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清晨,門外輕微的說話聲吵醒了傅悠柔,她認出其中有青紅的聲音。

她剛睜開眼睛,還沒完全清醒,就見大床上躍起一道人影向她撲來。尚未看仔細,就被連人帶被子地「掃」進了一副強壯的胸懷。

在搖晃間,她本能地抓緊了他的胳膊,並瞪大了眼睛;但僅來得及看清駱冠凌方正剛硬的下巴,便被他抱到床上,強制地將她壓躺在他的身側。

他要幹什麼?被他迅即的動作和充滿陽剛氣息的身體嚇呆了,傅悠柔一時不知該如何反抗,只能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當駱冠凌將她摟抱得更近時,她急忙用手抵住他的胸膛,將頭往後仰,想把身子與這個突然與她沒有距離的男人分開。

「噓──」見她一副受驚的模樣,駱冠凌馬上示意她安靜。旋即想起她是啞巴,不由鬆了口氣,第一次發現啞妻的好處──安靜!

他拉過被子將兩人蓋住,他的一條胳膊枕在她頸子下,另一條則公然地放在她的腰上。

他有力的擁抱令傅悠柔害怕,她從來沒有跟男人有過如此親密的接觸。她憂慮地想起娘言詞隱晦的有關「洞房」的教導,於是緊張地想:難道他……

就在這時,房門傳來輕響,她的身子立即被緊緊壓進眼前這副彷佛銅牆鐵壁的胸膛,她的臉也不可避免地靠在他的頰邊。

他的溫熱平滑,呼吸粗猛,緊貼着她的身軀堅硬有力。

霎時,陌生的感覺衝擊着她的身心,令她暈眩。

在心慌意亂中,她發現他的身子一僵,她情不自禁地屏息凝神。隨即,她感覺到有人進入房間,走近了床……

她的心「砰砰」地跳,而貼抵在駱冠凌胸前的手也清楚感覺到他激烈的心跳。

原來他也和她一樣緊張!

發現這點后,傅悠柔不再驚慌,反而放鬆了四肢,想轉頭看看來者是誰。

駱冠凌立刻警覺地摟緊她的腰,將她的臉壓進他頸邊,嚇得她不敢再動。

什麼都看不到,她只能豎起耳朵仔細聽。

她先是聽到一陣——聲,好像是床幔被掀開的聲音,然後一聲輕輕的、似乎是滿意的嘆息響起,接着輕微的腳步聲遠去,房門關上,房內重新恢復了寧靜。

是誰進來?來幹什麼?她納悶地想,依然一動也不敢動地躺在駱冠凌懷裏,直到他突然放開她坐起身來。

她抬起頭來看他,與他迷惑的目光對個正着。

她立即移開眼睛,卻看到他敞開的胸襟,想起先前自己的手曾停放在上面,感覺過他有力的心跳,不由渾身燥熱,心虛地低下了頭,拉扯身上的被子。

「別想遠了,我這樣做並不代表什麼!」冷漠的聲音驀地響起。「剛才進來的是我娘的丫鬟,我只是不想再聽娘的教訓,更不想讓人到處嚼舌根!」

此刻他冰冷的聲音與方才他眼裏的火熱截然相反,傅悠柔驀然仰首,他已經跳下床,站在床頭穿衣,臉上依舊是那副不屑一顧的神情。

身上的燥熱瞬間消失,她睥睨着他,覺得這個自以為是的傢伙真是天下最英俊卻也最欠揍的男人!

她帶着明顯嘲弄的眼神將駱冠凌激怒了。

他態度惡劣地說:「少做出那種樣子來!-以為行了禮、拜了堂,就是駱府少夫人了嗎?告訴-,本少爺要是高興,照樣可以再娶……」

不想聽他得意洋洋的警告,傅悠柔臉上露出十分燦爛的笑容,她飛快地做出一個「儘管去娶」的手勢,然後優雅地拉好衣服下了床,不再看他。

看不懂她的手語,又不熟悉她的神情,駱冠凌被她的笑容迷惑了。他停住話頭急切地問:「-那是什麼意思?」

傅悠柔不解釋,逕自轉身整理床上,她可不希望讓青紅看到這凌亂的床鋪。

駱冠凌生氣地說:「以後跟我說話時,-得把意思給我比畫清楚,直到我明白,不然就乾脆什麼都不要比!」

你自己不明白還怪誰?傅悠柔忿忿不平地想,仍不理他。

她的態度嚴重地傷害了駱冠凌的男性自尊,他突然暴喝:「傅悠柔,我在跟-說話,-竟敢藐視我?!」

傅悠柔還是不理他,她知道他生氣了,但在聽到他那麼惹人厭的警告后,她才不管他高興不高興呢!

她一副逍遙自在的樣子,不把他的威脅警告放在眼裏,無視他的勃勃怒氣,這反而讓駱冠凌好奇了。

這女人……天下竟會有這樣漠視他的女人?!

明知他氣惱,傅悠柔依然不在意。她整理好床,將椅子擺放整齊后,舉起左手轉動,手腕上的銀飾發出一串串清脆的聲響。

哼,這麼大個人了,還戴這玩意兒,真是無聊!

就在駱冠凌暗自嘲笑她像個孩子似的戴響鈴時,青紅快步走進來了。

駱冠凌恍然大悟──原來那個手鈴是代替她的嘴傳喚丫鬟用的。

再細看,當她垂下手不動時,那鈴就不會發出聲響。

顯然,這是專門為她製做的工具。

好周到的設計!他心裏不由讚歎起她用心甚深的爹娘。

「姑娘,-起來了?」青紅匆匆走過佇立在門邊的駱冠凌,跑到傅悠柔身邊,低聲說:「奴婢剛才看見駱夫人的大丫鬟來了,她一定要進來察看,還要奴婢將床單送去給老夫人……」

她的話讓傅悠柔的臉紅了。

門邊的駱冠凌卻突然闊步奔到床邊,將床單一把扯下,捲成一團夾在腋下,粗魯地打斷青紅的話。「去,告訴她們,床單被少爺我燒了!」

然後他一陣風似地出了門。

傅悠柔看着駱冠凌離去的背影,嘴角不由向上揚起。這是每逢她覺得開心時就有的習慣動作。

青紅則不明所以地看着離去的少爺,匆忙取出一條新床單重新將床鋪好,然後轉身替坐在案前的傅悠柔梳頭。

「小姐,昨晚還好嗎?我聽到少爺的聲音,沒發生什麼事嗎?」她一邊梳頭一邊關切地問。

傅悠柔比畫著將夜裏及今晨的事簡略說了一遍,就催促她動作要快,因為她還得趕去給公婆上茶、點煙、磕頭呢。

無論新郎如何對待她,她既與他行過禮,就一定要恪守新婦入門首日向公婆姑婿敬茶問安的禮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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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傅悠柔手提茶壺,青紅托着茶盤跟隨引路的丫鬟來到大廳時,駱老爺、駱夫人及駱府上下各處的仆佣領班以及駱冠凌,都已在那裏等着了。

在大廳正中的空地上放置了一個火爐,爐前有塊軟墊和一張四腳矮茶几,茶几上放着一排乾淨的茶盅。

大廳內舉行婚禮的裝飾雖然大部分已經拆除了,但仍充滿了濃濃的喜慶色彩。最顯眼的就是大廳正中掛着的大紅緞子禮軸和牆上綴着的貼金雙喜字。

傅悠柔着迷地看着大廳,昨天她被紅蓋頭擋住了視線,後來又被突如其來的羞辱弄得失去方寸,因此根本沒有仔細看過這個地方。

此刻在朝陽下,大廳里非常明亮,她驚訝地發現這裏很大,而且富麗堂皇。

她很想好好看看這個地方,可是此刻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不能分心。於是她收斂心神,決定等以後再好好遊覽這座華麗的大宅院。

自兩晉以來,品茗就被認為是一項有助於修身養性、陶冶情躁、增添樂趣,甚至羽化成仙的美好事情,於是出身高貴的人家都極重視茶道。

對新嫁娘來說,她是否有一手好茶技是衡量她的家傳底子及賢德與否的標準,一個女子如果能泡出一壺好茶,那她的身價就會無形中增高。

因為傅家在澤州靈寶是出了名的書香世家,並精於茶道,故今日大家都想從這個傅家女兒身上看看是否名不虛傳。

從她步入大廳起,人們的目光就不由自主的跟隨着她轉,就連駱冠凌也無法不被她的美麗與優雅所吸引。

今天她秀麗的臉蛋上未施脂粉,烏黑的頭髮並未梳成出嫁女子時興的樣式,而是鬆鬆的綰了個低髻,一隻素白玉簪將沉重的髮髻固定住;穿着一件白色十樣錦的緊身絲棉襖兒,外面罩着青罩裙衫,乾淨利落、樸素大方。雖然是淡裝素裹,白衣藍裙,卻是麗質天生,別有一番韻味。

面對大家火熱的目光,傅悠柔絲毫不慌張,她將手中的茶壺放在已經火爐上燒着,端正地跪坐在軟墊上。

她雙掌合什置於胸前,俯身對堂上的公婆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磕頭禮,然後直起身示意青紅將托盤放下

大家都屏息注視着她,只見她的纖纖玉指靈活地將倒扣在矮腳茶几上的茶盅一一翻開,再用托盤內長嘴容器里的清水,將每一隻茶盅都仔細地涮了一遍。

在她做這些事時,面上始終帶着平靜安詳的笑容,動作優雅瀟洒,桌面上甚至沒有濺出一滴水。

等火爐上的水燒開后,她取出一個鼓腹平底、瓶頸為長方形的平口瓷瓶。

她剛將瓶塞拔除,一股香氣已經散開來。

「媳婦兒,能讓我看看那隻茶罌嗎?」熱衷茗茶的駱老爺情急地要求。

傅悠柔點頭,起身將瓷瓶遞給他。

「啊,這是劍南蒙頂石花!」駱老爺將瓶子湊近鼻子深吸一口后,激動地說:「這可是天下第一的好茶啊,沒想到親家公果真有此奇貨!」

他眉飛色舞的神情令大家笑了,傅悠柔也微笑着點頭。

駱老爺意猶未盡地再聞了聞之後,遞給駱夫人道:「-也聞聞!」

駱夫人接過來聞了聞,笑道:「果真是天下第一名茶,連聞着都讓人目清腦明。來,你們大伙兒都聞聞,將來得了機會才不會漏過好貨。」

她將手中的瓷瓶遞給身邊的兒子。

駱冠凌效仿爹娘的動作,聞了聞后也喜上眉梢。「唔,這茶清香中略含苦味,沁人心脾!」

瓷瓶在大家手裏傳了一圈后回到傅悠柔手中,她按照在家裏替爹娘沏茶的方式將茶緩緩注入茶壺內,並不時地轉動茶壺,調節着與火的距離來控制水的溫度。

隨着茶與水的不斷融合,大廳里瀰漫著濃郁的茶香,等到她將一盅盅的茶倒好后,指示青紅托着茶盤,自己則將茶水雙手奉給公婆及眾人。

當她奉茶給駱冠凌時,他依然背靠椅子,神情倨傲地伸出一隻手來接。

傅悠柔手一晃,滾燙的茶水濺到了駱冠凌的手上,燙得他一縮手。

但傅悠柔只是故作歉疚地笑笑,仍用雙手將茶盅塞進他手中。

「-看-笨的,茶水都沒剩多少了。」他心痛地看着只剩下小半盅的茶水。

傅悠柔極有禮貌地對他微笑,又用一隻手指畫個圈,再向上指指天,另一隻手掌很快蓋在豎起的手指上。

站在她身側,端着茶盤的青紅嗓子眼裏露出了強烈的笑意。

「-是什麼意思?」駱冠凌盯着她問。

可她絲毫不理會他的問題,又像早晨那樣優雅自得地繼續她的事。

大家──特別是駱老爺夫婦──把這幕看在眼裏,曉得新娘子在教訓張狂的新郎,都覺得有趣,均笑而不語,只丟下新郎暗自氣惱。

欣賞着她嫻熟的動作,品嘗着極品好茶,大家對新媳婦精湛的茶技讚不絕口。

得到大家的讚美,又讓傲慢的公雞吃了小小的苦頭,傅悠柔十分開心,笑得也更加美麗了。

之後她回到院子,在堆滿她陪嫁物品的房間內整理着東西。

雖說駱府富裕,但心疼她的爹娘不願讓女兒受到絲毫委屈,為她準備了豐厚的嫁妝。除了床上的全套被褥枕頭羅帳幔幃無一遺漏外,還有上等布料、瓷器、傢具等用品,箱櫃裏塞滿了衣服和首飾,每隻櫃底都壓着銀兩錢幣。

撫摸着爹娘親手為她打理的嫁妝,傅悠柔的眼睛濕潤了。

昨天才離家,可今天她已經開始強烈地思念家、思念爹娘了。

她小心地取出一塊綢緞,尋思着夏天要到了,可以用這布料為公婆做身衣裳,又拿起一塊白色帶暗花的,想着也該給駱冠凌做件夏衫,儘管他很可恨,可畢竟是她的夫婿……

「溫柔賢德的傅家姑娘?哼,-簡直徒有虛名!」

就在她想着她可恨的夫君時,門口傳來了他可恨的聲音。

她抬頭,看到他高大的身子斜倚在門上,眼裏透着鄙視與怒氣。

「這又是為什麼?」她困惑地想,自己整理東西也惹到他了嗎?

也許是從她眼裏讀出了她的疑問,駱冠凌大聲提醒她。「我警告過-以後要跟我說什麼時,得把-的意思比畫清楚,直到我明白,不然就什麼都不要比!-為什麼不聽?」

哦,原來他還在為早晨和品茗時的事耿耿於懷,此刻來找她「秋後算帳」。

真是個小雞肚腸的男人!

「-以為我不知道嗎?-是在罵我。」駱冠凌忿忿不平地說。

看到一道詫異之色閃過對方清澈的眼眸時,駱冠凌氣惱中又帶着幾分得意地教訓道:「-好大的膽子,居然敢在我爹娘和下人們面前罵我是傲慢的公雞?」

他可是費了點工夫才從青紅口中逼問出那個手勢的含意的,而他很不喜歡被那些他看不懂的手語戲弄,更不能容忍她在眾人面前對他的挑釁。

「別以為我看不懂手語,就可以在我眼皮子底下咒我!」

他的口氣和神態令傅悠柔很想笑,可是為了不激怒他,她繃緊臉皮強忍着。

見她毫無反應地看着自己,駱冠凌更加生氣了。

他用手指着她。「既然進了我家的門,就該懂點規矩-要記住,以後我跟-說話時,-得乖乖地聽着,聽明白了就點頭,不明白就搖頭,別一副面無表情的樣子!啞巴已經夠我受的了,再是個聾子的話,我還不如去娶個木頭人算了!」

他輕蔑的話語惹惱了傅悠柔。

乖乖聽他說話?哼,他以為他是誰?天皇老子嗎?

她突然很用力地搖頭。

見狀,駱冠凌滿意了,心裏的火氣也消了不少,看來這個小女人果真乖巧。

此刻青紅端着一盤水果走進來,他探手抓過一根香蕉,剝開皮愜意地吃着,點頭道:「這樣就對了,搖頭表示-沒聽明白,那麼我會再……」

可他的話還沒講完,傅悠柔又搖頭。

「喂,-搖什麼頭?我話都還沒說完……」

傅悠柔卻再次更用力地搖頭,令他無法繼續。

他一怔,眨着眼睛打量她,見她臉上一本正經,可靈活的眼眸卻閃閃發亮時,立刻省悟過來她是在戲弄自己,不由怒火中燒。

真看不出這小女人挺反骨的,才過門第一天就敢跟他較勁,這還得了?!

「-是故意要跟我作對,是嗎?」他用力將手中的香蕉皮往身後一摔,挺直了身子警告道:「那樣只會讓-沒好日子過!」

不料他的警告對眼前這個纖細的女人根本沒有用。

傅悠柔學着他的樣子挺直身子,仰頭面對他,那神情彷佛在說:「那又怎樣?」

她毫不示弱的挑釁將駱冠凌徹底惹毛了。

只見他大步走到她面前,未等她做出反應,更沒讓青紅有時間「拯救」她,就一把抱住她,將自己的唇壓在她的唇上用力親了一下,再放開她往後退去。

他突如其來的動作嚇到了傅悠柔,她從未被人親過,而且他太用力,將她的嘴巴弄得很痛。

她慌亂地用手擦拭着嘴唇,一時竟不知該怎樣面對這個大膽碰觸她的男人。

她的慌亂令駱冠凌十分得意,他眼神凌厲地笑道:「很好,以後-若忘記了我是誰,忘記了-該對我的尊重的話,我就用這個來提醒-!」

說著,他轉身出了房門。

看着他的背影,傅悠柔生氣又沮喪地走過去,「碰」地一聲摔上了門。

可是她才往回走了沒幾步,身後的房門就伴隨着一聲怒吼被用力推開,不,應該說是被「砸」開了,嚇得她猛地轉身。

「永遠不許對我摔門!」去而復返的駱冠凌站在門口狂吼。

可是沒等他的怒氣得到充份宣洩,那扇被他大力推開的門板「啪」地打在牆壁上再反彈回來,剛好有力地砸在了他的臉上。

「少爺!」青紅一聲慘叫,彷佛挨打的人是她。

傅悠柔則因受驚而睜大了眼睛看着他。

「見鬼!」彷佛被大力士揮動巨掌摑了個大耳光,駱冠凌被劇烈的疼痛和暈眩惹得更加火起,他咒罵著抬腳就往門上一踹,恨不能將它踹下。

門板應聲撞擊到牆壁上,並迅即彈回又給了他一次重擊,令他當即頭暈目眩,腮幫子發麻。

傅悠柔尖銳的吸氣聲伴着青紅的尖叫響徹屋宇。

這次傅悠柔一刻都沒有耽擱,急忙奔到門邊,穩穩地抓住門板,怕晃動的門板再次擊打到面前這個連遭重創的男人。

「-少假惺惺,都是因為-!」手-鼻子的駱冠凌怒不可遏地對着她吼。

傅悠柔馬上毫無異議地點頭。

她快速的回應和眼裏的擔憂與歉疚,給痛失自尊的駱冠凌些許安慰。

「算了,今天不是我的好日子……」他喃喃說著,竭力保持尊嚴地往屋外走。他得趕快離開這裏,到沒人的地方去治療心靈上的創傷。

可惜才跨下台階,他腳下一滑,高大的身軀竟直挺挺地摔倒在石階上。

「少爺──」

青紅凄厲的驚喊才剛傳來,他的頭已經被一雙小手托起。

幾乎是同時,他感覺到鼻腔里有熱熱的液體流出,他知道自己在流鼻血。

他張開昏花的眼,看到一對充滿錯愕與憐惜的眼睛,還有半開半合的紅唇。那是他剛剛才光顧過的地方,他還記得那裏的柔軟和芳香,記得它令人心動的滋味。

他伸出手想摸摸那片嫣紅,可是正在替他擦拭鼻血的小手引來一陣疼痛,提醒了他剛才發生的一切。

他縮回手,一掌揮開傅悠柔的手。生氣地說:「走開!若非-,我也不會表現得像個傻瓜!」

傅悠柔再次倉惶點頭。

駱冠凌見她是真心關心自己,心裏的火氣再大也無法發作了,同時他覺得自己像極了舞台上出盡洋相的小丑。

今天這個女人已經看夠了他的醜態,為了尊嚴,當務之急他得馬上離開!

他努力漠視身上的疼痛,不理會鼻子滲出的血,堅定地站起來,看了眼地上那個導致他第三次受創的罪魁禍首──香蕉皮,小心地走下台階,然後抬頭挺胸地往院外走去。

「啊,今天姑爺可真是受到報應了!」等駱冠凌的身影一消失在視線中,青紅立刻不無快意地說。

可是她的話換來傅悠柔飽含指責的一瞥。

「怎麼了?奴婢說錯了嗎?姑爺對姑娘不好,老天爺是在代姑娘懲罰他呢!」

傅悠柔秀眉緊蹙,對她搖搖頭,雙手比畫著告訴她:她並不想看到任何人受到傷害,更不想讓駱冠凌有任何痛苦。雖然他對她不好,但她能夠理解他。天下女子那麼多,有哪個英俊、年輕又富有的男人願意娶個啞巴女人?

「可是姑娘是他家明媒正娶來的,是堂堂正正行禮拜堂的,他憑什麼這樣對待姑娘?」青紅抱打不平地說:「姑娘只不過是不能說話而已,其他方面哪裏不如人啦?為什麼要忍受他的冷落和歧視?這不公平!」

是的,是不公平。

悠柔默默地想着青紅的話,想着昨夜到今天與駱冠凌的接觸。

雖然接觸還不多,但她依然感覺得到他其實並不真的像他外表所表現出的那般尖刻與冷酷。大概是在不明真相的情況下娶了自己,他覺得受了騙,又無法改變現狀,才會將所有的氣都出在自己身上吧?

她心裏分析着,覺得能理解他的感受,也相信他的本性不壞。儘管他那麼討厭自己,可是昨晚睡覺時,他還是把床讓給她,自己睡在椅子上。

今天,他雖一再對她口出惡語,除了發泄怨氣,更重要的是要自己尊重他。

尊重?很好,這也正是她想要求他的東西。

他會得到她的尊重,但他同時也必須表現出對她的尊重,否則就像他說的,他們都沒有好日子過!

一離開傅悠柔的視線,駱冠凌就無法保持風度了。他-着鼻子、埋着頭,匆忙地往後院走去,希望不要遇見娘。

可是,今天真是他楣運當頭的日子!

「凌兒,你這是怎麼回事?」

才走過大廳,駱夫人驚天動地的呼聲立即讓他的希望落了空,他直在心裏埋怨一向庇佑他的老天爺一定是打瞌睡去了!

看着寶貝兒子青紫的額頭、流血的鼻子和沾染了灰塵的衣裳,駱夫人心痛不已。「哎喲,天下哪有成親才一夜就把自己弄得這般灰頭土臉的新郎?」

「娘,您別叫了,我只不過是摔了一跤……」

「摔跤?你這是摔到哪兒啦?忠陽為什麼不好好照顧着你?快回房去躺着!」駱夫人不顧他的抗議,拉着他就往南院走,口裏還大聲喊着,要丫鬟去取葯。

這下駱冠凌急了,他就是要逃離那裏的,怎麼能再回去?

「我不要回房,我得去興旺那裏,我有事找他!」他大喊。

「少-唆,先擦藥治傷再說。」駱夫人一句話,讓兩個僕役硬是將他拉進了令他鎩羽而去的地方──在傅悠柔和青紅驚訝的目光中。

不想看到嘲笑或是同情的目光,不想令自己更難堪,他只好一進門就仰頭躺在床上閉上了眼睛。

見兒子躺下閉上雙眼,駱夫人既是心痛,又是焦急。

回頭一看,新娶進門的俏媳婦只是站在門檻外伸長了脖子往裏看。不由得口不擇言地罵道:「悠柔,-愣着幹嘛?還不快進來照顧凌兒?-這個賢妻是怎麼當的?嘴啞了,耳朵也聾了,眼也瞎了嗎?」

她劈頭蓋臉的指責讓傅悠柔一陣錯愕,她茫然地走近,看着床上的人。

端着一盆水進來的青紅聽到駱夫人這樣刻薄的辱罵,一時不平,忍不住插口道:「是少爺不讓姑娘親近的。」

一聽到有人頂嘴,駱夫人就心煩。

「胡說!既已成親,怎麼可能不親近?」她厲聲指責道:「-也得改改口了,-家姑娘已經出嫁,還喚什麼『姑娘』?一點規矩都不懂!去,把水盆給少夫人,以後照顧少爺的事,她得多做點!」

青紅還想說話,但被傅悠柔以眼神制止住。

傅悠柔把毛巾在溫水中弄濕后,坐在床邊為閉目不語的駱冠凌仔細地擦拭着鼻子上的血跡,又清洗他的雙手。

駱夫人則絮絮叨叨地數落着。「瞧瞧這哪像才拜堂的新郎?簡直就是只被牛踩到的癩蛤蟆,不光丑,還渾身都是傷!」

聽見駱夫人的比喻,想到少爺當時一再受創的經過和此刻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的模樣,青紅忍不住笑了,急忙掩口跑出了房間。

傅悠柔雖然也很想笑,可是她知道這時她絕對不能笑,於是很艱難地忍耐着。

「不行,-這麼做不行!」見她只是為駱冠凌擦拭臉部和雙手,駱夫人擔憂地提醒她。「凌兒說是摔了一跤,-得脫下他的衣服看看有沒有受傷。」

脫他的衣服?傅悠柔為難了,這可不是她能做的事。

可是,她要怎樣解釋呢?

就在她為難時,救星來了。

「老夫人,這是您要的藥膏。」一個丫鬟跑進來,遞上一個罐子,又說:「繡房要您去一下呢。」

駱夫人接過罐子揭開蓋子,往裏看了看,點頭道:「沒錯,就是它。」她將罐子放在床邊凳子上。「悠柔,-得記得給他查看身子,如果有傷一定得抹上這個藥膏,好好照顧着,我等會兒再來。」

說完,她又看了看床上的駱冠凌,嘴裏不放心地叨念着匆匆走了。

傅悠柔悄悄回頭,確定婆婆走了后,終於鬆了口氣。

她湊近藥罐,看見白色的藥膏還帶有一股淡淡的香味,她伸出手從裏面挖出一團,輕輕地塗抹在駱冠凌前額和鼻翼的青紫處。

看着這張英俊的臉龐被塗得東一塊、西一塊,她又想起駱夫人剛才的比喻,嘴角不由揚了起來,可仍沒敢放肆地笑出聲。

「-想笑就笑吧,反正我也不在乎!」

就在她竭力忍住笑時,一直不吭聲的駱冠凌突然睜開眼睛賭氣地說。

他這麼一睜眼說話,傅悠柔倒笑不出來了。

「笑啊!」

傅悠柔搖搖頭。

「都是-害的,從小長這麼大,本公子可從沒這麼丟臉過!」駱冠凌氣惱地坐起來,可是動作大了一點,碰到摔痛的婰部,不由皺了皺眉頭。

傅悠柔見狀趕緊扶他一把,讓他靠在床頭上。

「我要喝水。」光看她點頭迎合,仍不足以安撫他受創的自尊心,他得使用他的權力,給她一點教訓。

一盅溫度適中的茶水立即送到了他眼前。

可是他不伸手接,只是看着她。

傅悠柔料想他一定是手也摔痛了,便想都沒想就將茶碗送到他唇邊,喂他喝水。

駱冠凌邊喝水邊注視着她,心裏不由被她溫柔恬靜的神態所打動。

傅悠柔用手絹替他擦掉嘴角的水漬,舉舉手中的空碗,再指指桌上的茶壺。

駱冠凌知道她是在問自己還要不要,便淡淡地說:「不要了。」

傅悠柔笑笑,放下碗。

「衣服髒了,替我換!」他繼續給她出難題。

傅悠柔本想提議讓忠陽來幫他,可看到他高揚的眉梢時,知道他是在報復自己,想讓自己難堪,如果此刻退縮,就正合了他的意。

不,她不會讓他如願的!

她剋制着心裏的羞怯感,鎮定地從衣櫃裏找出他的衣服。

緊張使得她的手指僵硬,她刻意深深吸口氣,強迫自己放鬆,然後走回床邊做她生平從未做過的事──替男人更衣。

憑自己對她的了解,駱冠凌以為她是絕對不會聽命於他的,而他最初不過是想顯顯大丈夫的威風罷了,並未真想要她替自己更衣,此刻見她真的動手解他的衣服,倒還真是吃了一驚。

解開他的衣服,傅悠柔已經羞窘不堪,他又那樣目光炯炯地盯着她,更令她全身滾燙,可是她不容許自己退縮,只能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手下,幸好要換的只是一件長衫,避免了碰到他身子的尷尬。

駱冠凌在她小心翼翼地幫他更衣時,心裏竟奇異地產生了愉悅感。能得到這樣賢慧又美麗的妻子,該是件多麼令人快樂的事啊。

可惜,她竟有那樣的缺陷,這真是人生一大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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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頂嘴才是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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