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三日後
“夫人。”護衛恭敬地行禮。
“我可以進去嗎?”曲憐芯來到御-的房前,手上抱着一堆布料似的束西。
“夫人,這……”護衛沒忘了二爺的吩咐,一定要看好姑娘,不能有所閃失,現在夫人要進去,他着實有點為難。
“我只是來看看——姑娘,順便送幾件衣裳給她。”憐芯秀出手中的女裝。
“可是二爺交代……”站在面前的將軍夫人好聲好氣地問他,護衛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我不待太久,二爺不會知道的。”憐芯再加把勁。
“喔,好吧!夫人請,真的別待太久喔!”護衛讓憐芯進去。
“謝謝你,我知道。”
曲憐芯抱着衣服走進房內,就見矇著頭紗的——出神地坐在精緻的紅檜木椅上。
“-兒姑娘?”——
聽到聲音回過神來。“呃?是夫人。”
“-兒姑娘,謝謝你。”曲憐芯為——替她看病的事道謝——
輕搖螓首。“你的傷好些了嗎?”
“都好了,連疤痕也慢慢淡了,你真厲害!”憐芯把手心攤開給——看。
普通這種穿刺傷,傷疤沒個一年半載是不會消掉的。
“那就好。”
“對了,我送幾套衣裳來給你,我想二爺是個男人,比較不會注意到這方面的需要,有空你試試合不合身,不合的話我再替你改。”因為這些都是御昊吩咐給她的宮裝羅裙,她穿不了這麼多,就拿些來給——
看着曲憐芯拿出的漂亮衣裳,心頭有股暖流流過。自從御-帶她回到中原以後,似乎每天都有忙不完的事,除了每晚硬是和她同榻而眠外,根本很難見到他,她從塞北陰山來也只帶了兩套衣服,御夫人能注意到她的需求,她不能說自己不感動,只是,她不解……
“你應該知道我是誰吧?”——問。
憐芯微微一笑。“我知道,你是-兒。”她知道——想說什麼,程叔同她說過——的來歷或許與爺的毒有關,並且交代她對——小心謹慎些,不過,她直覺,——不會是下毒之人。
“就算我部分記憶喪失,我仍知道,我是你丈夫的敵人。”——道。
“但不是我的敵人。”憐芯還是微笑着。
“你應當提防我的。”這裏人人都如此,惟獨她例外。
“我沒有理由提防着你。”
“或許我會殺了御昊。”
“我相信爺,也相信你。”這是憐芯的回答。
相信她?難道她察覺她自己開始對御昊感到困惑?不可能的,“我真的想殺了御昊以報仇,這你也相信?”
“我不知道你和爺之間到底有什麼恩怨,我相信御昊不是你原本所想的那種人。”爺是因救御-而中毒,沒有理由與人結下仇怨。
“你不問我解藥的事?”——好奇。
“我問你就會告訴我?”
“不會。”至少現在還不能。
“所以,我何必問。”憐芯了解期望愈高,失望也就愈深的道理——
隱隱察覺,御昊和御夫人之間有種奇怪的氣氛,是什麼氣氛呢?她也說不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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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一度的元宵佳節到來,因適逢大唐皇太后的六十壽辰,所以全國上下熱熱鬧鬧地擴大舉辦元宵慶典,一方面為皇太后祝壽祈福,另一方面滿足了中國人愛熱鬧的民族性。
京師更不例外,一連二十天的慶祝活動,從早到晚各式各樣的花燈展示、各地著名的遊藝表演、接力似的舞龍舞獅、猜燈謎活動,還有各種攤販都集結於此準備大撈一筆,街上人來人往,好不熱鬧,讓整個長安宛如一個不夜城,明亮而華麗。
剛從皇宮向皇太后祝壽回來的御-,帶着——來到擎霄院。
御-進門時,正好是憐芯收拾碗筷杯盤的時候。“太好了,嫂子也在。”
“正事辦完了?”御昊打斷弟弟的話。他就是不想御-和憐芯太熱絡。
“把你的意思帶到了,不過,姨婆還是念着你這個晚輩沒親自過去看她。”御-煩口中的姨婆就是御家兄弟祖母的姐妹、當今皇上的娘、也就是皇太后,算起來,御家也是標準的皇親國戚,不過御家兄弟的名號均是由自己闖蕩出來,是不是皇帝的親戚,他們並不覺得重要。御-之所以把“姨婆”兩個字搬出來,是為了想刺激刺激御昊罷了。
御昊沉默,御-只好再度炒熱氣氛。“對了,外頭挺熱鬧的,好多人啊,還有大型花燈,連我都沒見過的燈型多的是,嫂子要不要一起去逛逛?”這是他來擎霄院的最終目的。
所有人一致看向御-,包括御昊,也轉身面對他。
“幹嘛這樣看我……出去逛逛又沒有錯。”御-總覺得大家好像把他當怪物看。
出去逛逛是沒錯,不過……這種要求若是從一個女孩子口中說出來,不但天真活潑、而且可愛又自然,但是從一個高大俊挺的大男人口中說出來,好像有點怪怪的……
所以,御-看到的是——彎腰抱着肚子,曲憐芯掩着嘴低頭不看他,御昊則是努力控制着臉部肌肉不使之亂怞動。
御-瞟了瞟眼,隨他們笑吧!反正有達到“笑果”就好了,省得這個擎霄院悶死人。“嫂子看過元宵慶典嗎?”
“小時候看過。”爺爺在過世前每年都會帶她去看花燈,還會買糖葫蘆給她,後來她到了中書府服侍小姐,大官人家的閨女不好隨便出門露臉,所以她跟着幾乎也沒出去逛過了。
“那是小時候的事了,宋中書家教甚嚴,嫂子應該是沒什麼機會出門吧?這樣好了,咱們別聲張,也不帶隨從,就當自己是普通老百姓,無拘無束地出門,嫂子覺得如何?”
御-的提議讓憐芯心動,——也朝她點點頭,可是,出府的事她不能自己作主,完全要看御昊的決定……
“怎樣?嫂子要不要一起去?”御-再問。
“不過就是些花燈和吵吵鬧鬧的人,有什麼好看。”御昊突然出聲。人那麼多,總會有不必要的推擠和擦身,御-不帶隨從,危險性豈不是提高?一想到憐芯可能置身在那種環境中,御昊下意識排斥。
聽到御昊不想讓她去的意思比較大,憐芯暗暗提醒自己,別真的自以為是將軍夫人了,她不過是個下人。“爺說的是,我還是別去。”“你不要因為你自己看不見,就殘忍地剝奪別人‘看’的權利。”——看不過去,直接諷刺御昊——
的話重重地刺進御昊的心坎,他認得這個聲音,是前幾天為憐芯看病的“大夫”,事實上可能是知道解藥、擁有解藥的人,御-後來跟他提過。
“我殘忍又怎樣,不殘忍又怎樣,總不會比你裝模作樣來的愚蠢。”御昊回諷。
“你……”——神色有異。他怎麼知道她的失憶是裝的?
“二爺,你帶——姑娘去玩吧!她來自西域,沒看過中原的慶典和花燈,一定很好奇,我都看過了,不差這一次,快去吧!”憐芯忙着打圓場。
“嫂子——”
御-的話被兄長打斷。“她已經說了,她不去,她留下來伺候我。”
“瞎眼男!門外站着的那些僕人是假的啊?為什麼一定要她伺候你!”
“——姑娘,別說了。”曲憐芯急得直搖頭。
御-忍無可忍,拎住御昊的衣襟,朝御昊吼道:“大哥,你以為皇太後有幾個六十大壽能讓元宵慶典擴大舉辦?你一向是個講求公平自由的人,為何獨獨對嫂子不公平、讓嫂子不自由?你一向教我做人不要刻薄,為什麼你卻對所有人刻薄?你真的變了好多,不再是從前的你,你到底是誰!把我的大哥還給我!”
“二爺!我真的不想去,就這樣算了好不好?”憐芯拉住御的袖子,不希望因為她而兄弟失和,不值得的。
御-看着嫂子堅定的眼神,無奈地放開手,嘆了口氣對御昊說:“再這樣下去,你終究會扼殺這輩子最重要的人。”
屋內悄然無聲,只有案上紅燭自顧燃燒,發出竊竊私語;屋外月圓雲清,灑落滿院銀暈。
半晌。
“時辰不早了,要去就快,我也去。”
現在是所有人都看向先出聲的——
御昊!
“爺……”
“大哥……”
“瞎眼男……”
御昊自知語出驚人,不過他也不打算解釋下去。“一起坐馬車吧,你們知道……我的情況。”他不得不承認,當他聽到憐芯拒絕御-的提議時心中所突然出現的沮喪,該死!他不知道為什麼會突然出現這種感覺,結果衝動之下,作了這個決定。
“我去吩咐車夫備車。”御-嘴角揚起了一個大大的笑,奪門而出后,跑沒幾步又折了回來。“大哥、嫂子請你們到大門口等會兒。”說完便和——一起先出去。
剩下兩人,一時之間,曲憐芯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大概是御昊帶給她的震撼太大,說不出話來。
“扶我去大門。”御昊命令,又像是詢問。
“為什麼?”憐芯皺起柳眉。他居然說要和大家一起去慶典?
“出去當然要從大門。”這下換御昊皺眉。
“我的意思是——”
“不要問。”御昊回答,又說:“還是你不想去了?”
“想,我想。”有你在的地方,我都想去。憐芯在心裏補充。
天上的月兒似乎更賣力地照亮有情大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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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街道上比曲憐芯所能想像的更為熱鬧,掀開馬車的布簾往外看,舉目所及的大型燈飾華麗非凡,商肆也以竹竿將燈球懸挂在半空,遠遠看來就好像飛星一樣,令人目不暇給,人潮更是如海般壯闊,馬車因此也是以龜速行進,不過還好有馬車,讓他們一行四人免受擁擠之苦。
“詩人寫的好‘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瞧,就是現在這幅景緻,形容得恰到好處。”御-讚歎。
“那些花燈就是梨花,這是詩人用的比喻。嫂子,你說這首詩形容是否恰當?還是你認為有更恰當的?據說宋中書千金文采非凡,何不趁現在展現一下實學?”御-問向始終沉默的曲憐芯,寬敞的馬車內一路上只有他負責說話,另外三個就像隱形人,再這麼下去恐怕是會愈來愈尷尬,真是苦了他這個有重責大任的人!
“呃……”曲憐芯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她的資質沒有靜嫻小姐好,只在旁邊學了些字和常用的成語,現在忽然要她“展現實學”,她哪裏展現得出來,這是御昊要她扮靜嫻小姐最大的失策。
“靜嫻,你有沒有什麼想吃的,叫御-替你買去?”御昊突然開口,這是他坐上馬車之後的第一句話。
她根本不餓,他們是用完晚膳后才出來的。明白御昊幫她脫困的好意,憐芯往簾外隨便一看,看到不遠處大大的芋餡卷酥招牌,就說了出來。“想吃的……嗯,我想嘗嘗前面那攤的芋餡卷酥。”
“好,我去買。”御-吩咐車夫把車停在攤子前,他則下車採購。
馬車上的憐芯鬆了一口氣,對御昊說了聲謝謝,御昊仍是面無表情,——則是奇怪曲憐芯幹嘛向御昊道謝,去買東西的人又不是御昊,她還是搞不懂他們到底在想什麼,也不想懂。不過,心繫於街景的——並沒有將注意力放在車內這對夫妻身上太久,她又繼續朝車簾外東張西望,芋餡卷酥攤旁的小攤販吸引住了她的目光。
憐芯也注意到——的沉默,順着——所看的方向看去……呵,終究是女孩子。
“那是賣胭脂水粉和頭飾、手飾、以及耳墜的攤販,你的國家有嗎?”
“我從沒回過家鄉。”——的語氣更淡默了。
“要不要下去看看?”曲憐芯看——的心情似乎不好,她便提議。
“可是……”——摸上她的面紗,如果下去一定會引來異樣的眼光。
“不要緊的,長安城外域來的人多,戴頭紗、面紗的女子是很常見的。”
“好。”——雪白的面紗下露出了第一個自來到御府後真心的微笑。
“爺?”憐芯現在才詢問御昊的意見,是因為她直覺御昊不會為難她們。
既然都已經出來了,他還能說什麼嗎?“叫車夫陪你們去。”
“不用麻煩,攤子就在馬車旁而已,很近的。”憐芯道,拉着——下馬車。
在下車前,御昊叮嚀了句。“小心人潮。”
“會的,我很快就回來。”憐芯忽然有點不忍心讓御昊一個人待在車裏,她向他保證自己不會去太久。
剩下御昊一人,馬車內的靜默與車外的喧鬧形成兩極的對比。他只是靜靜地聽着睽違已有一年的車聲和人聲,原本以為,這些終將會離他很遠,或許再也沒機會聽到。今晚,會是個特別的回憶吧!
不到一刻鐘,御-拎着兩包熱騰騰的芋餡卷酥、一包紅豆餅,嘴裏還刁着一個桂花金子糕回到馬車上,當然沒錯過御昊若有所思的表情。
“雖然沒有廚大娘做的入味,不過吃起來還算爽口不膩。”御-遞了個紅豆餅給御昊。
“她們在外面。”
“我看到了。所以你坐在這裏‘沉思’?”
“這不是我惟一能做的事嗎?”御昊不答反問。
“今日皇上找我談過有關東突厥有意犯邊之事。幾個月來,邊境附近幾個小國已經不堪其擾,紛紛求助於我朝,皇上對此事也頗為煩心,屢次召見大臣商討對策,結論不外乎賜恩於東突厥、或征討東突厥。送他們糧食布匹恐其貪得無饜,想征討卻又缺少熟悉邊地的良將,所以始終找不出兩全其美之法。”御-的意思很簡單,就是大唐天子在想大哥啦!
大哥從小就跟在父親身邊學習,父親是名鎮守北地的大將,大哥也因此對邊地的軍防特別有一番想法和作為,無怪乎皇帝會念着大哥。
“朝廷里有的是優秀的將領。”御昊雖然嘴上這麼說,心中對於東突厥有意犯邊的事還是起了漣漪。
但,起了漣漪又如何?再大的漣漪也有平靜下來的時候。
“我也是這麼向皇上說,可是皇上認為對付東突厥光靠‘優秀’沒有用,是否足以擔當大任才是致勝的關鍵。”御-塞了一個紅豆餅入口。
“皇上想怎麼做都跟我無關。”除了逼他娶親這件事以外,其他的,都跟他無關了。
聰明如御-,當然知道御昊草草結束這個話題的意思,他也樂得不再多說,看向車簾外,就見憐芯和——雙雙走回馬車,他開門伸手扶姑娘們上車。
“你們等很久了嗎?”憐芯看到御-已經回來。
“我也剛回來,大嫂要的芋餡卷酥剛出爐,兒也有。”御-現了現手中的油紙包,並且吩咐車夫繼續駕車——
率先打開油紙,霎時芋香飄飄,整個馬車內香味四溢。“好香喔!夫人,吃一個!”
“謝謝。”憐芯微笑接過熱騰騰的甜點。她想,或許——已經接受她這個朋友了,高興的心情漾了開來。
“你們買了些什麼?”御-好奇。
“這些都是夫人送我的,香囊也是。”——拿出裝在香囊里的幾枝簪子和手環,因為開心,所以她也就不計前嫌地為御-解釋,同時也提醒御-他“低級”的“待客之道”。
“嫂子怎麼沒買?”御-只好顧左右而言他。
“我有很多了。”這是事實,御昊給她打扮成將軍夫人的派頭一樣也沒少。
“可是,嫂子頭上也只有一枝玉簪。”
“因為我不習慣戴首飾……”曲憐芯悄悄瞥向坐在旁邊的御昊。他曾經要求她在人前要扮演好將軍夫人的角色,可是她一向覺得穿着打扮簡單幹凈就好了,也不習慣整天弄那麼沉重的行頭在身上,現在……果然見御昊的臉慢慢結起一層寒霜。
“停車。”御昊簡單地下令,又問曲憐芯:“之前派人拿給你的,你沒收嗎?”他指她過門后,派人送給她的首飾。
“都收了。”
“為什麼不戴?不喜歡?不漂亮?”想到她不愛他送的東西,御昊的口氣冷了起來。
“它們都很美。”珍珠、瑪瑙、紫晶、寶石都有,美得讓她自慚形穢。
御-察覺到大哥夫婦之間的氣氛怪異,不好杵在這裏打擾。“我看這樣好了,兒頭一回到京城,我帶你到處逛逛,儘儘地主之誼,大哥,我和兒去逛逛,晚一點再回府。”
“我不想下去……”——被御-抱下車,兩人開吵的聲音漸行漸遠,也被人潮的雜杳聲掩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