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老天!竟然是她!
於晶甜瞪視她,瞪着滿臉皺紋、神色凄苦的女人。
她就是當年狠心拋棄希惟兄妹的女人,就是那個這些年來在夢裏一次又一次折磨他的女人,就是她讓一向冷漠傲然的他在夢裏情不自禁流下眼淚……
就是她!她就是那個可惡的女人!
“你來找我做什麼?”一念及此,於品甜冷冷地問。
她知道自己不該這麼冷酷,不該這麼漠然,可當她乍然得知婦人的真實身份后,滿腔的同情與溫柔瞬間消逸。
她無法同情她,無法待她客氣,無法控制自己不對她投以厭惡的眼神。
她繃緊身軀,得拚命強忍才沒開口當場下逐客令。
“於小姐——”面對她乍然驟變的表情,周嬸雖早已料到,但滄桑的眼眸仍是不禁掠過哀傷。
“我們應該沒什麼可談的吧?周女士。”
“於小姐,請你聽我說——”
“說什麼呢?”
“其實我——”周嬸咬了咬下唇,“我注意你很久了,於小姐,從你第一次到醫院探望婉兒開始,那時希惟也在,我遠遠地看着你們……”
“你那時候就知道我了?”於品甜蹙眉,打斷老婦人的話。
“是。你是這些年來惟一出現在希惟身邊的女人,我覺得很吃驚,隔天,你又單獨來探望婉兒,我想,你們之間的關係可能不只普通朋友,所以——”
所以就特別注意起她了。
雖然老婦人沒將話說完,於品甜也能明白她意思,可她更在意的,是她沒說清楚的那些。
“你怎麼知道這些年來希惟身邊沒別的女人?”她問,明眸緊盯着周嬸,“你一直偷偷跟着他?你在醫院工作多久了?”
“四年。”周嬸語音細微,“從我發現婉兒經常到這家醫院看病開始。”
“你——從那麼久以前就開始默默注意他們兄妹倆了?”於品甜有些驚訝,“那你為什麼不表明你的身份?希惟呢?難道他一直沒發現你?”
“我……不敢讓他發現。”周嬸黯然苦笑,“包括婉兒,也是去年她無意中主動與我交談,我才敢……光明正大到病房探望她,她說過幾次要介紹哥哥給我認識,我都想盡辦法躲開——”
“因為你知道希惟不會原諒你吧。”靜靜望着老婦人,於品甜說不出心中是何感受。
老婦人想必是後悔的,她想必十分後悔從前拋棄兒女的行為,她關心着一對兒女現在的生活,卻又害怕他們不原諒她,所以,只敢像這樣在他們身邊默默守候。
數年的悔恨與苦痛,也是折磨啊。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於品甜嘆了一口氣。
周嬸聞言,身子一顫,驀地揚起一對微微漾着淚光的眼眸,“我知道我當年做錯了,於小姐,我也知道我今天實在不應該出現在你面前,可是我……我——”兩行淚水劃過她瘦削的頰,“我真的覺得對不起他們,我希望他們過得幸福,尤其希惟……這二十多年來真是苦了他了——我今天來找你,其實沒什麼別的意思,我只是想——”她緊張地絞扭着手,“我就想……請你好好照顧他們——照顧希惟,照顧婉兒。”
照顧他們?
於品甜眸光倏地銳利,落定老婦人。
怎麼這句話聽來像交代遺言似的?莫非——
“你有什麼事嗎?”她凝眉,“你又要離開他們了?”
“我——”周嬸偏過頭,神色凄苦,“我的日子不多了。”
“什麼?!”於品甜一驚。“我得了胃癌。”“不能動手術么?”
“發現的時候已經是末期了。”周嬸幽幽解釋,“現在只是拖日子罷了。”
胃癌末期!
瞪着眼前面容滿布風霜的婦人,於品甜心中一陣不忍。
她不知道周嬸這些年是怎麼過的,可瞧她這模樣,想必生活好過不到哪裏,再加上又得了胃癌,經常受疼痛的折磨——她,一定很苦。
想着,於品甜不禁心臟一扯。她的心天生是柔軟的,即便明知眼前的老婦人曾經冷酷,仍免不了淡淡同情。
她深吸一口氣,強自硬起心腸。
這一切,或許就是所謂報應吧。誰要周嬸當初如此毫不留情地拋棄自己一雙兒女?
她啜了口已經微微失溫的茶,良久,才啞聲開口,“你當初為什麼要那麼做?為什麼要將他們兄妹倆丟在育幼院門口?那時候希惟才九歲,婉兒還只是個嬰兒,你怎麼……忍得下心?”
她問,嗓音沙啞低沉,雖然聽來平靜,卻藏不去濃濃責備意味。
周嬸聽着,胸口如遭雷擊,她澀澀閉了閉眸,“我現在……說什麼都沒用了,我知道我對不起他們——當年,我那個走船的老公有了外遇,跟別的女人跑了,那時候我還大着肚子,他就那樣狠心拋棄我們……”她咬了咬牙,“我一個女人,沒什麼親戚朋友可以投靠,生下婉兒后一點點積蓄也差不多用光了。一方面得想辦法賺錢養活自己跟孩子,一方面卻又染上了酒癮,天天沉浸在酒精里無法自拔——不知道希惟有沒有告訴你,那時候我經常打他?”
“沒有!”於晶甜銳聲回應,又是愕然,又是氣憤,“你為什麼那麼做?”
“因為我……承受不住生活的壓力,只好藉著酒精和打罵孩子來泄憤。”周嬸噪音低啞,“我是個軟弱的女人。”
“你真的很軟弱。”
軟弱,而且過分,竟然以打罵孩子來宣洩壓力!
於品甜忿忿瞪着周嬸,可只一會兒,明眸中炙烈逼人的火焰緩緩湮滅。
一個被丈夫拋棄、孤身帶着兩個孩子的女人,面對着生活與精神兩方面的壓力,又能有多堅強?
人性,原本偏向軟弱的啊。
“我那時候也很討厭自己,尤其每次我打希惟后,看着他默默忍耐、委曲求全的眼神,我就更恨自己。我真的……真的再也受不了這樣的折磨了,日日夜夜,我拚命詛咒着那個無情無義的男人,詛咒一對拖住我的孩子,更詛咒不喝酒就沒辦法睡覺的自己——那時候,我覺得自己隨時都會崩潰——”
“所以你選擇逃避。”於品甜輕輕接口,眼神有責備,也有不忍,“所以你選擇丟下兩個孩子,一個人走。你想,與其被你這個母親天天折磨,還不如把他們交給別人,這樣,他們可以不被你打罵,你生活的擔子也會輕鬆許多了。”她頓了頓,嗓音暗啞,“你是這樣想的吧?對吧。”“沒錯,我是這樣想——”“確實,你的自我安慰也有一點道理,可你有沒有想過?周嬸,你有沒有想過,當你把他們丟在育幼院門口時,希惟心裏是什麼感受?他還那麼小,卻只能默默目送離去,明知道她永遠也不會回頭——你知道他是怎麼想的?他想,也許是因為他對你是個多餘的累贅,他想,他被拋棄是自己的錯,他——”話說到此,於品甜驀地一哽,眼眸酸澀。
她想起那天他說自己遭人背叛時,眼神多麼晦暗,神情多麼漠然,他的心,有多麼苦——
“你知道他告訴過我什麼嗎?他說這個世界原本就是冷酷的,他說所有的人只為自己的利益打算,他說妄想在人身上找情義是件傻事——他這麼憤世嫉俗,這麼不相信人性,你有沒想過是為什麼?你想過沒有廣
“我——”痛徹心肺的質問震動了周嬸,她面容蒼白,顫着唇,一句話說不出來。
“是因為你!是因為他在被自己的父親拋棄后,又再次被母親背叛。是因為他還那麼小,就必須面對這令人難堪而傷痛的一切!你明白這些年他心中有多麼苦嗎?你明白嗎?”
“我……對不起——”
“別對我說對不起,周嬸,你該說對不起的人不是我,是希惟。他,才是你該請求原諒的人……”
◎◎◎
他,才是你該請求原諒的人
聽着她沙啞而激憤的聲音,趙希惟不禁一震,他側身靠着牆,拚命平穩急促的呼吸。
他望着陰暗的天花板,好一會兒腦海只是一片空白。
以最快速度趕來翔鷹的他並沒料到自己會在這裏碰上二十二年前狠心拋棄他與婉兒的母親,沒想到她竟會在品甜的辦公室里,更沒想到一向善良的品甜為了他發那麼大的脾氣。
曾經,她為了翔鷹的安全主管在樓頂對他這樣發飆,可今晚,她一心保護的對象卻是他。
為了他,她生氣了。
想着,趙希惟心臟一緊,他閉上眸,胸腔在乍見母親時燃起的怒焰忽地被一束柔情之水熄滅,俊唇,跟着揚起淡淡弧度。
微笑,直到滿面悔恨的老婦人倉皇退出於品甜的私人辦公室后,才倏地斂去。
他站在黑暗中,看着黯淡的背影踉蹌離去,喉間,泛起一股冷澀滋味。
二十二年前,他也曾這樣目送她的背影,當時的他絕望難抑,卻暗暗對自己立了誓。
這一生,他不會再喚她。
永遠,永遠,不會了——
他澀澀冷笑,轉過身,陰暗的眼瞳驀地映人一張蒼白秀顏。
“你都……聽見了嗎?”於品甜問,瞳眸像掩上薄紗,迷迷濛蒙。
“嗯。”
“周嬸——就是,她一直躲在醫院默默照看你們。”
“是嗎?”他冷冷一撇嘴角。
“希惟。”她喚了一聲,忽地拉起他冰涼的手,緊緊握住,“你不肯原諒她嗎?”
“不。”他毫不猶豫。
“可是——”
“別說了。”他阻止她,就勢將她整個人擁人懷裏,方唇貼住她頭頂,貪戀柔細的髮絲,“謝謝你,品甜。”
“謝我什麼?”她不解。
他沒回答,只是緩緩閉眸。
◎◎◎
晚餐后,在於品甜的提議下,趙希惟開着她的跑車上了陽明山,兩人尋了個僻靜的角落停車,打開車頂。
當朦朧星光靜靜覆落兩人臉龐時,於品甜側過頭,嬌笑着望向躺在身畔的男人。
“不錯吧?我買這輛跑車就是為了能夠像這樣上山看星星。”
他側過頭,回她一抹淡淡的笑,“什麼時候買的車?”
“一年前。”
“看過幾次星星?”
“嗯——”她吐了吐舌頭,“連這回兩次吧。沒辦法,大家都忙,很難找到陪我一起上山看星星的人。”
“那上次是誰陪你來的?”
“一個男人嘍。”
“誰?”他問,一股莫名嫉妒令他不知不覺掐住她手臂。
她吃痛,輕輕叫了一聲,他連忙放開她。
“對不起。”
“沒關係。”她望他,明眸璀亮,“你該不會吃醋了吧?”
“吃——醋?”他心一跳,強自維持表情靜定,“吃誰的醋?”
她嘻嘻笑,“就是上回陪我來看星星的人嘍。”
“他是誰?”他問,嗓音緊繃。
“元朗啦。”
“元朗?”他迅速在腦中過濾熟悉的人名,“你是指魏
元朗?翔鷹電子商務研發中心的主管?”
“就是他。”她佩服他的記憶力,“你挺厲害的,希惟。”
他不理會她的稱讚,眼眸一瞪,“魏元朗為什麼半夜跟你出遊?他想做什麼?”
“喂喂。”凌厲的問話令於品甜搖頭,“你別那麼激動嘛。我跟元朗是老同事了,也算交情不錯的朋友,跟朋友上山看星星有什麼不對?”
是沒什麼不對。問題是那個人是男的!
趙希惟咬牙,怒視一臉無辜的於品甜。
他不知道自己在氣憤什麼,只是一想到她三更半夜單獨跟一個男人在一起心底便不禁怒火中燒。
這女人的男性朋友似乎不少,禮哲跟她從小一起長大,自然交情匪淺,那個魏元朗能跟她一塊看星星,想必也非泛泛。
你——有多少像這樣的朋友?”他繃著嗓音,握緊雙拳,指尖幾乎嵌入掌心。
“你是指男性朋友嗎?”
“嗯。”
“嗯,我想想——至少十幾個吧。”
“十幾個?”他面色一變。
“沒辦法,我這人沒什麼女人味,男人都愛拿我當哥兒們。”她轉動着眼珠,又愛嬌又調皮地,恍若有意逗他。
趙希惟不說話,神情僵硬,眼眸幽深。
於品甜看着,芳唇一啟,不覺逸出清脆笑聲,“幹嗎不說話啊?希惟,”她伸手拍拍他臉頰,“該不會真的吃醋吧?”
“當然不是。”他否認,語氣冷澀。
“真的嗎?”
“你別太自以為是,女人!”他咬着牙,瞪向她的眸光慍怒。
她看着,不但不怕,反而笑得更加開懷。
“你笑什麼?”
“沒……沒什麼。”她否認,笑聲卻仍不停,好半晌,她像是終於受不了似的,揚起雙臂環住他頸項,明眸媚媚地睇他,“你好可愛,希惟,真的好可愛。”
“我……可愛?”他嗆了嗆,不敢置信地瞪她。
她是怎麼回事?腦子有問題嗎?竟然說他可愛?從來套在他身上的形容詞只有無情,只有冷血,尤其那些可憐的上班族,提起他這個心狠手辣的裁員高手只有心驚膽顫,而她,居然覺得他可愛?
她有病嗎?
“我很正常哦。”彷彿看出他眸中的疑慮,於品甜笑容更甜,她偎近他,柔唇在他頸項間流連。
他身子一僵,“品甜——”
“你不喜歡嗎?”她在他耳畔吹着氣息。
他又癢又酥,心猿意馬,“放……放開我。”
“我不要。”她乾脆地拒絕,“人家就是要這樣賴着你。”
“你——”感覺她柔軟的嬌軀又更貼緊他幾分,他不禁心跳狂野,氣息亦濃濁起來,“怎麼……像個孩子一樣?”
“你不懂嗎?人家就是在對你撒嬌嘛。”她嬌聲道,一面皺起鼻尖,貪戀地嗅着屬於他的男性氣味。
他呼吸一停。
“幹嗎?像只狗似的。”明明因為她的舉動心慌意亂,卻還故意酷酷地嘲諷。
她毫不介意,“你的味道好聞嘛。”
“你……怎麼跟個小孩一樣?”
“不行嗎?在你面前我就想當個小女孩。”她揚起清亮的眸。
他拿她沒輒,只能輕輕嘆息,伸手描繪着她俏美的鼻尖。
她淺淺地笑。
清淺甜美的微笑讓他的心緊緊一揪,好半晌,才啞聲開口,“都快三十歲的女人了,還好意思說自己要當小孩?”
“不要提起我的年紀!”她撅唇,“你不曉得女人最忌諱這一點嗎?”
他看着她故作委屈的模樣,忍不住笑了。
“你笑什麼啊?”她握起粉拳用力捶着他肩膀。
“好了,好了,我不笑,行了吧?”他抓住她的手,湛眸難得滿蘊笑意,“別打了。”
“哼,算你識相。”
“你啁,比婉兒還能撒嬌。”
“是嗎?”她淘氣地眨眼,“那你當我哥哥好了。我是獨生女,從小就想要個哥哥呢。”
“禮哲不算嗎?”他問,有些不是滋味的,“他不是從小跟你一起長大的?”
“我們是從小認識,可見面的機會很少,也就這幾年我進了翔鷹工作才來往密切一些。而且禮哲從小就是萬人迷,纏着他的女孩子多不勝數,哪輪得到我霸着他啊?”她一面解釋,一面拉起他手掌,一根一根扳着他手指玩。
自然流霹的親密舉動令趙希惟心跳一停,胸膛,跟着漫開甜蜜暖流。他揚起另一隻手,梳着她柔順的髮絲。
好舒服啊。
她閉起眸,享受着他溫柔的撫觸,“我當你妹妹好嗎?希惟。”
“當我妹妹有什麼好?”
“可好了。看你那麼疼婉兒,以後一定也會那麼疼我。”她將他的手拉到唇畔,在掌心印下一吻,“我要你疼我。”
“那也……不一定非當我妹妹不可。”
“哦?”她心跳一亂,倏地揚起墨睫,掩不去眸中期盼意味,“那當你的什麼人?”
他不語,只是抿着唇,微笑望她。
她被他看得臉頰發燙,“希惟,你回答我啊。”
“你說呢?”
可惡的男人!甜言蜜語幾句會死啊?她暗暗在心底罵,睇向他的明眸哀怨
他就不能坦承他也喜歡她嗎?就不能說一句想讓她當他女朋友嗎?就不能跟別的男人一樣,在這麼浪漫的星光掩映下,說幾句烘托氣氛的浪漫話嗎?
他啊——
一念及此,於品甜悄然嘆息。
她早料到了,愛上這麼個性喜裝酷的男人是自討苦吃,正如婉兒曾經告訴她的,想要他對她告白恐怕得等到天荒地老。“我認命了。”她突如其來地宣稱,眸光一轉,望向點綴着無數星子的蒼藍夜幕。
“認什麼命?”趙希惟不解。
她不回答,只是靜靜瞪着星空,瞪着每顆眨着眼的星星,它們,都彷彿正淘氣地嘲弄着她。她咬唇,“嘖,怎麼不來一顆流星呢?”
“你想看流星?”
“我想許願。”
“許什麼願?”
“你說呢?”她沒好氣地睨他一眼。
“想許願的話跟我許就好了。”相對於她的無奈,他的表情和語氣顯得認真。
她心一顫,“什麼意思?”
他深深望她,“無論是什麼願望,我都會替你實現的。”
溫柔的許諾在靜謐的夜裏,格外動人心魂。她聽着,不覺心神恍惚,眸光與他的相持,漸漸醉了。
誰說,愛裝酷的男人不懂得甜言蜜語呢?他只需不經意一句,就能輕易殺死一個女人的神,與魂——
◎◎◎
同樣的星空,落人眼底是無盡浪漫,落人孤單人兒眼底,卻是無限哀愁。
望着窗外星夜朦朧,趙婉兒眼眸同樣朦朧。
再兩個小時,就是她的生日了,她二十三歲的生日。
哥哥說明天會替她向醫院請假,帶她出去玩一天,禮哲哥哥也說他會從美國打電話回來祝福她生日快樂,而周嬸,更在今天親自做了個巧克力蛋糕給她吃。
她該滿足了,有兩個這麼疼愛她的男人,還有一個多年來一直默默守護着她的母親——
是的,母親。
從很久很久以前,她就猜到周嬸的真實身份了也是一年前她主動與她攀談的原因。
雖然她口中不說,但心底早已原諒了這個在二十多年前拋棄她和哥哥的母親。她想,她一定有不得已的原因,也心疼才五十多歲,髮際已然蒼蒼、滿面風霜的母親。
每一回見到周嬸,她心裏總是掙扎,她想認母親,卻又不想因此傷害最疼她的哥哥。
只要哥哥一天不原諒媽媽,她便一天不能認她。
因為,賜予她生命的人雖是母親,可二十三年來細心呵護她的人卻是兄長,是他延續了她的生命,為她黯淡的人生點亮光彩。
是哥哥給了她幸福,他那麼疼她,那麼寵她,而她無法想像,有一天如果她走了……
“哥哥——”她呢喃喚着,一面伸手撫住胸口。
熟悉的疼痛又來襲了,這一次,比之前的都還劇烈。
她揪緊胸口,前額開始泛出細碎的冷汗,呼吸亦急促起來……
“哥哥,哥哥。”她喚着,眼眸逐漸迷濛,滾上酸澀淚水,“對不起,對不起——”
◎◎◎
有人在喚他!
趙希惟心神一凜,驀地從纏綿的熱吻中醒覺。
“希惟。”
“沒……什麼。”他搖搖頭,無法理解胸腔里忽然漫開的不祥,“只是——”
“只是什麼?”
“好象出了什麼事——”
出事?於品甜呼吸一緊,難道是婉兒?她發病了?
“會不會是——”她猶豫地,望着他陰晴不定的臉孔,沒有勇氣將心中的疑問說出口。
他卻感受到了,急急撐起身子,忙亂地找着手機。
正當他從椅墊間拾起手機時,鈴聲也同時響起,單調的旋律在靜夜裏聽來格外尖銳,格外懾人。
趙希惟瞪着液晶螢幕,好半晌,動也不動,連呼吸也停了。
還是於品甜喚回他驚怔的心神,“接電話,希惟。”她柔聲道,一面緊緊摟住他肩膀。
他望向她,眼眸不自覺流過一絲驚懼與軟弱。
她心一扯,仰頭親了親他臉頰,“沒事的,希惟,我在這裏。”
“喂,哪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