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柏凜風不用負責一般的應酬,不過有時對方來頭不小,派了「董」字輩的來跟合作多年的老夥伴「搏感情」,他總不能還派屬下去充場面吧?今天中午有一場飯局,日本朝川工業,對方在柏東海時代就和柏家有不少生意往來,如今兩家都交棒給下一代,於公於私,雙方都希望維持上一代和上上代以來的良好默契與交情,朝川家當家少主到台灣來,柏家除了出面幫忙安排食宿,盛大的接風宴是一定要的。
柏凜風讓秘書安排了廣受名人好評,同時也是當年朝川老爺來台必光臨的日本料理餐廳,招待這位少主。
「今天方秘書和我一起去就好,妳待在公司。」柏凜風道。
「為什麼?」據說朝川兄弟一起到來,既然兩家是世交,她身為柏東海的養女,又是柏凜風的特助,這場飯局不太可能不用她出席吧?雖然她也不是很想去就是了。偏見也好,成見也罷,她就是討厭日本男人。前幾天聽到柏東海說他們可能得招待朝川家兄弟,她就已經心煩好幾天了。
「男人的場合,女人家去湊什麼熱鬧。」他不想她出現在朝川兄弟面前,但又不想解釋,讓這女人以為他在乎她。
柏晚香瞪大眼,重重地放下茶杯。「唷,所以你們不是去談公事,而是去花天酒地?」察覺自己的口氣像個質問丈夫的妻子,她悻悻然補了一句,「想不到潔身自愛的柏凜風也偏好此道。」
柏凜風翻白眼,「金閣不是那種場所,妳滿腦子都在想些什麼?」
「那不然為什麼不讓我去?明明方秘書就可以去。」她想不出來有什麼理由是她不能出席的。
她可不是愛當跟屁蟲,而是擔心自己身為總裁特助與柏家千金卻不出面,會被人家當成耍大牌,到時她是無所謂,難看的是柏家和柏凜風。
「方秘書多次跟我參加飯局,英日文對話流利,更知道怎麼應對進退,而且重大公事幾乎也都經她的手處理過,妳什麼都不會,去幹什麼?讓人家笑話嗎?」她還跟他爭辯!柏凜風忍不住火大。她那麼想去嗎?去幹嘛?勾引男人?日本媒體最愛捕捉朝川兄弟的情史,朝川智也婚後緋聞不斷,朝川武人則是獵艷高手,她也想參一腳去當八卦女主角,讓這兩兄弟當成獵物嗎?一想到這裏,柏凜風簡直氣到眼睛都要噴火了。
「我就是不準妳去!」
她並沒有很想去,但是他的態度很可惡!
「對!我什麼都不會,但還知道怎麼當一隻花瓶,你要是這麼不滿就去跟爸抗議啊!」
「妳就會拿老頭來壓我!」
「你還不是愛拿上司的派頭來壓我?」
柏凜風冷笑,「妳還知道我是妳的老闆?我不讓妳去妳就不準去!」還敢跟他嗆聲,真是造反!
他難道不能好好講嗎?就說沒有派得上她的地方,讓她留在公司就好了,柏晚香實在很氣他那張嘴。
「不去就不去。」她踱步至冰箱前,「泡芙還我!」不給他吃了!
「……」柏晚香當著他的面,把冰得脆脆涼涼的泡芙吃個一乾二凈。
幾乎連守大門的警衛都知道,一和柏晚香吵架,柏凜風就擺臭臉。雖然柏凜風平日就冷冰冰的―明明這年頭不流行酷男,他倒是很堅持守舊―不過至少感覺得出那張臉僅僅是面無表情,而不是臭。以前許多高級幹部與秘書們,私底下偷偷稱柏凜風是「鐵人」。這個綽號不僅是因為他「曾經」是工作狂,更因為他有發怒時臉上波動連顯微鏡也觀察不出來的本事,能被肉眼察覺出他臉很臭,那就表示他內心的風暴已經不是地球人所能承受的了。
而柏凜風此刻的臉,偏偏比上回柏晚香沒出席晨間會報時更臭二十倍!同坐一車的方秘書被低氣壓壓得快喘不過氣,冷汗直流,直想問身邊的柏晚香,他們兄妹倆到底為了什麼事吵得不可開交?
本來拍板定案了,柏晚香不用出席朝川兄弟的接風宴,怎料不知道在想什麼的柏家老太爺一通電話打來,指名要柏晚香陪哥哥一起出席。柏凜風怎麼會不知道父親在打什麼主意?他覺得震驚,不敢置信,還有憤怒與不滿!
他早就猜到朝川兄弟會一起來台灣一定不單單是為了公事,但他本以為老頭都已經把柏晚香推給他了,應該是已經默認他們倆的關係了吧,想不到他又留了這一招!
這到底是什麼意思?難道老頭在耍他?還是老頭最後決定「肥水不落外人田」,不如讓晚香去和朝川家聯姻比較划算?最讓他不滿的是柏晚香竟然也不拒絕!真是氣死他了!
柏晚香不理他,她也還沒原諒他。
繼父親自點名,她有拒絕的餘地嗎?如果有,她今天就不會是他的特助了!她吃柏家的,用柏家的,簡直是靠柏家的施捨讓她長大成人,哪有不知恩圖報的道理?
無辜的方秘書坐在兩人中間,大氣也不敢喘一聲,只怕一開口就要被當成炮灰。她決定眼觀鼻,鼻觀心,把自己和背景融合為一,減少刺激到任何一方而因公殉職的機率,只要撐到飯局結束就能逃出生天啦!
本來還一頭霧水,不了解繼父為何堅持要她陪柏凜風出席,在一看到朝川家兄弟后柏晚香就豁然開朗了。哥哥朝川智也比弟弟穩重,朝川智也顯然對她興趣濃厚,但至少還記得自己是已婚的人,談話間她偶爾有種面對男方家長審問的錯覺,有時又對他某些「體貼」與殷勤的小動作感到無所適從。
相較於朝川智也,弟弟朝川武人就浮躁得多,顯然和她一樣是被趕鴨子上架。柏晚香在剛進和室包廂時,就看見這位穿着打扮都像傑尼斯明星的褐發男子,嘴翹得老高,百無聊賴又沒規矩地拿筷子敲碗,還咕咕噥噥地不知在抱怨什麼。
柏晚香有預感,她不會太喜歡繼父的用意。
她根本不會講日語啊!還是對老一輩的人來說,語言不通根本不是問題
跟柏凜風那小心眼的傢伙不同,她很清楚柏東海根本不曾有過撮合她和柏凜風的意思,純粹只是想給她一些持股當作未來的嫁妝,而特助這份工作―天知道她母親多會吹枕邊風!母親總叨念着正妻的孩子當總裁,她的女兒當然不能什麼都不是!
她真的無聊得快哭了,只能拚命微笑。朝川兄弟似乎是見她不懂日文,公事外的談話乾脆偶爾夾雜一兩句英文。
也是有英語說得好的日本人,她這才知道原來朝川武人曾經在美國留學。
柏凜風臉依然很臭,顧着談公事,方秘書也沒辦法偷懶陪她聊天解悶,她只好和朝川武人凈聊一些無聊話題。
原本心不甘情不願的朝川武人,在見到柏晚香和方秘書後倒是一改百無聊賴的模樣,聊得很起勁。或許柏晚香會一直陪他聊天,就是因為她直覺朝川武人對方秘書的興趣還大過她的吧。
只可惜方秘書從頭到尾眼裏只有公事,難得分神時就是努力把桌上昂貴的日本料理吃進肚子裏,根本沒空理會坐在她右前方的俊俏小白臉說了些什麼。
因為一直以為是談公事,所以柏晚香做的功課只有徹底把朝川企業了解過一遍,沒怎麼去注意商業新聞以外的訊息。不過短短的閑聊過程中,她倒是感覺得出朝川武人非常善於和女孩子聊天。她不知該不該暗示他,方秘書曾說過她最討厭感覺很「油」的男人。據那些在職場上打滾多年的熟女們所說,有些男人光看外表就知道他油不油―不是指口袋或脂肪上的油!如果開口的話更是一句話就見分明,她想朝川武人可以歸類為很「油」的那一類吧?
好啦,這場變相的相親宴破局了,柏晚香心情輕鬆了起來,也就不怎麼在意朝川智也幾次不經意的肢體碰觸,反正柏凜風很快便替她擋開了。
只是柏晚香忍不住想,幸好她是柏家的千金小姐,又有柏凜風擋在前面,如果是普通人家的女孩,例如方秘書,又沒遇上一個會注意這類細節的好老闆,只怕都要吃虧了吧?
一頓飯還沒吃完,朝川智也就不斷邀請柏晚香作導遊,帶他們逛逛台北,柏凜風一一替她回絕,臉色也越來越臭,氣氛開始僵凝了起來。
「柏桑太保護妹妹,她可會交不到男朋友啊!」朝川智也調侃道。
「家父還想將她留在家裏幾年,不急。」柏凜風沒察覺,其實想將柏晚香留在身邊的,應該是他自己。
「哦?可是我聽伯父的說法可不是這樣啊……」朝川兄弟看不懂柏凜風的臉色,但方秘書和柏晚香很清楚,這已經是他抓狂的前兆了!
那個死老頭!柏凜風端端正正放在大腿上的手握得死緊。
方秘書真怕老闆把桌子掀了。啊啊……她知道那個死人妖彼得潘說的,松本潤和妻夫木聰都演過的電影題材是什麼了!也知道老闆大人每次擺完臭臉就換上傲嬌的表情又是什麼原因了!
太禁忌!太刺激了!但是她只是個小秘書,食總裁之俸,當然要忠總裁之事,現在無薪假正「旁」,為了她的飯碗着想,她決定當作什麼都不知道,明哲保身才是王道。
柏晚香才正擔心柏凜風暴走,侍者就來敲門。「朝川智也先生有外找。」
「誰啊?」朝川智也一臉不耐煩。
紙門拉開,一名穿着典雅套裝,五官細緻,神情卻冷淡高傲的少婦站在和室外。
「妳來幹什麼?」朝川智也幾乎要跳腳了,「我答應讓妳跟來台灣,可不是讓妳來打擾我談公事……」
柏晚香聽不懂日文,不過看着朝川智也那簡直能形容為失控的反應,猜想那女人十之八九是朝川夫人吧!
真是諷刺,這些男人在外花天酒地時,對外面的野花極盡討好之能事,對自家的家花卻從沒好臉色,還戲稱自己家裏的叫黃臉婆呢!
柏晚香不知道他們又說了些什麼,只是發現柏凜風的怒焰稍稍平復了,雖然沒有完全熄滅,但至少暫時不會有火山爆發之虞,她不禁悄悄鬆了一口氣。
朝川智也有些無奈、又有些氣急敗壞地轉向柏凜風,兩人語氣客套地應酬了幾句,接着起身,連朝川武人也打算離開了。
方秘書連忙起身,禮貌上東道主自然是該送客人離開才對。
但柏凜風卻沒有任何動作,方秘書最後離開時甚至把紙門給拉上了。
他剛剛對朝川兄弟說,他有點喝醉,不送了!口吻老大不客氣,而朝川兄弟忙着回去處理家務事,也無暇跟他們計較,方秘書當然得趕緊代替老闆送客啦!老闆能怠慢貴客,不代表她也可以,至少得做做樣子。
「他們回去了嗎?」柏晚香一頭霧水,怎麼連方秘書也一起走了?如果朝川兄弟打算回飯店,禮貌上他們不是該一起送客嗎?還是……
「怎麼?這麼快就捨不得了?」柏凜風竟然酸溜溜地道。柏晚香愣住。他最近怪怪的,超愛亂吃醋。
「我只是奇怪我們不用送客嗎?」他不想要這個合作對象就是了?
「然後讓妳送着送着,送到床上去?」他瞇起眼,看來真的有些喝醉了。
當然,桌上那幾瓶酒幾乎都是他悶悶地喝掉的!雖然他酒量好,不至於醉倒,但藉酒裝瘋倒不成問題!
「你有必要什麼事情都想到床上去嗎?」不講不氣,一講就發覺自己在他眼裏簡直像妓女!柏晚香粉拳也不自覺地握緊了。
「不然呢?我還能怎麼想一個主動勾引我上床的女人?」他不想這麼說,但是在他胸口奔竄的莫名躁鬱感讓他想找一個出口發泄!
不單單是今晚的一切,或許柏東海的態度是個關鍵,讓他開始感到憤怒、不安、惶恐、僧惡、暴躁……林林總總的負面情緒在過度壓抑的面具下突然被釋放。
柏晚香的指甲描進自己掌心中。那句話的羞辱多麼赤裸而直接!好像甩了一巴掌在她臉上。她突然明白,不管他們倆表面上看起來多麼像言歸於好,不管時間過了多久,他們在一起多久,他永遠都會拿這件事當作武器,輕易就讓她難堪地敗下陣來!她痴心妄想能在感情的位置上爬到至少與他並肩而坐的對等高度,但他只要用這句話就可以一再把她推回谷底,讓她永遠是抬頭看着他,偷偷冀望他施捨一點真正的感情。
這就是她要的嗎?她能再假裝自己無所謂,無論如何都不會真的受傷嗎?
酸楚的滋味來得太猛太急,她怕自己承受不住,只能選擇至少在這一刻將它淡化。
「我回去了。」她面無表情地作勢起身。
「不準走!」柏凜風像突然失控一般,抓住她,將她撲倒在榻榻米上。
金閣的包廂隱密性極好,更重視客人私隱,因此受到許多名人青睞,雖然三不五時還是會聽到那些喝醉了酒,高聲唱歌的「奧客」發出的噪音!例如此時此刻。他們的撞擊聲被掩蓋,而門外又傳來寒暄的說話聲。
她閉上眼,默默地忍受被奮力衝撞的疼痛與暈眩,以及柏凜風渾身的酒氣,他的身體瞬間緊繃且堅硬,一隻大掌抓住她包覆著襯衫與胸衣的豐滿,將身體推擠到她兩腿間,像要將她吞進肚子裏一般地吻住她。柏晚香有一瞬間渾身僵硬,上次之後他兩個禮拜沒碰她,她這才發現自己心裏還是有一點陰影存在。但憤怒與悲傷接踵而來,只是這一回她已經沒有力氣抗拒了。
她本以為,重要的是她自己的心態,他要作踐她,她可以不隨他起舞,可是她現在沒辦法再樂觀,也沒力氣再作戰了。
柏凜風滿心滿腦只有一個念頭,或者根本還不夠格稱之為念頭,就像野獸的本能與慾望,他只想在這一刻把她變成他的,如果她要逃,他就禁錮她。
他的吻暴虐似懲罰,只有需索而沒有給予;只有發泄而沒有溫柔。他的呼吸急促,慾火來得又猛又烈,讓他吃痛。動手解開柏晚香襯衫鈕扣時,他甚至有些顫抖,只解掉一半,就迫不及待地伸進她衣襟內,扯掉胸衣肩帶,掏出呼之欲出的圓潤雪侞急切地柔弄着……
他不僅僅是把她榨乾而已,柏晚香覺得自己快虛脫了。
「我不要了……」她伸手推他,他卻文風不動。
真是文風不動,他只是進入她,卻沒有繼續任何野蠻的侵略,而是完完整整地貼緊她―從頭到腳,包括男人比女人多長出來的那一塊,要跟她緊密貼合著。然後他把臉埋在她頸窩間,呼吸顯然比她更快平復,她可以感覺到他結實火熱的身軀慢慢起伏,像睡著了。
她忍不住啞着嗓子開口,「如果你累了……」
重量全壓在她身上的男人又動了起來,推擠她,再怞離她。
柏晚香擰起眉,真的是吃不消了。「好,是我累了。」他再幼稚一點,她也不覺得奇怪了。
柏凜風停下動作,沒退出,沒開口,也沒打算翻身,維持着同樣的姿勢。
「……」她無言。
今天以前,她會滿心甜蜜地取笑他幼稚,但現在她卻連和他鬥嘴的力氣也沒有了。
算了,由他吧。
似乎確定了她放棄掙扎,柏凜風才退出她的身體,只是半邊身體仍然壓在她身上,顯然打算睡了。
柏晚香翻身側躺,背貼着柏凜風的胸膛,他鐵臂一收,她便緊密地靠在他胸前。
柏凜風沒辦法看見她的臉,於是也無從知道她一直睜着眼,看着他床頭櫃沈霏送給他的帆船酒瓶。
午夜時分,不過睡了片刻的柏凜風突然醒來,橫臂掃向身旁的床位,卻空空如也,他猛地坐起身。
房間安安靜靜,身邊柏晚香原來躺的位置也已經沒有溫度,或許早在他不小心睡着時,她就迫不及待地離開了吧。那天晚上,不知道為什麼,柏凜風獃獃坐在床上,一夜無眠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