭響起。接着就是粗大的水柱從幾個坡口往山谷里灌,這些水柱在陡峭的山壁和坡道上匯聚成了一股洪流,轟轟隆隆的聲音顯示了水流中混雜着不少被捲起的石塊。
這樣一道力量非人力可以阻擋,許多蜀軍都看到了,開始驚叫着往回跑。但水流度太快,當下就席捲了許多人,這些帶着石塊的水流殺起人來一點也不比刀劍差勁。如同一個巨人用白色的劍在山谷中劃過一道巨大的痕迹。
鋒芒到處,所向披靡!
慕容趕緊在心裏道:“感謝觀音,感謝上蒼,感謝基督,感謝安拉,感謝佛祖,感謝ccTV”!他一日前派了上千人到山上造壩攔截山溪,迫使其改道,那些山溪在山道上匯聚成了許多大水潭,恰好今日這場雨如此巨大,在士卒將大壩的中部破壞之後,巨大的水量衝破了攔壩,直往山谷而去。
昆吾軍的士卒不停的往水流里投擲石塊,結果那水流更多的將路上的石塊卷了進去。結果最後的效果遠遠出慕容振禹原先的估計之外。
看着底下那一幕震撼的場面,慕容心中一陣激蕩,自己如同在導演一部荷里活大片一般。這並不能說明自己就是真的很有軍事指揮的天賦,只能說是現代人的戰術思想面對古代人還是比較有優勢的。
當昆吾軍的士卒們都基本回來了之後,慕容振禹見到驃騎營沒什麼損失,難得的露出了笑容。但允姬道:“末將無能,張任將軍為了給驃騎營殿後,讓蜀軍圍在核心,不能突圍,如今生死不明。”
慕容的笑容立刻就僵住了,如果張任死了,那麼這場仗到目前為止的勝利全都是白費勁!所謂千軍易得一將難求!張任這樣的蜀中名將,一人可當萬軍,損失了他,那昆吾軍的實力起碼損失了大半!
慕容顧不上捶胸頓足和嗚呼哀哉,趕緊跑出大營外查看山谷形勢。
如今山谷內一片泥濘,偶爾有一股股水流涌過。
昆吾軍士卒留下了不少屍體在裏面,但蜀軍的損失在昆吾的三倍以上。望着這一池子血水和碎肢,不難想像張任的下場,或許連屍也找補回來了。
慕容心中確實是無比難過,但他沒有眼淚可掉,也沒有時間去哭,還有一萬多人等着自己去指揮,與郗檢的戰鬥還遠未結束,不是他死就是我亡!益州之下,不容二虎。
張任確實是一個義薄雲天的好漢子,從一開始他就可以從自己這掃把星身上抽身離去,但他沒有!
慕容憤怒得將一顆石子踢下山谷,就要離去。
然而在他轉身離去之前,竟然看到了山坡下不遠處,有一個渾身血水的人影正在泥濘中艱難跋涉着。
張任?!
顧不上確認那是否就是張任,也顧不上安危,先前那一萬人的責任感當即被拋諸腦後。慕容飛也似的衝下山坡,全朝那個人影奔去。
一個多時辰以後,慕容和張任裹着毯子在營帳裏頭烤火,兩人各喝了幾口燒刀子,胸腔里火辣辣的。
張任全身上下佈滿傷口,但每個傷口都很淺,都沒有致命傷。張任率領的重甲長矛手全軍覆沒,但他們拖住了十倍於己的敵人,為驃騎營贏得了時間。
張任請罪道:“末將無能,甘受軍法!”
慕容簡直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他只能苦笑着說:“我怎會責罰張將軍,張將軍實在是….”他搜索枯腸,除了勇冠三軍之外也想不到第二個足以形容的詞彙,便大聲道:“張將軍真是勇冠三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