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脖子好難過。

好像被什麼東西纏住,讓他的呼吸有點不順暢。

之前他也沒睡好,他想要好好地睡覺啊!

「——呃!」

頭部忽然劇痛起來,安若傑驀地從睡夢中睜開眼睛。

只見斯文男子張開手掌放在他額前,用力抓住他半顆腦袋,眼睛露出可怕的光芒,道:

「你、給、我、起、來。」邊說,邊加重了手勁。

好痛!

「幹嘛……」安若傑想要抬起手阻止,但卻發現自己半個身體無法動彈,他往旁邊一看,只見皇甫瑩摟着他的脖子,在他懷裏睡得好香甜。

他傻住。

……第二次。

「——你可以用普通一點的方法叫醒我!」站在億萬豪宅閃亮亮的浴室里,上半身沒穿衣服的安若傑,肩膀和腹部還纏着繃帶,他想要洗臉,卻找不到一條可以用的毛巾。「我又沒做什麼惹你的事!」

斯文男子在門口瞪着他。

「你太沒神經了!」

有錢人星球的廁所比他家客廳還大,不過毛巾是都掛在外層空間了嗎?

「沒神經?哪裏?」沒有毛巾,安若傑用雙手掬起清水隨意洗洗,就這樣頂着張濕漉漉的臉龐。

「全身上下!」斯文男子兇巴巴地道:「你自己個性隨便就算了,但也要顧到人家女孩子,怎麼可以就這樣睡在一起?」

安若傑一臉詭異,道:

「我說你,反應跟之前差太多了吧?」上次還笑笑地說好稀奇。

斯文男子頓住。

「因——因為……」他要怎麼說?他能怎麼說?

「因為我哥?」所以心情不好在遷怒。安若傑睇着他,似乎真的這麼認為。

聞言,斯文男子的臉色剎時變得比冷凍庫還冰冷。

「不要再扯到那裏去。」他相當陰沉地警告,然後說:「總之,你要多注意一點!」

只是一個小鬼,到底要注意什麼?安若傑就是想不透,而且——

「是那個小鬼自己睡到我旁邊的。」為什麼跑來跟他講啊?

「你是大人!她是小孩子啊。」斯文男子瞅住他。

什麼?哪有小鬼做什麼事都要怪大人的道理?

「……算了。反正這真的是最後一次了。」安若傑無所謂地走出浴室,直接拿起他一進來就丟在起居室沙發上的外套。「搞怪的董事確定全都被徹底肅清了,所以這種事再也不會發生,我要退場了。」

本來他就只是因為皇甫瑩哭不停,所以才跟着一路送到她家來。被黏着什麼事都不能做,由於很早就被吵起來,所以他剛才不小心睡著了。

不過現在一切都結束了,壞人全都被處理掉了,小鬼乖乖地在睡,所以,他要回家了。

裸着上半身的安若傑,直接穿上外套,走向門口。

斯文男子見狀,忽然出聲:

「啊、你……」

「怎樣?」安若傑回首。

「……不,沒什麼。」稍微遲疑后,斯文男子輕搖着頭。

安若傑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

「你啊……真的很奇怪。」搞不懂。他打開門,瀟洒揮手,道:「別忘了請我吃飯,我食量很大的。」

語畢,他走了出去。

斯文男子按下牆上的通訊設備,告知樓下警衛讓他離開。

雖然說以後不會再有見面的機會,但是,是否在皇甫瑩醒着的時候再走比較好……或者讓她能親口說一句謝謝……

或許是因為安若傑是他找來的,而覺得有些責任,斯文男子嘆氣,知道自己這種沒有意義的溫柔,只是會令皇甫瑩更加依依不捨而已。就算那麼做了,又能怎麼樣呢?

這兩個人,已經不會再有任何交集。

那種不是建立在普通情況下的感情,只希望小女孩回到熟悉的日常生活后,能夠就這樣忘記……

斯文男子回頭望着最裏面的一扇門扉。

卧房裏,睡醒的皇甫瑩柔着眼睛,她在床上坐起身,望了望熟悉的四周。

整個大房間,只有她一個人。

「……安叔叔?」

她喊,當然沒有任何回應。

低下頭,她看見自己的手裏,抓着安若傑要離開還睡着的她時所脫下的衣服。

☆☆☆

兩個月後——

『皇甫集團的董事長,皇甫政於上個月病逝之後,內部董事會遂低調進行改選。集團接班人不出外界所料,是皇甫政唯一的弟弟皇甫靜,在昨日終於對外宣佈正式成為集團執行長……』

電視正播報着今日新聞,身上只穿T恤短褲的安若傑靠坐在長椅上,嘴裏叼着根煙,茶几上的筆記型計算機屏幕是開着的。

他抬手將唇邊的煙拿開,昂首吐出煙霧。

望着新聞和計算機屏幕,他拿起手機,按下一個號碼。

「喂……我想要你做件事。」

他對着手機那頭的人說道。

朦朧的白煙,往上爬升之後就悄悄散開。他深黑的瞳眸因為一直盯着計算機屏幕里的數據,而映上略帶藍色的光芒。

☆☆☆

望着緩慢增加的數字燈,安若傑想起某一部電影裏面富裕的男主角好像說過,有錢人就是要待在高的地方。

「當」的一聲,電梯到達頂樓,門打開來,友人已經站在那裏等候。

「……什麼叫做『不管有沒有空,叫對方空出時間跟我見一次面』啊?」穿着西裝的斯文男子,一副精明能幹的模樣。「你以為每個人都跟你無業游民一樣閑,更何況,皇甫靜先生是個大忙人。」他瞄一眼安若傑,慶幸這個邋遢鬼沒有穿拖鞋就過來,由於是從特別通道上來的,並未經過樓下櫃枱,所以身上也沒別識別證。

「啊啊。」安若傑手插在牛仔褲褲袋,打個呵欠后隨便應了一下。

斯文男子無奈地嘆氣,帶他往前走,道:

「不過……我沒想到他會答應見你。」拿起身上的識別卡貼在機器上,嗶了一聲后,他推開玻璃門走進通道。「……你已經知道全部事情了嗎?」他問。

安若傑不答反問:

「你一開始知道多少?」他深知友人的聰穎。

斯文男子頓了一下,道:

「我知道多少都無所謂,就算我曉得這件事全部的真意也沒有用,因為我只能遵從皇甫政先生的吩咐。」他領着安若傑走到一扇紅棕色的大門前,木門上的雕刻相當精緻,金色的門把發亮着。他稍停住:「……你可不要動手揍人。」想了想,他還是先提醒比較保險。

安若傑摸着自己乾淨的下巴。雖然穿的是牛仔褲,至少今天早上他颳了鬍子。

「我也滿想揍你的。」他說。

斯文男子臉上跑出三條線,道:

「那就請你不要揍臉,因為我還要上班見人。」

安若傑道:

「你還真是盡忠職守……能幹的第一秘書。」

斯文男子閉了閉眼,抬起手敲了下門。

「叩叩」。

斯文男子對着大門道:

「您等的客人已經到了。」

「……進來。」門內的人說道。

斯文男子打開門,讓安若傑走進去之後,便退下把門關上。

偌大的總裁室內,有一面牆全是落地窗,光線十分充足明亮,裝潢和擺設使用的則是相當低調的色系。主位就在落地窗前,那張總裁寶座上坐着一個面容極為俊美的男人。

室內,就只他們二人。

不用等人招呼,安若傑自顧自地坐在招待用的沙發椅上,伸伸長腿,他就當成自己家,用最舒服的姿勢靠着。

對方是一個極度內斂深沉的人,在整個事件里明明是主角,卻從頭到尾只做旁觀者,所以安若傑也不期待對方先開口,因為那可能等很久都等不到。

「……小熊背包。」安若傑啟唇直接道。他手肘靠在椅背上。「我在第一天的時候,就發現小熊背包的眼睛裏有追蹤器,本來該馬上扔掉……雖然那不是個明智之舉,但我還是讓那小鬼帶着,因為我滿想確定那東西是誰裝的。小鬼很喜歡那個背包,我想你送給她的時候,大概說了,希望她能不離身帶着……之類的話。」

皇甫靜坐在桌前,保持沉默着。

安若傑續道:

「我帶着小鬼在市內亂晃,還是很快地被找到,所以我想,是有人泄漏了行蹤。當然是因為那個熊背包。嫌疑最大的,就是送禮物的人。」他睇着皇甫靜那張沒有表情的美顏。「明明知道有一堆人在找自己的侄女,卻仍是故意放出侄女人在哪裏的消息,我能想到的目的只有一個——要引誘董事會的董事做出動作。」知道獵物在哪裏,貪婪的壞人就現形了。

啊,這事情好長,他想喝口水再說。安若傑左右望了下,看見玻璃櫃裏有幾瓶高級的洋酒,於是他也不客氣地起身取來。

重新在沙發上坐下,他將酒倒入玻璃杯中。沒有冰塊,算了,勉強將就。

昂首飲啜一口,他道:

「小鬼講到你的時候,總是很天真開心的樣子。你疼愛她,卻還是這麼做。」他看着不發一語的皇甫靜,道:「是因為……你真的恨你哥?」

皇甫靜一雙低垂的美眸微微抬起,終於出聲道:

「他並沒有把我當成弟弟。」

他還以為這傢伙會一直不開口,讓他自己一個人消耗口水。安若傑輕輕搖着手中的酒杯,琥珀色的液體在杯中晃動着。

「你是說以前,他覺得你威脅到他,然後在公司里毫不留情地將你徹底擊垮,把你趕出去的事吧?你哥的確做得很絕啊。所以你就恨他了?」如果他有這麼無情的兄弟,他應該每次見到就揮拳毆打對方。

皇甫靜勾起優美的唇線,極輕淺地笑了。

「我並沒有恨他,只是明白了。皇甫家的血緣就是如此,想要什麼東西,無論用什麼方法,必須犧牲什麼,都一定要得到手。」因為,他父親也是這樣的。

「是嗎?至少小鬼沒有像你說的那樣。」安若傑聳肩,將酒杯里的酒喝光后,又倒了一些。

皇甫靜又笑了,道:

「所以,她才會淪為被利用的工具。」他直視安若傑,眼眸美麗也危險。「在我聽到那份遺囑的時候,我就知道是真的,因為,這就是那個人會做的事,他把所有的東西給了她的女兒,只要她女兒簽名,當初不惜斗垮我也要奪取的公司,也可以雙手奉上給外人。他是做給我看的。」

「嗯……」安若傑皺眉,然後道:「不對。」

皇甫靜睇着他。

安若傑在沙發椅上翹着腿,道:

「我聽說你是個非常聰明的人,但是說出來的東西完全錯了。首先,他過世之後,照常理來推論,位子都會是你坐,如果他完全無視你,不想把公司給你,大可以在遺囑里直接寫着把公司給別人,不用加什麼簽名轉讓的條件,讓自己女兒陷入險境。」嗯,好麻煩,怎麼覺得要說清楚很複雜。「他掌管整個公司這麼久,應該早就知道董事裏有不懷好意的人,所以,他就用這個機會將那些人趕出公司——這跟你泄漏小鬼行蹤的目的一樣。」

皇甫靜平淡地道:

「或許吧。那也只是要我收拾爛攤子。」

安若傑昂首哈了一聲。

「是要安排好環境讓你回來吧。這麼年輕的新任決策者,一堆想要搞鬼的老董事……他知道,也相信你有能力處理。所以才寫了那第二條遺囑。」把那些大頭踢掉,妨礙就會變得非常小。

「……是這樣嗎?」皇甫靜淡漠地將視線轉開。旋即又揚起那種極美也極無情的笑容,緩慢道:「他以為這麼做我就會把以前的事情當作沒發生嗎?我順他的意,就讓他唯一珍愛的獨生女變成那些人的餌食。他故意找和董事掛勾吞錢的律師立遺囑,我就也故意讓她女兒被抓走,最後的那個老人,是最狡猾,最小心行事的,多虧有了他女兒,才讓我找到老人和律師有所往來的證據。」

「你不是一直掌握着小鬼的行蹤,然後還找了人在一旁保護她嗎?」安若傑說道。那種可以從遠處大樓擊中敵人的狙擊手,無論是遠射程的武器,或者必須經過訓練的準度,都絕不可能和他那兩天對付的傢伙是同一等級。

狙擊手攻擊的是企圖射殺皇甫瑩的混混,要能夠找到那種人,加上目的是保護皇甫瑩,事情很清楚了。

皇甫靜應該是看穿老人的想法,知道老人不會給皇甫瑩帶來立即的危險,否則狙擊手哪裏會閑着。這麼說起來,自己算是皇甫政這邊對皇甫瑩的保護機制。雖然事情早就結束,但只要想到自己是一顆棋,心裏就是有點不痛快。

他的角色,是「絕對能保護好皇甫瑩的人」。真是承蒙那位一起長大的朋友的青睞和信賴啊,遺囑消息多半也是友人聽從皇甫政的交代在董事會裏散佈的,一切條件都齊全,戲就可以開演了。就算那是「提拔他的老闆的最後遺願」,安若傑還是很想揍斯文男子。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皇甫靜冷淡道。

長着一張像女人的臉,說起謊來面不改色,頭腦遲鈍一點的,應該馬上就被騙了吧。安若傑無所謂道:

「啊啊,隨便。」承認也好,不承認也好,他自己知道沒錯就可以了。「你有想過吧,你哥會立這個遺囑的更重要的理由。」

皇甫靜漠然道:

「……我從來不在意他想什麼,他也根本不在意我會想什麼。」

「是嗎?我想你看到遺囑的時候,一定覺得很矛盾。不幫小鬼,小鬼就會面臨危險,但若幫了,又稱了你哥的意。」

皇甫靜輕笑,眼裏卻沒有笑意。

「沒有錯,他女兒有什麼萬一,那也是他自作自受,與我無關。」

他說的是真的。安若傑能感覺到,這個叫做皇甫靜的男人,真的曾經想過,任由皇甫集團崩壞,任皇甫瑩自生自滅,他只要在一旁冷眼旁觀就好。

即使那個念頭只閃過一瞬間也罷,這個人是當真想過要這樣報復他的兄長、那個不把他當弟弟的親生哥哥。

安若傑注視着他,啟唇問道:

「你覺得,為什麼皇甫政會用最愛的女兒當作整件事情的目標?」

聞言,皇甫靜美眸微閃着。

辦公室外頭——

剛放學的皇甫瑩背着書包來到公司,在讓司機送上樓之後,遇見了斯文男子。

「秘書叔叔。」她喚。

「咦?」斯文男子望着她。「小瑩小姐,怎麼來了?」

「我來找叔叔,晚上一起吃飯。」皇甫瑩道。

「啊……」斯文男子憐惜地看着她。皇甫政過世之後,她傷心了很久,也瘦了一圈,整個人一直都很沒精神,直到最近才似乎慢慢地從喪父之痛中開始恢復過來。「妳想吃什麼?選個最喜歡的,秘書叔叔一定幫妳訂到位置。」他柔聲道。

「謝謝。」皇甫瑩微笑道謝,「我想先問問叔叔再決定。」

「呃……」斯文男子一怔,轉首望向玻璃後面的那扇總裁室大門。「妳叔叔他……現在正在跟人家談事情,妳到別的地方等一等吧?」

「公司的人嗎?」皇甫瑩問道。

「嗯、不是。」斯文男子道。

皇甫瑩凝視着斯文男子,也不知為何,或許是一種直覺,她道:

「我……在這裏等就好了。」

總裁室內——

皇甫靜不發一語,不講話就是不講話。

老實說,這種心機深的人他不擅長應付,所以從今天起他要把這個男人跟小鬼歸在討厭的那一類。安若傑拿着酒瓶站起身,道:

「如果只是拿公司或金錢那種東西當作目的,你可能就真的什麼也不管了吧,你根本不會回來插手,也只會覺得很可笑而已。」

皇甫靜冷笑道:

「你怎麼曉得那種東西對我沒有吸引力?」

「如果有的話,你會離開這裏到國外,然後平淡地過着自己的生活嗎?」說是國外的分公司,但被流放身份的皇甫靜什麼也不用做,只是宛如被軟禁似的待在那裏。「雖然時間不長,但小鬼的這整件事讓我多少感覺,你並不像是被斗垮還會甘心的那種人。你剛不是說你只是明白了而已?我懷疑你曾經有認真地和你哥對抗過。」安若傑走近皇甫靜,停在他的桌前。

皇甫靜只是微垂着眼眸。

幹嘛又不講話了?安若傑覺得好累,他轉動着自己頸項,道:

「雖然遺囑上面寫着只要簽名就可以轉讓遺產,但皇甫政卻又早就告訴小鬼,只能簽叔叔給的東西、只能聽叔叔的話,除了叔叔之外的人都不要相信。」那不是擺明着所有東西就是要留給皇甫靜嗎?

但如果只是用物質上的給予當作道歉,大概會讓皇甫靜更難接受。當年無視兄弟血緣與情分,把弟弟當成敵人趕走,而今又把錢全留給弟弟,無論是誰,都會覺得這種作法瞧不起人。

失去的東西既非金錢可以衡量,那麼當然亦無法用金錢買回。

皇甫政一定是清楚自己弟弟的個性,所以才會立下那樣的遺囑。皇甫政大概也已設想過各種情況:如遺囑寫的是所有遺產給弟弟皇甫靜,皇甫靜非但不會盡釋前嫌地回來,還會認為兄長死前在施捨他;皇甫家失去皇甫集團,對根本沒有爭過的皇甫靜而言也沒有太大意義,那麼,就只有他的女兒了。

安若傑站在皇甫靜的桌前道:

「讓自己的獨生女成為目標,因為如果不做到這種地步你就不會回來,所以皇甫政這麼做了,即使明知道女兒會有危險,他還是決定用這種愚蠢的辦法。」他將酒瓶放在皇甫靜面前,然後說:「因為那是唯一能讓你相信的方法,那份遺囑,真正的目的是在告訴你,最珍惜的女兒和你,兩者是同等重要的。」即便是人快死了才悔悟,卻也是最真實的心情了。

室內沉寂下來,皇甫靜沒有任何反應。

安若傑摸着下巴,道:

「你一開始就想過吧,既然有那麼厲害的頭腦,說不定在得知遺囑內容后就馬上明白那複雜的用意,只是,到現在也不想承認而已。」所以先前才故意把事情全都錯講,不曉得是要說服還是催眠自己。

他的沒有反應,就已經是他知道這些事情的最好證明。

安若傑忖道,幸好在以前的單位也查過一些案子,不然這麼拐彎抹角的事情,很難看清全貌。雖然自己也花了一些時間才總算想清楚。

「身為這件事裏其中之一的角色,我唯一不滿、也是最不滿的,就是你們兄弟吵架卻害一個小孩子成為壞傢伙的追逐對象。」安若傑一掌按上桌,傾身逼視皇甫靜,森然沉聲道:「縱然有再多的理由,也真的沒有任何其它的辦法,就算做了萬全的準備,只要有一點點、一點點的差錯也好,若是小鬼受到傷害了,那又要怎麼辦?」

皇甫靜抬起眼看着他。

「我剛說過了,那個人的女兒怎麼樣,是他自作自受。」

安若傑一頓,收起兇惡的氣息,因為對這傢伙沒用。

「嘛,若不是你真的疼愛小鬼,我會揍你的。」不要以為臉長得像女人他就揍不下去。

「我只是假裝對她好。」皇甫靜冷酷道。

「啊,隨便你。」安若傑敷衍回道。

他從皇甫瑩身上感覺到的可不是這樣。先不說那小鬼提到叔叔時的表情和反應,那個熊玩偶背包,是早在事情發生之前,就已經送給小鬼的生日禮物,就算皇甫靜再怎麼聰明,也不可能未卜先知到那種程度。

雖然人的行為可以依照個性或習慣來預測,但那遺囑的用意這麼複雜,不可能猜得絕對精準,更何況對兄長極有心結的皇甫靜,是做不到推測這件事的。就像他也不願意承認去世的兄長,在臨終前認為他這個弟弟和自己的獨生女是一樣重要的存在。

那麼,背包裝着追蹤器,理由就只有一個。

因為他是個會擔心侄女的叔叔。

就是那麼簡單。

他今天來也只是再次當面確定這件事,還有沒把話說清楚他會覺得不大舒服,另外就是警告皇甫靜小心一點,下次再愧對小鬼喊的「叔叔」這個身份的話,他會揍人的。

由於這個小熊背包,安若傑才認為,沉默地看着事情發展的皇甫靜,內心或許並不如表面那樣平靜。即將去世的兄長,疼愛的侄女,不想接受那樣的道歉,可以報復的機會……皇甫靜並不是毫不遲疑地選擇,也沒有馬上決定要怎麼做。

但是最終,他仍是替兄長保住了一切。

包括什麼也不知道的侄女。

該說的都說完了,安若傑轉身就往大門走去,想到些什麼,他回頭指着桌上的酒瓶,說道:

「對了,我覺得那酒不是很適合你,看起來不大像你這種人會喝的。該不會是這個房間以前的主人留下的?」簇新的室內裝潢看起來是改過沒多久的,酒卻還留着?

皇甫政過世之後,遺囑即刻生效,安若傑從友人那裏得知,皇甫靜先將兄長留給獨生女的所有東西轉移到自己名下,然後皇甫靜再讓律師擬了份文件,寫明他將股票及其它除了集團管理權外的所有財產轉回到皇甫瑩名下。

也就是說,擁有經營權的皇甫靜是集團的最高決策者,但整個皇甫集團的所有者,卻是年僅十一歲的皇甫瑩。

這到底算是接受兄長了,還是沒接受?

或許是因為曾經非常相信對方,被背叛了,才會更加無法原諒。

不過,這家人實在有夠心機深沉的。

也不需要回答,安若傑打開大門走出去。

室內,皇甫靜緩慢地移動視線,就只是靜靜地望着那瓶酒。

☆☆☆

「——安叔叔?」

才踏出門口,就聽到那讓人耳朵發癢的叫喚,安若傑低頭,看着身高只到自己腹部的小女孩。

有需要露出那麼驚訝的表情嗎?眼睛張那麼大還發傻,小鬼好像瘦了一點。安若傑抬起手,和她打個招呼。

「嗯。」雖然兩個月沒見,但他不是會那種說好久不見的人。表現出來的也是「就這樣」的感覺。

他越過她,連稍微問候她好不好也沒有,繼續往前走,直接要離開。手臂突然被一把拉住,他猛地停住腳步,回首望着她:

「幹嘛?」

皇甫瑩似乎想說什麼,啟唇后卻又閉上嘴,最後她深深地低下頭,就像是要把表情隱藏起來一般,然後很慢很輕地放開他的手。

安若傑望着她,不清楚那是什麼意思。想到她父親上個月剛過世,他遲疑了好一會兒,伸手在她頭上輕輕柔了下。

就只是一下下而已,他過敏似地很快把手收回來,然後道:

「Bye。」

他走了。

仍然站在原地的皇甫瑩,只是緩慢地抬起臉。

大眼睛裏滿蓄淚水,她抬手撫着自己剛才被摸的地方,在被眼淚模糊成一片的視野里,怔怔地凝望着安若傑的背影。

☆☆☆

雖然他原本是想整整一年不要工作,只要吃喝拉撒睡就好,不過……

因為房子實在太亂了,他警覺到再這樣下去,門會因此卡住而打不開。穿着無袖的汗衫和四角內褲,安若傑坐在椅上,唇邊銜着燃煙,瞇起眼用筆記型計算機瀏覽各家人力銀行網頁。

本來能夠躺着睡覺的長椅,現在只剩下一個婰部勉強可以碰到椅子的位置,還因為他直接靠坐在雜物上,而形成一個凹進去的「人形」空間。

基本上會變成這個樣子,全都是他錯誤不良的生活習慣所導致。物品使用完不會放回原處,有新的垃圾增加就先堆在一旁,雖然每天會刷牙洗澡,保持個人清潔,但他實在不擅長、也很懶得整理東西,所以還是少待在家裏越弄越亂,等找到工作就叫打掃公司來處理。

移動着鼠標,只要看到「保全」、「警衛」的工作,他就丟履歷過去。

門鈴聲響起,他想是剛才打電話叫的披薩來了,把煙捻熄在煙蒂已經滿溢的煙灰缸里,他起身打開門,一看,是房東太太。他鎮定不着痕迹地將開門的角度縮小,免得屋子裏的亂象被發現。

呃……交租的日期到了嗎?他每次都很準時匯到房東戶頭的,用不着找上門來吧?

正想詢問,房東太太先開口道:

「安先生。」

「有什麼事?房東太太。」隔着鐵門,安若傑露出應付用的笑容問道。

「喔,我是要來通知你,我已經不是這裏的房東了。這棟房子已經被別人買下了。」「前」房東太太說道。

「呃……」這種事情不必先知會他這個租戶一聲嗎?那現在是怎樣,房租要漲了?還是他不能租了?不只要找工作,還要搬家了啊?或許把東西全部丟掉,搬到空的新房子也是一個清理方法。安若傑認真地考慮着。

「那個,新房東說要來看你,等一下就會來了。」前房東太太說。

「來看我?」糟糕,房子這麼亂,被新房東看到肯定不能再租。無論怎樣都不可能在短時間把房子弄整齊,安若傑立刻就放棄了。

和前房東太太道別後,他關上門,正想着要走回計算機旁,開啟租屋介紹網頁,門鈴又響了。

是前房東太太有什麼東西忘記了嗎?

他再打開門,沒人。

惡作劇?正要把門關起來的時候,有聲音響起來了:

「我在這裏。」

音源從低處傳來,安若傑往下看,這才看見皇甫瑩站在門外。

他愣了愣。

「……怎麼回事?」怎麼會來找他?用手耙了下頭髮,他開門讓皇甫瑩進來。「妳自己來的嗎?」他問,往樓梯間看去。

她搖搖頭。

「司機在樓下。」

他睇着她,不廢話直接問道:

「那,有什麼事?」

皇甫瑩抿了抿粉紅色的嘴唇,似乎相當緊張,深深吸口氣后,她直視着安若傑道:

「我、是來聘請你為我工作的!」

他停住好半晌。

「……啊?」那什麼意思?她在講什麼?外層空間語言?

彷佛是把演練了好幾次的台詞背出來,皇甫瑩用很奇怪的速度說道:

「我知道你昨天和前天都面試過幾間公司了,但是他們絕——對不會用你的。」微喘一口氣,她說:「因為,我會利用皇甫集團的名字施壓,讓他們不要用你,你只能答應我的聘請!」

突然間覺得頭好痛。安若傑閉上眼睛再張開,然後伸手抓住她熊背包的肩帶,拎着她到門外,道:

「再見,不送。」小鬼說什麼莫名其妙的話!

「啊、安叔叔……等一下、等一下。」她趕忙從口袋裏掏出紙條,照着上面寫的東西念道:「你住的地方我也買下來了,我現在是房東,如果你不答應我,我就把你趕出去,我也有辦法讓你租不到房子。沒有地方住,沒有工作,你只能答應我!」

一口氣念完,她抬起頭來看着他,同時雙手抓住木門不讓他關上。

房東……小鬼就是新房東!?安若傑瞠目結舌地瞪着她。他迅速怞走她手中的字條,不是大人寫的字,但他百分之百確定,這絕對不是皇甫瑩一個小鬼能想到的東西。

「妳真的買下我住的地方了?」他詭異地問。他不是懷疑皇甫集團的財力,而是在確定現在到底是在開玩笑還是惡作劇。

「嗯。」皇甫瑩點頭。

「等一下。」安若傑放開她,抬手按住自己額頭,企圖釐清目前情況……好,完全不明白!他臉色難看地問:「是誰教妳這麼做的?」

「叔叔。」她說。

嗯,不大意外,但是理由?

「為什麼找我麻煩?」

「咦?不是找你麻煩啦!」皇甫瑩着急地澄清,忽然紅了臉,有點扭捏地道:「是……找你工作……因為……因為……我想找你工作……想找你……工作。」只是一直重複同樣的字句而已,她越說越小聲,連耳根也紅透了。

聽不懂!根本沒有重點。安若傑不敢相信地道:

「妳叔叔為什麼這樣教妳?」買房子的事情一定要有大人處理手續,那傢伙就這樣和一個小鬼亂來?

「叔叔說,他已經面試過你了啊。」她考慮好久,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氣對叔叔說,希望找安叔叔到他們家工作。反正安叔叔現在是無業游民啊。

這樣,她就可以和安叔叔見面……一直以為再也見不到面了,那天又再看到他,她發現自己真的好想好想他。

她就是……想念安叔叔。皇甫瑩真的覺得自己臉好熱,但又不明白理由。

面試?安若傑瞪住她。

「哪時候?在哪裏啊?」他沒這記憶!

「就是我在叔叔辦公室外,碰見你的那天啊。叔叔告訴我,他在面試……我的新保鏢。」好巧喔,所以她才有勇氣把要聘安叔叔的事說出來。皇甫瑩雙頰通紅,又道:「叔叔笑着說,他非常滿意你呢。」她很少看見叔叔在談到外人時笑得這麼漂亮呢。

「什麼!」那、個、家、伙——

「對了,他還要我跟安叔叔說……」掏出另外一張字條,她道:「……我告訴過你,想要的,不論用任何手段都會弄到手,這是皇甫家的血緣……欸?」皇甫瑩有一點不大懂叔叔在講什麼。

那個叫皇甫靜的傢伙果然非常討人厭,而且還很會記仇!

「想要什麼東西啊?」安若傑就是想不通這怎麼回事。「是想要我嗎?誰想要我?」他摸不着頭腦地看向皇甫瑩。

「咦?」皇甫瑩也臉紅紅地望着他。

「……妳幹嘛?」發燒還是腦充血?他疑惑睇着她感覺快要噴出血的面部肌膚。

自己是要幹嘛呢?好像講到別的事情去了。皇甫瑩再次說明自己的來意:

「請、請安叔叔答應我的邀請!拜託你!」她說,然後鞠了一個躬,非常誠心誠意的。

安若傑不覺稍微後退。

「妳還真拚命。」

「因為……因為……」為什麼呢?為什麼?這麼加油拚命的那個原因到底是什麼?

好像腦袋裏面有個反過來的牌子,一直不肯轉向她這裏,她非常努力地想啊想啊,想要知道牌子看不到的那一面究竟是什麼東西。

然後,現在她覺得,牌子終於動搖起來了。

皇甫瑩握緊拳頭,極為認真地凝視着安若傑:

「因、因為……因為,我……因為——因為,」她用盡全力把牌子翻過來的同時,覺得自己阻塞不通的心情瞬間豁然開朗,但也不小心就這樣大聲地說了出來:「我、喜歡安叔叔!」

啊,原來是因為這樣。

有好一會兒,她完全沒發現自己講了什麼。在呆住許久許久之後,她才「哇」地一聲用手摀住自己嘴巴。

「……什麼?」被那發言弄得稍微愣住的安若傑回過神來,以為自己聽錯。

「我……我、我……」皇甫瑩低頭緊閉眼睛,心臟急遽跳動的聲音讓她整個思緒變得亂七八糟。

但是,胸口那種發熱的感覺是真實的,一直不明白的事,她終於知道了。

根本無法思考,完全沒有辦法考慮其它的事,就只是一種覺得現在非說不可的衝動而已。皇甫瑩用力地抬起臉,她濕潤的雙眸,映着男人的臉龐,她極為羞赧也非常勇敢地再說一次:

「我喜歡安叔叔。我喜歡你。」

聞言,安若傑傻住,忘記反應,只能愣怔地看着她。

她滿臉通紅地望着安若傑。

兩個人就這樣,一直——注視着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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