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林老爹要外送四菜一湯,還有誰有空的?我這裏忙不過來……」
「我去。」
「那個蔡大媽要一盅佛跳牆,誰送?」
「我去。」
「高少爺說我們送錯菜了,正大發雷霆在摔碗,大家都不敢上高府去換菜回來……」
「我去。」
接近午膳,小飯館裏手忙腳亂,花迎春木凳子還沒坐熱便一會兒往林老爹家去,一會兒抱着佛跳牆到蔡大媽家,一會兒拿着木盾上高府換菜回來,忙翻了天。
直至店裏客人散去,也差不多過了晌午,直逼未時,花迎春送完第六份外送的菜肴,滿臉是汗地拖着腳步到家,寶叔叔一見到她,端了小盅的雞湯給她。
雞湯還溫溫熱熱的,是今天高少爺家送錯的菜色。她將一碗飯添進雞湯里攪和,讓每粒飯都吸飽湯汁精華,像在吃粥一樣。
「心肝寶貝,娘現在要喂你吃飯了,多吃一點呀。」她笑,自言自語地,然後大口吃掉湯飯,她食慾奇佳,幾口便吃完,碗裏還剩些殘湯,她再添一碗白飯,繼續埋頭苦吃。
「碗盤真多呀……這幾天生意怎麼這麼好……」三子捶着肩,手上還凈是泡沫,卻急着要去解手,嘴裏有着細碎的嘀咕。
花迎春聽見了,吃掉最後一調羹的飯,拿起空盅往洗碗的小角落去。
大木盆里三、四十個大盤及五、六十隻碗,數不清的竹筷,她攏攏裙擺坐下,開始洗碗盤。
「大、大姑娘,我來就好了——」解完手的三子一回來便瞧見嬌滴滴的小掌柜捲起袖子在努力搓筷子,急呼呼要搶回勞動權。
「反正我閑着也是閑着。」花迎春淡笑道。
「大姑娘,你也忙了一整個早上,要不要先去睡一下?晚膳時分又得累了呢。」飯館最累的就是用餐時間,像打仗似的。
「我不累。你要不要乾脆去收拾外送客人家的碗盤,我一塊洗了。」
見主子都這麼勤勞,三子當然也不好說什麼,點點頭便出門去收臟碗臟盤。
待他回來,花迎春還在洗碗,他將油膩膩的碗盤放進木盆里,幫花迎春洗一部分的餐具。
「三個姑娘里就屬你最辛苦。二姑娘天天睡到日上三竿,三姑娘又老往外跑,飯館的工作全由大姑娘你照顧了。」三子頗替她抱不平。
「誰叫我是大姊,長姊如母嘛。」她才沒有怨言。
「老爺也真是的,家就這樣拋下,自己雲遊四海去了,盤纏不夠就捎封信回來要錢,也不儘儘養家的責任。」
「他不是遺留下這間小飯館給我們三姊妹嗎?算很盡責了。」花迎春替自家親爹說話。
「三子只是覺得大姑娘辛苦……」替她抱抱不平,不是惡意想貶損誰的。
「甭同情我,我不覺得自己辛苦,有你們大夥在幫我呢。」她輕輕甩干盤面上的水,接着換了塊乾淨的布巾將碗盤都擦乾。
「大姑娘還有想要再嫁人嗎?」
她一頓,笑答:「沒有吧。」
「不是每個男人都像嚴公子不懂珍惜的。」三子突道。
「我到前頭去擦桌子。」花迎春分門別類將碗盤置於木柜上,笑容仍然甜美,卻避開三子的話。
花迎春擦了桌子、擦了椅子,連地板也擦了,忙碌的身影在小小飯館裏進進出出,上一眼見她拿着抹布擦擦抹抹,下一眼就改見她拿着竹帚在洒掃,再下一眼她人已經墊着桌椅在清房頂上不起眼的蜘蛛絲。
「大姊!」花盼春難得一見的慌亂,抱住花迎春的雙腿,生怕她失足摔下椅來。「你安分一點好不?!這種事交給三子或寶叔叔去做呀!」
「這種簡單的工作我行的。」花迎春拍拍胸脯。
「你行,你肚子裏的孩子可不行!」花盼春將聲音壓至最低,不讓人聽見。「孕婦有個孕婦的模樣好不好!孕婦就算慵慵懶懶癱死在床上睡一整天也不會有人責備的!」爬這麼高,摔下來是一屍兩命呀!
「我也不像孕婦呀,都五個多月了,瞧,我的肚子還小小的。」花迎春本來要在桌椅上掀掀那件寬大的黑色繡花外褂,但被妹子一瞪,只好乖乖下了桌椅,直到她安安穩穩站在地上,花盼春才放開她。
花迎春獻寶似的拉開外褂,她小腹微凸——就真的只是微凸,活像個略略發胖的姑娘而已,照這種程度胖下去,恐怕懷孕七個月還能瞞得住眾人。
「姊,你是不是瘦了?」花盼春一摸到大姊的手腕,一對秀氣的柳眉都快打成死結了。
瞧她摸到了什麼?一根竹竿?!
「有嗎?」花迎春摸着肚子。她覺得他每天每天都有成長呀,現在他還有動了呢,開始會踢她了,第一次胎動還嚇着她,她手足無措的以為肚裏的他發生什麼事,她想問人,卻又找不到人能問,她不敢去看大夫,就怕被熟人見到,她躲在房裏害怕地哭了,以為自己就要失去孩子,直到第二次胎動、第三次胎動,她才知道,是她的心肝寶貝在和她打招呼呢。
花盼春將大姊的手逮放在她臉頰,要她自己摸看看。「你的臉整個變尖細了。」
「那真好,我一直覺得我的臉大哩,尖細一點好看。」花迎春嘻嘻哈哈,拍拍自己的兩頰。
「你到底有沒有在吃飯呀?!你是孕婦耶!孕婦是全天底下最有資格變胖的人!」
「有啦,我都有吃,說什麼我都不會餓到心肝寶貝的,不信你找寶叔叔替我作證。」花迎春舉手發誓。
花盼春知道她疼小孩,也相信她就算不餓也會為了孩子頓頓都吃,可是她真的覺得大姊的臉龐明顯削瘦下來。
「養分全給了孩子,你自己倒好,半點都沒吸收到,別孩子還沒生下來,你反而變成一具骷髏。」
「不要在孩子面前胡說八道。」花迎春護着肚,賞了花盼春一記白眼,又低頭對肚子裏的孩子笑說:「姨嘴壞,別聽她亂講。你要好好長大,娘盼着你出世呢。」幸福光采洋溢。
「姊,發生什麼事了?」花盼春問得直接。慧黠如她,不會沒發覺大姊的反常。
沒錯,大姊一如往常守着飯館、一如往常工作、一如往常夜裏埋首寫着文筆不流暢故事不精採的稿子,可她就是覺得大姊變得不太一樣,她好像為了要讓人放心,努力表現出堅強;為了讓大夥以為她開心,努力笑得更燦爛;為了逃避,所以努力讓自己很忙,就連現在她這個辣子這麼直言逼間,她都還只是笑,然後聳肩,撥頭髮,最後雙手回到腹間輕輕摸撫。
「發生什麼事了?」花迎春還反問妹妹,彷彿妹妹問了她一個多奇怪的問題。
「你怎麼了?」花盼春再問。
「我怎麼了?」花迎春再反問,還回了她一記憨笑。
「你不要一直學我問!你回答我!」花盼春吼她。
「我沒事呀,我好,心肝寶貝也好,我不知道你在問什麼,我怎麼答呀?」花迎春寵溺地摸摸花盼春的發,一點也不在意妹妹對她的不禮貌頂撞,滿臉散發母性光輝。
「你知不知道你現在看起來像什麼?」
「像什麼?」美麗的孕婦?可口的孕婦?誘人的孕婦?
「一具活屍!」
花迎春皺眉,「盼春,你說話好難聽,不要教壞我的心肝寶貝。」一會兒骷髏一會兒活屍?真是口無遮攔。
「哪裏難聽了?《幽魂淫艷樂無窮》裏那個在棺材產子的女鬼根本就是按照你的模樣量身訂作的!飄過來——我的心肝……飄過去——我的寶貝……飄左邊——我的心肝……飄右邊——我的寶貝……你除了多她一口氣之外,哪裏不像了?!」
花迎春不說話,只是低頭,被罵得很像做錯事的小孩。
「告訴我,你到底怎麼了?!」花盼春再給她最後一次坦白的機會。
花迎春沉默得有點久——
「我不知道。只是突然好想做些什麼,送菜也好、洗碗也好、擦地也好,就是好想做事,一停下來,我就不知道怎麼辦……」她說著,又拿着抹布在抹最靠近自己的那張桌面。
「你給我停手!」花盼春搶走那條抹布,花迎春想拿回來,但是被花盼春眯眸瞪得縮回手。「你現在腦子裏浮現了什麼?」
「呀?」
「就是現在,你在想什麼?」
花迎春抿嘴,「……嚴慮。」
手一停下來,她沒辦法假借忙碌來忘卻他,他在她的腦海里出現,冰冷冷地看着她,一直一直重複而堅定地告訴她,他不愛她、他討厭她、他要休掉她。
「果然又是那傢伙。他說了什麼傷你的話?這是做了什麼傷你的事?」
「那都不重要,我和他沒有關係了。」花迎春不想再談,走向角落去拿竹帚,要將方才掃過的地再掃一次。
「既然沒有關係,你為什麼要害怕得一直讓自己忙碌?」花盼春搶走她的竹帚。
花迎春轉身去櫃枱拿算盤撥,佯裝自己算帳算得好忙好忙,花盼春又搶去算盤;花迎春改拿帳本死盯着,妄想多看幾眼后,上頭會自動跳出好多筆進帳,花盼春不讓她如願,奪去破帳本,花迎春乾脆去排桌椅。
花盼春氣呼呼地擦腰看着花迎春裝忙,她美眸一瞟,不再追着花迎春問,乾脆自己去搜花迎春的房間還比較快。
她那份破稿里通常都會清清楚楚寫下她和嚴慮的一點一滴——雖然大姊不承認,但那份破稿壓根就是她的日記!
谷月惟眼角邊掛着眼淚要掉不掉,晶瑩剔透地懸在睫上,她咬着發紅的小嘴,時而停頓,當她不說話時,她會悄悄揚眸看着不遠處正在繪景的嚴慮,她停頓太久時,嚴慮才會出聲。
「接著說。」
谷月惟顫了顫,聽話地接下去,「她手被炭火燙着,很疼很疼,可是想到夫君吃下她熬的湯,一定會眉開眼笑,所以這樣想時,她就覺得一點也不痛了。」她又停下來,想着那時舅媽是如何說著這個故事,她只記得舅媽邊說還邊哭,一邊抹眼淚一邊說書說得猶如身歷其境。
呀,想到了。「可是壞丈夫不但沒有感動、沒有感謝,還叫她滾開。」
沒錯,他說過要她滾,還喝令她不要防礙他辦正事,然後他便出門了。嚴慮記起這一回事,那時工地發生了災難,幾塊大石壓倒下來,工人三死五傷,他口氣是急又沖了些,而她啥事都不清不楚,只一心端着熱湯要給他喝,那時她的笑臉迎人,他竟然沒有印象。
「接下來有兩天舅媽沒說故事。」
「哦?」嚴慮正好畫完一景,擱下筆。
「舅媽說小娘子還在哭,到現在眼淚還沒停,所以沒空發展新故事。」
嚴慮沉默不語。如果他好聲好氣跟她說明事情輕重,她不會死纏着要他喝湯,說不定反倒催促着要他趕緊出門去查看工地,而他不但沒說,還冷顏撇下她,所以她的眼淚無法停下。
「那壞丈夫真是太差勁了。」嚴慮自嘲道。
「舅媽也是這樣說的……」谷月惟不明白為何舅舅向娘親「借」了她來,就只是要聽她說故事——說舅媽提過的故事——她平時連話都不太說得清楚明白,說書的精采程度還比舅媽差,舅舅為什麼要找她來說故事呢?而且還一連聽了好幾天。
「哭完了兩天,她又說了什麼?」
谷月惟想了想,她腦子裏的故事只有片段片段,所以只能挑記憶最深——也就是花迎春說得最激動的橋段。
「還有一回,壞丈夫生辰,小娘子要替他作壽,她早上還特別跟壞丈夫說要他晚上早點回來,壞丈夫也允諾她了,小娘子高高興興準備了整整一天,可是壞丈夫沒有回來,她等了一整夜,一直到隔日早上,他都沒有回來。」
「壞丈夫和朋友去慶祝完工,喝醉了,在朋友家借住一宿。」
「咦?舅、舅舅,你也知道這個故事嗎?」
他何止知道,他根本就是故事裏的人物。
嚴慮對外甥女輕輕搖頭,再問:「小娘子又哭了嗎?」
「舅媽沒說,她只說小娘子整夜都擔心壞丈夫的安危,提心弔膽的,壞丈夫回來卻連句抱歉都沒有,她將要送壞丈夫的生辰禮物燒掉了,燒完的灰還拿去包成包子給壞丈夫吃。」
難怪他覺得有天的包子餡味道奇怪,她還騙他說是新口味,要他多吃幾個。
「再接下來的故事呢?」
這回換谷月惟搖頭,睫上的眼淚落下,「接下來,舅媽就走掉了……」一方面她有些難過,她喜歡舅媽,因為舅媽是那麼有耐心地讓她不害怕她,接近她,陪她玩,陪她說話;一方面則是她害怕舅舅對這個話題會生怒,畢竟娘親總是在她面前說舅舅有多討厭提及舅媽的離開。
嚴慮不再說話,似乎低聲嘆氣。
「舅、舅舅,你不要嘆氣,故事雖然還沒有說完,但是結局一定是好的,我聽過的故事都是這樣的……」谷月惟以為嚴慮是因為沒能聽完故事而嘆氣,笨拙地想安慰人,「小娘子那麼愛壞丈夫,壞丈夫一定會被她感動的,也會愛她的。」
對一個孩子而言,故事圓滿是天經地義的事。
「愛……嗎?」
聽着谷月惟在說故事,任何一個人也都知道小娘子是深愛壞丈夫的。為什麼呢?他對她又不體貼也不愛憐,她為什麼愛他?他有什麼值得她愛的?而他竟然遲鈍地沒察覺到她愛他?
他竟被她如此深深愛着……
而這一刻,他開始認真思考着——
他也愛她……嗎?
花迎春拎着竹帚從飯館外走進,她近來將小飯館打掃得一塵不染,再也摸不出半粒灰塵,現在改將魔爪伸向館外大街,閑來無事就沿路自街頭掃到街尾,直到掃至盡興才肯回來。
「寶叔叔,隔壁那塊大空地最近好像進出的人越來越多了?」她轉至後堂洗手,洗完才出來幫寶叔叔一起揀菜。
那一大片空地是從幾年前就在的,據說有人買下,但卻一直沒去動它,任憑它長草長花,可她剛剛掃地掃到隔壁,發現一群僕役在整地,她問了其中一人,他說地主要在這塊空地建造避暑別園,看來有好一陣子要不安寧了。
「蓋屋子嘛。」
「工人可不少呢。」花迎春眼珠子骨碌碌一轉,「不知道他們放飯時是請人送還是聘人在工地煮食……寶叔叔,你蒸幾籠包子,我送去給他們吃,說不定有機會替飯館掙到一筆大生意!」
那麼一大群工人也是要吃飯的吧!要是由花家飯館照三頓負責的話——好可觀的收入!
「丫頭,你打的是這主意呀,倒也可行,再說咱們花家飯館距離他們最近,算起來他們也省功夫,要是包子對了他們的味,還怕生意不上門嗎?」寶叔叔笑呵呵,滿臉的笑皺全擠在一塊。「好!給我一個時辰,我蒸個二十籠!」
「寶叔叔,五籠就夠了,東西吃巧不吃膩,少少的才吊人胃口呀。我幫你洗蔥剁肉。」
「剁肉這種事你不行,讓開讓開,看寶叔叔大顯身手——」
狂妄的笑聲哇哈哈哈的響不停,當中當然包含了努力剁砧板的兜兜聲。
一個時辰后,熱呼呼的包子出籠,麵皮清爽的淡香不在話下,肉餡的調味更是寶叔叔獨家秘方,皮薄餡多,真材實料,三子還忍不住趁隙偷吃了一顆。
花迎春將包子篦放入大竹籃,打了三子腦袋一記,差點害他被包子噎死,她努顎,三子認命陪她提着大竹籃,抱着勢在必得的信心來到隔壁空地。
「這位小弟,請問一下,這地的老爺人在哪兒?」花迎春露出作生意時的嬌笑,向粗布衫的年輕漢子詢問。
「老爺在府里,不在這。」
「那……負責工地大大小小事務的爺兒呢?」
「那裏。」年輕漢子隨手指了指空地更裏面,花迎春道了謝,和三子小心翼翼踩過一堆蔓生雜草。
「請問負責工地大大小小事務的爺兒是哪一位?」花迎春又問人。
「那位。」第二名漢子胡亂指,花迎春又朝再裏面走。
這片空地佔地非常驚人,莫約是花府的六、七倍有餘,花迎春和三子光是從前頭走到這裏也花去一盞茶時間,而且還在盲目尋找着負責人。
「請問負責工地大大小小事務的爺兒是哪一位?」花迎春第三次問人。
「那一位呀!」這回的漢子較有耐心,指得很認真,「站在石台旁和三、四個工人說話的那位,最高的就是了。」
「最高的?背對我們的那個?」花迎春仔細確認。有點眼熟呀……
「是是是,就他了。」
「謝謝你!這是我們花家飯館自己做的包子,滋味很好,你嘗一嘗。」花迎春趕快送出第一顆賄賂包子。
「姑娘你真客氣,好香呢!唔唔,好好吃!」
收買第一步,成功。
好的開始是成功的一半。
「三子,你先站在這裏顧包子,我去和對方攀攀交情,等我打暗號給你,你再殺過來。」不能讓對方一開始便看穿他們的企圖。
「好,大姑娘,有事就大喊我一聲。」
「光天化日之下會有啥事呀?」花迎春賞他一記嗤笑。「我先過去了。」
腳下的雜草實在是很惱人,即便她穿曳地長裙,雜草還是刮疼了小腿,一腳踩進草叢裏還會有十幾隻蚱蜢蹦出來,真荒涼。
「那塊大石就礙在那裏,又硬得鑿不下去,好幾十支工具都鑿斷了,看來要挖個池恐怕得用火藥炸開。」
「石頭多大?」說這句話的嗓滑入花迎春耳里,有些熟。
「至少十個大男人圈抱起來那麼大。」
「好,讓火藥頭來瞧瞧情況。」
花迎春靠近負責工地事務的主事者時,正好他也與那群工人商談完畢,大好機會!
「這位爺兒,打擾您一會兒好嗎?」
那高頎的長軀回過身,花迎春反射性斂笑大退一步,嘴裏正準備好的拉攏諂媚全數消音——
就是這張臉,總在她歇息下來的同時霸道地出現在她眼前,無情地用冷眼傷害她,用冰冷的字眼說著不愛她!她好不容易才用盡各種方式忘掉他,在這一瞬間,她腦海里他的聲音再度在咆哮,用着幾乎要震碎她耳膜的巨嗓對她吼着:花迎春,我不愛你!
她退了一步再退一步,倔強咬着唇與他互視,然後掉頭跑開。
嚴慮只跨了五步便追上她,她差點跌倒,他一手攬住她。
「看到我為什麼要逃?」
「三子!」花迎春大叫,喚來站在不遠的三子,當做沒聽見他的話——事實上她是真的沒聽見他的問話,因為她捂着雙耳,抗拒着充塞在耳朵里的嘈雜,她不聽、她不要聽!
「大姑娘……嚴公子?」
「我們回去了!」花迎春掙開摟在她肩上的大掌,不待三子有任何反應,自己加快腳步在逃命。
她知道自己不該激烈跑的,會傷到肚裏的孩子,可是她不跑的話,受傷的會是她自己。
她無法欺騙自己,她是多麼害怕他不愛她。
多麼的,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