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粱先生,我們救活了你妹妹。」她柔聲道。
他愣愣地看她。
「我的朋友——」她指了指靠在門扉處的石修一,「幫梁小姐做了CPR,讓她恢復了心跳。」
「CPR——」他無意識地呢喃。
「換心手術滿成功的,她應該不久就會恢復意識。」
「恢復意識——」梁瀟喃喃念着,好一會兒,眼眸陡然一亮,「你說什麼?」他抓住譚梨的衣袖,「你說風鈴沒死?」
「是的,她沒死。」譚梨淺淺地笑,「她會好好活着。」
「為什麼?你怎麼知道?」他驀地站起身,瞪着闖進家裏的陌生人,「你們是誰?」
「我們是ICSR的探員。他叫石修一,我是譚梨。」
ICSR?他震驚地咀嚼這個名詞。
「我們過來,除了告訴你梁小姐沒事,也想跟你道歉。」
「道歉?」
「關於你母親的事,我們很抱歉。」譚梨說,「梁進夫婦也是因為這個研究計劃,才決定退出組織,他們覺得應該對你母親的死亡負起責任。」
梁瀟瞪眼不語。
「也許你還是覺得不可饒恕,不過看在我們救了梁小姐一命的份上,請原諒我們吧。」譚梨溫聲道,「她對你而言,應該比什麼都重要吧。」
她對他而言,比什麼都重要。
為什麼直到現在,他才恍然大悟這一點呢?
風鈴對他而言,比什麼都重要,甚至比自己的命都還重要!
他的怨怒,抵得過她一朵甜甜的微笑嗎?他的恨意,強得過她一聲撒嬌的呼喚嗎?
他情願當一隻被貓咪戲弄的老鼠,只要那隻貓是他的風鈴。
他怎麼捨得騙她掛上鈴鐺呢?怎麼捨得踐踏她的心,讓她心碎?
他怎麼捨得她為了找回往昔的時光,不惜拿生命做代價呢?
他怎麼捨得讓她那樣絕望又無助地愛着他呢?
她最後留給他的兩張字條,雖然語氣冷靜,但那皺摺不堪的紙,究竟曾經沾染多少淚痕?
她是邊寫,邊哭吧?
為自己即將失去的生命而哭,為自己即將失去的回憶而哭,更為失去他而哭。
她知道,當他照着她的要求開始遊戲,便是摧毀兩人回憶的第一步,而當遊戲結束,他與她便是陌路人了。
她一定很傷心,很難過。為了讓他不再恨她,不思念她,她寧願他忘了屬於他們的一切。
那些對她而言最珍貴、最美好的回憶藹—
梁瀟坐在病床畔,緊緊握住梁風鈐骨瘦如柴的手,痴痴描繪那清癯的線條。
為了得回他的心,她竟把自己折磨到如此蒼白,如此清瘦——天!
喉嚨與胸膛,同時漫開一股難以承受的酸澀,他咬牙,強迫自己抑制過於急促的心跳,靜下來等她清醒。
他要她醒來時第一個看到他,他要握着她的手,告訴她一切都會轉好的,
是的,一切都會轉好的,她會甜甜地對他笑,甜甜地喚他一聲——
「你是誰?」
蒼白唇瓣吐出的第一句話,教梁瀟斷了魂。
她醒來了,卻不記得他了。
不,應該說她不記得所有的人,甚至她自己。
她失憶了。
許是那段失去心跳的時間,損傷了她腦部某個構造,讓她遺落了記憶。
所以她現在是個沒有回憶的女人。沒有回憶,不知身分,也不認識這世上的任何一個人。
她很無助。他看得出來,經常看到她一個人怔怔地凝望窗外,用力咬着下唇。
偶爾,他也會發現她偷偷望他的眼眸飛快地掠過一絲猶疑,像是驚慌,又似害怕。
因為他對她而言,也是個全然陌生的人吧,雖然他自稱是她哥哥。
「肚子餓了吧?風鈴。」捧着金色餐盤,他笑吟吟地進了特等病房,在床上架起小桌子,「這是我特地要家裏的廚師來醫院為你做的健康料理哦。」清淡營養的菜色,在餐盤上散發著可口的食物香。
梁風鈴瞥了一眼,「謝謝你……哥。」猶豫了很久,她才吐出從前習以為常的稱謂。
「來,先喝點湯吧。」說著,梁瀟拾起湯匙,舀了一口清燉雞湯。
「我……自己來就好了。」她婉拒他餵食的動作。
「你剛動完手術,身體還很虛弱。」他柔聲道,「乖,讓哥喂你,別逞強。」
「哦。好。」她點頭,蒼白的頰淡淡染上一層霞紅。
「好喝嗎?」
「嗯。」
「來,吃一口粥。」他又舀了一匙燉得爛爛的營養粥,「慢點,別燙着了。」
「嗯。」她乖乖含入嘴裏。
就這樣,他喂一口,她吃一口,慢慢地,餐盤上的食物逐漸被掃光。
「我吃不下了。」梁風鈴後退身子,搖了搖頭。
「還有一點……」
「太多了。」
「好吧。」梁瀟也不勉強,拿開餐盤與小桌子,「我削水果給你吃吧。」
拿起水果刀,他撿起水果籃里一顆紅亮的蘋果,俐落地削着。
她默默望着他專心的動作,心窩漫開一股酸。「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什麼?」他揚眸望她。
「你對我……真好。」她啞聲道,瞳眸氤氳霧氣,纖細的肩膀微顫,像剋制不住內心極度的激動。
梁瀟的心一扯,禁不住伸手握住她,她顫顫想躲,他不由分說地緊緊將那沁涼的柔荑包覆掌心。
「傻丫頭,我當然要對你好了。我是你哥埃」
她的身子一震,繚繞着迷霧的眸凝定他。
「怎麼了?」
她默然望他,淚珠悄然自眼眶滑落,「我……什麼都想不起來。」
他攬過她的頸項,閉了閉眸,「對不起,都是我不好。」
「怎麼能怪你?」
當然要怪他!是他逐一毀壞了屬於兩人的回憶,所以上天才如此懲罰他吧。
梁瀟澀澀苦笑,「忘了也沒關係,風鈴,讓我們從頭再來吧。從頭開始,一點一滴建立你的回憶。」他柔聲在她耳畔道。
她不語,身子緊繃,好一會兒,才顫聲開口,「可是溫醫生……亦凡告訴我,你不是我的親哥哥。」
亦凡這麼告訴她?
梁瀟嘆息。
他知道好友是好意,他不忍血緣關係束縛了兩人未來的感情發展,但在這敏感時刻,這樣的告知可能反而傷了她。
因為她現在需要的,也許不是情人,而是一個寵她、疼她的好哥哥。
「風鈴。」他溫柔喚她,溫柔地將她擁入懷裏,「聽我說,我當然是你哥。只要你不嫌煩,我一輩子都會是最疼你的哥哥。可如果有一天,你不再想要哥哥了——」他意味深長地一頓,唇角悄然翻飛寵溺的笑弧,「我會成為任何你想要的人。」
「那是……什麼意思?」她從他懷裏探起迷惘的容顏。
他凝睇她,星眸沉靜深邃,「意思是,不論你是我的誰,或我是你的誰,我都會……疼你一輩子。」
「埃」他專寵的誓言似乎震撼了她,芳頰紅霞更美,明眸酣然如醉。「謝……謝謝。」衷心的感動逸出唇,螓首重新埋入他的胸膛,像新生的貓咪,愛嬌地摩挲着。
他微笑地愛撫她的發。
是夜,月落滿屋,一室靜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