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這個好不?瞧她這身段,包管多子多孫多福氣,婰兒又豐盈,一娶進府,不到一年就幫您生個胖小子。”
男人佇在那名被一旁婦人死命推薦的小姑娘面前,定睛打量,一會兒仍是搖頭。
“那就這個吧,她可伶俐了,煮飯洗衣整理家務,樣樣精通,娶回家當媳婦兒絕對能將您伺候得服服貼貼。”婦人推出下一名美姑娘。
男人還是不滿意。
“……”婦人臉上的笑容每隨着他晃腦一次就跟着消減一分,直至現在,她已經連僵笑都硬擠不出來。“這位爺,您已經瞧了不下十來位姑娘了,真沒有一個滿意嗎?”
“沒有。”男人笑笑的臉很夠禮數,但回答卻又很篤定的失禮,
“您要的媳婦兒是怎生模樣?怎生個性?您說個大概,我才好找呀1”婦人是街坊著名的牙婆,從事的是買賣人口,雖不光明,但也不行那套逼良為娼的手段,她販售的人全是他們自個兒點頭同意,或是父母領來,請她代為出售,為奴為妾、為婢為娼,只要雙方點頭,讓她怞些傭金,銀貨兩訖,皆大歡喜。
但這男人真怪,竟然上門就說要討房新媳婦兒,她經手人口買賣如此多年,幾乎沒見過上門的人是要找娘子,最了不起看中漂亮的美姑娘就納來當妾,畢竟會淪為讓人買來販去的姑娘,身家都是不光彩,非貧即殘。
“要有當寡婦的準備。”他露齒而笑,彷彿說著多平常的事。
“唔!”牙婆驚呼,但到底是見過大風大浪的人,她輕掩着嘴,蓋住大張的吃驚嘴巴,好生仔細地挪着骨碌碌的眼珠子,將男人再認真瞧上好些回。
奇怪,瞧他一副健健康康的好模樣,半點也沒面黃肌瘦,不像短命鬼呀……
真是造孽呀……要她找個小姑娘出來當寡婦,這實在太不道德,可是桌上那袋銀兩沉甸甸的,目測也有百來兩……
“所以我不需要一個會守貞的媳婦兒,最好是一守寡就出牆——不,還沒守寡就出牆更好,太三從四德的我不要、太貞風亮節的我不要、太賢淑不渝的我不要、太從一而終的我不要、太謹守禮數的我不要。我的條件,夠清楚了嗎?”他扳指數着。差不多就這幾項了。
怪胎……哪有人還沒死就要自個兒的媳婦紅杏出牆的?牙婆真要懷疑是不是自個兒老了,耳朵不靈光,他說的和她聽到的應該是完全相反的兩碼子事。
“爺,您這條件……”
“不然,你暗地裏問問你手邊所有姑娘,若丈夫死後,她們將如何是好?是守着牌位就此終生,還是——”男人抿嘴笑了,話沒說全,但相信牙婆會舉一反三,他敲敲扇骨,“再將她們的答案告訴我,我從裏頭挑那位說實話的姑娘,”
“爺,我可以向您擔保,我手邊所有姑娘的答案都一樣,世風之下,女人哪敢豪放大膽,夫是天,天一死,要不就是守着孩子長大成人,要不就是隨着夫君而去,除此之外,您還希望聽到有哪個姑娘會大刺刺回我‘丈夫死了,當然是找下一個好男人’這類的敗俗答案嗎?”就算心裏真有這種想法,也不敢從嘴裏說出來呀。誰不怕被指指點點說自己瀅盪下賤、不守婦道呢?
“可是我現在要找的,就是敢說出那種答案的媳婦兒,”
牙婆又是一嘆,才正要搖頭,腦海里卻浮現出一張嬌俏臉孔!
“慢着慢着……我前幾天才見過一名小姑娘,說不定她符合您要的這些條件。”
“喔?”
“她娘托我替她找份差,就算當人小妾小婢也行,但是我拒絕,因為那姑娘不是聽話的那種乖女孩,我怕惹麻煩,所以沒收她,聽說她的行徑——”
“我要見她。”男人不等牙婆說完,打斷了她。
“我只是覺得她應該符合,但不保證……”
“無妨,讓我見見她,她若不行,我也不會要的。”
“那好,我差人去陸家領她過來,爺,您稍待……”
男人笑了笑,逕自安排好自己,坐在椅上喝起涼茶,一點也不用等人招呼。
他舉止溫雅,一襲淡灰的粗袍布衣,非但沒讓他風采銳減,反倒使他更沉穩內斂,淡揚的劍眉因為期待而輕聳,唇畔有笑,但不深,長睫微微低垂着,沒有完全掩蓋他的晶亮眸光,透着一絲絲的興味。
莫約半刻,牙婆差去的人領回一名姑娘,他抬頭瞧了她一眼,眼眸緩緩眯緊,連眉峰蹙擰也不自知。
“造孽……”他喃喃自語。
是呀,造孽,方才牙婆的眼神不也正如此說嗎?一個這麼嬌美的姑娘呢……
除了那句低嘆,他沒再多說半個字,淡淡以眼神示意牙婆將他要求的問題拿來詢問那名姑娘。
牙婆佯裝熱切地拉過姑娘的纖腕,“紅杏呀,金大娘問你,要是哪天你嫁了人,結果丈夫又短命,讓你守寡,你……”牙婆不安的眼瞟向男人,他只是凝着眸,等她問完——或許該說,他等着要聽姑娘的答案。“你會如何是好?是一輩子守着亡夫牌位、終生不嫁,還是遇到好男人就趕緊——”
“當然是遇到好男人就趕緊改嫁呀。”姑娘答得輕快,雖然漫不經心,卻更顯理直氣壯。
“你真這麼想?”牙婆沒料到姑娘會回得這麼迅速,好像完全不經大腦。“你……要不要再想想?”
“金大娘,一輩子是好長好長的日子,誰也說不準在這麼長的歲月里會發生什麼事,若我沒有遇到好男人,也許我會甘願守着牌位,但若我遇到了,要是放手,我一定會很後悔。我討厭後悔。”
她盤着素髻,兩端披散的長發以粗繩扎在胸前,年紀雖輕,但容貌艷美,若再好生妝點一番,絕對有資格列入紅顏禍水行列。
她的美,不是清秀的美,也不是靈氣的美。通常像她這副模樣的女人,不是盛氣凌人的富家小妾,就是傾國傾城的絕世妖姬,以男人的觀點來看,這種女人合適調養成床上寵婦;以女人觀點來看,這種女人就算嫁了人,也會不安於室,紅杏出牆。
而且她的閨名正巧也叫紅杏……
後頭那姑娘還說了些什麼他沒專註在聽,只知道自己放下茶盅時也撩袍起身,聽着自己淡淡在笑、淡淡在說,也淡淡的惋惜——
“就是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