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饒崴永正在開會,聽取公司各個高層主管的會報,但是會議室的門卻被人無禮地撞開。
“停止開會!”饒尚權柱着拐杖,篤篤有力地走過來,對着會議室內的所有高階主管怒吼。“除了饒崴永,其他人都先給我滾出去!”
主管們一見到饒尚權發威,個個開始動手收拾桌上的文件資料。
“繼續開會!”饒崴永一見到爺爺又跟爸媽來公司鬧,額上的青筋不爽的怞動。
“你……你越來越不像話了你!”饒尚權見主管們僵在那兒,又看到饒崴永一臉不買他帳的表情,他氣極的舉起拐杖就要往饒崴永身上怞下去!
“夠了!”饒崴永站起來,一手抓住空中的拐杖,然後用力的怞了過來,由於力道過猛,饒尚權一時站下住腳,身子一個搖晃,就向後跌坐在地上。
“爸爸!”饒秉信跟妻子林梅才剛走進會議室,就看到饒尚權跌倒在地,又慌又急的奔到他身邊。
“老董事長……”主管們看到饒尚權跌倒了,也趕忙圍在身邊,或扶或持。
“你這個不肖子!居然敢把你爺爺推倒在地……”饒秉信指着他的手氣得不住顫抖。
“崴永,你怎麼變得這麼不孝?是不是你那個下賤的教你的?”林梅呼天搶地的說。
越說越過分了!饒崴永的臉色變得冷硬如鐵。
看來這會是真的開不下去了!“各位先出去,會延到下午再開。”饒崴永下達命令。
既然要鬧家庭革命,那麼成員僅限家人。
主管們個個迅速且安靜無聲的離去,會議室里僅留下饒崴永一家四口。
林梅跟饒秉信把饒尚權從地上扶了起來,饒崴永則兩手環胸,冷眼的看着他們。
“我說過幾次了,不要在我的上班時間直接就殺來公司鬧,有什麼話要說或是有什麼架要吵就不能等到回家嗎?”這一點他已經忍很久了!
“我們為什麼非要現在來找你算帳?你自己睜大眼睛看看!”饒秉信打開會議室里的電漿電視。
“你看看,這下我們饒家真的是轟動全台灣、震驚全世界!”林梅指着電視機破口大罵。
饒崴永看向電視,新聞主播正炒作着他的緋聞,還有稍早的現場轉播,當饒崴永看到記者們圍着小兔發生激烈的言語爭執時,他的手緊緊地握成跟石頭般堅硬的拳頭。
“這種爛女人你也要?”饒尚權氣得滿面通紅,大口大口的吸氣。“你最好給我去醫院做做婚前健康檢查,不要把從她那裏得來的骯髒病傳染給俞家的千金小姐!”
“兒子,你要玩女人也挑個好一點的貨色好不好?這種垃圾你也撿?”林梅尖酸的叫罵。
“你們現在罵人的嘴臉又高級到哪裏去?”饒崴永臉色鐵青的質問他們。“坐在大公司、吹着冷氣、穿西裝打領帶、戴珠寶首飾這樣就高尚了嗎?你們不過是包裝精美的垃圾而已!”
“你說什麼……”饒尚權站了起來,用力的拍了桌子一下,整個身軀抖動不已。
“我說夠了!”饒崴永大手一揮,強硬的說:“我不想再受你們的鉗制,我已經受夠了綁手綁腳的日子,你們要是再這樣下去,大可把公司拿回去,我自己去外面從頭干起!就算是做一個跑業務的,我相信,憑我的能力,十年以後我可以開一間比永盛更大的公司,十年以後我還很年輕,才四十二歲,還可以好好的拚,那時我是個真正的總裁,上面不會再有人壓着我!”
“崴永,你在說什麼……”林梅聽了,眼淚都飆了出來。“你現在是要跟我們劃清界限嗎?一個是生你的媽,一個是養你的爸,一個是教你的爺爺,我們是你真正的家人啊!我們會管你也是因為我們愛你,你怎麼可以有出走的念頭呢?是不是那個叫柯宜容的女人教你的?”
“我已經三十多歲人了還會隨便受人影響嗎?”饒崴永皺着眉,不耐煩的說。
“這事不關小兔,是我!我忍受你們很久了!你們是我的家人沒錯,但是你們干涉得太多了!在公司,單單一件企劃案,主管不只要遞給我看,還要請示你們的意見,到底是誰坐在總裁這個位置?我上面有垂廉聽政的太太上皇、太上皇跟慈禧太后,我不想再當光緒了!”
“公司是我一手創造,雖然我從總裁的位置退下來,但是不會連過問一下企劃案的資格都沒有吧!”饒尚權憤然大吼的問。
“但是你已經把總裁的位置給我了!”饒崴永吼得更大聲,壓抑多年的情緒,終於在這一日完全爆發。
“我怎麼會生了你這麼一個不肖子?給你了又怎麼樣?我們隨時都可以把它收回來!”饒秉信越聽越火,終於口不擇言的大吼。
“好!”饒崴永跨着大步,定向會議室的大門,雙手放在門把上。“我就不要這個位置,把廉拿下來吧!你們這些廉后的藏鏡人終於可以現身了!”話一說完,饒崴永就把門打開,頭也不回的走出會議室。
“崴永……崴永!崴永──”林梅在他身後叫喊。
“崴永……”饒尚權也是嚇了一跳,他沒想到饒崴永這次的反應會這麼的強硬激烈,竟然真的連總裁的位置部不要了!
他憤憤的看向也是一臉瞠目結舌的兒子,憤怒的大喊,“你為什麼說出那樣沒有大腦的話來?這下崴永真的買帳了怎麼辦?我看你要怎麼把他給求回來!”
饒秉信吼完后也很懊悔,偏偏話說出口了又怎麼收得回來,他也只能低下頭聆聽父親跟妻子的斥罵。
“你腦子裏裝的全是屎是不是?”林梅指苦丈夫的腦袋責罵。“崴永的個性你這個做爸爸的還不知道嗎?硬到一定的程度就好,不然就會像橡皮筋一樣,一直拉一直拉,當然會拉斷!”
饒尚權看到媳婦在教訓兒子也不以為意,還認為是應該的,他一直認為自己生了一個資質平庸的兒子,幸好是自己替饒秉信相中了林梅這個媳婦,林梅的精明能幹正好可以彌補兒子的不足。
他很滿意這個很有頭腦的媳婦,更令他感到高興的是林梅替他們饒家生了一個引以為傲的人中之龍,所以在饒尚權心中,他是倚重及信賴這個媳婦更勝過自己的兒子。
“阿梅,現在崴永走了,你說有什麼辦法可以把崴永勸回來?”饒尚權如往常一樣詢問着他的智囊。
“爸,現在當然只能從崴永養在外面的那個女人下手了!”林梅說道。
“沒錯,都是那個女人成天在崴永耳邊吹枕邊風,否則怎麼可能讓崴永連永盛都不要!所以我們絕對不能放過這個女人!”饒秉信見縫插針,義憤填膺的說。
“你是要買殺手殺掉她啊?”林梅不屑的瞪着這個早被她捏在手掌心三十多年的丈夫。“現在要是那女人有個三長兩短,崴永一定會把帳算我們頭上!所以我們現在非但要保佑她吃好睡好平安無事,要是有個萬一,崴永可能會跟我們脫離關係!”
“阿梅說得沒錯,我們不能對那女人怎麼樣。”饒尚權頗同意媳婦的意見。
“阿梅,你是女人,又是崴永的母親,去找那女人最適合,談判的時候姿態擺低一點,不要用硬,然後用一筆錢打發她走,可是要確定她拿到錢一定會走!”
“放心,交給我吧,爸爸,我知道該怎麼做的。”林梅胸有成竹,她心裏早有計畫要怎麼做了!
“嗯,交給你我就放心了!I饒尚權點點頭。
饒崴永把小兔家的對講機砸毀了!
因為記者猛按對講機按個不停!
今天氣沖沖的從公司大門出來后,便發現有一堆記者被警衛擋在大門口,他開車從另一個秘密出口出來,火速驅車前往小兔的住所。
但是車子才一開近,就看到一大群記者圍在大廈樓下,眼尖的記者從車前的擋風玻璃把他認出來,於是車子四周圍着滿滿的人,閃光燈、攝影機朝他不停地照,饒崴永牙一咬,猛按喇叭,直到記者識相的退了開去,才橫衝直撞的把車開進車庫。
好不容易才把車開進車庫,饒崴永搭電梯迅速上樓,但是進到房子裏面,卻找不到小兔的蹤影,打手機給她她也沒接,打到安養院問她外婆,她外婆也說她沒去,那麼小兔究竟去了哪裏了呢?
等了一天一夜,小兔終於在隔日早上七點多才回到家。
饒崴永一夜未闔眼,他一直在等着小兔。
小兔打開家裏的門時,便發現饒崴永正直挺挺的坐在沙發上,犀利的看着她。
“你去哪裏了?為什麼一夜都沒回家?”也不曉得撥個電話給他,她知道他有多擔心她嗎?
“你是我的誰?你憑什麼管我這麼多?”小兔脫下鞋子,面無表情的走進客廳。
她把肩上的背袋一把丟到長沙發上,然後一屁股坐在一旁的單人沙發。
饒崴永聞到她一身酒味。“你喝酒了?”
“不行嗎?”她斜眼看着他。
“為什麼喝酒?”她心情不好,但他的也好不到哪裏去。
“從我回來就問我一大堆問題,你就不能讓我喘口氣嗎?”小兔眼睛睜得大大的瞪他。“想要問我去哪裏,我建議你去問樓下那群記者,他們緊迫盯人的跟着我,我到哪裏就跟到哪裏去!我告訴你我去哪裏,我去牛郎店,跟三個牛郎喝整晚的酒,然後當著那群記者的面跳脫衣舞!”
“你為什麼要這樣自暴自棄?”饒崴永越聽眉皺得越緊,他相信小兔說的不是氣話,她說的是真話,因為她是真的會幹出那種事的人。“如果每個人一遇到挫折都跟你一樣的話,那這個世界就完了!”
“對,我賤、我自暴自棄,你是第一天認識我小兔嗎?我是第一次這樣自暴自棄嗎?”小兔心裏有滿腹的恨與怨,堆積了許久無法發泄,現在既然饒崴永要跟她算帳,她也不必再忍耐什麼了!
“那麼你真該檢討,”饒崴永壓下胸口的怒氣,試着心平氣和的與她說話。“為什麼我第一天認識你是這樣,六年過後你還是這樣?”
“我就是不長進、沒出息可以了吧!”小兔聞言,胸口燃燒着熊熊的怒火。“今天是誰害我遭到這種不平等的對待,我走到哪裏,都像個賊一樣的被人監視,每一個人都知道我是你饒崴永那不要臉、出身低俗的!這是為什麼?這是因為你、是、饒、崴、永!而不是因為我是柯宜容!”
“我會告那些八卦雜誌,我會要他們付出代價的!但是我採取的是正當的法律途徑,而不是像你在電視鏡頭上逞一時之快!”饒崴永皺着濃濃的眉。“你這樣做有什麼意義?你只是讓更多人看你的笑話!”
“現在全台灣的人都睜大眼等着看我的笑話,那我就來滿足他們!”
“你為什麼要滿足他們?你欠他們的嗎?我所認識的小兔原來配合度這麼高,我怎麼都不知道?”饒崴永英俊的臉上帶着濃厚的嘲諷味。
原來饒崴永譏刺起別人來也能這麼尖銳、這麼毒,小兔今天總算是真正領教到了!
“你就像渾身長滿掠的玫瑰,只懂得用最直接的方式保護自己、傷害別人。”饒崴永覺得很多話,真的到了非說不可的地步了!“可是到頭來受最大傷害的人卻是你,難道你不感到痛苦……”
怎麼會不痛苦?它們是一條條蝕心的蟲,在她的心臟鑽上鑽下,把她整顆心都鑽穿了、鑽爛了!
小兔沉默的看着他,她的胸口好痛,就像有好幾口氣都喘不過來似的。
“就算你不痛苦,可是你知不知道愛你的人會感到有多痛苦?你想過你的外婆沒有?她如果在安養院裏看電視聽到那些話,你想她會怎麼樣?你想她早點死是不是?”饒崴永胸腔里有無數道亂流在激蕩,分不清是生氣還是痛苦。
小兔窩在沙發椅裏面,不發一語,內心卻在交戰,外婆……天吶!她到底在做什麼傻事啊!
“還有……”他定定的盯着她,專註而熱烈。“你想過我沒有?這六年來,你到底有沒有好好的想過我一次?小兔,我不說,但是你怎麼能故意感覺不到?我愛你,對我而言,你不是路上一個隨便的普通的女人,你不是一個只能共度春宵的,你更不是如八卦媒體所報導的那種低俗不堪的女人!”
小兔偏過臉,他熾烈的眼睛比火山熔岩的溫度更高,像會蝕人,她承受不了。
“我愛你,原來這句話這麼簡單,這麼容易輕鬆就能把它說出來。”饒崴永追隨她轉開視線的臉龐,溫柔又悲憫的注視着她的側臉。“也許我在第一次見面就愛上你了!小兔,六年了,我對你的迷戀只有加深而無變淺,事情並沒有想像中的複雜,也許解決的方法很簡單,我知道真永盛總裁的這個位置給人的壓力很大,現在我不要了,我只要你!”
他三十二歲了,之前活的二十六年遠比不上跟小兔在一起的這六年!
不愛江山愛美人?小兔回過頭來看他,臉上沒有震驚、沒有感動、沒有不可思議,也沒有以往常見的譏笑嘲弄,只有淡淡的、淡淡的疑惑不解。
他在說什麼傻話?她這樣一個女人值得他放棄總裁的位置嗎?小兔一點高興的情緒也沒有,她像個迷途的人,在荒山野嶺尋找一條出路,什麼才是她應該做的?什麼是她不應該做的?她完全都不知道。
“你怎麼能逼我選擇?你怎麼能逼我陷入猶豫?你要不要總裁這個位置的這個決定怎麼可以推到我身上?”小兔問着自己,如果他真的選擇美人不要江山的話,她是不是真的會快樂?是不是真的會好過?
“我不是在逼你作選擇,因為我自己已經作好了選擇,在永盛企業跟你之間我選你,我不要永盛……”
小兔打斷他,“你不要永盛,那我還跟你在一起幹麼?”
“小兔……”饒崴永的心喀咚的開始往下掉。
“你不當永盛的總裁,是要去掃廁所還是要拉保險?或者是要去做舞男?哦,對了,你臉蛋又好,身材也不錯,做舞男是挺合適你的,但是就算你是再紅的紅牌,你給得起我每個月上百萬的享受嗎?”小兔笑着說,但是內心裏面,卻覺得自己這樣笑像個白痴。
“六年前你為了錢跟我在一起,六年後還是一樣?一點也沒有改變初衷?”饒崴永像被當頭潑了一桶冰水,整個人渾然打顫。
“你省省吧,大少爺!你知不知道你的多愁善感、自作多情,在我眼裏看起來很可笑!”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麼說,明明說一次,心就痛一次,為什麼自己還要一直說下去?“你愛我?是愛我青春美麗的樣貌?還是愛我在床上的那股媚勁?”
“我愛你,我是真的愛你,不管是青春美麗的樣貌,還是床上的那股媚勁,更憐愛你那曾經受過巨創的靈魂。”饒崴永忍着心痛與無限的憤怒對她說。
感動……這個時候不能感動!小兔提醒着自己,她從沒思考過未來,她永遠只想到過去跟現在。
而現在……她不要饒崴永為了她拋棄原本屬於他的殊榮!
“如果你真的愛我的話,我會覺得很可笑,因為堂堂一個總裁居然被一個出身卑微的玩弄於鼓掌之間!”小兔笑得宛如春風中搖曳的花,既婀娜多姿,又睥睨世情。
“小兔,不要再傷害我,你說這話對我殺傷力很大。”饒崴永痛苦的用力呼吸。
“饒大總裁的心靈可真是脆弱啊!”小兔打了一個酒嗝,媚眼如剌。
“你夠了沒有!”饒崴永匆地從沙發上站起來大吼一聲,這是他第一次對她大吼。
小兔閉上嘴,面無表情的抬頭看他。
“我是人,所以我有感情,我也有脆弱的一面,這世界上沒有永遠不倒的強人,而你就是我的罩門!”他她送上了一顆裸且血淋淋的心給她,但是也要她肯收下才有用。
“我累了……不想再繼續跟你說下去。”其實,她是需要時間好好想想。
從來,她都不敢思考未來,因為從前那些不幸的遭遇,讓她以為自己是沒有未來、沒有明天的人,能好好過一天就是一天,但是現在饒崴永給她的不只是一份愛,還是一份可以建構未來的藍圖,如果她接受他的愛,他們兩個會變成怎麼樣?結婚生子嗎?她能當個好妻子、好母親嗎?
“小兔,不要逃避我,有些事情是遲早都要面對的。”他頹然的又坐回沙發上,一夜未眠,他也累了。
有什麼辦法可以停留在現在?食物跟飲料可以放防腐劑,為什麼時間不可以呢?叫一個很早就對未來失望的人思考未來,這不是一件很殘忍的事嗎?
她茫然無頭緒,站起身,拖着身心疲累的身子走進房間。
原來被人愛着也不是件全然幸福的事,在她還沒有嘗到愛情的甜蜜時,她就先嘗到了痛苦。
如果他捨棄了永盛的總裁之位,是不是就是說他可以不用娶鴻揚的千金俞捷如了?
她怎麼可以有這種念頭?他不娶俞捷如難道來娶她嗎?她是什麼東西?如果饒崴永真的跟她在一起,豈不是成為眾人的笑柄?
她被人恥笑習慣了,無所謂,但是他跟她是完全不一樣的人,他是個天之驕子,所看到的、接觸到的都是上流社會的人,她會辱沒了他、拖累他……
小兔走進浴室,脫掉身上的衣物,衝著冷水澡。
她怎麼會這樣處處為人設想呢?從前她想到的只有自己跟外婆,但是現在除了外婆,她居然也會開始為饒崴永着想了……
六年,是一段不算短的時間,在這兩千多個日子裏,她的心是否已經真的變得更加開闊,開闊到除了外婆之外,還可以多容納一個人,那個人就是……饒崴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