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聽出他話中意思,寶揚只能在心裏咒罵。
“他罵我笨蛋……”言依依不平地自語。
“不然會是我嗎?”他翻白眼。
“學姐為什麼要嫁給他……”
“問得好,去叫你學姐趕快離婚。”
“我不敢……”她是“俗辣”。
見到碗盤一一放入洗碗槽內,她動作非常自然地就要上前清洗。
“放着,律也會洗。”寶揚阻止她。那傢伙是大姐的御用洗碗工,沒必要搶他的工作。
“不行啦,我來作客,多少要幫忙。”她立即反駁,“而且我阿嬤常說,男人不應該在廚房做事。”
被老婆叫進來,阻止客人幫忙收拾的周律也,正好聽見她最後一句,他饒富興味地望着寶揚。
他沒開口說話,是怕那背對着他,正在洗碗的膽小鬼會嚇到。
寶揚接收到他的目光,只能翻白眼。
被外面那群婆婆媽媽知道他讓客人洗碗他就死定了,而且還是這什麼爛理由,這兩家向來是女人煮飯,男人洗碗的。
“有沒有看到那台東西?”他將她的頭往旁扳。“那東西叫洗碗機,你會不會用?”意料中的,她搖頭回答。寶揚又繼續說下去,“很好,那我教你,你現在先把手洗乾淨。”聞言,言依依乖乖地聽話照做。
“然後昵?”她將手沖乾淨后,抬頭問接下來的步驟。
“然後回家。”他架住她的脖子,抓了就走。
兩人經過飯廳入口時,周律也以幾不可聞的聲音調侃,“真辛苦。”
“還可以。”寶揚皮笑肉不笑地回應。
外頭豪雨依舊,且有越夜越增強的趨勢。
寶揚和言依依共撐一把傘回到家中,不過幾秒鐘的路程,他衣服就被打濕一片,言依依的情況好些,但頭髮也沾了點飛竄的雨水。
“哇啊,這次颱風好大!”一進到車庫,她就忍不住叫道。
“幸好我沒載你回去,不然你就準備游泳上街。”將雨傘掛好後進門。寶揚淡淡道了逯么一句。
言依依跟在後頭,學他在踏墊上踩干腳底板的水,她忍不住盯着他五分褲底下露出的小腿看,心想,不知道總監平時在家都穿着那麼休閑,還是因為下雨的關係。
她又跟着他爬上三樓,來到他的房門前,寶揚進到房內,發現她還呆站在他房門口,他走到桌邊抓起自己的筆記型電腦,回到門邊交給她。
“我要繼續睡。”他明講,“看你要回我姐房間玩電腦,還是要去樓下看電視都可以,不要再來我耳邊碎碎念,我會瘋掉。”
手裏拿着筆電,她不發一語,一副被遺棄小狗的姿態看着他。
“還有,要下樓的話襯衫就套着,不要學我姐穿着背心短褲就在家裏到處跑。”他再交代。“累的話就早點睡,你也忙一陣子了,晚安。”說完,他故意忽視那張臉上的期待表情,在她面前關上房門。
言依依一臉憂鬱地看着緊閉的房門,而後像只討不到主人歡心的小狗垂下頭,沮喪地走回寶鈴鈴的房間。
房內已經鋪上乾淨的床單和棉被,她抱着筆電,坐到床上,環顧只剩下簡單傢具的偌大房間。
寶家是單層只隔了兩間房的透天歷,寶鈴鈴這間是主卧,比寶揚的房間大上許多,加上她嫁人後,東西大量清空,感覺就更加空曠。
言依依用棉被將自己包起來,打開筆電試着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外頭大風大雨,陽台的落地窗被吹得震震作響,她上網查看一下氣象,之後連玩了五局皆輸的接龍,最後還是合上筆電,將自己埋進棉被裏。
她不喜歡屋裏空蕩蕩的,也不喜歡自己一個人在家……雖然這些年一直一個人生活,但換了一個環境,那種感覺又冒了出來。
聽着風雨打在牆外,在空曠房內造成的迴音,她想起自己以前住的地方,在阿嬤過世后,一夕之間被搬空,那時正逢颱風,連着好幾個夜晚,她就是聽着這種回蕩的風雨聲,無法入眠。
她真的不喜歡這種屋裏只有自己一人的孤立感覺……
叩叩叩,黑暗中,響起微弱敲門聲。
躺在床上的寶揚,直到第三遍,才確認那不是風雨,而是人為製造出的聲響。
會在此刻來敲他門的,不作第二人想,他無力,根本不想移動。
但,想起剛才關門前,那傢伙的表情,他還是認命地翻下床,前去應門。
房外,一團球狀物縮在門邊,他無語地低頭望着她。
“我……”言依依仰着頭,斷斷續續地道:“我……不想……房間……空空的。”她聲音有些發顫。
縮在棉被中的她,只露出一張臉。
寶揚面無表情地瞧了她一會,之後打開房門。“進來。”
整團棉被鑽進他房內。
他反身將門關上,也沒開燈,直接走回床邊,再度倒回去睡。
言依依藉著門縫和窗外透進來的微弱光線,適應了一室的黑暗后,也拖着棉被走到床邊,她在地毯上躺下,全身縮成一團。
室內又恢復寂靜,只剩空調和屋外的風雨聲,過了好一會,床上的人開口喚,“言依依。”
“嗯……”許久,床邊才發出一聲嗚咽。
他嘆了口氣,“過來。”
床邊一陣窸窸窣窣,不久,一團黑影出現。他拉開被子,讓出一邊床位。
“上來。”
黑影沒猶豫太久,就爬上床,滾到指定位置躺平,她側身背對他,再度將身體蜷曲。但身後的男人主動朝她貼近,他將自己的被子一半蓋在她身上,輕哄地摸摸她的頭。
黑暗中,身邊的溫度和重量給了她十足的安全感,她腦子漸漸放空,眼皮沉重,臉在一隻大掌上輕磨幾下,沒一會就睡著了。
確認身旁人放鬆后,寶揚深吁了口氣,手環上一團棉被,將她拉近,也跟着閉眼睡了。
這下總算能清靜了吧……
大雨下了一夜。
早晨,雨勢依舊。
天空灰濛一片,室內也灰濛濛的。
言依依從睡夢中逐漸轉醒,室內冷氣運轉着,涼爽的溫度,讓人想賴在棉被裏。她發出嚶嚀聲,翻了個身、往更溫暖的地方靠近。
滿足中,她忽然感受到有股沉重的壓力,不知道什麼東西壓在自己身上,她蹙了蹙眉,半夢半醒間的腦袋意識到,不對,這不是自己的房間。她緩緩睜開眼,前方是張放大的超近距離俊臉……
半長的黑髮散落在額上,白膚、濃眉,長長的眼睫精緻得像扇子般,中間是高挺俊俏的鼻子,豐滿的櫻色唇瓣在睡夢中完全放鬆,沒了平時拉扯出的嘲弄弧度。
這張臉的主人,和橫亘在她腰上的那隻手是同一個。
她突然屏住氣息。
寶……寶……呃,不對!是總監?
昨晚的記憶一一回籠,想起那隻在她頭上輕撫的手,她有些傻了。總……總監是想安慰她嗎?
在她愕然的同時,眼前那對長睫緩緩揚動,張了開來。
見到她的臉,他似乎沒多大反應,眉心輕蹙了下,再度閉上眼。
言依依實在忍不住訝異。他摟着她耶!然後還繼續睡?
“總……”她發出微弱的聲音,想提醒他。誰知睡夢中的他一掌拍打在她額上,打掉她接下來的話。
“閉嘴……”他閉眼呢喃,接着手再度環上她,將她帶得更近。“等我睡飽,再說……”他喃喃說完,將臉湊近她,又睡了。
總監上輩子可能是只豬……言依依心想。
她不敢亂動,兩人的臉距離近到難以聚焦,她控制自己的呼吸,怕那一點氣息也會吵醒他。
漸漸的,她看清眼前這張臉。
他看起來真的很需要睡眠。想起公司這陣子的忙碌,她不過幾日睡眠不足,加上一個晚上的通宵熬夜,身體就大喊吃不消了,何況是幾十個小時幾乎都未闔眼的他。
他真的忙太久了。
在當下,工作非完成不可的壓力,讓人根本無法多想,事後,想起那種不健康的拚命情況,言依依忍不住蹙眉。
“好為難哦……工作重要,可是身體是父母給的,也要照顧好呀。”不自覺中,她的老毛病又犯,將腦中所想喃喃脫口而出。
此際,她全然忽略掉兩人同在一張床的奇異與尷尬,甚至學起他昨夜的舉動,伸出手,在他發上輕撫。
而睡眠中的男人沒有反應,任她撫摸着。
直到幾小時后,斷斷續續地睡了十多個小時,補眠補夠的傢伙終於肯醒了。
寶揚一睜開眼,就看到被他強扣在床上不敢亂動,最後也跟着睡着的呆瓜。
微卷的頭髮亂亂地散落在臉頰四周,粉橘色的唇微嘟。這阿獃睡到嘴都開了。
他靜靜地看着她的睡臉,剛睡醒的腦袋還在恢復清醒中。
他意識到,這傢伙的手貼在他的胸前,不過沒關係,因為他的手也在她的腰上。很公平,所以他沒打算抗議,而且真要論起來,他手下觸碰到的,還不是衣料。
大姐的身材比她豐滿很多,她那些背心類的舊家居服,穿在這傢伙身上並不合身,不只容易走光,躺着還很容易就往上卷……他現在很能理解當初律也對老姐總是一臉無力的感受。
睡醒時的生理反應正在發酵,他覺得體內一股蚤動,手下觸感燙熱,本能的,想沿着柔軟的身體曲線遊走。
但想歸想,他自制力還沒那麼薄弱,更何況……對象是她,沒太多女性本錢的她……他將視線移開她翹嘟嘟,看起來有幾分誘人的唇瓣,然後往下瞄過那低垂的領口……
算了,他收回前言,不管本錢多少,她畢竟是個女人……他還是別挑戰自己的自制力。
如此想着,他再度將眼睛閉上,動也不動的,等待蚤動的熱潮退去。而幾乎是同時,門外響起叫喚。
“依依——”聲音由遠而近,有人連喚幾聲後上樓,經過他房門,往另一間走去,沒幾秒,聲源又回到他房門口。
“依依?”寶母不確定地輕喚。
寶揚決定裝死。最好這傢伙也睡死,沒聽到半點聲音,否則讓老媽知道昨晚他們同在一張床上過夜……
偏偏老天沒聽見他的祈禱,不只叫喚,現在還加上敲門聲,而放在他胸前這雙手的主人,也悠悠轉醒。
“依依?”
已經聽見好幾聲叫喚的言依依,在終於意識到有人在叫她的名字時,直覺地大喊回應,“有、有!我在這!”她彈坐起身,沒注意到有隻手從她腰上滑落,只急急忙忙地掀被下床。
“阿姨,請問有什麼事嗎?”在踉蹌的過程中,她衝到門前轉開門把。
寶家女主人見到前來開門的她,眼中閃過一抹光彩。“樓下有人找你。”
“找我?”她一臉疑惑。
“對,先回房間加件外套再下去,今天天氣有點涼。”寶母叮嚀道。
“哦,好!”也忘了要問是誰來找她,言依依就直接照着長輩的交代,回房去拿寶揚借給她的七分袖襯衫。
她走後,寶母探頭往房內瞧,見到兒子還埋在棉被中,屈身背對着門口。她掩上門後走過去,就在兒子床邊坐了下來。
寶揚心裏閃過“死定了”三個字。
“兒子,要不要向媽咪解釋一下?”寶母拍拍被子,笑眯眯地問。
全家都知道他淺眠,想裝死都沒辦法。“別想太多。”他只能這麼回答。
“阿也二十五歲就娶你大姐了,你也快二十九了……”
“就叫你別想太多了。”依舊埋在棉被裏,背對着母親,寶揚悶聲道,死也不肯露臉。
“呵呵,同事哦?”寶母笑得好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