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由於接到大客戶的新案子，方雅玟忙得不可開交。

整個小組幾乎每天都要開會。他們業務部門等於是客戶和公司的橋樑。對客戶來說，他們是代表廣告代理商；但對公司而言，他們則代表客戶，總之必須負責彼此之間一切有關業務、觀念、預算、廣告的連繫。

一方面要顧及客戶的要求，另一方面又必須傳達創意部門的專業，要取得平衡並不是件容易的事，每每開起會來，文案、業務和設計三邊人馬簡直像在吵架。方雅玟已是正式的小組成員，對自己的意見以及自己該要擔負的責任都相當清楚明了，交不出東西的話只能加班，加班還沒有加班費；雖然可以十點上班，但卻是十點以後才能回家。

真的太晚或太累的時候，她會就近選擇睡在周垂意家。但那時間多半已是凌晨半夜；因為討厭陰森的客房，她常常沒卸妝沒換衣服就昏睡在沙發上。

她都是悄悄進門，有幾次被還沒就寢的他逮到，她乾脆擺出偉大的臉孔要求睡他房間，卻被他鎖房門拒絕。她乾脆賭氣窩在沙發上。睡客廳的早上，清醒後身上一定會多一條棉被，周垂意則已出門去上學。

一旦發現他不在，她就會立刻轉移陣地霸佔他柔軟的床鋪，把棉被睡皺也不整理，反正晚上他還要睡，早上再換她。

她甚至把日常用品也帶了過去，洗手間的架子逐漸被增加的保養品化妝品佔滿。雖然以前她也多少會放幾件替換的衣服，但現在她幾乎是寄住在他家了。

日夜顛倒的忙碌生活不知過了幾天，總算能在自己家裏迎接難得的星期假日。

沒有突如其來的客戶電話，也沒有突如其來的會議，在工作時間幾乎不定的日子裏，終於得到一個純粹的放假天。

「雅玟，雖然說是星期日，但是妳睡到中午也太誇張了。」媽媽忙着洗衣服，看到女兒日上三竿才穿着睡衣走出房間，不免有些微詞。

「我有時候工作到很晚啊，放假多睡一點而已嘛。」剛起床不很餓，但方雅玟還是走到飯廳，早餐已經收得乾乾淨淨，於是她泡了一杯牛奶。

「還說呢。妳的公司是廣告業，沒辦法準時朝九晚五，媽媽可以理解妳的辛苦，但是因為公司很近，常常跑去妳周叔叔家，這樣就不太好。」媽媽收好晒乾的衣服，放進籃子裏。「雖然小意不會說什麼，但妳別以為我不知道，掛在牆壁上的周叔叔家鑰匙，三天兩頭不見，妳現在甚至乾脆都不掛回去了。」

方雅玟坐在飯桌旁，索性趴下來了。

「我是去照顧小意……我還煮飯給他吃呢。」說謊說得臉不紅氣不喘。

「雅玟，」媽媽轉過身來，正色道：「小意要考大學了，妳可別太去叨擾人家。還有，再過兩個月妳周叔叔周阿姨要回國了，妳要注意點……」

媽媽開始碎碎念，方雅玟只能閉嘴乖乖聽，免得又挨罵。懶散地支着下巴，她用湯匙攪拌開始變溫的牛奶，想着今天好不容易休息，卻好像找不到朋友可以陪伴自己。高中的同學已經鮮少聯絡了，大學時代的友人更是完全沒來往，雖然她以前時常和他們出去玩，不過交情也就是這樣了。她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就是這種人－－異性緣佳，同性緣卻極差。圍繞在身邊玩樂的朋友雖然很多很多，但真正知心的卻一個也沒有。

所以，她只能對小意傾訴……

「唉，那小子也要考大學了啊……」她喃喃道。以後，不能常去找他了嗎？不知怎地，光是想到要減少和他見面這個認知就讓她感覺提不起勁，忽然瞥到有一串不大眼熟的車鑰匙放在茶几上，她隨口問：「媽，那是誰的？」

「那是妳哥哥昨天放假回來，因為用不到車子，就先放在家裏。」

「喔……」方雅玟咬着湯匙，看着時鐘和日曆，像是在盤算什麼。突地站起身，把牛奶一飲而盡后，跑回自己房間。

「雅玟，妳剛剛有沒有在聽媽媽說話？」媽媽在後面喊，拿這個從小就寵的么女沒轍。

「有。」方雅玟朝外面敷衍應道，迅速地從衣櫥里拿出襯衫、短裙、絲襪，換好后化妝、弄頭髮，將自己打扮得美麗又時髦。

走出房門，她趁媽媽還在忙家事，很快拿起那串車鑰匙，踩着高跟馬靴，打開大門，愉快道：

「我出門了。」然後下樓，找到哥哥的車，俐落開走。

痊掌握方向盤，一手探進包包里拿出墨鏡戴上，將近半個小時的車程，她來到一所高中校門前，時間算得剛剛好，三年級假日自習課程剛好結束。

身着制服的高中生魚貫步出，她手指點着方向盤等待，在望見其中一個學生時，立刻驅車接近，按下電動車窗，用異常黏膩的語調，甜甜笑道：

「有沒有空跟大姐姐出去玩啊？可、愛、的、弟、弟。」特別加強最後一句。

原本準備下課回家的周垂意，看見她出現，先是一愣，隨即靜靜地垂眸，睇着她滿臉開心的笑意。

「周、周垂意，她是……」旁邊的同學好錯愕。

在周垂意啟唇前，方雅玟把墨鏡抬高擱在頭頂上，露出姣好的臉容，插嘴輕鬆道：

「喔，我是和小意從小就在一起的大姐姐，小意平時多虧你們照顧了。」雖然是正確的解釋，但她甜美又夾帶曖昧的語氣很難不讓人有所聯想。

同學們一臉獃滯，隨即交頭接耳道：

「周垂意，她不是你親姊姊吧？你、你們是什麼關係？難道說……憑你的長相的確很有可能……」

周垂意閉了閉眼，不理會同學的閑話，在眾目睽睽下，打開車門直接上車。

待他系好安全帶，方雅玟揮揮手，對正值好奇年齡又血氣方剛的高中男生道：

「各位弟弟後會有期了。」留下一片玫瑰色的旖旎幻想與羨慕。

她調整後照鏡，視線剛好對上周垂意，她還故作俏皮地眨眼。

他平靜道：「妳特地打扮成這樣，只是來接我下課回家？」

「啊呀！」她假裝很驚訝，道：「不愧是我們聰明的小意弟弟，知道大姐姐我沒有那麼簡單。」

「妳在玩什麼？」他望着她的側臉半晌，問道。

「綁架遊戲。」她微偏首，笑得好燦爛好愉快。「危險又美麗的大姐姐，要綁走美少年一整天。」

周垂意看着她，半晌，才緩慢道：

「危險美麗……還真敢說。」不會不好意思。

方雅玟一笑，覺得好快樂。

帶着他到百貨公司，因為她有聯名卡，所以免費停車三小時；她從地下二樓的超市開始往上逛，仗恃着下星期就是發薪日，看到什麼喜歡的，無論吃的用的穿的，卡拿出來就刷；她兩手空空輕鬆愜意，身旁周垂意拿着的紙袋卻慢慢增加。

在二樓，她看見一副很有質感的手套，感覺很適合周垂意，想到他冬天冷冷的體溫，她就更覺得必須買下。把他叫到旁邊去等，她趁機要小姐把手套包起來。

因為沒吃午飯，看看時間肚子也餓了，兩人便在樓層里的附屬餐廳坐下。

「我請客。」她大方宣佈。

「是提東西的報酬？」周垂意點了菜單里最便宜的義大利面。

「你這小子，老是這麼不可愛！」她說道。

填飽肚皮，她還沒打算回家，只是繼續帶着周垂意，把車開往某處風景秀麗的後山。雖然幸運地沒有塞車，但是天公不作美，下雨了。

「失策，我沒帶傘呢。」瞅着車窗外掃興的雨勢，方雅玟微惱地說。

「雨那麼大，也沒什麼好看的。」他坐在旁邊道。

「說的也是。」聳聳肩。凝視玻璃上一條條的水痕，她細聲道：「終於又過一天了啊……」

周垂意沒有說話。

雙手交迭在方向盤上，她傾身將額頭貼靠過去。良久，終於開口道：

「小意……你知道我為什麼要這樣到處亂晃嗎？其實我心情不好，所以在家裏待不住，因為會一直胡思亂想。」同學會之後，歲見的決定是什麼呢？她無法不去在意這件事；但是對方卻沒打電話來聯絡，忙碌的工作可以讓她暫時忘卻，但是像這樣平靜的日子卻很難捱。察覺自己似乎有些出神了，她看他一眼，發現他也正凝視着自己。

「我知道妳不想一個人，所以我才陪妳。」他低聲道。

小意果然很了解她呢，而且好像現在才發現自己總是第一個想到他。他的視線教她有些不自在，於是她撇開臉，趕緊道：「反正、就是這樣了，我知道你高三了，但是整天讀書也不好，偶爾應該放鬆出來走一走才對，所以我順便帶你出來玩嘍。」

「還真是謝謝妳。」不是很誠懇。

「你說話帶刺喔。」她好氣又好笑。

因為雨勢愈來愈大，方雅玟索性開車下山，直接送他到家。在他準備下車時，她忽然喚住他，道：

「小意，你下星期要段考對吧？我拖着你到處跑，你為什麼都沒吭聲？」

周垂意停住動作，僅說：

「我平常都有預習，沒什麼問題。」

「嗯。」雖然他說的可能是事實，但是……方雅玟從紙袋裏拿出包成禮物的手套，用掌心包住他的臉，惡聲道：「笨－－蛋！你今天陪我，這個送你，滿懷感恩的心收下吧。」

因為自己情緒不佳，所以也有一點點想要刁難他的意圖，本來想他若是表明有考試，自己就立刻載他回家，可是無論自己做什麼，他都什麼也不說地接受。

周垂意因為她的動作而停住，接住那手套道：

「謝謝。」

其實方雅玟鼓勵他后自己也覺得尷尬，所以送了東西就匆匆開車走人。

從來不知道真誠地表達好意是這麼教人害羞的事。直到開車回家之後，方雅玟都還感覺到雙頰不住地發熱。

「雅玟，妳還不回去？」小組同事收拾東西，準備下班了。

方雅玟聞言，抬頭看了看時間。晚上七點多，他們這組只剩自己一個人了。

「嗯，我把檔案整理好就走。」向同事說再見，她繼續着電腦裏面的作業。

客戶的要求、創意部門的設計、要統合的部分，還有……碰到困難，她就拿起筆邊轉邊思考，非要把這份報告在今天處理完畢。

好不容易總算結束，她用磁片存檔，關掉電腦。因為時間不算太晚，所以她決定回自己家洗澡睡覺。正站起身時，手機響了。

安靜的辦公室里，響起自己所設定的那獨一無二鈴聲，她先是愣住，跟着飛快地從包包里拿出手機，望着液晶螢幕上那熟悉的來電名字，她卻猶豫地不知該不該接聽。

在鈴聲要停止之前，她終於按下接聽鍵。

「喂？」

「雅玟，是我。」那方傳來再熟悉不過的青年的聲音。

「嗯。找我什麼事？」她故作輕鬆道。

「不好意思。或許妳不一定有她的聯絡方式，但是我想請問妳，妳知道呂欣欣的電話嗎？」

青年的問題像是一盆冰水澆在頭頂，讓她整個背脊都涼了。

方雅玟緊緊握住手機，腦袋一片混亂，僅能勉強擠出笑聲，不自覺略帶嘲諷道：

「怎麼，你想追回人家？」

「我忘不了她。」青年嗓音低沉，誠懇地說道：「和她見面之後，我更確定這件事。」

青年的語氣是那麼的真心真意，毫無半分虛假，她連手指都不禁顫抖起來了。

「喔……是嗎？這麼久以來都只惦掛着一個人，一點都不像你，跟傻瓜一樣。」她不留情地批評道。「好啦，我回家找找看再告訴你。」用自認最從容自然的語調說完這些話，方雅玟急忙收線。

再多一秒都忍耐不下去，自己一定會不小心泄露出什麼吧。

呆坐在座位上，是因為有其它部門的人進來了，她才記得拿起自己的東西，緩慢地走出辦公室。

這是第二次。青年還是選擇那個女生。

為什麼要問她關於那個女生的事？為什麼不考慮她的心情……

都是自己不夠誠實，所以才會覺得受傷。青年不是一個會去故意傷害別人的人，是因為青年真的相信她這幾年所製造出的假象，信任她早已對他無意，而只是一個單純的普通朋友，所以才會毫無疙瘩地來詢問她。

她很早就明白青年心裏有人了，只是為什麼卻還是死抱着那一絲絲希望？與其從青年口中聽到他忘不了誰的事，還不如當年畢業就斷絕往來。

這樣的自己，其實一點都不幸福。

高中的時候，自己積極地靠近對方，但是對方卻沒有喜歡上自己。這一次，自己不敢太過接近，只是站在旁邊等待，結果卻仍是一樣。

方雅玟緊緊咬住嘴唇，她原本是要回家的，卻不知為何竟走到周垂意家樓下。

因為沒有帶鑰匙，她站在樓下摁了好幾次電鈴，始終得不到回應。

大樓警衛八點下班，她被排拒在鐵門外。

再也忍受不了難過挫折的心情，她抱膝蹲下身，打開手機的蓋子，按下號碼。

「喂？」穩靜的男中音就在耳朵旁。

她低頭把臉埋在膝蓋間，只是道：

「小意，你為什麼不在家？」縱然知曉這時間他一定還在補習班，但她就是蠻橫地質問：「你為什麼不在家嘛！為什麼？」她僅是不停地重複這個問題。

那方靜默許久，爾後道：

「妳在哭嗎？」

嗚咽的聲腔已經無法掩飾，她垂首蹲在路邊，還是問：

「你為什麼……不在家？」手機沒電了，所以自動斷線。她將那個爛東西丟在地上泄憤，隨即雙手抱住膝蓋，低聲啜泣起來。

不管自己如何喜歡那個人，喜歡那個人有多久，那個人就是不會喜歡上自己。

她只是希望能夠成為對方心裏那個獨一無二的存在，為什麼總是失敗？

為什麼不喜歡她？

冷冷的夜風吹來，感覺就像此刻她的心情般荒涼。她難受地蹲着，宛如跌倒之後再也無法站起。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巷口方向傳來急促奔跑后又停住的腳步聲。

「妳在做什麼？」

帶着微喘的男中音慢慢地接近，方雅玟當場愣住，不自覺地仰首，路燈下，一個修長的人影站在她前方。

「小……意？」她愣呆地喚出來者的名字。

背着書包的周垂意，黑細的劉海稍亂，好似剛從哪裏急趕而來。看見她后，他低喘口氣，上前伸手將她拉起。

「不要蹲在這裏。」

「我……」她淚痕未乾，一時之間只能想到他不是應該在補習嗎？「你……補習班……」從這裏到補習班要二十分鐘，直達的公車站在另一邊，他是接到她的電話后就立刻過來的……

愣愣地望着他額間的薄汗，她好像忘記言語般，不知該說些什麼。

周垂意打開鐵門，讓她先進入，隨即按下她面前的電梯鍵。

望着燈號的跳動，她直想自己一定得講些話才行。到達住家樓層，他要走出去了，她一急，從背後拉住他的袖子，道：

「那個……那個，你怎麼知道我在你家？你為什麼跑來找我？」

他微微側首凝睇，低緩道：

「妳不是一直在問我為什麼不在家嗎？」他從口袋裏掏出剛剛從地上撿起的手機，遞還給她。「妳打電話給我，不就是要我趕快回來的意思？」

雖然，自己什麼也沒說，但是，他還是接收到了自己發出的微弱信號。方雅玟低着頭許久，慢慢地抬起手，連同手機一起握住他的掌心，跟着往前走一步，然後，把臉靠在他的肩膀上。

「笨小意。我只是……忘記帶鑰匙了。」她小聲地哭說。

世界不會因為一個人的失戀而毀滅。

時間仍然在走，太陽依舊從東邊升起，再不回家的話就會被媽媽罵，不去上班就沒薪水領，準備餓死。

窗邊的陽光灑落在床頭，讓方雅玟不禁瞇起眼來。翻開棉被，她疲憊地坐起身，一看桌上時鐘，清晨五點半。

早起的原因不是因為沒睡好，而是睡太多。已經裝病請了兩天假的她，幾乎都賴在床上度過。下床走出房間，四周靜悄悄地，客廳的茶几上還擺着高中課本和講義，她侵佔周垂意床鋪的這兩天，除了拿換洗的衣物，他都沒進來過，原來是在客廳念書。

想起媽媽曾叮嚀她小意要考大學的事，自己果然是太過分了。望着客房的方向，她萬分汗顏，很難得地真心反省。

只是失戀而已，又沒什麼大不了，自己根本不必這麼耿耿於懷，應該要趕快振作起來才對。由於自尊心作祟，雖然她在心裏這麼告訴自己，但卻因為意義太過空泛，反而覺得異常沮喪。

「振作振作！」她拍着臉對自己說。別徒增煩悶，那無法改變任何事實。

走進浴室，鏡中的自己，因為兩天的休息，眼睛已經完全消腫了，皮膚也恢復到可以好好上妝的狀態。打開水龍頭盥洗，等她換好衣服后，睡在客房裏的周垂意也醒了。

「呀。」跟他打照面，她嚇了跳。本來還想買個早餐回來給他，然後再偷偷走人的。「那個……早安，我去上班了。」結果只能蹩腳地打招呼。

「再見。」他道。

他從來不會對她多說什麼。就算賴在這裏兩天，他也不曾追問她什麼時候要回家。那種態度，讓她覺得很安心。

「嗯，拜拜。」她揮手道。

踩着輕快的步伐來到公司，她深呼吸一口氣，決定絕不以悲慘的心情面對生活。

因為還很早，所以辦公室里沒什麼人，睡在公司里的也還沒醒。只不過是兩天沒來，電腦裏面的郵件箱已經瀕臨爆炸，該完成的工作也是堆積如山，瞪着桌面上快要坍塌的文件夾，她拉開座椅坐下，審閱每張寫着注意事項的便條紙，然後開始處理。

鍵盤喀搭喀搭地響着，忙於工作的感覺，反倒令她覺得輕鬆。

「雅玟，妳終於來了。」同事進來后對她寒暄。

「是啊。」她望着螢幕回答。

十點過後，該到的都到了，辦公室氣氛逐漸活絡。

「請問這裏有一位方雅玟小姐嗎？」有個快遞小弟拿着簽單出現。

「在那裏。」同事們指引。

方雅玟聞聲探頭，只見朝自己走來的快遞小弟，手上捧着一大束紅色玫瑰花。

「請問妳是方雅玟小姐嗎？」快遞小弟問道。

「我是。」她瞪着那束逼近的玫瑰花。

「請妳在這裏簽名。」快遞小弟指着簽單。

方雅玟皺眉簽下名，待快遞小弟一走，立刻有同事過來八卦。

「哇！是誰啊？真是大手筆呢。」

「神秘的仰慕者喔。」

「不愧是我們的部門之花呢。」

欽羨聲此起彼落。

方雅玟瞅着那束大紅玫瑰花半晌，打開附帶的卡片閱畢，然在大家的驚嘆聲中，將它丟入垃圾桶。

「妳幹嘛丟掉啊？」

「對啊，好可惜喔！」

方雅玟坐回位子，說道：

「因為我對送花的人無意，所以我不能接受。」

「那也不用那麼殘忍啊。」同事繼續發表意見。

「不喜歡就不要給希望。」她在學生時代也是如此，總是用最徹底的方式拒絕對方。所以雖然她長得漂亮，但是在聽過先烈們的親身經歷后，仍敢對她展開追求的大無畏勇者卻寥寥無幾。「你喜歡對方，對方就一定要喜歡你嗎？沒那麼好的事，根本就和天方夜譚一樣。」她因為自己的失戀而有些遷怒地說。

「妳好厲害喔，我也想說一次這種話看看……」有幾個小妹反而崇拜起她了。

組長剛好進來告知開會時間，大家紛紛作鳥獸散。

方雅玟忙到一半，發現有份重要的文件好像遺留在周垂意家了；因為暫時走不開，她想周垂意今天放學後會直接回家，再請他送來好了，反正五分鐘路程而已。又思及自己沒看着他，不知道他又吃些什麼沒營養的東西，她決定順便買晚餐給他。

公司小妹正在統計外送食物，她多要了一個便當。看時間差不多了，她就打電話把周垂意叫來。

「小意！」在一樓大廳看到人，方雅玟招手呼喚，提着熱騰騰的便當走近他。

「妳的東西。」周垂意把她丟在房裏的文件拿給她。

「哪，這個便當是給你的。」她將便當塞給他。「乖乖吃，好好念書。」勉強算是給他打氣。

周垂意拿着便當，問道：

「妳買的？」

「別人買的啦。」她臉紅解釋道。因為從小到大在他面前都很壞心，每次稍微對他好，她就覺得很不自在。「你趕快回去吃，我要去工作了。」轉身就走。

在等電梯的時候，有幾個去買飲料的同事捱過來，讚歎道：

「雅玟，剛剛那誰啊？真是極品美少年一個耶！」養眼到不行。

「父母朋友的兒子。沒什麼特別關係的外人而已。」方雅玟不喜歡八卦，所以只隨便回應道。

「妳早上拒絕收那束玫瑰花，是不是就是因為那個美少年啊？」同事呵呵笑。

聞言，她突然張大眼，瞪住身旁的同事。

「什麼？！」

「哎喲！不用不好意思啦，現在很流行姐弟戀啊，沒什麼奇怪的。」大家用一副十分明白的表情點頭。

「姐弟戀？！」她不禁重複道，好像發現世界大驚奇。自己跟小意？哪有可能啊。「你們……你們都沒看到嗎？他穿着高中制服。」她非常冷靜地質疑重點。

「高中生很好啊，不至於太幼嫩，也不會太成熟，剛好是最可口的年紀。」某位熟女大姐夢幻發言。

人又不是食物！方雅玟完全不能認同什麼可口的形容。

「他未成年，連駕照都沒有。」

「那代表他很年輕不是嗎？妳自己算算看，以後妳幾歲，他會幾歲？妳不覺得自己很幸福嗎？」同事繼續作夢。

「我－－我才－－」她不行了，跟她們溝通不良。方雅玟鄭重發言道：「我喜歡的類型，是那種比我強悍，可以讓我依靠，在我有困難時會來解救我的男人，才不是那種小孩。」

「喔……」同事們忽然變臉閉上嘴，拚命擠眉弄眼朝她打暗號。

「什麼？」方雅玟皺眉，回過頭，就見周垂意站在身後。「小……你怎麼……」他還沒離開？他聽到自己講的話了？

他沒什麼表情，只是道：

「我忘記問妳，妳今天也來嗎？」

她一頓，答道：

「我要回家。」再不回去會被罵死。況且，她也覺得自己不應該再去打擾他了。

雖然會有點寂寞，但他畢竟是個考生，正是最辛苦的時候，自己必須忍耐才行……不曉得自己為何會滿心都是寂寞的感覺，她驀地愣住。

「那我走了。」他出聲，她則莫名其妙嚇了一跳。

趕忙拉回心思，她掩飾般地粗魯道：

「要走快點走！」

真是的，難道自己對那小子產生依賴了？怎麼可能……看着他的背影，她胡思亂想着，走進電梯，同事對她道：

「原來妳喜歡的是幻想中的超人啊。」嘻嘻哈哈。

方雅玟面頰猛地爆紅，駁斥道：

「才、才不是呢！」

她氣得伸手撾下樓層燈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