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回國后忙了一陣子，難得一個清閑假日，寶揚利用這時間在房裏做起大掃除。

在一堆書籍中，他發現了高中畢業紀念冊，突然，他想到某張已經有點模糊的臉孔，遂放下手邊事情，拉了張椅子坐不就翻了起來。

他記得，那天兵說過她念他隔壁班。

嫁到隔壁去的寶鈴鈴，正好過來叫小弟吃中飯，見到他放着整理到一半的混亂房間在看什麼，她好奇地走上前。

“是畢業紀念冊呀？怎麼突然會想看？”

“我們公司一個新內勤，她說和我同屆。”他頭也沒抬的回答。

“功菱的？”她注意到照片上的制服。

“嗯。”

寶鈴鈴感興趣地也湊過去瞧。“哪個？”

“喏。”他找到目標，食指壓上一張大頭照。

照片中，一個膚色黝黑的女學生，對着鏡頭臉上掛着不自然的緊張微笑，就外表來看，非常普通，標準的南部小孩樣。

但仔細再看，女孩的頭髮末端有波浪般的小弧，整顆頭比一般的直發多了些蓬鬆感，笑起來，雙唇間露出些許貝齒，有幾分憨直的可愛。

“滿可愛的，看起來脾氣很好，有點迷糊的樣子。”寶鈴鈴表示。

寶揚怪異地瞟了自家大姐一眼，“迷糊還好，是傻，外加天兵。”

“踩到你了？”小弟的這張嘴越來越不饒人。

“沒，只是被踹中一腳。”他沒多大情緒反應地道。

“哈哈。”寶鈴鈴聞言大笑，伸手翻了翻頁面前後。“二班的？”

“她還記得你大我一層，在三班。”

“哇哦，該不會是你的愛慕者吧？”她故意取笑，但並不是隨口說說，畢竟憑弟弟的桃花程度，機率非常高。

“沒吧，除了笫一天反應比較大外，之後工作一切正常，也沒在我面前亂晃過。”

他還注意到，那傢伙不太敢接近他，常常與他一個眼神接觸到立即縮進辦公桌內，好像他恐怖到會撲上去咬她一樣。

“另類的進攻手法？”

“如果她是外星物種的話。”他撇嘴。

以那種方法想追男人？要不是他眼力好，只怕根本不會注意到那傢伙細微的舉動，而且她的舉動，比較像是在躲他。這也好，他對天兵的耐性向來不多，她自己躲得遠遠的，他也樂得輕鬆。

寶鈴鈴玩味地注意小弟的反應，“二班的呀……你可以問小亞呀！”她低頭沉吟了會，突然道：“小亞和你們同屆，好像也是二班的。”

“游尤亞？她在大陸念高中的不是嗎？而且還小我一屆。”聞言，他立即憶起哥們周律英他老婆拿的是大陸文憑。

“沒哦，小亞高一時還在功菱，之後轉到大陸去，才重讀一年的。”她抓回久遠的記憶。“我那時因為律英的關係去她班上找過她，印象中是在你們班隔壁，應該沒錯。”

哦？聞言，寶揚被引出些許興趣。

但下一秒，他立即警戒地盯着自家大姐瞧。“告訴我這些做什麼？”她的表情一看就覺得有鬼。

“知已知彼百戰百勝呀，小鬼。”她伸出食指戳戳他的頭。“你們在同一家公司上班，多知道一些情報，說不定以後用得上。”

“百戰百勝咧。”以為他不知道她在想什麼哦。“又愛亂想，跟你說過我只是沒時間交女友，不是滯銷好不好？”他擋掉食指攻擊，受不了自己都這把年紀了，大姐還老愛把他當小朋友般，動不動就想幫他出一些餿主意。

寶鈴鈴雙手抱胸，聳肩，一副隨便他怎麼想怎麼做都無所謂的模樣。“不想問就把手上的東西放下，過去吃飯。”

寶揚也學她聳肩，表情一臉無辜。“我過去找他們。”語落，他抓着畢冊，乖乖地步出房門。

“總監，你要的東西。”

“謝了。”接過維琪遞過來的隨身碟和紙本資料，寶揚隨手翻了幾頁，有些意外。“你最近吃錯藥了？速度那麼快？”依過去慣例，她雖然不會延誤工作，但時間向來分配得剛剛好，絕對不會早交。

“有問題的是依依。”維琪一臉無奈。“我就跟她說不急了，誰知道她手腳那麼快，像在趕火車似的。”

面對她的抱怨，他雙手撐住下頷，一臉和善地笑了笑。“她是對的。”

對方白了他一眼后離開，寶揚不在意地低頭翻起剛到手的資料。

時光飛逝，幾乎工作都已上手，言依依在I創待上三個月了。

下午六點半，尚未入秋的高雄，依舊日照如自晝。

她透過辦公室的玻璃窗望出去，帶點橙黃的光線，灑在附近所有大樓外牆，直照及反射的光，將空間包圍成一片橙海。

下午的橙光，總讓她心頭有種特別的感觸。像是放學、下班，有種鬆了口氣，又有種——啊！又要過掉一天的不舍。

略翹的橘唇微彎起。

寶揚一離開辦公室，見到的就是眼前這景象。

他將手上資料環在胸前，倚着門板，靜靜看着。

過了會兒，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人兒終於回過頭，微彎的唇角還上揚着，四目交接，她似乎被他嚇到的愣了下，接着表情帶點不確定及靦腆地朝他微微點頭，隨即將頭埋回隔板下。

寶揚朝她走了過去。

“這份你做的？”他將紙張壓在辦公隔板上。

“啊？”這次是很確定的，她被他嚇到了，整個人還彈坐起身。“是！是我打的！”

有過一次經驗，對她異常激動的反疲，他已經能平靜看待。

“你的整理很仔細，謝了。”

沒想到會聽見讚美，言依依怔住，好一會才反應過來。

“不、不客氣！”她猛然站起，連忙順順自己的頭髮，拉整身上衣服，神色慌亂的回應。

這傢伙不習慣被稱讚。寶揚立即知曉。

他也很意外她能待下來，明明感覺和公司格格不入，可是依他觀察，她和其他同事處得很好，動作縱使不快，但勤能補拙，平均效率也不差。這天兵，在工作上非常努力。

雖然他對少根筋的天兵沒什麼耐性，倒也欣賞認真的傢伙。

“我有資料明早要用，能幫忙嗎？”

言依依一臉受寵若驚，連聲應好。

“進我辦公室。”他將話丟下，轉身離開。

試用期都過了，言依依一開始是躲着他，但後來發現總監根本未當她存在過，在公事上，他最然只信任老手，這是他第一次主動找她幫忙。她掩不住驚喜的表情，但下一秒，她朝左右望了望，發現辦公室不知何時只剩下她一人。

呃，難道是因為自己是碩果僅存的人手？腦中浮現問號，不過也不敢讓他久等，急忙跟上。

“總監。”這是言依依第一次進總監室，她怯生生地踏入黑檀木門。

“坐。”

空間坪數不算小，除了大辦公桌，還有一組客用沙發及整面的書櫃牆，其他牆面還有格數不少的展示櫃。寶揚抱着一疊厚厚的裝訂資料，在沙發落坐。

她趕緊窩進沙發邊。

寶揚瞟了她一眼。這傢伙真的很容易緊張。

“幫我把第四頁的這段話……第七頁的這段……和最後一頁這行網址劃掉。”

他將一份已經處理的範例攤開，向她說明。

言依依點點頭，拿起一把尺和麥克筆，將一大疊紙張全往懷裏抱，就想站起身。

“你想幹麼？”他揚一臉莫名地盯着她。

“我……”聽見他的疑問，她像見着貓的老鼠，動作停格。

“呃，我出去外面划？”她語氣不太確定，看了看門外。

“我辦公室有毒？”他挑眉。

“不是……是我……呃，我……我怕打擾你工作……”她忍不住結巴。

“你現在就在打擾我工作。”他晃了晃手中和她手上一樣的筆，很肯定地告訴她。

“對不起……我……我不知道……”他看起來好像要和她做一樣的工作……

看她一臉無辜緊張的模樣，寶揚壓下想發飆的衝動，只暗自翻了記白眼。

“坐下。”他命令。

言依依馬上縮回原位。

沒理會她，他自顧自地怞出一份資料，就開始作業。

見到上司已經開始動作，她急忙依樣划葫蘆地跟上。

簡單的劃劃動作，實際躁作卻也頗為耗時。沙——沙——室內頓時只剩下紙張翻動和筆尖摩擦過紙面的聲音。

在筆劃聲中，突然有道怯生生的聲音響起。

“總、總監……”

“嗯？”寶揚沒抬頭，繼續做着手上的事。

“這、這種事……我來做就好了。”言依依的聲音因緊張而有些顫抖。她……

她主動和他說話……

“什麼這種事？”他蹙眉，眼角餘光怪異地掃了她一眼。

“就……划字呀……”她眼神專註在紙上，咽了口口水，鼓起勇氣再道：“總監應該做……其他更重要的事。”她聲音雖然帶着顫抖，但態度十分認真。

聞言，寶揚卻低笑出聲。

“小姐，你想太多了。”這天兵腦子裏都裝啥？“總監這兩個字沒那麼高級。”

“可、可是我覺得你很厲害呀！”她馬上反駁，“你的工作我就做不來……我、我做事沒辦法那麼果斷……”

“等你一禮拜上七天班，覺得自己快過勞死時，所有決定就會像神諭一樣自然出現在腦海里。”他淺哼，自嘲地撇擻嘴。

“是……是哦……”言依依悶聲附和。自己只會打雜，沒辦法幫上什麼忙。

寶揚覺得她反應微妙地瞟了她一眼。“你想挑戰？”

“沒、沒啊！”

“我常在下班時間還看到你留在公司。”幾乎天天。

“我、我有先打下班卡！”她急忙澄清。

他哼笑，“我不是要問你加班費的問題。”要問也該是豪哥提。“你喜歡在辦公室里遊盪？”他換個問法。

“我……我喜歡待在辦公室……”她不太好意思地回答，“這裏……很輕鬆……也有空調。”

很誠實，寶揚知道自己不該取笑她，但擋不住直覺反應地開口，“你要不要乾脆去超商站一晚？”冷氣二十四小時免費。

“啊？”什……

“沒。”知道對方肯定應付不了自己機車過頭的嘴，他馬上岔開話題，“動作快點，我今天還想回家吃飯。”

“是！”

室內再度陷入單調的沙沙聲。

作業中，寶揚眼角餘光不經意掃過身旁，那張側臉正神情專註地調整尺具位置，力求線條整齊一致。

那孩童般過分專註的表情，讓他眼底閃過一抹興味。

這傢伙其實很有趣。他發現。

兩人首次見面不算愉快，他雖然沒那麼小心眼，可在當下，也不看好她能撐得下來，就也沒多注意她。只是，在接下來的日子裏，從拿到手的資料中，他漸漸注意到公司里有個認真的傢伙存在。

她整理資料的方式和維琪相同，但總會多一些東西，比如消費族群的圖表，由她經手的，圖表上會多出些大小不一的星號，一開始他也沒想太多，但幾次去提案后發現，這些星號很顯眼，能讓客戶在翻頁對照時一眼就找到目標。他很意外她對這些細節的敏銳度，也肯定她的用心。

仔細觀察后，他更覺得她整個人衝突得十分奇妙。

這傢伙能力不強，甚至有點少根筋，整個人乍看之下，就和她的履歷一樣平淡無奇，偏偏，他又能每回都在資料里發現屬於她個人穿插進去的巧妙心思，就像剛才她對着夕陽露出的那抹微笑……他一直從她身上不斷的發現意外，發現她少根筋以外，也有強烈得讓人印象深刻的認真和感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