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但在她還來不及察覺前,那血色便沉默地褪去。
「好啦,這樣應該行了。等會兒洗澡的時候小心點,別碰到傷口,會很痛的。」她看着他的笑容,好溫暖,好燦爛。
他莫名地不敢逼視,不自在地別過眸。「我不懂你幹麼要這樣管我,你那麼喜歡管人家的閑事嗎?」
「我?才不是呢!你以為我有那麼多美國時間,隨便哪個人都帶他回家來包紮傷口啊?」她嬌嗔。
「那你為什麼……」
是啊?為什麼呢?
童羽裳怔仲,為什麼在望見這男孩淋着雨的時候,她會那麼著急,胸口會那麼透不過氣?
那幾乎,像是心痛的感覺……
她茫然凝望他。「歐陽俊傑,你剛剛為什麼一個人在馬路上亂闖?你想死嗎?」
他臉色一變,不說話。
「你不開心嗎?」她柔聲問。
他還是不答腔,撇過頭,倔強地抿着唇。
「剛剛的熱可可,好喝嗎?」
他疑惑地揚眉。
「很甜,喝下去感覺身子很溫暖,對不對?」
「不開心的時候,就做一些讓自己快樂的事。」她伸出手,輕輕撫過他冰涼的臉頰,他一顫。「你感覺到我的體溫了嗎?」
「你到底想做什麼?」他扭過頭來瞪她。
「只是想告訴你,只有活着,你才能感覺到這些。」她淺淺彎唇,盯着他的眸清澄見底。「其實我也常常覺得寂寞,也會不開心,可不開心的時候,我就盡量去做一些讓自己快樂的事,比如泡一杯甜甜的熱可可,看我媽以前的照片,或者讀一本好看的小說,看一場電影。」
他古怪地瞪她,彷彿她說了多可笑的話,半晌,冷哼一聲。
她不管他的冷哼,柔聲問:「你想想看,什麼事能讓你快樂?」
「我沒有不快樂!」他尖銳地反駁她。「我也不寂寞。只有你們這些無聊女生才會每天在那邊無病呻吟,我過得好得很。」
如果好的話,為何要像個無主幽魂般在馬路上閑逛呢?她以眼神詢問他。
他頓時感到狼狽。「總之你不要對我說教!你又不是教會牧師,傳什麼鬼道?」
「我不是說教,也不是在傳道。」她柔聲辯解,明眸似水。
他心一跳,再次別過眼。
為什麼她要跟他說這些?為何他在聽她如此婉言相勸時,會如此六神無主,不知該如何是好?
「對了,你怎麼會受傷的?」她轉開話題。「是不是又跟人打架了?是同學嗎?」
他不語。
「還是陌生人?你該不會在路上看人家不順眼,就一陣亂打吧?」
她就是不肯放棄嗎?
他又無奈又氣惱。「我哪有那麼多美國時間。」拿她方才的話回敬。
她嘆息地微笑。「你啊,就不能像個普通國中生嗎?算我拜託你,小心一點,別動不動就跟人挑釁,今天還好是輕傷,下次萬一被圍毆了怎麼辦?我可不希望還要送你去醫院。」她叨念,沒注意到自己的口氣就像一個放不下心的姊姊。
他卻聽出來了,血色又悄悄地在頸下蔓延。「你別小看我,要是我認真動手的話,沒人能靠近我半步。」
「那這傷是怎麼回事?」她吐他槽。
他抿唇。「是那個人。」
「誰?」
他沒回答,眼神一黯。
一個在這世上,唯一能讓他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男人,一個輕輕鬆鬆便能拿着火鉗子,在他身上、心上,烙下傷痕的男人——
「我爸。」
【第四章】
「他爸爸到底做了什麼?」
深夜,童羽裳在客廳開一盞燈,迎接父親進門。他一進來,她捧上熱茶給他,便忍不住開口問歐陽俊傑的事。
童父坐在沙發上,沉默地啜着茶,聽女兒敘述今晚和少年的巧遇及對話。
「他爸爸是不是常常打他?」
「是俊傑告訴你的?」
「他其實沒說什麼。」童羽裳搖頭,在父親身旁坐下。「我問他臉上的傷口怎麼來的?他說是因為他爸。我嚇一跳,再追問下去,他卻什麼也不說了,我想他應該是後悔說溜了嘴吧。」
「我想也是。」童父嘆氣。「那孩子個性很強的,也不太說話,就算受了什麼委屈也不會跟別人說。」
「那到底是不是他爸打他的呢?」童羽裳焦急地問。
「我想是吧。」
真的是?童羽裳瞠大眼,憶起歐陽俊傑不小心吐實時,那蒼白又懊惱的神情,心口微微擰疼。
「其實我也是無意中發現的。有一次我帶他跟一群孩子打籃球,他撩起運動衫的時候,我看見他身上有多處瘀傷,後來我問他,他說是跟同學打架,我知道他在騙我。」
「為什麼?」
「你不曉得那孩子是空手道高手吧?」童父望向女兒,眼中隱隱掠過不忍。「普通孩子根本沒辦法接近他,又怎麼可能把他打到全身瘀傷?」
「可是——」童羽裳悵然,還是不願意相信那麼倔強的男孩,原來一直承受家暴的陰影。「就算真的是他爸……為什麼他爸要那麼做?」
「這我就不清楚了。」童父搖頭。「俊傑他家其實很有錢,他爸是個有名的企業家,我一開始也懷疑自己的推測,那麼衣冠楚楚的一個紳士怎麼可能對自己的孩子施暴?不過後來,我愈來愈覺得,俊傑之所以會那麼叛逆,都是因為他爸的關係。」他頓了頓。「至於他爸會那樣對他,可能跟他媽有關吧?」
「他媽媽怎麼了?」
「聽說跟人跑了。」童父黯然低語。「聽說在俊傑剛出生后不久,因為歐陽先生生意做得不順利,瀕臨破產,太太就跟另一個男人跑了。」
「難道是因為那樣,他爸才把氣出在他身上嗎?」童羽裳不敢相信地推測。
「大概是吧。」
「怎麼可以?!」童羽裳激動地揚高聲調。「這太不公平了!又不是他的錯,他爸怎能把氣出在他身上?怎麼可以那樣對他?」
「羽裳……」童父皺眉。女兒的憤慨令他有些驚訝。
「爸,這樣真的太過分了!你說我們應該怎麼幫他?」
「羽裳!」童父低聲喝道,握住女兒的肩,眼眸不贊同地凝視她。「你怎麼了?這些不關你的事,別管那麼多。」
「爸!」
「你幫不了他的。就連我,也不確定該從何幫起,雖然我們可以請社福機構去做調查,但如果俊傑自己不承認有那回事,誰也沒辦法幫他。」
「那怎麼辦?爸,總不能這樣就算了吧?想想辦法啊!」
「羽裳,你太激動了!」童父制止女兒,眉峰聚攏。「你怎麼了?俊傑的事跟你沒關係的,你該不會……對他有什麼特別的感覺吧?」
「什麼?」
「你該不會喜歡上人家了吧?」童父嚴肅地問。
煙花,在童羽裳耳畔聲聲爆響,她聽着,臉頰彷彿也讓花火映紅。「爸!你在說什麼啊?」
「你忘了我以前跟你說過嗎?那些會出入少年法庭的孩子背景都很複雜,有些比你想像的還要壞,你應付不了他們的,他們跟你是兩個不同世界的人。」
「我知道。」所以父親從來不准許她到辦公室去找他,也從不把自己負責觀護的少年犯介紹給她認識,甚至帶回家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