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陽光漸漸照進房間,將黑暗驅逐。

峻虎從迷茫中醒來,他坐起身,感覺頭暈目眩,趕緊靠在床頭閉上眼睛。

“大人,你醒了?”門板輕響,茂叔端着一碗湯進來了。

“茂叔,我頭好暈。”他打量着四周,納悶地問。

“大人昨晚喝醉了……”

“什麼?我怎會喝醉……”

“大人先將這碗湯藥喝下,聽小的仔細告訴你。”茂叔將碗遞給他。

看到茂叔不同以往的審慎並帶着責備的目光,峻虎沒有多說,端過碗來猛地喝了下去,同時腦子裏漸漸回想起昨晚的一切,心裏變得很不安。

將空碗放在床邊的檯子上后,他靠在床頭,看着茂叔,等着他開口。

茂叔也不遲疑,坐在床邊,將昨天他與林夫人和大小姐會面回來后的經過,一一告訴了他。

茂叔的話直聽得峻虎濃眉緊蹙。他已經完全想起昨晚發生的事,包括他對雲霏說的那些混帳話。

那時他是有意識的,可是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嘴,那真是一種令人驚駭的感覺。

“我真是該死!”他一拳擊在自己頭上,憤怒地罵著,難以相信自己居然上了兩個賊女人的當!

“大人不該輕信她們的。”

峻虎懊惱地說:“昨天當我提出退婚時,林雲瓔就哭了,還一再向我道歉,林夫人也沒有太刁難,反而大度地說,雲霏雖不是她親生但也是她的女兒,我要娶雲霏也是可以接受的。我一高興,更加覺得對不起她們,就放鬆了警覺性。後來林夫人提出陪她們喝酒,我想自己酒量一向不差,也就答應了。誰知道她們竟敢在我的地方布陷阱呢?”

“大人是否記得有沒有泄露出什麼?”茂叔擔心地問。

“應該沒有。”峻虎想了想,最後肯定地說。“沒有,絕對沒有,喝了幾杯,我感到頭暈時就有了警覺,於是我告辭了……菲兒呢?”

“應該在她房裏睡覺吧,從將大人從她屋裏移過來后,我就沒有離開過,不知她睡得好不好?”

“我得去看看她——”峻虎說著掀開被子起身,不料腳才落地就一陣暈眩,身體無法控制地倒回了床上。

“大人還是先休息吧,毒性雖除,但你體內還會有些餘毒,得休息三、五個時辰才行,我去瞧瞧吧。”

看着茂叔出去,峻虎無力地閉上了眼,因藥效和餘毒的關係又昏昏沉沉地睡著了。

直到正午時,他終於完全清醒了。

“茂叔!”他喊了一聲,房門立即被打開,進來的不是茂叔,卻是荀簡。

“大人,茂叔一大早就追趕二小姐去了。”

荀簡的話當即令他大驚。“追?二小姐到哪裏去了?”

“天才亮守衛就來通報,說林二小姐要出去,我趕去時,她已經離開了。”

“這麼早,她去哪裏?”峻虎迅速穿上衣服,匆忙地問。

“沒人知道。守衛說,二小姐只說要他們好好保護大人就走了。”

“一定是林夫人母女的傑作!”峻虎咬牙,心裏恨自己昨晚大意失荊州。

“大人,小的有事稟報……”

“等我回來后再報。”峻虎匆匆打斷他,披掛好自己的腰帶、佩劍。

“是關於二小姐的……”

“快說!”峻虎一把抓住他慢條斯理的總管,不滿地吼道:“都什麼時候了,你還給我來這套?”

對他極其罕見的粗暴,荀簡反倒一臉滿意地笑了,說:“昨夜二小姐去找過林夫人和林大小姐,後來就一直沒有離開過。”

於是,他將丫鬟來找他,說林二小姐去找林夫人說理,可能會被傷害,然後他趕去后看到的和聽到的一一告訴了峻虎。最後,他又將一隻酒杯和一個酒瓶取出來說:“大人,這是您昨晚喝的酒和用過的杯子。”

峻虎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查出了什麼?”

“聽了二小姐關於下毒的指控后,小的留了個心眼,到廚房去將這還沒有清洗過的酒瓶和酒杯取來,送到軍醫那兒驗過,酒里沒毒,可是酒杯里卻找到了信石粉的殘渣。而茂叔也確定酒里有迷魂草……”

“該死的娘們!”峻虎憤怒地奪過酒杯。“你留守府中,除了那些不該讓她們去的地方外,無論那對母女想幹什麼都由她們去,不用阻攔。我會叫夏雷來這裏守幾日。”

荀簡俯首聽命,道:“大人放心,府中一切小的自會料理好。只希望大人早日找回二小姐。”

峻虎聽到他的話,微微一愣,無論在軍營還是府宅內,他從不與人討論個人私事,大家也都知道他的個性,而從沒有人敢問他私人問題。想不到總管今天竟敢破了他的規矩。

“你喜歡二小姐?”他愣愣地問。

“沒錯,我們都喜歡二小姐做我們的將軍夫人!”荀簡坦率地回答,並糾正了他的說法,令峻虎當即咧開嘴笑了,但很快愁容又覆蓋了笑容。

他不再說話,轉身出了門,往馬廄走去。

當他牽着戰馬走出馬廄時,看到林夫人正與林雲瓔站在側門洞前看着他。

他也沒有與她們打招呼,逕自上了馬。

“將軍連早飯、午飯都沒吃,急匆匆地要去哪裏?”林雲瓔笑容勉強地問。

“去辦事!”

“有什麼事重要到連飯都顧不得吃?”她擋在門前,笑容變得惡毒。

峻虎無法再保持平靜,他勒緊手中的韁繩,挺直身子,馬開始在院內踱步。

“沒錯,找回二小姐是我目前最重要的事,我無暇顧及其他。”峻虎遞給她一個極其冷峻的目光,然後一抖韁繩,引導馬兒緩步向前走。

林雲瓔不得不惱怒地挪開身子讓馬通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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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輛小小的馬車正沿着毫無人煙的小徑艱難地奔行,因為昨晚半夜裏下了一場不小的兩,道路變得泥濘。車內坐着面色憔悴的林雲霏。昨晚,她被強制性地留宿在正房,度過無眠的一夜。此時,任何人見到她,都一定會以為她是重病在身的病人。事實上,她確實感到筋疲力竭,似乎生命已到了盡頭。

失去了虎子哥哥,她不覺得自己還有生存下去的。

整整一夜,她已經將前塵往事重新整理了一遍,得出的結論就是今生今世,她與虎子哥哥必定還是悲劇收場。她放手,他們兩個人痛;她若不放手,痛的就不懂僅是她跟他,還有許許多多這一世的親人,無論愛她的或不愛她的,她都不想因自己而造成他們的死亡或痛苦。

車子忽然顛簸了一下,她的頭猛地碰在車板上。

她並沒有覺得很痛,隨手一摸卻摸到黏呼呼的液體,低頭一看,手掌上竟是鮮紅的血跡。

這時,她的身子再次隨着車子猛烈搖晃了幾下,隨後車身歪歪斜斜地停住了。

她推開車門,看到趕車的男人正在用力揮動鞭子打馬。

“這位大哥,你不要那樣怞打它。”

“小姐,這馬雖是好馬,可是不打不行,它們不動吶。”

雲霏看看這個憨厚老實的男人,見他滿臉急色,便說:“昨夜下了大雨,地上積水多,可能是輪子陷進坑裏了,我下車幫你推車吧。”

“不行、不行,小姐是富貴命,哪裏能幹這等粗活!您還是坐着吧,我來就好了。”車夫說著跳下車,又用力地鞭打那兩匹瘦馬。

馬兒嘶鳴,低着頭很用力往前拽,可是車子文風不動。看着馬努力的樣子,雲霏想起上一世阿黃被逼拉大樹的情景,於是心裏非常不舍。

“大哥,別打它,這路不好走。”說著,她跳下了馬車,踩着泥濘的路,走到車後用力推車,車夫一見小姐是說真的,立即用勁兒地在前頭拉馬前進。

在兩人的努力下,馬車輪子終於從泥坑裏被拖了出來。

“呼,租車的夫人說過小姐雖是千金之軀,但也是能吃苦之人,沒想到還真說對了……啊,小姐,你的頭……”車夫這時轉過身來,聲音即刻變了。

“沒關係,擦破了點皮。”雲霏無所謂地說著,用手袖擦擦頭。“咱們走吧,這裏距離山海關還很遠呢。”

“山海關?”車夫愣了。

“你不是要送我去山海關嗎?”雲霏問。昨晚大娘說爹爹會派人在那裏接她。

“不,不,那位夫人是讓小的送小姐去烏拉城。”車夫趕馬上路后回答她。

“烏拉城?為什麼去烏拉城?”雲霏一驚,轉瞬明白了。“呃,納蘭公子?”

“正是,正是,夫人就是要小的將小姐送去納蘭公子府上。”

“不!我不去那裏!”

雲霏的抗議遠遠無法將她心中的憤怒表現出來。納蘭公子是烏拉城最有名望的大商人,也是個琴棋書畫樣樣皆通的風流公子,曾到林府做客認識了林氏姊妹,對雲霏一見鍾情,屢次托媒人說媒均遭雲霏回絕。

怎會這樣?爹爹早已回絕了納蘭公子的求親,為何今天要送我去那裏?!

看着馬車往那個未知的方向奔跑,雲霏的心狂跳。

一定是大娘和姊姊搞的鬼!她們這樣先斬後奏就是為了斷了虎子哥哥對她的念頭!

不!她忿忿不平地想,無論如何她不會去那裏。

“快!快帶我轉回去,我得問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她急切地離開座位蹲在車夫身邊要求他。她們竟然敢欺騙她,她得回去找虎子哥哥!

“小姐,你快坐好,路不平……”車夫急忙對她說。

“你快調轉車頭回去!我死都不要去烏拉城!”雲霏迎着風大叫。

“不行,我們已經走了一半的路了。”

“不!我不去烏拉城!”雲霏抓住了他手中的韁繩。“你若不帶我回寧遠城,我就自己趕車回去!”

“小姐,不要搶,這樣很危險。”車夫怎會輕易將自己的馬車交給旁人,而且還是個看起來沒長大的小姐。

雲霏見他如此固執,便說:“那我就跳下去。”

“不可以,那樣你會摔死的。”車夫不說話,反倒加大勁兒甩着馬鞭,策馬快跑。

雲霏看着飛速後退的景物,絕望地想:難道自己今天沒有出路了嗎?

她看看遠方,在一片荒原的盡頭有一隊車馬在移動,看不清他們是往這裏奔來呢,還是往其他方向去?

“大哥,我求求你調轉車頭,不要送我去烏拉城。”雲霏含淚央求他。

“小姐,我也是拿了那位夫人的錢,不得不替她辦事啊。”車夫為難地說。

“我可以還你錢……”

車夫急忙說:“不行,那夫人還等我回話,她也知道我家在哪裏,如果我出了差錯,我的家人就完了,求小姐行行好去烏拉城吧,納蘭公子是個好人呢。”

雲霏沒話說了,她理解受制於人的感覺,她怎麼可以再逼迫無辜的車夫呢?

“那位夫人何時向你租的車?”她安靜了,也許今天就是她在這一世的最後一天,可惜無法與虎子哥哥道別,可是她寧死也不會嫁給其他男人!

“昨天,昨天晌午。”見她安靜了,車夫略微放了心,但車速一點沒減。

昨天?!那麼說,大娘在見她之前就已經安排好了一切!

心沉重得讓她喘不過氣來。

“大哥,知道寧遠城的神武府嗎?”

“知道,那是武顯將軍的宅子,誰人不知?”

“請你去見武顯將軍,就說菲兒在下一個輪迴等他,求他不要忘記她!”

“小姐……”車夫急忙喊她,但馬車剛好經過一處小丘,他只好專心趕車。

雲霏繼續交代:“你去告訴那位雇你的夫人,就說林二小姐摔下馬車死了。”

未等車夫明白,她已經站起了身,從飛奔的馬車上跳了下去。

“小姐!”車夫一驚,趕忙勒馬,可是韁繩過緊,反而驚嚇了馬匹,兩匹馬忽然嘶鳴,放蹄狂奔。

“該死的馬,站住——”車夫的聲音里充滿驚慌。

前方突然出現幾騎快馬。領頭的一個身手矯健地躍下坐騎,直奔這輛失控的馬車,迅速勒住了狂奔的馬。

“為什麼如此橫衝直撞?看不到前頭有車嗎?”那人將馬韁繩交還給車夫后,不悅地問。

“大人,小、小姐跳車,驚了馬,求大人救、救那位小姐吧!”一見幫自己攔馬的是位二品將軍,車夫驚恐地跳下車,跪在這位儀態不凡的男人面前。

“小姐?什麼小姐?!”男人瘦削的面上露出驚異的神態。

“那、那裏……”

很快,車夫將那個將軍和他的士兵帶到山坡下,只見草叢裏俯卧着個女子。

“大人,就是她、她不想活了,跳、跳車……”

那將軍不語,蹲在女人身邊,將她輕輕翻過來。

她的頭上有血,臉上泥水與血水混合,一時間看不出傷在何處。

“虎子哥哥……”就在他探手試她的脈搏以確定她的生死時,她睜開了眼,沾染了污血的眼眸閃過一道明亮的光,但很快就暗淡了。她的聲音雖小,但仍能聽分明:“虎子哥哥……你、請你帶我找、找峻虎,寧遠、彭峻虎……”

話未說完,她就暈過去了,沒看到男人震驚的表情。

男人一言不發地抱起她,往正向他們駛來的另一輛馬車走去。

“猛子,她是誰?”

車門打開,一個年輕女子探出身來,準備下車接應。

“雁兒,你別下來,這女孩受傷了,還要你照顧一下,她認識虎子。”

原來,攔馬的將軍正是攜妻帶子準備回家看望父母的遼陽總兵彭峻猛,車上的女子是他的妻子周雁翎。

一聽有人受傷,還是與二弟峻虎認識的女子,雁翎連忙退回車內,騰出更多的地方讓丈夫將受傷的女孩抱進車內。

“啊,她怎麼弄成這樣?”雁翎一邊幫峻猛把女孩放好,一面訝異地看着滿身泥漿血跡的女孩問。

“不清楚,好像是自己從馬車上跳下來的,我會去查問那個車夫。”

“你去吧,幫我把車門關上。”

“需要幫忙的話,你就喊我。”峻猛跳下車對她說。

“別擔心,去吧,寶寶醒來我才需要你,現在快離開,我要為她檢查了。”

“是,大夫!”峻猛在她鼻子上親匿地捏了一下后,關上了車門。

雁翎把窗戶上的布幔打開,令車裏有足夠的光線,然後她取出藥品衣物,開始細心地為女孩更衣驗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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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的奉天將軍府,彭老將軍夫婦是既歡喜又好奇。

歡喜是因為長子峻猛帶着妻兒回家了,可愛的孫子帶給他們無比的快樂;好奇的是他們還帶回一個據說是想尋短見,卻又似乎與峻虎有些淵源的受傷女子,和一個滿心惶恐的車夫。

可是除了從車夫口中知道一些零碎的事情外,其他的毫無頭緒。

“這姑娘是誰,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彭夫人問丈夫。

彭翔搖搖頭。“猛兒已經派人去寧遠找虎兒了,他應該很快就會來的。”

其實雲霏來過將軍府,他們都見過她,只不過那時她總與丫鬟下人在一起,林夫人和林雲瓔又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加上此刻雲霏滿臉血跡,一來就被抱進了東樓四合院,雁翎原來住過的一樓廂房,所以他們沒能仔細看,自然沒認出來。

然而,這個謎團很快就被從兵馬司回來的峻威解開了。

“爹娘,您二老一定是見到孫子高興得忘了一切,這不就是林家二小姐嗎?”當看到躺在床上的雲霏時,峻威立即認出她來了。

“林二小姐?她怎麼會被帶去烏拉城,還跳車想自盡呢?”盈盈夫人大驚,怎麼也想不通為何這女孩如此年輕就要輕生。

雁翎安慰她道:“娘,您別擔心,這位姑娘的傷不會有危險,等她清醒後會告訴我們的。”

“可是她的胳膊?”盈盈夫人還是不放心地看着那條被木片綁住的右胳膊。

雁翎擦拭着雲霏頭髮上的泥,說:“她的胳膊斷了,要些日子才會好。”

“唉,可憐的孩子,這麼年輕漂亮,竟不想活了,為什麼?”盈盈夫人憐惜地坐在床邊嘆息,彭翊走到她的身邊輕攬她的肩。

此刻,大家以為依然昏迷不醒的雲霏突然發出一聲怞泣,眼角滾出串串淚珠。其實她早已清醒,可是她希望自己死掉,不要連累這些好心人!

見她流淚,盈盈夫人更加難受地替她擦拭着眼淚。“不要哭,不要哭,你大娘和你姊姊不在,但我們都在這裏,我們會照顧你的。”

雲霏的眼淚流得更多,她的身軀也在劇烈地顫抖。

“娘,您不要提那兩個女人,她們對她一點都不好!”峻威提醒道。

“都統大人!老夫人!小姐啊!”

門外突然傳來重重的腳步聲和蒼老的聲音,接着一個瘦小的身軀踉蹌地跪在彭翊和盈盈夫人面前。

“阿茂?你怎麼來了?”彭翊關切地問。

“茂叔,快起來,二哥呢?”峻威彎腰欲扶起他。

可是他卻哭泣着撲向床喊:“菲兒小姐,你讓我們找得好苦,虎子快瘋了!”

“茂叔……”

雲霏再也無法保持緘默,她猛地從床上跪起來,抓住茂叔的手,眼淚如斷線的珍珠直滾。

“茂叔——”她哽噎着用詩詞傳遞不便說出口的話:

“往事幽幽別過,無言獨上危樓,休累無閑人,此難怎堪忍受?莫說莫說,來生自有新酬!”

“不,我要來生新酬,更要今世相守!”

門外傳來峻虎沙啞的聲音,沒有人意識到他要做什麼時,他已經將跪在床上的雲霏緊緊抱在懷裏。

屋內所有的人都驚呆了,他們都是最熟悉他,與他最親的親人,可是除了茂叔外,從來沒有人見過他如此感情外露,更沒有想到他會抱着一個女孩淚流滿面。

過了許久,盈盈夫人輕拍她這個最內向也最冷靜的兒子道:“虎兒,能告訴我們,你們發生什麼事了嗎?”

聽到母親的聲音,峻虎低頭輕輕托起深埋在他懷裏的臉,撫摸着雲霏受傷的額頭,含淚說:“爹,娘,她就是我生生世世尋找的姑娘。我們的故事很長,得先從一首詞說起。”

他看着雲霏,在她的眼裏得到了默許,於是他背誦道:“‘天涯流落催人心。殘夢醒,淚難盡,風影月光,何處覓真跡?為問郎君意何在?上穹茫,天地驚。風雲驟起巨浪興。良廈傾,妾伶仃。奈何橋頭,何患離魂停?蕩蕩乾坤千重恨,最難捨,相思情。’這是菲兒寫給我的,茂叔可以把所有一切講給你們聽。”

他沉痛的話語令房裏充滿了令人窒息的壓抑感,那詩詞深深撼動着大家的心。

彭翊首先扶起夫人,示意大家到外面去。

峻威扶着茂叔跟在大家身後。

“林小姐胳膊剛接上,要小心。”臨出門前,雁翎提醒峻虎。

“菲兒,你還痛嗎?”看着她身上的傷,體會到她所受的驚嚇,自責、懊悔與憤怒充斥峻虎的胸間,令他如萬箭穿心。

雲霏搖搖頭,用沒受重創的左手笨拙地為他擦去臉上的眼淚。“虎子哥哥,是大娘和姊姊……”

“我知道,我都知道了。”峻虎用唇輕輕蓋住她的嘴,在她唇邊說:“我已經從丫鬟口中知道了所有的細節,也問過那個載你的車夫,幸好你遇見了大哥。”

“可是,大娘和姊姊不會放過我們。你的家人……”

“你不要擔心,在這裏你安全了,我所有的家人都會保護你。”

保護她?是的,他們會!

想起在泥地中峻猛小心地抱起她,在馬車裏雁翎細心地護理她,那位尊貴的夫人憐惜地安慰她,就是俊美得不可思議的峻威也處處替她說話。更讓她欣喜的是,在經過痛苦煎熬之後,能夠與虎子哥哥相擁,實在令她有如置身於天堂。

她伸出手,摟住他的頭,讓自己的唇與他的更緊密相接。

峻虎小心地護着她綁着木條的胳膊,輾轉地親吻着她,令她發出驚喜的喘息,狂猛的火焰燃燒着他們,將他們的痛苦和淚水蒸發。

儘管他們知道明天也許還有很多艱險,可是在彼此的懷抱中,在家人的呵護下,他們在愛的激情中期待着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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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春雨,令大地遍染新綠。雨水沖刷后的草木散發出淡淡的清香,空氣非常的新鮮,連藍天都好像剛剛在雨水中洗浴過,也染上了萬物的芳香。

晨光似霓幻的色彩,靜靜在天空中劃出一道長弧,久久不去,隨着天空越來越晴朗,光輝也越來越鮮明。

東樓廂房內,峻虎坐在床上為雲霏梳理着長發,剛剛洗過的髮絲光亮而柔滑,就像它的主人一樣煥發著清新的芳香。

“虎子哥哥,好安靜啊!”

“這是激戰前的寧靜。”

雲霏明白地說:“大娘和姊姊一定從車夫那裏知道了一切,正往這兒來。”

果真,晌午後的將軍府再也不寧靜。

“林、彭二府的婚約不可解,否則我就去求皇上指婚,令貴府依約迎娶!”

大廳內,林夫人聲勢迫人地怒吼,完全沒有了幾天前作客彭府時的雍容氣度。

“彭、林二府的婚約依然在,只是新娘略微改動。”彭翊平靜地說。

“不可改動!叫林雲霏出來見我!”

“休提二小姐!”彭峻虎厲聲喝止她。“你們對她的傷害還不夠嗎?如果不是遇到我大哥,她恐怕已經死了!”

林夫人被他一頓搶白,心裏惱怒,可看看他身邊的峻猛、峻威,不由被他們相同的冷冽所鎮懾,氣勢頓時弱了幾分,耍潑道:“那是我林家的事,你管不着!”

“只要扯到二小姐,那就是我的事。”峻虎站起來走近她們。他高大的身軀充滿一觸即發的張力,緊攢的拳頭彷彿隨時會給他的敵人致命的一擊。

“你、你枉為功名顯赫的將軍,不守承諾,私自毀婚,不怕我揭了你的老底,讓你彭家禍及九族?”林夫人色厲內荏地大喊。

“啪!”堂上一聲巨響,眾人回目,竟是一直安靜坐在丈夫身邊的彭夫人盈盈拍了桌子。只見她面色沉凝,柳眉深蹙,鏗鏘有力地說:“林夫人錯了!我彭府尊你是客,一直不曾怠慢於你,可你實在太猖狂,太目中無人!”

見林夫人要張嘴,她一抬手,阻止道:“慢——讓我把話說完。”

她站起身,注視着林氏母女,條理清晰地說:“第一,男婚女嫁,本當以你情我願為本,強扭的瓜不甜。可你們竟敢為逞私慾而對朝廷守將施毒……”

“沒有!夫人不可胡說!”林夫人尖叫,下毒謀害朝廷要員可是一大死罪!

盈盈夫人將雙手背在身後,沉聲說:“那酒杯自是罪證,當晚仆佣自是證人,我們會妥善保護以備查驗。林夫人是否想當場驗明此事?”

林夫人訕訕無語。

盈盈夫人眸光一閃,接著說:“身為娘親,難道你願意看到你的女兒嫁給一個不喜歡她,甚至討厭她的男人而終生受到冷落嗎?其二,且不說彭、林結親並無改變,就算是彭家改了主意毀了婚約,又何罪之有?其三——”

她突然提高了聲量:“你想威脅彭家就大大地錯了!彭家滿門武將,當今就有十四位在職將領,他們個個是叱吒風雲的大將軍、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你若想無憑無據,將自己道聽塗說的虛妄之言,當作救命稻草去皇上面前鼓搗的話,那麼你就去吧,我彭氏一族隨時奉陪!”

“娘,您說得好!”峻威在母親的話音才一落下,就躍到她身邊,摟着她的肩膀崇拜地說:“您說的太對了,我們都會支持二哥,絕不受威脅!”

此時,峻猛、峻虎也走到母親身後,像山嶽般將她護住。

林氏母女見此情形,當即泄了氣,她們本是欺軟怕硬之人,也明白自己手中並無真憑實據,僅憑林雲瓔一人的說辭,如何能讓人相信那驚世駭俗的前世輪迴之事呢?反倒是人家掌握了她們下毒、害人的真憑實據,又是朝廷倚重的將門虎子,這樣鬧下去,自己絕對討不了好。

於是林夫人氣焰全消地說:“彭夫人誤會了,林府再大膽也不敢威脅將軍府。已經打擾多日,事既如此,我們就不打擾了。”

彭翊讚賞地看看妻子,對顯然已經失去方寸的林夫人和林雲瓔說:“本帥已於昨晚差人送信給林大人道明原委。不日,本帥還將親自帶犬子峻虎登門求親並致歉。至於二小姐,鑒於她目前的傷勢,還得在敝府小住數日,暫不能離開。”

至此,一場危機化解了。

當晚,彭府東樓熱鬧非凡。

雲霏從峻威和茂叔處得知了事情的全部經過,高興極了,她終於可以心無憂慮地與虎子哥哥團聚了!她激動地說:

“千次萬次盼相見,春風乍過雲霧開。”

彭峻威立即接上她的話:“妒女大鬧彭府院,慈母一怒定塵埃!”

“哈,咱家才子這下真的遇到才女了。”正在替雲霏換藥的雁翎大笑,峻猛則抱著兒子站在她身側。

感染到大家的喜氣,雲霏也露出頑皮的一面,她笑着問:“峻威哥哥,幾年前就聽說奉天都統府出了個當今文武雙科狀元郎,沒想到你還有賽潘安的容貌,這是不是也該算一個狀元呢?”

“算,當然算,可惜當朝不設此科,也許我也求個來生吧!”

眾人哈哈大笑,其中夾雜着可愛的寶寶在他爹爹懷裏的稚嫩笑聲:“求來生!求來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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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月後。

一乘精美的花轎停放在奉天將軍府大廳前的大馬車上,一群打扮美麗的丫鬟站在車旁唱着:

“抓一塊石頭,哥把妹掛心頭;抓二塊石頭,妹妹跟哥哥走;抓三塊石頭,天落下紅綉頭;抓四塊石頭,喜鵲它叫枝頭;抓一把石頭,哥抱妹上轎頭!”

這時,身穿紅色喜服,頭蓋紅綉頭的新娘被高大俊美的新郎抱出了大廳,走向花轎。

他將她放在花轎內的座位上,貼着她的耳說:“菲兒,哥抱你上了轎頭,今天你是哥最漂亮的新娘!”

“虎子哥哥是菲兒最漂亮的新郎!”雲霏用沒有傷的胳膊緊緊摟着他的脖子。

“傻丫頭,男人可不喜歡人家說他漂亮。”

聽到他說的是他們前世兒時說的話,雲霏掀起蓋頭一角,欣喜地看着他。

峻虎急忙阻止她。“不可掀開,要到洞房裏由我來揭!”

“現在就是洞房!”

峻虎輕笑。“現在還不是,不過很快就是,耐心等着。”說完快速地吻住她張開的小嘴,給了她一個喘不過氣的吻。

然後沒等她做出反應,他將她的蓋頭拉好跳下車,關緊了車門。

喜樂響起,花轎搖動,羞澀的新娘靜靜地安坐着,她知道從今往後,她再也不會孤獨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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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世相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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