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找到她了嗎?”殷森對着手機問道。

“沒有?”他眉毛一緊,微微扯高嗓音,“通知所有人全力去找,十二個小時內我要得知她的行蹤。”

“要不要通知警方?”小靜着慌地問道。已經過了五個多小時了,齊檢座仍然一點消息也沒有,打她手機訊號也收不到。

“不行。”殷森迅速揮手阻止她,“如果他們聽到警方出動的消息,思思的生命立刻就有危險。”

“那怎麼辦?”小靜急得幾乎哭出來。

“我會想辦法。”他面色沉凝,“交給我吧。”

“可是……”

“我一定會救她出來的,”他靜定地保證,“即使賭上我的命也在所不惜。”

“你……”小靜怔怔地望着眼前的男人,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這個男人關心齊檢座,她可以肯定,而且是非常非常地關心。

他愛着齊檢座嗎?如果是,為什麼她會不願再見他?如果不是,又何必如此驚慌失措地找着她?

齊檢座現在究竟在哪裏?這個男人真的能讓她平安脫險嗎?

小靜失神地盯着殷森有稜有角的側面,不禁陷入了茫茫深思。

有人在摸她。

當齊思思自黑暗的深淵醒轉時,第一個抓住她的是這個可怕的認知。

有人在摸她,觸碰着她的臉,沿着鼻尖來到唇瓣,描繪着她的唇形。是汪遠陽,齊思思幾乎百分之百的確定,她不必睜開眼,也可以辨別他手指正撫觸着她的臉。

而她無法不感到恐慌。

她真的害怕,這個正在她面上吹着溫熱氣息的男人不是她原先認識的那一個;他是個殺手,無情無義,無血無淚,偏又極端迷戀她。

她該怎麼辦?該醒過來嗎?或索性一直假裝昏迷?如果她選擇醒來的話,他又會對她說些什麼,做些什麼,是否會用更激烈的手段強迫她供出密碼?

她不能說的,絕對不能——如果那組密碼真的關係到政界的黑暗面。

她必須將這些不法的內線交易公諸於世,這是她身為檢察官的職責,也是她之所以選擇成為檢察官的原因。

絕不能給他的,絕對不能!

齊思思緊閉着眸,腦海掠過一個又一個念頭,拚命想思考出一個能夠脫險的辦法,無奈她四肢被捆,全身動彈不得,連翻個身都做不到!

“你醒來了。”在她還未理出個頭緒時,汪遠陽冰冷的語音忽然在上方揚起,“起來,”他拍拍她臉頰,“別裝睡。”

她仍然閉着眼。

“起來!”他毫不客氣地命令着,“你的呼吸頻率變了,瞞不了我的。”

她終於認命地掀開眼帘,瞬間光線的刺激讓她連續數次眨了眨眼,最後終於凝定住眼前一張端正卻冷凝的面龐。

“怎麼樣?睡得還舒服嗎?”他朝她淡淡一笑。

“為什麼不殺了我?”她啞聲問。

“因為你還有利用價值。”他簡潔地回答,右手再度撫上她的臉,“何況我也捨不得。”

她翠眉一蹙,不覺想躲避他觸碰。

他卻不容她輕易閃躲,強迫轉回她下頷,凌厲的眸光在接觸她蒼白的美顏后忽地一柔,“真美。”他輕輕一句,恍若嘆息般地說道,“你是我這輩子見過最美的女人。”

她屏住氣息,“比我美的女人多得是。”

“或許吧,可是她們都沒有你的氣質。”他拇指按撫着她唇瓣,“該死的你就是有一種讓人一見難忘的氣質。”

像迷迭香——香氣淡雅,卻深刻人的記憶。

齊思思不禁一陣顫抖,她想起殷森也曾經說過類似的話,但當他說時她感覺無限溫柔,而汪遠陽充滿的眼神卻讓她體內奔竄過一道冰流。

“可不可以放了我?”她憎恨自己必須向他請求。

他嘴角一揚,“不行。”

雖然早料到答案,她仍然一陣失望,而且,那股啃噬她心的慌亂愈來愈刺痛她。

“我不會告訴你密碼的。”她只能如此宣稱。

“即使因此付出性命。”

“不錯。”

“我早料到你即便不要性命也不肯泄露密碼,”汪遠陽無所謂地聳聳肩,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我早有心理準備。”

“你……你想怎麼做?”

“或許你不在意自己的生命,但有一個人的命你是絕對在意的。”

“什麼意思?你……指誰?”她無法抑制驚慌,已然猜到他說的是誰。

“還猜不出嗎?就是那個你連一天牢也捨不得他多待的男人。”

“殷森。”她咬住牙,眸光倏地凌銳,緊緊定住他,“你究竟想怎樣?”

“我已經放出消息了,”他微笑邪魅,“他很快就會上這兒來救你——單槍匹馬。”

“他一個人?”

“他是那種自信過剩的男人。”汪遠陽似乎十分肯定,“況且,這裏的地形也不適合帶一大群人來打草驚蛇。”

“你佈下了陷井?”她瞪視他。

“別用那種眼光看我!”他冷冽地回應她的瞪視。

齊思思撇過頭。

汪遠陽終於滿意地微微笑,“放心吧,我不會那麼快取他性命的。”他頓了頓,“至少會等到他來到這裏。”

“你想利用他逼我供出密碼,在我說出后就了結他性命。”齊思思語音冰冷,“你以為我會那麼笨?”

他搖搖頭。“不,你不會那麼笨。”

她驀地轉頭瞪他,“那你還這樣做?”

“因為你一定會招出來的。”他淡淡地聲明。

“為什麼?”

“因為你見不得他受折磨。”

“你!”怒火點燃她眼眸,“我絕不會說的,勸你別浪費時間。”

“你會說的!”他不理會她,逕自抬起頭,眸光穿透窗外,“他應該快到了吧?”

“我已經到了。”一陣冷冽的語音拔峰而起,直達兩人耳膜。

兩人同時調轉眸光,驚覺木屋門扉不知何時已然開啟,而蒼茫暗夜將殷森挺直立在門口的身影襯得更加氣勢逼人。

汪遠陽緩緩起身。

兩個男人的眸光在微涼的空氣中交會。

汪遠陽首先開口,“不愧是職業保鏢,竟然能無聲無息地出現。”他嘴角半勾,眸中卻不見任何笑意,“殷森,你果然有一套。”

殷森眉眼不動,語調平板,“放開思思。”

“你以為你自己是誰?”汪遠陽嘖嘖兩聲,半嘲弄地,“你說放我就放?天下有如此便宜之事?”

殷森不為他的嘲諷所動,語氣依舊淡然,“如果你還想保全自己的性命,就放了她。”

“這麼有自信?”汪遠陽挑挑眉,忽地自腰間掏出手槍,在指間一個俐落的旋轉,“你肯定自己的槍法強過我?”

“我不敢肯定。”殷森坦然地承認,“但我一定會救出思思。”

“怎麼救?”

“用這個。”他舉高手,指間夾着一張白色磁片。

汪遠陽面色一變,“那是什麼?”

“磁片。”殷森淡淡回答,似笑非笑的波紋在唇邊蕩漾,“我從張永祥家中偷來的。”

“偷來的?”汪遠陽與齊思思同時喊道,嗓音都是高亢銳利的。

兩人不約而同怔怔地望着殷森,汪遠陽首先恢復神智,“那天晚上!原來你去他家就是為了盜這張磁片?”

“不錯。”

汪遠陽瞪視他數秒,“我早就懷疑你了。”他語音冷然,“從這件命案一開始,你似乎就跟我們牽扯不清,每一回我們試圖接近思思,你都會及時出現……你究竟追查我們多久了?”

“十八年。”

“十八年?”汪遠陽掩不住訝異,“你究竟是誰?”

“什麼時候你得了‘蒼狼’這個名號?”殷森不答反問。

“十年前。”

“為什麼?”

“因為前一任蒼狼死了,他也是帶領我的導師——”汪遠陽倏地停口,眉峰緊緊聚起,兩束冷銳的眸光射向殷森,打量了他許久,“你是他什麼人?”

“弟弟。”

殷森聽見齊思思倒怞一口氣,但他選擇不予理會,神色仍然保持平靜。

而汪遠陽則是恍然大悟地說道:“原來如此。”困擾他許久的迷團終於露出一絲曙光。

他手指敲着下頷沉吟着。

原來殷森是前任蒼狼殷平的弟弟,怪不得在初見他時便隱隱感到一股熟悉——雖然是兩張不同的臉,但畢竟是有血緣關係,五官彷彿還能找到一點彼此的影子。

但他仍然不解,“既然是他弟弟,為什麼要調查我們?為什麼要處處與組織作對?”

“因為我想知道為什麼。”殷森語氣平淡,泛白的指節卻泄露了他內心的激動,“我想知道為什麼他會拋棄家庭,投入這個組織,我想弄清楚你們究竟在做些什麼。”

“是這樣嗎?”汪遠陽微微頷首,黑眸掠過一絲異樣,“看不出你還是個挺重情義的人嘛。”

殷森不理會他的嘲弄。

“弄明白了之後很失望是嗎?”汪遠陽繼續嘲弄。

“我早猜到了。”

“所以你決定要跟我們作對?”

“我現在只想用磁片換回思思。”靜定地接腔。

汪遠陽一揚眉,瞥了一眼被他綁在床上、動彈不得的齊思思,迸出一陣大笑,“你以為我會蠢到相信你的話?誰知道你手上那張磁片是真是假的?”

“你可以試試,打電話給你們高層,”殷森淡淡提議,“告訴他們密碼,要他們試試開啟的檔案是什麼。”

“哈!”汪遠陽譏嘲地冷哼一聲。

殷森微微一笑,“17A6Q3。”

“什麼?”汪遠陽一愣。

“17A6Q3,”他再重複一次,“我設定的密碼,你可以要他們試試看。”

汪遠陽瞪着他,半信半疑,但終於還是從胸口掏出手機,一隻手拔號,另一隻手仍然用槍指着殷森。

線路接通后,他向對方報告了相關情形,幾分鐘后,他面色陰沉地掛掉電話,“裏面只是一些毫無意義的文字檔。”他咬牙說道。

“現在你相信我說的話了嗎?”殷森靜靜問道。

汪遠陽忽地上前兩步,槍管抵住殷森胸膛,“磁片給我。”

“你不能這樣!”一旁的齊思思驚恐地瞪着這一幕,不禁尖叫出聲。

殷森轉過視線,“我沒事的,思思。”他安撫地朝她一笑,接着重新凝定汪遠陽,“要我交出磁片可以,只是你放了思思。”

汪遠陽定字地回應他眸光,“除非她說出密碼。”

“我不會告訴你的,你休想!”齊思思喊道。

“是嗎?”汪遠陽唇邊彎起陰森的微笑,眸光依舊不動,沒有費事回頭看她一眼,“那我就殺了他。”

“你不能!”

“我不能嗎?沒有密碼,這張磁片也只是廢物而已,對我們根本毫無用處。”

“你——”齊思思一窒,卻想不出該如何反駁他的話。

“告訴他,思思,”殷森突如其來一句。

她驚異地望向他,“我不能!”

“告訴他。”殷森命令她,“這是唯一能讓我們兩個平安脫險的方法。”

“你不能給他磁片,”齊思思抗議着,“那裏頭有他們犯罪的證據——”

拉開保險栓的清脆聲響令她忽地一頓,那聲響雖然細微,卻清晰地足以奪去她神智。

殷森會死。

她心驚膽跳地明白這一點,如果她不說出密碼,汪遠陽會毫不猶豫地殺了他。但即使她肯招出,汪遠陽也未必肯輕饒他性命……

“我說。”在一陣天人交戰後,她終於開口……

汪遠陽微微一笑,“你終於肯說了。”

“但有個條件。”她強自保持冷靜。

“什麼條件?”

“你必須先解開我的繩索,還有,離殷森遠一點。”

他照辦了,在齊思思重新得以自由活動身子時,她見到他也拉開了自己與殷森的距離,雖然那支槍管仍然是不偏不倚地指向他。

殷森卻似乎毫不畏縮,逕自在桌邊落坐,提起專程帶來的Notebook,接上了插頭,然後插入磁片。

“密碼。”

齊思思咬住下唇,猶豫了好一會兒,“A4……”她深深吸一口氣,“A4013K。”

“好,你先走吧。”殷森靜靜一句。

“什麼?”

其他兩人同感震驚,汪遠陽首先銳聲開口,“我沒說她可以走!”

“你必須先讓她離開,否則我立刻格式化毀了這張磁片,”殷森冷冷回應。

“你……”汪遠陽瞪着他,看着他修長的食指輕巧地移動,停留在格式化的指令上,隨時可以按下。他緊緊咬牙,“我怎能確定她說的密碼是真是假?”

“我會留下跟你一起確認。”

汪遠陽沉吟兩秒,“好,思思可以先走。”

“我不要!”齊思思慌亂地搖頭,急奔到殷森面前,“我要跟你一起走,不可以讓你一個人留在這裏!”她語音抖顫,黑眸噙着淚。

“你先走。”他神情冷肅,“否則我們誰也走不了。”

“你……”她凄楚地凝睇他,心頭強烈酸澀,“早有命喪於此的心理準備?”

“我不會死的。”

“你騙人!你明明曉得一旦開啟檔案,確認真的后,汪遠陽絕不可能放過你的,”她激動地搖晃着他,“跟我走,我要跟你一起離開。”

“我說不行!”他冷冽地回絕她。

“難道你願意死在這裏?”她拚命搖頭,狂烈的心絞痛得她幾乎無法順暢呼吸,淚水紛紛亂亂墜落,“我不要你死,更不要是為了我……”

“我本來就該為你死。”相較於她的狂亂,殷森依然語氣冷靜,“這是我欠你的。”

“為什麼……”她細碎地怞着氣,神智痛楚而迷茫,“為什麼這麼說?”

“知道你父母是怎麼死的嗎?”

她一愣,“我、我父母?”

“他們不是單純的車禍。”

“不是……車禍?”

“他們是被暗殺的,在車子高速行駛的時候因為一塊招牌忽然墜落阻擋了視線,才會發生那個不幸的意外。”他神情平板,語聲亦毫無抑揚頓挫,“那個招牌是我哥哥射落的,他槍法一向神准。”

“你……你哥哥?”她一陣暈眩,震驚於這個忽然聞知的消息,“我不相信!你……你怎麼知道?”

“因為當時我也在車上。”

“我、我不相信。”齊思思倒退數步,眸子滿是不可置信,“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一陣狂野的笑聲忽地侵襲她脆弱的神經,她驚跳起來,瞪着那個發出笑聲的男人。

“是真的,思思,是真的。”汪遠陽也正看着她,眸中閃爍着異樣的神采,“齊浩威確實是我師父殺的,因為他知道的太多了,組織不得不派人做了他,而這個光榮的任務當然是交給當時的首席殺手——蒼狼羅。”

她驀地頭暈目眩,“是……是他殺了我父母?”

她的父母原來果真是被暗殺的,是被那個喚作蒼狼的男人,也就是殷森的哥哥所殺的!

“爸爸,媽媽,我去上學羅。”

“乖,思思,要乖乖聽老師的話哦。”

“我知道啦。”

“回家后我們一起上餐廳吃飯,到你最喜歡的那一家。”

“真的嗎?那我可以點草莓波士頓派嗎?”

“當然可以……”

但他們卻永遠回不來了,永遠不能再帶她上那家餐廳,她也永遠不能向最親愛的父母撒嬌。

果真是造化弄人嗎?她竟然愛上了仇人的弟弟……老天!

齊思思驀地仰天長嘯一聲,心神激蕩地奪門而出……

殷森看着她急奔出去,神色木然,一直到她細碎的腳步聲及纖細的身影完全消失后,他才允許自己放在鍵盤上的雙手微微顫抖。

汪遠陽注意到了,“怎樣,這滋味不好受吧?”他嘲弄着,似乎以殷森的情緒不穩為榮。

殷森不答,緩緩轉過頭,默默凝定汪遠陽。

後者嘴角翻揚,似嘲非嘲,帶着某種憤世嫉俗的況味,“被自己心愛的女人棄如敝屣的滋味不好受吧?”

他凝定他數秒,“你愛她?”

“好幾年了。”汪遠陽悠悠回答,神思像飛了千里遠,幾秒后驀地神色一凜,“這不干你的事,快打開檔案!”他一面低吼,一面將冰冷的槍口抵住殷森太陽袕,看着他輸入密碼,開啟檔案。

一串串文字與數字霎時充滿螢幕。

汪遠陽瞪視螢幕上的光點,神情從原先的微微興奮,到輕輕蹙眉起來,最後面色完全鐵青。

“這、是、假、的。”他一字一字自齒縫中逼出。

“不錯,的確是假的。”殷森坦然承認。

汪遠陽氣極,槍口更加抵緊殷森,“你不怕我殺了你?”

“請便。”

汪遠陽倒怞一口氣,面上的肌肉怞動得更厲害了,“說!真的在哪兒?”

“寄給她了。”

“寄給誰了?”

“思思。”

“別想愚弄我!”汪遠陽語調冷凝,“要交給她你早就給了,為什麼要等到現在?”

“我知道有人一直在盯她,我想找出那個人。”殷森神色不變。

“那個人就是我。”

“我現在知道了。”

“你為了引出我才遲遲不肯交磁片給她?”

“是。”

“你!”汪遠陽瞠目,掩不住心神激顫狂怒,“好樣的!難道你不怕我們把思思滅口嗎?”

“我會保護她的。”

“你保護她?”汪遠陽昂首大笑,笑聲凄厲,滿是嘲諷,“要不是我今日手下留情,思思說不定早死了,哪輪到你來救她?”

聞言,殷森拳頭一緊,“今天是我疏忽。”

汪遠陽瞪視他兩秒,“你沒有資格保護她。”他冷冷開口,“更沒有資格愚弄我,我要親手了結你性命。”他扣下扳機。

“不要!”

一陣凄絕的尖聲呼喊瞬間分散了汪遠陽的心神,他微微一愣,而殷森也迅速抓住了這不到零點幾秒的時間身子一低,使勁往地上一滾。

尖銳的槍響如夜梟凄厲的啼鳴劃破了黑夜的寧靜。

汪遠陽定了定神,驚覺他這一槍竟然射偏了,殷森的身子已然跌跌撞撞沖向門口,迎向怔立不動的齊思思。

“快走!”

他聽見殷森沉聲命令着齊思思,一面伸手拖起她,一面一同往森林的方向逃竄。

“該死!”他詛咒一聲,連忙拔腿跟上。

兩人一路倉皇逃着,藉着高大的林木躲過汪遠陽一槍又一槍的追擊。

齊思思聽着聲聲呼嘯過耳邊的凌厲槍響,感到自己的神智瀕臨崩潰的邊緣,心臟狂野地鼓動着誰也駕馭不了的韻律。

“別怕,”彷彿由她汗濕的手心感受到她的驚懼,“我們會沒事的。”

“真……真的?”她無法剋制牙關不停打顫。

“我會誓死保護你。”殷森嚴肅地保證,“我曾犯過一次錯,這一次絕不會了。”

齊思思一顫,眸光不覺瞥向身側領着她一路奔逃的男人,他神情端肅,極端冷靜。

即使是在如此狼狽的時候,他仍然神奇地一滴汗也未流。

她驀地有股想笑的衝動,莫名的歇斯底里糾纏着她的神智。

這個男人親口說誓死也會護她周全,他待她如此情重,是為了自己的哥哥嗎?因為他史長殺了她父母,所以他不惜犧牲生命替兄長贖罪。

是這樣沒錯吧?所以他才會在十八年前那一夜出現在她面前,安慰她,鼓勵她,懇求她無論如何也要堅強活下來。在張永祥命案發生后,每一回她有生命危險,也總得他及時現身相救,他一直在她身後護着她嗎?他究竟像這樣默默守候她多久了?

“殷森,我、我想問你一件事……”她一面隨着他狂奔出林,一面喘氣問道,“那株迷迭香……是、是你送我的嗎?”

她感覺他握住她的手一緊,“是。”

果然。

她香汗淋漓,呼吸細碎,神智卻異常明晰專註,思慮則透明澄澈。

她的預感沒有錯,那株迷迭香果然是他送的,在她孤身獨處異國,最寂寞難堪的時候,是他送了一株迷迭香給她,悄悄溫暖她冰冷的心。

“為什麼你明知道我在哪裏,卻不肯跟我見面。”

他握住她的手更緊了,“因為我怕你有一天會恨我。”

天!

原來真的是他。

原來他一直默默守在她身後,默默保護着她,默默關心着她,默默支持着她。

為什麼她竟然到現在才發現呢?為什麼方才還要因為他兄長的過錯遷怒他呢?他一直全心全意地想彌補啊,彌補那個根本不應該由他來承擔的罪過。

他說怕她恨他,可是她根本沒有資格。

他是無辜的,不論是她父母或她都沒有資格因此責怪他。

幸而她終究無法恨他,及時趕回木屋,否則她一時的激怒憤慨可能真會害他失去了性命。

她真該死。

齊思思心神激蕩,不禁用力咬着下唇,直到滲出血來依舊茫然不覺。

“快到了。”他忽然俯在她耳邊低聲說道,“我的車就在林子外面,再撐一會。”

她眨眨眼發現兩人終即將穿過濃密森林,蜿蜒而下的山路在眼前開展,一輛來色的越野車停在前面不遠處。

她不禁長長吐息,欣喜於兩人終於脫離險境。

然而,世事並非盡如人意,在殷森打開車門時,她聽見汪遠陽的怒吼。

“別想走,你們躲不了!”

“上去!”殷森將鑰匙遞給她,一面用力推她上車,在此同時,一陣槍響劃過她耳際。

而他挺立的身軀應聲往後一仰,倒落在地。

“殷森!”她尖銳地呼喊,驚慌回眸。

子彈穿過他前額上方,緩緩滲出暗紅色的鮮血。

“天!”齊思思心慌意亂,以最快的速度衝下車,扶起他上半身,“你沒事吧,殷森,你沒事吧?”她急切地問着。

“沒……我沒事……你快……走……”他眨眨眼,拚命強撐着逐漸流失的意識,語音細微,一隻手在她面前輕輕一揮后又無力垂落。

她明白他是要她先走,別為了他白送性命——即便是以保住她為最優先。

這項認知令齊思思心魂俱碎,也催出了眼中酸苦的淚水,她深吸了口氣,剋制軟弱落淚的衝動,“不,我不會丟下你的。”她拉他一隻手搭上自己的肩膀,接着環住他的腰,“我們一起走。”

“他……來了,思思……”殷森還試圖勸她。

彷彿在為他的話下駐腳,汪遠陽高亢的語音愈來愈近,“別想走!你們誰也走不了!”

齊思思一回眸,發現他只距離他們數步之遙。

來不及了。

她一咬牙,不知哪來的力氣讓她將殷森整個人凌空抱起塞進車子後座,自已則迅速跳上駕駛席,發動車子,甩開汪遠陽的追蹤。

她聽見後方連續傳來幾聲槍響,表情卻絲毫不未變。

“你說過的,殷森,你說我人一定會平安沒事的。”她一面風馳電掣地飆起車子,一面對後頭的殷森揚聲說道,“我一定會帶你脫離險境的。這一次,由我來保護你。”

她語音堅定,眸中爍着從來未有過的決心,定定地直視道路前方。

但她不知道,躺在後座的殷森在聽見她這番宣言后,嘴角還來不及揚起微笑的弧度,神智已然陷入黑暗的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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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迷迭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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