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夜深了,除了守夜的人外,其餘的人分散在樹林裏,在營火附近取暖休息。
聞人東方傍晚時就命令嗥屬下利用樹枝和藤繩,為白霓裳在樹上搭了一個平台,而他自己則守在附近的樹下。
白霓裳聽見凄厲的狼嚎,心裏感到害怕,再加上有些內急,所以翻來覆去都睡不着。
月光之下,她能看見聞人東方抱着胸,背靠着樹閉眼休息,不過他似乎睡得很不安穩,有時會緊皺着眉、搖着頭,不知道是夢到了什麼。
白霓裳深吸了幾口氣,看着離地數尺的高度,心裏想着,應該沒問題吧!
雖然是高超拉着她的手飛上來的,但不表示她不能自己下去吧!
她背過身子,先伸下右腳踩到了一根樹枝,手再抓住平台,微蹲子,左腳往下卻構不着底下的枝幹,她低頭一看,還差了幾尺,於是乾脆蹲下來,驚險萬分的抓住右腳踩着的枝幹,左腳再往下探。
沒想到這麼一動,重心不穩,整個人倒栽蔥的摔了下去,她只來得及啁一聲,就落人一雙強壯的臂膀里。
聞人東方剛被惡夢驚醒,就看到她驚險的搏命演出,立刻飛身而上,接住摔落的她。
他雖然接住了她,但腳在枝幹上一點,身體反而上升數尺,回到平台上。
“你在幹麼?”想到她差點摔死,他忍不住勃然大怒,“想找死沒有比較不吵人的方法嗎?”
想到她如此輕忽自己的生命,他就感到憤怒不已。
“我是想下來走一走。”她不好意思說自己內急,只好紅着臉說謊。
“挑這個時候散步?你心地可真好,知道豺狼們正餓肚子,趕着去幫它們送宵夜。”
他雖然在罵人,聲音也一樣冷冰冰的,奇怪的是,她卻不再感到害怕,就連他說著諷刺的話,也不覺得刺耳。
白霓裳看他滿頭大汗,掏出手絹遞給他,“你熱嗎?還是作惡夢啦?”
他瞪她一眼,“誰跟你說我作惡夢了。”
“沒人說,不過我看你……”她臉又是一紅。要是說瞧見他一晚上都睡得不安穩,那不等於告訴他,她盯着他一整晚?“沒事,我瞧你滿頭大汗,所以亂猜的。”
他沒有接過她的手絹,用衣袖胡亂擦了幾下,“沒事的話,早點休息吧!”
倏地他像想到什麼,又開口,“對了,手伸出采。”
她也不知道自己幹麼那麼聽他的話伸出手,但自從知道他對自己沒惡意之後,便發覺他不再像剛開始那樣讓人害怕。
他手在她手上一放,幾顆的珠子落到她手裏。
“是珍珠!”她驚訝地說著。
“有事用這個叫我。”
她拿起其中一顆,月光下的珍珠散發出柔和光澤,“怎麼叫?”
他飛快的拿起一粒,手指一彈,珍珠就直飛出去。
不一會,只聽見高超大叫一聲,“什麼東西?誰、誰打我?”
聞人東方高聲喊,“沒事,開個玩笑,睡你的覺。”
高超摸摸額頭咕噥道:“大半夜的,沒事拿人開玩笑。”
白霓裳噗嗤一笑,掩嘴道:“這樣叫我可不會。”
“用扔的吧!我淺眠一定叫得醒。”說完,他看見她手腕上有一道血痕,正隱隱滲出血來。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嚇了她一跳,“你要幹什麼?”
“別動!”他把她的衣袖輕輕的往上拉,果然看見手腕上有着幾乎潰爛的傷口。
那些官兵給她上手鏈銬,拉磨破了皮,天氣熱加上傷口都沒擦藥,所以就一直不好,磨着磨着越來越嚴重。
上次幫她解手鏈銬時沒注意到,要不是她舉起手來,露出一截手腕,他也不會發現。看着發炎潰爛的傷口,他忍不住低咒一聲,那些官兵真是該死極了!
看見他檢視着她手上的傷口,白霓裳鬆了口氣,原來他不是存心輕浮,“只是小傷,不要緊的。”
他瞪了她一眼,“為什麼不說?”
她笑而不答。他已經千里迢迢來救她,她壓根就不想再麻煩他。
聞人東方抓住她的手臂,“不要怕,跟我來。”
她也不問他去哪,更沒問為什麼叫她不要怕,只是點點頭,信賴的說:“好。”
他說了聲,“得罪了。”隨即一手提住她的腰帶,一手拉住她的衣領,像提小娃娃似的把她搶了起來。
她忍不住喊道:“啊!快放我下來,這像什麼樣子?”
她的抗議還來不及說完,他就展開輕功,帶着她在樹林中飛躍。他在樹枝上縱越自如、輕巧自在,眼見樹林將到盡頭時,突然傳來一陣陣溺潺流水聲,又見月光一閃一閃,她高興的說:“前面有河。”
“我知道。”
原來他這樣拎着她,是要帶她到這裏來呀!
聞人東方左足在樹榦上一點,輕輕落下,順手將她放下。
“先洗洗傷口吧,我這裏有金創葯。”
白霓裳笑道:“你這麼大老遠的帶我來這裏,就是為了找水給我洗傷口?”
他不回答,從懷裏掏出金創葯交給她,“快點。”
“如果是這樣的話,用小囊里的水就行了呀!”微風徐徐吹拂着河邊的柳絲,她的衣衫也微微飄動着。
他別過頭,聽見她涉水人溪的聲音,忍不住在心裏暗罵,對喔,他怎麼沒想到?
“過了前面的山頭,就到朱雀國了。”
高超將馬停在高地上,遠遠的眺望着。
“那就不趕路了,吩咐大夥就地紮營吧!”聞人東方跳下馬,伸手在馬婰上一拍,放它去吃草。
高超回頭看了一下,白霓裳正小心的從騾車上下來,因為怕她騎馬勞累,在遇到第一個市鎮時,聞人東方買了一輛騾車給她代步。
雖然坐在車內比較沒那麼辛苦,但十來天的顛簸下,她也顯得憔悴而疲累。
“東方,前幾天公主才在問我……”高超小心翼翼的看着他的臉色,“你要把她帶到哪裏去。”
“喔?是嗎,那你怎麼回答她?”
聞人東方微皺着眉看坐在大石頭上的白霓裳,她微仰着頭看着天邊的晚霞出神。
每次看着她,他都有一種無力的感覺,明明她就近在眼前;卻覺得她似乎離得很遠。
她還在自責嗎?她還打算背負着莫須有的罪惡感到幾時?
如果他能想辦法讓她忘了那些痛楚,那該有多好。
“我說我不知道。”高超聳聳肩,“她不想跟我們到朱崔國去,你應該感覺得出來吧!”
見聞人東方不答,他又接著說;“其實她的身分這麼敏感,你帶她回去恐怕不大好。我本以為你救了她,把她安置好就算報了恩,卻沒想到你要帶着她。”高超搔搔頭,“你想想,她要用什麼身分在那裏生活?”
“你不用擔心,我會安排。”聞人東方始終注視着白霓裳,看到她站起來跟一名屬下說了幾句話,接着獨自往另一個方向走去。
他也不管高超還想說,扔下他,長腿一道就往她的方向走去。
一進樹林裏,白霓裳聽到身後傳來腳步聲,回過頭一看,“是你!”
聞人東方走到她身邊,“要到哪裏去?”
“你聽。”她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反而把手放在耳朵旁邊,輕輕的說:“聽到了嗎?”
他跟着認真的細聽,“好像有鐘聲。”
“嗯,你也聽到了。好像從那裏傳來的……”白霓裳手往前方一指,“我們去看看,好嗎?”
他點點頭,伴着她往前走。他們經過了一處盛開山茶花的坡地,雪白的、淺白的、淡紅的、粉紅的、桃紅的、緋紅的;艷紅的,從山坡到山頂鋪滿了各種顏色的山茶花,遠遠望去色彩斑斕,緊花似錦有如仙境。
“真漂亮。”白霓裳讚歎的說。
“這是有人在整理的。”否則不會如此具規模。且坐落在花海中的灰牆矮房也明顯得證人一眼就注意到,鐘聲也是從那裏傳出來的。
他們走到門前,白霓裳輕聲的將橫區上的字念了出來,“白雲庵。”
聞人東方不喜歡她語氣中的欣喜,“想都別想!”
“嗯?”她清澄的眼睛看着他,臉上帶着疑惑,“什麼?”
“別想我會讓你留在這裏。”他斬釘截鐵的說,“不可能。”
又被他一眼看穿心事,她俏臉微紅,“我覺得這樣對我比較好。”
“我不是那種把人丟在尼姑庵,就算報恩的人。”
“其實我也不算有恩於你。”她低下頭,“害你天輪破碎的人,是我父皇。”
“我只看到一點……”他堅定的看着她,“是你讓我活下來的。”
“你不讓我留在這裏,那你要拿我怎麼辦?”她笑問,“你的恩要報到何時才算完成?”
“這是我的問題,沒必要告訴你。”他近乎霸道的說,“總之,你得跟我走。”
“走,走到哪裏去?難道要我二輩子跟着你?”她一時情急脫口而出。
他眉一挑,疑惑的看了她一眼。
話一出口,她就知道說錯話了,漲紅着臉結結巴巴解釋,“不……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
天哪!她怎麼會愚蠢的說出這種話來,好像挾恩要他娶她似的。
“行了,別忙着解釋,我知道你沒有那個意思。”聞人東方拉着她的手,往歸路走去,“先離開這個地方再說。”
他知道自己腿長步伐大,嬌小的她跟不上,於是特意放慢了腳步。
“你永遠都別想接近尼姑庵。”
“你怎麼這麼霸道。”白霓裳嘟嘴抗議,“那要是我想上香拜佛怎麼辦?”
“三種方法。”他認真的轉頭跟她說,“第一種,回去之後,我馬上命人建-個佛堂。”
“用不着那麼麻煩吧!”她驚訝的看着他。
她也不好意思讓他這麼勞師動眾,畢竟她要以什麼身分進入他的生活,還不知道呢。
“第二種,和尚廟。”
她搖頭,“不好。”
見狀聞人東方點點頭!肯定的說:“那第三種你一定喜歡了。”
她好奇的問:“什麼?”
“我陪你去。”
很少說笑的他,說了這句俏皮話,自己也覺得怪彆扭,連忙轉移話題,“天黑了一塊,可能要下雨了,快點回去吧!”
雖然暮色昏暗,但是她還是注意到了,他……臉紅了。
她低下頭腳步加快,忍不住偷偷的笑了。
“嗯……公主。”高超搔着頭,臉上的表情有一點尷尬,其他人也是一臉不知如何啟口的樣子。
這十幾天相處下來,白霓裳知道他們都質樸善良、有話直說,而且對聞人東方忠心耿耿。“怎麼了嗎?有話直接說吧!沒關係的。”
“那好吧。”高超超感激她的善良和體貼。一樣都是金枝玉葉,他覺得這個公主比朱雀國的可愛多了。
當然,銀霞公主除外。
“我先說喔,這只是我們一點小小的建議而已,跟東方沒有關係,你不要誤會喔。”
她微微一笑,“我不會的,你說吧。”
她想也知道高超他們要對她說的話聞人東方一定不知道,否則他們也不會趁着他到溪邊梳洗時,來跟她密商了。
“其實是,再十里路就要進入朱雀國國境了,如果大家還是喊你……”
他還沒說完,白霓裳就接口道:“叫我霓裳吧!”
她當然知道他們繼續喊她公主不妥當,再說她也已經不是白風國的公主了。
而且他們既然蒙面救她,自然是不想證人知道身分,她對他們滿心感激,當然不想連累他們。
高超手一拍,回頭跟其他人說:“看吧!我就說她很上道,不會不高興的。”
“還有一件事,我是想說,既然東方堅持要帶着你……呵呵。”他笑着看她,話接不下去。
“我不會不高興的。”她生性聰穎,聽到高超這麼說,立刻想到另一件事,“那依你說,我用什麼身分會好一點?”
他又是一個拍手,“如果公主不覺得委屈的話,先當個丫頭好不好?”
白霓裳搖搖頭,認真的說:“錯了。”
他一臉不解,“咦,錯了?”
“嗯,你剛叫我公主,不是錯了嗎?我只是北院大王的丫頭,你這樣叫我,不是大折煞我了。”
說完,她淘氣的一笑,大夥也都跟着笑了起來。
高超豎起大拇指稱讚,“霓裳,你胸襟這麼豁達,我高超佩服。”
白霓裳盈盈一拜,“我不敢當。”
新生活在她眼前了,從今以後她沒有姓、沒有家,只有一個主人。
聞人東方救了她兩次,她為奴報答,也是應該的。
“你到底在開什麼玩笑?”聞人東方的怒視着一臉心虛的屬下們。
他們紛紛把頭轉向一邊,不敢接觸他要殺人的目光。
“我沒有開玩笑,我說的都是經過深思熟慮的話。”白霓裳認真道,“你應該最明白我想報恩的心情才對。”
“我對你無恩無德,你不需要這麼做。再說難道我奴僕就少了,非要加上你才算足夠嗎?”
高超忍不住插嘴,“人家霓裳也是好意,不如你就接受嘛,名義上她是你的丫頭,可是實際上你可以把她當菩薩一樣供着呀!”
“不行。”聞人東方斷然拒絕,“我絕不讓她以僕人的身分進入北王府。”
“我可以的,真的沒關係。”白霓裳連忙開口,“你不要以為我嬌生慣養,其實我什麼都會做,真的。不管是洒掃、縫補、洗煮,我通通都會。”因為父王豪奢揮霍,做女兒的既然勸不住他,也就只能自己省着點,凡事親力親為,讓百姓負擔少一點。
“我說過了,我不缺奴才。”真是個令人生氣的笨女人。
她是個高貴的公主,不管在深宮還是在民間、在白風還是在朱雀,都不能改變她的出身。
她苦笑低下頭,“那讓我去白雲庵吧!”
“別想!”他想也不想便吼道,“你再提白雲庵三個字,明天我就命人去白雲庵放火。你要是懷疑我做不到,就再說一次試試看。”
他突然發怒,讓白霓裳及所有人嚇了一跳。
高超之所以叫他冰雕,就是因為他除了冷冰冰的淡漠情緒外,沒有其他的七情六慾,沒想到他居然也會大發脾氣。
“高超!你再亂出饅主意,我就派兵押你去出家,聽到了沒有。”他扔下話,轉身去牽馬,“出發!”
大夥聞言紛紛動作,只有高超站在原地不動。
她抱歉的看着他,“對不起,都是我嘴巴笨不會說話,害你挨罵了。”
高超卻神秘一笑,絲毫不以為意,“呵呵,原來他也會發火罵人,真有趣。”
“既然他不領這個情,當他丫頭的提議就算了吧!霓裳。”
她有些猶豫,“可是……”這樣真的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