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汍婆混濁的目光在她身上轉了一圈,淡淡地說:“你是我一手帶大的,沒人比我更了解你,那晚你一回來,我就知道你做了什麼。”
“怎麼可能?”若兒頹然靠在桌子邊,垂下頭、用雙手捂住了臉。
那晚進門前,她還特意整理了自己的情緒,極力掩飾興奮的心情,不讓汍婆看出什麼痕迹,可她仍然什麼都沒瞞住乳娘的眼睛。
汍婆走過來坐下,輕拍她的肩。“你們既然相愛,就註定要在一起,這是神靈的意志,沒人能阻止,順其自然吧!”
“可是,他……”若兒抬起頭看着侞娘,卻難以啟齒。
汍婆理解地說:“可是他還有慕容秋雁那些郡主,是嗎?”
若兒難堪地點頭。
侞娘嘆息一聲,拍打着自己疲憊的雙腿說:“他是國君,好多事都身不由己,你既然愛他,就要理解他、容忍他。”
“我盡量!”若兒跪坐在她面前,為她輕捶雙腿,心卻在痛苦中浮沉。
然而她知道汍婆是對的,她得給予他理解和寬容,因為她愛他。
因此她決定等明天早晨他來看她時,她要跟他解釋今天的事,求得他的原諒。
可是第二天清晨,她因為半夜被找去替難產的牝馬引產,而睡過了時間。
當她醒來時,太陽已經升起,她匆忙整理好自己、趕去藥房,卻在進門的剎那間傻了。
木屋裏有她期待的人,也有她從未曾想過會出現在這裏的人。
拓跋圭眾星捧月般地被七、八個美女環繞著,他們佔據了她與汍婆平日整理藥草的地方。
與他並膝而坐的是慕容秋雁,她的一雙小手正握着他的一隻大手,賀蘭倩則依偎在他身側,其他女人分站在他們身後,有兩個安靜的正坐在靠牆的桌子邊。
他們說笑着,模樣極其自然。
看到她進來,拓跋圭的眼睛立刻轉到了她身上,嘴巴剛張開,賀蘭倩已經搶去了他的聲音。
“喔,是王姑娘來了,快來看,慕容郡主正給陛下看手相呢!”
“是嗎?”她裝作無事般地微笑,並迴避了拓跋圭的目光,轉向沉默地坐在牆邊矮凳上、挑揀著藥草的侞娘。
那邊的女人在說笑,可她一句都聽不進去。她想保持鎮靜和尊嚴地問汍婆,為何沒有去采草藥;問屋裏的人,聚集在這裏是為了什麼?
可是接下來的對話,粉碎了她所有的偽裝。
“陛下今生子孫無憂。”慕容秋雁的聲音能溫暖最冷漠的心。
拓跋圭爽朗大笑。“哈哈哈,那郡主能否告訴朕,誰會為朕生下後嗣?”
“當然是郡主啰!”不知是誰的聲音,驀地換來更多愉快的笑聲。
若兒覺得自己腳下的地面正在崩塌、陷落,她倉促地後退,驚惶地看着眼前的畫面,可那不是真實的,而是曾經出現過許多次的──慕容秋雁的眼淚,賀蘭倩的罵聲,冰冷、腐爛的氣味,各部大人與王上指責的目光……
“神靈助我!”她抓着衣襟,跑出了讓她困惑不堪的木屋。
“若兒!”
拓跋圭有力的呼喚震動了木屋,可是她沒有聽見,她的所有感官都被那個多次出現的圖像所控制。
她渾身冰涼地跑向馬房,直覺要逃離這裏,逃離讓她害怕的景象。
因為有自由進出的腰牌,她牽著多情離開後宮的側門時,沒有受到任何阻攔,騎上馬後,她盲目地往山林跑去……
木屋內,慕容秋雁拉住急於離去的拓跋圭!
“陛下,我們還沒說完呢?”
拓跋圭按捺住內心的焦慮,對她們說:“各位郡主請回去吧,這裏是藥房,是朕仰賴的要地,今後閑雜人等,不得再來此地。”
說完,他再次想要離去,但賀蘭倩走到他身前,大膽地問他。“吾王來此,只是為了見王姑娘嗎?”
她的身高在眾女子當中是最高的,幾乎與他齊高,拓跋圭平視着她。“是的,朕來此就是為了見王姑娘。”他坦然地承認。“因為她正在替朕的十萬大軍準備救命治傷的葯,那是朕最急需的東西。”
賀蘭倩沒有想到他會這樣毫不隱瞞的回答,又這麼巧妙地掩飾了他獨寵牧羊女的事實,一時不知要如何回應。
其他郡主也都沒有話說地看着他們。
他揮揮手,指著門口。“各位郡主請回吧,朕也得走了,將士們正等著朕!”
“陛下要去巡視邊境嗎?”想起昨天聽羅結提過,慕容秋雁遺憾地間,她隱約覺得,王上正開始對她感興趣,現在可是她趁熱打鐵的好時機啊!
拓跋圭看她一眼,納悶她何以對他的行蹤了解得如此詳細,但仍回答道:“沒錯。”
等他離開后,郡主們相繼走出木屋,賀蘭倩口氣冰冷地說:“他說謊,他是要去找牧羊女。”
她的語氣和神情讓眾女子沉默。
但拓跋圭沒有說謊,許謙、獨孤鴻等一批將士,正在宮門外列隊等候着他。
拓跋圭打算對魏國邊境做一次巡查,為他統一北方的大業做準備。
當然,賀蘭倩也沒說錯,他確實急於找到若兒。因為他這一去,起碼半個月,走前沒見到她,會讓他心不安,尤其在他們正生對方的氣時,他更需要見到她。
他很後悔昨天誤導了她,從剛才她匆匆跑掉的神情看,他知道她今天又誤會了他,今天他完全沒有料到會在藥房被這群女人纏住,如果他走了,那她對他的誤解會更深,他不願意讓她懷著怨氣等待他回來,更不願意在思念她時感到內疚。
可是,他在冬暖閣內沒有找到她,在宮裏問遍了,也沒人知道她去了哪兒,時間不等人,他只好悻然放棄,穿上盔甲后,率隊離開了王宮。
騎在馬上,他的心情越來越壓抑,眼前不斷出現她昨天和今天震驚的目光,聽到她不久前的低喃。
“神靈助我!”他仰頭看着天空,重複著若兒的祈禱,忽然憎恨起自己這兩天對她所做的一切。
他簡直是個傻瓜!明明彼此相愛相屬,卻讓她因誤會而逃離他,他真是世上最大的大傻瓜!
胸中鬱悶難解,他恨不得給自己幾拳。他必須去找個地方發泄情緒、讓自己平靜,否則走不出百里,他準會發瘋……
“停下!”拓跋圭忽然大吼一聲,隊伍應聲停止行進,全體將士都看着他。
“原地休息待命。”他陰沉沉地對許謙說,再將手中的長刀扔給晏子,最後看看柯石。“你們倆都不許跟着我。”
說完,他沒有任何解釋,一拉韁繩,烏駒前蹄高揚,在他的示意下,轉了個方向,往山谷奔去。
潛心潭依然安靜深幽,這個地方是他第一次到盛樂查看新都營建工程時偶爾發現的,就連他的衛士也不知道這裏藏着個小而清澈的水潭,幾天前的傍晚,他在這裏發現汍婆、繼而發現若兒時,真是大吃一驚!
如今,這個深潭不僅是他與她分享的樂園,還是他授予她王后之實的寶地。
忽然,烏駒仰頭噗鼻。
不久,樹林裏也傳來同樣的聲音,接着一匹白馬走了出來,與烏駒頭頸相摩。
“若兒!”看到多情,拓跋圭心頭一喜,立刻下馬,讓兩匹馬退入林中,而他則沿着石徑,一路跑向前幾天的傍晚他們纏綿的地方。
可是,那塊青草地上空無一人。
人呢?他脫下頭盔,不安地往水潭裏看,那裏同樣平靜無波。
既然白馬在,說明她是騎馬來的,而她絕對不會遺棄她心愛的馬兒獨自走掉。
不祥的感覺籠罩在心頭,他恐懼地大喊。“若兒!”
一聲迷夢般的呢喃,自他頭頂的某處傳來,一抬頭,拓跋圭看到上面有塊巨大岩石,他爬了上去,懸著的心終於放下了一半。
她正蜷縮著身子,側身躺在岩石上,那岩石位於大樹下,有濃密的樹蔭遮擋,這是為什麼他剛才跑來時沒有發現她的原因。
“果真是個魅眼妖精!把人急得半死,她居然在這裏睡大覺。”他疼愛地低咒著,扔下手中的頭盔,在她身邊坐下,將她輕輕抱起。
若兒搭在臉上的手滑落,被驚醒的她,張大了吃驚的眼睛。
而她眼裏噙著的淚水,讓他的胸口發痛。
他曲起腿、抱緊她,親吻她的臉,嘗到鹹鹹的淚。
“對不起,我不該讓你誤會、惹你生氣。”他親吻着她,連聲道歉。
“你不要我了嗎?”雖然醒了,但意識還不完全清晰,若兒依然被那可怕的畫面困擾著。
拓跋圭像抱個孩子似的抱着她,在她耳邊低聲說:“我要你,無時無刻都想着你,我們彼此相屬,你是我的,我也是你的,你不能再懷疑我。”
若兒用手摸摸他的臉,再次被他攬在懷裏的甜蜜令她心蕩神搖,出於原始的本能,她相信他說的是心裏話。
他們彼此相屬,與他唇相貼、心相連,此時她所有的痛苦和恐懼都消失了。
“王上,我愛你。”她捧着他的臉,將自己的紅唇印在他的眉心。
“我也愛你,很愛!”他看着她的眼睛,自責地說:“我不要其他女人,昨天我故意用慕容秋雁來氣你,因為我不喜歡你懷疑我。今天我去藥房找你,可是你不在,她們在,結果她們纏着我,我不能做得太絕情,只好應付她們。”
“你不用解釋,我都明白。”用手蓋在他的嘴上,若兒含淚說:“是我不好,我不該亂說話,不該嫉妒,不該容不下其他女人,可是……”
他拉下她的手,用嘴吻去了她的懺悔,分別在即,他不想看到她的眼淚,而他有更重要的話要對她說。
“不要責備自己,我也有錯,可是我們沒時間了,等我回來我們再好好談。”
“回來?你要去哪兒?”她驚惶地抓着他。
他握起她的手,輕聲說:“去勘察邊境,我不在時,你要照顧好自己,不要跟她們計較,她們讓你生氣時,就記住我愛你!”
“我知道。”她抱緊他,摸着他堅硬的鎧甲,努力笑着安撫他。“你放心吧,一定要平安回來,我會好好等着你。”
“我答應你,等我回來那天,我們再來這裏,好嗎?”拓跋圭火熱的目光多情而溫柔,若兒除了點頭,只有緊緊地抱着他。
從他的碰觸和目光里,她感受到了他的愛,哪怕只是這一刻,她也要珍惜,為了這無比甜蜜溫馨的時刻,接下來的任何磨難她都甘之如飴。
害怕看到這美好時光的流逝,她緊緊閉上眼睛。
“睜開眼睛看着我。”他親吻她的眼睛。“把我看仔細了,才不會忘記。”
“你已經在我的心裏了,只要我活着,就不會忘記!”
纏綿悱惻的親吻傳遞著說不完的情話,帶著愛,拓跋圭依依不捨地上馬離去。
這次,他不再鬱悶煩躁,懷著對未來的期待,他率領著將士們往遠方奔去。
***
拓跋圭走後,若兒的生活恢復了平靜,郡主們不再找她的碴,藥房也因有了王令,除了若兒與汍婆,其餘人都不得擅自進入。
於是,沒有干擾的藥房成了她最喜歡待的地方,在她最熟悉的葯香中,她可以縱情思念遠方的情人。
可是,這樣的寧靜並未能延續到拓跋圭的歸來。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他不可能同時立兩個王后!”日升樓里,慕容秋雁幾乎是歇斯底里地說,她美麗的臉蛋失去了平目的招牌笑容。
“慕容郡主,這是我在王叔那兒聽到的消息,錯不了!”賀蘭倩坐在她的對面神情激憤地說。此刻房間裏只有她們兩人,丫鬟都被趕到屋外去了。
“王叔?你與拓跋窟咄私會?”
賀蘭倩嬌媚地一笑。“別說得那麼難聽,王叔雖是美男子,可我賀蘭倩眼裏還沒有他。”
慕容秋雁面色微寒地問:“那他怎麼肯將如此機密的事透露給你?”
賀蘭倩得意地在屋子裏走了一圈,再湊近她。“難道慕容郡主從未聽說過,拓跋窟咄迷戀枚羊女的事嗎?”
“這我知道。”慕容秋雁不願讓人以為自己孤陋寡聞,立刻說道:“我還知道王若兒用魅眼讓他吃了不少苦。”
“沒錯,所以你想,拓跋窟咄會願意讓他想了多年,也恨了多年的低賤女子成為王后、成為侄媳嗎?”
“那麼說,這事是真的!”慕容秋雁陰郁地問。
賀蘭倩一副想把事情鬧大的神情,煽風點火地說:“不信的話,郡主可以問羅管事,他很喜歡你,又深得王上信任,必定知道內情。”
慕容秋雁縴手一擺。“不用,我自然相信姊姊說的話。”
“那郡主打算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慕容秋雁一副委曲求全的神態,與剛聽到這個消息時咄咄逼人的表情截然相反。
賀蘭倩是個世故又聰明的人,也不再多問,起身告辭離去。
慕容秋雁嬌弱地起身送她,並一再感謝她前來告知這件事。
賀蘭倩話裏有話地恭維她。“不用謝我,倒是郡主的寬容大度令人感動,王上得你這樣的賢王后,也是魏國之大幸啊!”
等賀蘭倩走後,慕容秋雁坐在窗前,溫柔的目光漸漸變得尖銳且兇狠,薄薄的紅唇被細小的牙齒咬出了深痕,白皙的小手在桌面上緊握成拳。“一匹兀。”
隨着她的喝聲,丫鬟出現在房內。“郡主有事?”
“去請羅管事,讓他立刻過來一趟。”
看到主人不悅的臉色,元元知道事情嚴重了,立刻一路小跑步地去找羅結。
當羅結來到日升樓時,慕容秋雁又是一副嫻靜溫柔的模樣──
她坐在銅鏡前梳着頭髮,從鏡子裏看着這位對她十分景仰、尊重的管事,並沒有正面面對他。
“羅管事可知陛下冊封王后妃嬪的日子還剩幾天?”
羅結微微垂著頭說:“知道,十天。”
“你可知陛下自己擬定了選妻名冊,要同時立兩位王后?”她從鏡子裏瞟了眼身後的管事,轉動著梳子,將纏繞在上面的落髮清除。
“嗯,這個……”羅結舌頭短了數寸。
“羅管事不用為難,秋雁明白陛下寵愛之人並非秋雁,以秋雁如此薄柳之姿、虛弱體魄,就算被立為王后,也是徒有虛名。”
“不,郡主會是個好王后。”羅結急忙安撫她。
慕容秋雁笑了,那印在銅鏡里的溫柔笑容如同秋日梨花,素雅秀美,又嬌柔易殞,讓羅結不由得看呆了。
“吾王陛下真的要王若兒與秋雁平分鳳冠嗎?”她漫不經心地問。
“嗯嗯……”老管事猶豫著要如何回答才既能忠君,又能安撫美人心。
“羅管事真不知道嗎?”
望着銅鏡中的嬌艷面龐,羅結模稜兩可地說:“吾王愛心盛隆,郡主貌美且出身顯貴,無論怎樣,郡主都是正宮鳳首。”
“啪”一聲脆響,慕容秋雁手中的木梳斷了,她隨意地將其扔在桌子上。
羅結的心在那聲脆響中猛地一跳,目光定在了桌上那柄被折斷的木梳上。
一整日,他的耳邊不時響起那聲驚人的脆響,很難想像,一隻纖細的小手,能將一把木梳折斷……
***
北魏王族最盛大的婚典就要到了,拓跋圭卻一直沒有消息。
若兒將思念轉變成動力,每天與汍婆在藥房內製葯,如今的藥房比之前豐富且充實了許多。
看着用罐子和木箱裝著的葯,若兒又動了些腦筋。為了讓人方便取用,她開始編寫葯牌,將各種病應該服用的藥草與說明寫在竹簡上,編號排列,懸挂在藥罐、藥箱上,而在這一方面,管遷給了她很大的幫助,因此每天傍晚,她都把自己整理好的葯牌,拿去御史房向管遷求教。
婚典前三天,若兒從管遷處得知拓跋圭明天就要回來的消息,她的心裏特別高興,便興沖沖地跑回藥房想告訴汍婆,可是乳娘卻不在那裏。
太陽都要下山了,她會去哪裏?看看葯籃、小鏟子等採藥工具都在,她又回冬暖閣去找,可是侞娘還是不在那兒。
到後宮各處尋找了一遍,都沒找到,她開始慌了,這個時候,汍婆不聲不響地去了哪裏呢?
她去求羅結幫忙尋找,羅結找了幾名宮人幫忙到各位郡主的樓閣詢問,可惜得到的答覆都是不知道。
天完全黑了,心慌意亂的她不知該做什麼才好,她回到屋內,取出多日未用的卦盤和龜甲,正想為侞娘卜一卦,卻聽到門外傳來敲門聲。
“汍婆。”她興奮地跑去開門,可門外站着的卻是慕容郡主的丫鬟元元。
“王姑娘,我知道你的侞娘在哪裏。”她平靜地說。
“真的嗎?她在哪兒?”若兒急切地問。
“柴禾房,她扭傷了腳。”
“柴禾房?她去那裏做什麼?”若兒心頭警鈴大響。
“不知道。”丫鬟元元簡短地回答。
人在快樂的時候總是會放鬆警覺,因為拓跋圭要回來了,現在又找到了侞娘,若兒心裏高興便忽略了警鈴。“我這就去接她回來。”
說完她門都沒關,就往位於後宮西面的角落跑去。
“我帶你去,那地方不好走,你沒帶燈。”元元提着燈趕上她。
“謝謝你。”走黑路對若兒來說不是問題,可一心急着要接回侞娘,她忘記自己從來沒有去過柴禾房,不由得感謝這名丫鬟的熱心腸。
因為天黑了,她們又是沿着圍牆下的樹木走,因此並未遇到任何人。
跟着丫鬟到了西院,她才發現這個後宮實在很大。
“瞧,就在那裏!”丫鬟停下,指著前方一間閃爍著燈光的房屋。
“這裏是柴禾房嗎?”若兒好奇地走近,就在她要推開門時,心頭忽然掠過寒氣,讓她頓時毛骨悚然。
不好,這是警訊!
她本能地收住腳,站在門外打量著四周,發現房子周圍堆著砍好的木柴。
“快進去呀!”身後的元元催促她,她心頭不祥的感覺更加強烈,但她來不及思考其中的原因,身子就被元元猛地推向半掩的門。
機靈的若兒一把抓住丫鬟來不及縮回的手,拉着她一起跌進門內。
一張捕獸用的網向她們罩來,因為已經有所防備,若兒就地一滾,翻到牆角,而被她突然拽進來的元元,就沒有那麼快的反應,立即被網子套起懸挂在半空中。
在丫鬟驚恐的叫聲中,若兒剛要站起來,眼前晃過一個黑影,接着她的頸子被一雙冰冷的手掐住。
突如其來的攻擊促使她奮力反抗,那人手勁很大,以至於若兒覺得那人一定是個男人,她想拉開緊扣在喉嚨上的手,抓下對方覆蓋住頭臉的黑色面紗。
可是強烈的窒息感中,若兒渾身無力地倒在地上。
當她覺得正墜入黑暗中時,一個聲音自遙遠的地方響起。
不不,不能放棄!
若兒猛地睜大眼睛,曲起膝蓋,向對方的腹部頂去。
受到意外一擊,對方“唉呦”一聲鬆開了手,若兒聽出對方是個女人。
她利用這個機會,翻身而起,在暈眩中抬起腳,往再次向她撲來的女人踢去,並以馴服烈馬的方式跳到她身上,緊緊壓住她的手。
對方雖然手勁大,但對打鬥卻不行,不一會兒,就呼呼喘著氣,不能再動了。
若兒一把將她頭上的面紗摘掉,當對方的容貌出現在她眼前時,她震驚得差點兒跌倒。“慕容郡主?!”
她猛地站起來,退離了兇手的身邊──
若兒實在難以相信,那個柔弱嬌美的郡主,居然會是個手勁極大、欲置她於死地的兇手。
“臭女人,你以為真的可以和我平起平坐當王后嗎?”慕容秋雁跳了起來,一掃平素的溫柔嫻靜,像頭被逼到絕境、張牙舞爪的母狼。
“你休想!拓跋圭的王后只有我慕容秋雁一個!”她面貌猙獰地嘶吼。
“郡主,網子裏的刀割傷了我,請放我下來。”頭頂上的丫鬟在哀求。
可她連頭都不抬地厲聲斥責道:“閉嘴,臭丫頭,讓刀割死你才好,省得我親手掐死你。”
“郡主,奴婢忠心伺候你十年,你怎麼可以這樣呢?”元元哭了。
“快放她下來。”面對一張扭曲的面孔,若兒平靜了,她看着懸挂在半空中哭泣的女孩,對慕容秋雁說:“你恨的人是我,犯不上連累無辜的人。”
“放屁,這裏輪不到你發號施令,你給我閉嘴!”
“是的,我不能對郡主發號施令,沒有人能對郡主發號施令。”若兒的聲音轉為柔和,她的目光緊緊盯着慕容秋雁。“郡主是這個意思嗎?”
慕容秋雁覺得她的眼睛太亮了,亮得像滿月時的月光,又像燃燒著的火焰,她想避開她,可是那低沉的聲音吸引着她,讓她不得不看着她。
“是的,我是這個意思……”她竭力大吼,想保持優勢,可聲音卻如同呢喃。
“這樣就對了,美麗的郡主不該大聲吼叫。”若兒繼續輕柔地說:“去吧,把元元放下來,她好痛、好可憐,她是你最忠心的丫鬟,照顧了你多年。”
“是的,她陪了我十年,我要放開她。”慕容秋雁溫順地走到牆角。
網子裏的元元不再哭泣,她正目瞪口呆地注視着眼前的一幕,看到牧羊女竟輕而易舉地制服了她乖戾的主人,而她不可一世、美麗動人又冷酷兇狠的主人,居然真的解開了捕獸器的扣環。
只是沒有人扶持,她“砰”地一聲,連同網子墜落地面,痛得直叫。
若兒不敢分心去照看她,她要從難對付的慕容秋雁口中得知誰是幕後主使者。
“郡主真好,現在你坐下吧!”她輕柔地說。
慕容秋雁坐下,她的人再次被這柔和、神奇的聲音吸引,視線無法離開明亮深邃的黑眸。
若兒的聲音如夏夜的和風,輕柔宜人。“你把汍婆弄到哪裏去了?”
“好地方,賀蘭郡主會讓人伺候她,給她好吃的。”她傻傻地笑着。
原來那位郡主也參與其中!若兒心裏憤恨地想。
“是誰讓你殺我的?”和風再度拂過,慕容秋雁的意識更加迷亂。
“王叔,拓跋窟咄要你死、我要你死、賀蘭倩要你死,我們都要你死!陛下是我的,你是拓跋窟咄的。”她的笑容扭曲,紅艷的嘴巴大張。“我是美麗、高貴的王后,你是放羊的賤民,不配做王后!”
“王叔怎麼跟你聯絡的?”若兒平靜地問,心裏卻明白了所有的事,真希望拓跋圭和其他的大人們能聽到慕容秋雁的這番坦白。
“賀蘭……”
“郡主,你瘋了。”門口傳來一聲吆喝,打斷了她的話,賀蘭倩闖了進來。
已經知道她也是兇手,若兒立刻拉着慕容秋雁往邊上一閃,怕她殺人滅口。
可是突然的打岔,導致慕容秋雁清醒,她猛地轉身,一掌打在若兒的臉上,她的動作太快,讓若兒無法躲避,白皙的臉上頓時呈現五指紅印。
“王若兒,你居然敢利用我。”她還想對若兒出手,不料賀蘭倩忽然一抖衣袖,手中赫然出現一條三尺多長、扁頭紫斑的花蛇。
“郡主不要忙,我替你報仇。”賀蘭倩說著,抓過慕容秋雁的手往那蛇頭上一放,毒蛇毫不客氣地猛咬一口。
“啊,蛇!”
慕容秋雁的驚呼消失在若兒凄厲的尖叫聲中,兩人都面如土色,一看到蛇,若兒頓時手腳癱軟,慕容秋雁則頹然坐倒在地,先前的囂張氣焰全數消失,她的手迅速變色。
而賀蘭倩也不含糊,取出一粒藥丸,塞進她嘴裏,笑嘻嘻地說:“郡主放心,這葯能讓你三日後一切正常,然後你就絕對是王后了,其餘的看我的吧!”
說完,她提起蛇尾,迅即有力地將它舉起往地面砸去,那條蛇頓時暴斃。
這殘忍的一幕,不僅讓從小懼怕蛇的若兒心神渙散、蜷縮在牆角呆望着她,也讓身負輕傷的元元和一直哆嗦不停的草兒驚恐地抱在一起。
院子裏傳來腳步聲,先前的尖叫和此刻丫鬟們的驚呼驚動了宮裏的人。
賀蘭倩踢了一腳地上的蛇,證明它確實死了后,轉頭對身後的丫鬟說:“還愣著幹嘛,牧羊女設計謀害慕容郡主,你還不去報告羅管事?”
“是、是……”草兒匆忙跑出去,可是不需要了,因為門外已涌人大批的人。
“發生了什麼事?”主管內務的長孫嵩和拓跋窟咄在羅結的陪同下站在門外,他們身後有大批手持兵器的士兵,明亮的燈火將這裏照得如同白晝一般。
“她!是她要謀害慕容郡主。”賀蘭倩的手指向坐於地上的若兒,而她的指控如同驚雷般震撼着若兒驚懼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