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對自己想要的女人,絕不能輕易放手。
所以他才會像這樣連續幾天出其不意出現在她面前嗎?因為他想要她?
我還是要。那天在他車上,他曾對她如此說。
可她想不到他竟是認真的,認真地想再度得到她。他真的認為那是可能的嗎?在十三年前他那樣對待過她后,他真認為一切還可能重新來過嗎?
她真的不懂他啊!喬羽睫想着,深深嘆息,捧着杯熱可可,她悄悄來到門前,看着她的小女兒熱心地與他蹲在院落里觀察小燕燕。
「-最近胃口好象有些不好耶,是不是不喜歡我給-吃的東西啊?」喬可恬有些擔憂地徵詢凌非塵意見。
「-都給-吃什麼?」他問。
「書上說-最喜歡吃金龜子,所以我跟同學都會抓些小蟲來給-吃。」
「可能不是食物的問題吧!」凌非塵看着鳥窩裏懶洋洋的燕行鳥,「-也許不喜歡關在這裏。」
「你是說-討厭我嗎?」喬可恬轉頭看他,小嘴微微嘟起。
「不是-的關係。」他意味深刻地低語,「是因為-想飛。」
「想飛?」
「-是野鳥啊,恬恬,不是可以被養在籠子裏的家鳥。」
「可是-一個人要飛到哪裏去?-的同伴都已經飛回家了啊,-自己飛會迷路的。」喬可恬着急地辯解,不願承認這種可能性。
「也許就算會迷路,-也想試試看的。這裏畢竟不是-的家,只是過境的地方。」
「這裏不能成為-的家嗎?」喬可恬急得眼睛都要泛紅,「這裏山水這麼好,空氣這麼新鮮,為什麼-不喜歡這裏?」她一頓,忽然抓住凌非塵手臂,「凌叔叔,你不要改變這裏的環境好不好?讓這裏跟以前一樣,讓小燕燕願意留下來。」
凌非塵不語,默默看她,好一會兒,才沉聲問:「誰告訴-我會改變這裏的?」
「媽媽跟乾爹都這麼說。他們說這個開發案如果真的開始進行,這附近的環境一定會變糟的。」
「他們這麼說?」凌非塵擰眉。
「嗯。」喬可恬點頭,抬起小臉看他,「那些人一定要在這裏蓋遊樂園嗎?叔叔可不可以勸他們不要來?」
他深深地望着她,「-不喜歡遊樂園嗎?」
「我喜歡啊!可是我們可以到遠一點的地方去玩啊,像劍湖山世界或六福村,媽媽也會帶我到東京或美國的迪士尼玩。」喬可恬頓了頓,神情忽然變得嚴肅,「我很喜歡綠園鎮,這裏很安靜,我不想蓋了遊樂園以後變得吵吵鬧鬧的。」
凌非塵聞言,眼眸一暗。
「凌叔叔?你生氣了嗎?」
「沒有,我沒生氣。」凌非塵搖頭,他伸手探入鳥舍,輕輕撫了撫燕行鳥小小圓圓的頭,表情深思。「-想過嗎?恬恬。」他低低問,「-不喜歡這附近蓋遊樂園,可是有些孩子可能喜歡。」
「會嗎?」
「因為他們的爸爸媽媽不會帶他們到美國或日本,連六福村可能都去不了。」
「為什麼?」喬可恬不解。
「……因為他們不像-這麼幸運。」
「因為-有媽咪,有外婆,有舅舅,有乾爹疼-,因為只要-開口,我們什麼東西都可以給。」一直在一旁默默聽着兩人對話的喬羽睫終於開口了,她盈盈走向喬可恬,拉她起身,她對着女兒溫柔地微笑,「懂嗎?」
「可是難道那些孩子都沒有人疼嗎?」
「也許有的。可是有人愛-,不一定表示他們給得起-想要的任何東西。」喬羽睫柔聲解釋,「-看過電視節目介紹,-知道有很多孩子生活過得並不好,對不對?」
「嗯,我知道了。」經母親這麼一點醒,喬可恬恍然大悟,她沉默了,反省自己不懂得為別人着想。「我是不是很壞?媽咪。」她憂愁地問母親,「我只想到自己。」
喬羽睫輕輕一笑,「-不壞,-是最乖最可愛的孩子。」
「我真的最乖最可愛嗎?」喬可恬不太信,有些汗顏,「可是媽媽說好多話我都不聽。」
「是啊,-知道就好了。」喬羽睫笑着輕輕敲了女兒小腦袋一記,「以後有點良心,別老是跟媽媽唱反調。」
「人家哪有嘛!」喬可恬跺了跺腳,紅着臉撒嬌。
「是是是,-沒有。那乖女孩現在是不是該準備去上學了?都七點多了。」
「Yes,madam!馬上去換制服。」喬可恬先是俏皮地行禮,然後邁開雙腿咚咚咚往樓上跑,換制服去也。
喬羽睫微笑凝睇女兒背影,好半晌,才轉向凌非塵;他背對着她,雙手插在褲袋裏,挺拔的身軀僵直地站着。
「非塵。」她輕喚一聲,「你吃過早餐了嗎?我煮了稀飯,要不要順便吃一點?」
他一動也不動。
「非塵?」她又喚一聲。
他彷佛這才聽到,身子一凜,緩緩轉過來,乍見他臉上的表情,她胸口陡然被什麼撞了一下。
他的神情,看來好孤獨、好落寞,宛如那隻迷路的野鳥,被困住了。
他看着她,眼神好深,好沉,看得她一顆心不禁晃蕩起來。「呃,非塵,』她緊張地清了清嗓子,「你要不要吃……」
他沒聽她說完,忽地上前一步,不由分說摟住她。
他緊緊抱着她,抱得好緊好緊,彷佛怕一鬆手,她就會消失不見。他的手臂,他的雙腿,就連他頂住她頭頂的下頷,她都能感覺到那難以形容的緊繃。
「我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他喃喃說著她不懂的話語。
「非塵,你……可以放開我嗎?」她心跳狂亂,臉頰嚴重發燒。
他卻置若罔聞。「我那時候……到底在想什麼?」他啞着嗓子,近似破碎的聲音像極力壓抑着什麼。
「非塵?」
他猛然鬆開她,退後一步,幽深的眸瞪着她,隱隱漫開一股紅霧,然後,霧氣散去,一簇火苗慢慢竄起。
他瞪着她,咬着牙,握着拳,陰晴不定的神色泄漏他激動的心情。
他為什麼這麼看她?她全身發顫,脊髓發冷。他看她的眼神,好象很氣她,很恨她,好象對她有那麼一點點,說不出的恐懼……
「非塵,你……」
「-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他突如其來地問。
「嗄?」她一愣。
「為什麼-要這麼溫柔、這麼善解人意?他媽的這麼美!」他陡然暴吼,握拳狠狠-牆一記。
她被他嚇了一跳,右手顫顫撫上喉頭,呼吸暫止。
他瞪視她,複雜的、驚怒交加的、懊惱的長長一眼,然後驀地甩頭,大踏步離去。
該死的!該死的!該死的!
凌非塵憤怒地開着跑車狂飆。他怕她,他竟然怕她!
他差一點點,只差那麼一點點就在她面前顯現軟弱的一面,當她那麼溫柔地與女兒對話時,他竟有種……想哭的衝動。
從十七歲獨自離家聞天下開始,他一直那麼倔強剽悍,不曾允許自己掉過一滴淚。可今晨,差點在她面前破功--
該死的!他取出手機,一面掌握方向盤,一面按下按鍵,撥通某個已經三個月沒撥過的號碼。
響了幾聲,而後傳來一個女人喜悅難抑的聲音,「非塵,真的是你嗎?」女人好驚喜,「你好久沒打電話來了,我以為你不要……」不要什麼?女人沒說下去,可兩人都心知肚明。
女人是個外表甜美的新聞女主播,兩人是在一場富商的社交宴上認識的,她對他一見鍾情,他卻抱着無可無不可的心態與她交往。
約會了幾次,也過幾次,她愈陷愈深,他卻仍然無法心動。未免牽扯太多惹麻煩,他快刀斬亂麻,送了一份禮物表示歉意后,單方面停止與她聯絡。
「你為什麼打電話來?你在哪裏?」她問。
「我在台東。」他嘲諷地說,「一個鳥不生蛋的小鎮。」
「啊,你很無聊吧。」她柔媚地輕笑,「要我過去陪你嗎?」
他不置可否。
「非塵?」他的沉默讓她又心慌起來,「你告訴我你在哪裏,我馬上就過去。」
「-不用上班嗎?今天要上主播台吧?」
「我……我可以裝病,找人代班。」她毅然決然,表明為了與他見面,不惜放下一切。
可他忽地意興索然。他一通電話,隨時可以找到女人陪,可他竟然覺得無趣,甚至開始懷疑自己打這通電話的目的。
他想做什麼?證明自己可以對女人予取予求?就算她來了又怎樣?就算她表態願為他付出又如何?他要的不是她,根本不是她!
他要的一直是那個他以為自己可以不要的女人。
「對不起。」他澀聲道歉。這一刻,有種濃濃自我厭惡感。
「為什麼道歉?」女人嗓音發顫。
「我對不起-,-忘了我吧。」他草率地掛斷電話,油門放鬆,緩下車速。
拉風的跑車,慢慢駛離了公路,轉上綠園鎮的聯外道路。不一會兒,經過一棟兩層樓高、外表小巧的圖書館,他沉着臉繼續往前開,將車子停在超市旁的停車場。
他下車進超市,首先到冰飲區搜颳了一打啤酒,然後推着購物車來到生活用品區,他一路走,一路承受超市裏三姑六婆對他好奇的目光。
購物車在衛生紙陳列架前停住,他隨便挑了一袋,陳列架對面傳來隱約的交談聲--
「剛剛那個……是凌非塵吧?」
「他怎麼會親自來買東西?他不是買下喬家以前的房子嗎?那麼有錢,幹嘛不請個傭人?」
「聽說是他不想找鎮上的人幫忙。鎮長本來想介紹臨時幫傭給他,他都不要。」
「唷,這麼-啊?看不上我們鄉下人,怕弄髒他的家?」
「誰知道……」
婦人們又是一陣碎碎念。
凌非塵冷笑。可見小鎮居民的生活真的很無趣,連他請不請傭人都能成為閑聊時的話題。
「對了對了,我告訴-哦,王家大嬸說她家媳婦有一天經過羽睫家附近,看見凌非塵跟她女兒混在一起。」
「你說恬恬嗎?」
「是啊!聽說兩個人有說有笑,看起來感情很好的樣子。」
「那羽睫呢?她不在?」
「她說那個時候沒看到她,不過她很懷疑……」婦人嗓音放低,「這兩個人又好上了。」
「什麼?你說喬羽睫跟凌非塵?」
「對啊,這兩個人以前就是一對,現在很有可能舊情復燃。」
「真的嗎?那恬恬怎麼辦?凌非塵肯接受這個拖油瓶?」
「別傻了!-沒聽我剛剛說的嗎?他們兩個感情好得很,而且說不定恬恬根本是他親生女兒!」
「怎麼可能?恬恬的老爸不是死了嗎?」
「那都是羽睫說的,其實誰都沒見過那男人,誰知道是不是真有那個人?-想想,那個時候不是有人說,羽睫被搞大肚子了嗎?說不定是真的,所以喬家才急着把她送到加拿大,偷偷生下孩子……」
咯!一把開罐器跌落地,隱去了兩個女人的交談聲。
凌非塵彎下腰,欲拾起開罐器,可一隻手直發顫,好不容易才確實握起。
他顫着手將開罐器擱回架上,碰撞出一連串金屬聲響,一聲一聲,都像最嚴厲的擂鼓,打入他的心。
他怔立原地,腦海一下子空白。
喬羽睫無奈地望着捧着一束玫瑰花前來按她家門鈴的男人。
「羽睫!」男人開心地喚她,神情滿溢見到她的興奮,黑眸閃動着仰慕。
「是你啊。」她悄悄嘆息。
「對啊。」見她不是很高興的神色,他有些緊張,拉了拉領帶,「-不高興見到我嗎?」
「沒有啊!」不願傷害人,喬羽睫直覺地搖頭,想下逐客令,卻不知從何說起。「呃,你有什麼事嗎?」
「我來看-,」他把鮮花獻給她,「這個送。」期吩的眸溜了一眼空蕩蕩的屋內。「我可以進來嗎?」
不行。喬羽睫在心底回答,可還是接過玫瑰花,道:「請進。」
她旋身,率先走進屋裏,男人急急跟上,匆促之間忘了帶上門。
「要喝點什麼?」她在廚房裏問他。
「隨便。恬恬不在嗎?」
「她去同學家,吃過晚飯才回來。」
「真的?那-晚上有空-?我請-吃飯可以嗎?」
不可以。她走進客廳,遞一杯冰飲給他,靜靜瞅他幾秒,終於下定決心。
「我之前不是跟你說得很清楚了嗎?俊傑,我不會接受你的追求。」
幾個月前的家長會上,這個剛剛調任到綠園小學的年輕男老師對她一見鍾情,總會不定時打電話給她,偶爾也會像這樣親自前來造訪,愛慕之心明顯。
「我……我知道。」陳俊傑坐在沙發上,猛搓着手,「我知道-心裏很猶豫,-不想替恬恬隨便找一個繼父,可是我保證,我會是個好爸爸,我會很疼她的!」他急切地看她,「只要-肯給我機會,我可以證明……」
「你錯了,我並不想替恬恬找爸爸。」喬羽睫柔柔打斷他,「恬恬跟我兩個人過得很好,我不會因為要替她找個父親而跟男人交往,也不會因為她不跟男人交往。」
「那-……-的意思是……」陳俊傑呆掉,話說得結結巴巴。
「我拒絕你,是因為我自己。」
「什麼、什麼意思?」
「你還不懂嗎?」她嘆息。
「-的意思是……-不喜歡我?」陳俊傑剛白了臉,「可是-一點點機會都不給我,-怎麼知道……」
「我知道。」
「-只是排斥而已!溫泉告訴我,自從-丈夫去世后,-從來沒跟任何一個男人交往,-、-、-該不會到現在還在想着他吧?」陳俊傑激動地站起身,質問她。
喬羽睫被質問得蹙起眉。
「忘了他吧!羽睫。」陳俊傑上前一步,焦慮地握住她纖細的肩,「-不可能一輩子都活在-前夫的陰影下,-遲早有一天要走出來,給自己找個好男人,過好日子……」
「我現在就過得很好啊!」
「怎麼會好?怎麼可能好?」他銳聲反駁,「-是這麼一個柔弱善良的女人,-需要一個男人來保護-,-還有這麼長的人生要過,千萬別放棄幸福的未來,-需要男人……」
「就算她需要男人,那個人也不會是你。」冷冷的嗓音在玄關處揚起,語氣雖淡,卻藏不住一股利刀般的冷冽。
喬羽睫與陳俊傑兩人都是一愣,同時轉過頭。
站在玄關處的是一個男人,身材挺拔不群的男人,刀鑿般的容顏線條冷硬,一雙黑眸更冷得宛如結凍的地獄。
「你、你是誰?」陳俊傑呆然地問。
「凌非塵。」
「凌非塵?你是那個律師?」了解之後,陳俊傑眼一-,流露敵意,「你來幹嘛?你怎麼會知道羽睫的地址?誰允許你就這樣闖進來的?」
「這話應該問你。」凌非塵冷聲反問,「你是誰?憑什麼來這裏?誰允許你自以為是說剛剛那些話的?」
「我……我姓陳,是綠園小學的老師。」陳俊傑慌張地應。不知怎地,在他冷厲的目光逼視下,總覺自己氣勢矮了一大截。「我、我為什麼不能來?我喜歡羽睫,我想追她。」
「喜不喜歡她是你的自由,可是你想追她?」凌非塵嘴角嘲諷一揚,「得先問過我。」
「你憑什麼?」陳俊傑不眼氣。
「憑我是恬恬的親生父親,憑她是我女兒的媽。」
「什、什麼?」此話一出,嚇怔了陳俊傑,臉色從蒼白轉為鐵青。
喬羽睫同樣震驚莫名,她顫着身子,腦海-時一片空白。
趁兩人都陷入迷亂之際,凌非塵不由分說,推陳俊傑出門。「這裏不歡迎你,請你離開。」
「喂,你……」
「再見!」木板門當著陳俊傑面前狠狠甩上。
一聲砰響,喚回了喬羽睫心神,她白着臉,瞪着重新踏進屋裏的凌非塵。窗外灰濛濛的天光闖進,覆落他全身,更讓他整個人顯得陰沉不定。
他看起來很生氣,憤怒不已。可他憑什麼憤怒?該生氣的人是她!
「你……知不知道你剛才說了什麼?」她抿唇質問他。
「當然。」
他好篤定,篤定得令她渾身發顫。
「你憑什麼那麼說?憑什麼放出那種謠言?你知不知道,你隨口一句話,我以後要面對多少質疑?你要我怎麼繼續在這裏生活下去?你要恬恬怎麼去面對她的同學朋友?!』她斥責他,一句比一句憤慨,一聲比一聲高亢。
他擰眉。「那我呢?-對我的欺騙又該怎麼說?」威猛的身軀逼近她,「恬恬明明是我的孩子,-卻不肯承認-沒資格剝奪我跟孩子相處的權利!」
「你、你胡說什麼?」她容色雪白,「恬恬不是你的孩子!」
「她是我的孩子!」
「她不是!」她高聲否認。
「她是!」他吼,猛然攫住她肩膀,咬牙切齒道:「-不要再騙我了。我知道-當年有懷孕,我去找你們家以前的老管家確認過,他證實了!」
「我沒有懷孕!」她狂亂地搖頭,「沒有!」
「-有!-別想否認。」他瞪她,「還是-想跟我爭論那孩子不是我的?別傻了,羽睫,我知道那是我的孩子。」
他知道那是他的孩子。他說得那麼自信,那麼嘲諷,那麼冷酷!
他怎能這麼冷酷?他不知道他現在每一句話都在殘忍地撕開她好不容易才癒合的傷口嗎?
「不是你的孩子……恬恬不是……」
她眼前一黑,身子一軟,眼看就要倒下,凌非塵連忙穩住她,他深深望她,放緩語氣,道:「我知道我從前做的事讓-很傷心,算我對不起-,是我……錯了。」他深吸一口氣,眸底掠過複雜暗影。「我們重頭來過好嗎?」
她不說話,身子一陣一陣顫抖。
「我現在有能力了,羽睫。我可以給-好的生活,不會讓-受苦,我、-還有恬恬,我們三個人可以……」
「我們不可以!」她忽地尖喊,用力甩開他臂膀、她退後幾步,明眸悲憤地瞪視他,「不能重頭再來了,非塵,過去的已經過去了……」
「喬羽睫!」他喝止她,不許她說出他不想聽的話。
她眼眶一紅,漫開淚霧,「你怎麼能這麼自私?你還是跟以前一樣自以為是!憑什麼你一句話就要我跟你重頭來過?我不想!我不想可以嗎?」
「不可以!」他厲聲駁斥,再度走近她。
她一步一步後退,「你不要逼我,別逼我。」她滿布痛楚的眸瞪着他,表情凄楚地搖頭,「別過來,別過來……」
「-別想逃避我,羽睫,面對現實吧!恬恬也是我的孩子,我有資格要求身為一個父親的權利。」
「什麼權利?你根本沒有權利!她不是你的孩子!」她尖喊。
他眼色一黯,「羽睫,-別逼我,我不想用法律脅迫。」
「你、你的意思是你要跟我爭孩子的監護權?」她顫着唇道,「你想用孩子來要脅我就範?」
「如果非要這麼做-才肯讓步,我會做。」他咬牙。
「你真不愧是大律師,我服了你,服了你……」她啞聲諷道,淚水沿着頰畔一滴一滴滾落。
他心一緊,往前跨一步,「羽睫……」
「你別過來!」她雙手環抱自己,拒絕他的接近。「如果你一定要這麼逼我,我就告訴你實情,我全告訴你。」她看着他,憂傷地、沉痛地看他,「恬恬不是你的孩子。」
「羽睫!」他皺眉。
「她不是你的孩子,也……也不是我親生的。」她顫聲道。
「什麼?!」他不敢相信地看着她。
「你的調查沒錯,我當年是懷孕了,那個孩子是你的,可是那個孩子……已經打掉了。」她淚眼迷濛地哭訴,「打掉了,你懂不懂?」
他愣然。
「我知道自己懷孕的時候,我好怕,我想找你商量,可是你已經走了,你把我一個人丟在這裏,我怎麼……怎麼也找不到你。」她哽咽,「我不知道怎麼辦才好。後來,這件事被我爸發現了,他打了我好幾個耳光,我長那麼大,他第一次打我,他強迫我去拿掉孩子,我不肯,他就在我飲料里下了葯……」她兩眼無神地看着眼前,彷佛正在看着那驚慌無助的過去。「等我醒來以後,我就發現自己躺在醫院了,孩子……已經沒有了。」
他倒怞一口氣。
她抬起傷痛的眼看他,「你說得沒錯,我們是有過一個孩子。那個孩子如果生下來,我一定也會好愛好愛他,可是他沒了,沒了……」胸口急遽絞痛,她喘着氣揪住胸前的衣服。「那時候,我知道孩子被打掉了,好傷心好傷心,我每天哭,每天念着要找我的孩子,我還拿刀割自己手腕……」
她挽起衣袖,讓凌非塵看左手腕一道細細的傷痕,他驚駭得說不出話來。
「我爸媽看情形不對,把我送去加拿大的療養院接受治療,我在那裏住了一陣子。有一天,我堂姐忽然抱了一個嬰兒來看我。」她展袖,按壓了壓下停流淚的眼,「那是一個好漂亮、好可愛的小女孩,她的皮膚好白,眼睛好大。她是我堂姐的孩子,堂姐告訴我,孩子的爸爸-棄她了,她沒辦法面對這個孩子,她要把孩子送給我,讓我撫養她長大,那個孩子……就是恬恬。」
她凝望他,淚水再度滑落。「所以你明白了嗎?我們的孩子……已經死了,他不在了……」
凌非塵無語,臉色發白,心跳狂亂。他們的孩子,已經不在了。他茫茫然,咀嚼着這句話代表的意義,胸口一陣陣揪痛。
他做了什麼?他當年究竟做了什麼?他撇下她一個人留在小鎮面對這一切,他讓她一個人孤孤單單,鬧自殺,差點精神崩潰,他還……害死了他們的孩子!
「恬恬不是我親生的,所以她也不是你的孩子,你懂嗎?」她哭着問他。
他懂,他全懂了。他只是沒想到事實原來如此殘忍,原來他所犯的過錯那麼深,那麼可怕。
「羽睫,我……」他還想說什麼?看着她痛哭失聲的模樣,他全身發冷,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他做了什麼?他竟想利用一個不在的孩子當籌碼來贏得她?
「你知道……」她怞咽着,正想說些什麼,迷濛的視界忽地闖進一道纖細的身影,她一震,驚喊出聲:「恬恬!」
這聲呼喊,蘊着太多恐懼與驚慌,教凌非塵也跟着神經一緊,僵着轉過頭。
是喬可恬。她不知何時回到家裏,躲在玄關處看着他們,一張小臉白得一絲血色也沒。
「恬恬,-……」喬羽睫連忙抹去眼淚,迎向她,「-什麼時候回來的?-不是要去同學家吃飯嗎?」
「我……因為我本來帶着小燕燕一起去的,可是-忽然不見了,所以我回家看看-是不是飛回來了。」喬可恬顫着唇解釋。
她聽到了!女兒的表情像最嚴酷的冰雹,毫不留情地砸向喬羽睫,她頓時頭暈目眩,呼吸困難。「-、-都聽見了?」
「嗯。」
「恬恬,-聽我說……」
「我不是媽媽的小孩?」喬可恬打斷她,眼底,慢慢氤氳霧氣。
「恬恬……」
「我親生媽媽不要我?」她繼續問,嗓音沙啞,豆大的眼淚像流星,一顆一顆墜落。
喬羽睫驚懼地望着她,「恬恬,-聽我解釋……」她展臂想擁抱女兒,可後者卻像躲開什麼似的,急急往後一退,令她心痛難抑。
喬可恬紅着眼眶看她,好一會兒,她忽地叫喊一聲,轉身飛也似地跑開。
「恬恬,恬恬!」喬羽睫跟着奔出大門,拚命想喊女兒回來,可喬可恬跑得太快,一下子不見了人影;而她,又一時亂了步伐,跌倒在地。
「恬恬……」喬羽睫悲愴地低喚,彷徨地望着遠方深沉的夜色。「這麼晚了,-到哪裏去啊?」
「羽睫,-沒事吧?」趕上來的凌非塵蹲,試圖扶起他。
她一把甩開他的手,「你走開!別碰我!」
「羽睫……」
「你滿意了吧?高興了吧?」她抬頭,憤恨地蹬他,「你逼我說出這個秘密,逼我承認恬恬不是我親生女兒,你很得意,是嗎?」
烈火般的眼神,毫不留情地灼燙他,他不知所措。
「這麼多年來,我沒有恨過你,一天都沒有。就算我在醫院裏拿刀割自己,我都沒有恨你,可是你,你卻……」她忽地哽咽,好半晌,才找回說話的聲音。「我警告你,如果恬恬出了什麼事,我、我會恨你,永遠都恨!」
她木然地宣稱,跟着踉蹌起身,跌跌撞撞地往前走,他心驚地看着她虛弱不穩、像風一吹便隨時會倒地的步履。
「-、-去哪裏?」
「我去找我的女兒,去找恬恬。」她喃喃響應,身子一歪,差點又要摔倒。
他急忙扶住她。「-別去,羽睫-情緒不穩,讓我去。」他抬起她冰涼的臉,心痛地看着她無神的眼。
她像具失了魂的娃娃,全身上下,找不到一點生命力。
她是個布娃娃,比他在夢裏夢見的還要嬌弱,還要不堪,還要讓他悔恨無邊……他別過頭,不敢看她。
「-放心,我一定會把恬恬平安帶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