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除了額頭上明顯的瘀傷外,夏玄月的頭倒是不若之前那麼暈眩,也可以下床走動了。
但鋪子裏的生意一忙,童妍每天回府時也已近深夜,一倒在床上便睡了,倒也忘了要讓夏玄月換房。
盤兒端着剛從鋪里送來的新餅和茶要讓童妍試吃,她撩起裙角在迴廊下快速走動。
大約三日到五日,段叔與廚娘便會做出新的餅,而各茶種的出產時節一到,與鋪子合作的茶場也會運來新茶,只是任何在鋪子裏上架的貨品都必須經過童妍這一關。
畢竟現在的餅鋪規模已不需要靠她親自製餅,廚娘與段叔都會嚴格把關制餅的各個流程,所以她只需要把守最後一關,負責試吃即可。
“盤兒。”
遠處雲牆邊的一名丫鬟對着這頭的盤兒猛揮手。
“盤兒快點,咱們房裏出現耗子了!”丫鬟一臉驚慌的模樣。
“耗子?”
盤兒忍不住叫了一聲:“好噁心!”
丫鬟用手在嘴邊圍了一圈將音量集中──
“盤兒,你別蘑菇了,我聽人家說那隻耗子鑽進你被窩裏了。”
“什麼?”
“快點!”
那麼噁心的耗子現在正在她溫暖的被窩裏……好噁心!盤兒一想到那個畫面,就渾身雞皮疙瘩掉滿地。
“等、等一下……”
盤兒將手中的托盤隨意放在一旁迴廊的硃色矮欄杆上,隨即轉身出迴廊,一路往丫鬟的方向跑去。
而原本想到竹亭里去坐坐的夏玄月,則將這一幕從頭到尾看在眼裏。
望着被擱在一旁的托盤,再看看越跑越遠的盤兒,他的嘴角不禁揚起一抹苦笑。是他太孤陋寡聞,還是每個人教導丫鬟的方式不同?
在夏府,每個下人對自己專司的職務都必須貫徹始終,絕不可能發生像盤兒這樣的事,她居然為了自己的私事而放下手邊的正事不管。
是童妍教得不夠謹慎嗎?
“盤兒。”一個軟膩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他轉身一看,發現聲音是從童妍的房裏傳出來的。
“盤兒,東西端來了沒?”一陣細碎的鈴鐺聲隱隱約約地跟着傳出。
他記得似乎曾在她身上聽見鈴鐺聲,聲音不大不小、清脆悅耳。
他雙臂抱胸地看着托盤,猶豫着自己該不該替她送進去……
“盤兒,你在不在外頭?”
他端起托盤,敲了敲她的房門。
“進來呀,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有禮了?”
夏玄月依言推開房門,但甫一推開門他便隱約聽見水聲。走進她的閨房,迎面而來的是微香的脂粉味,這大概是姑娘閨房特有的味道吧,不過他還聞到些許奶酪與麵粉的味道……他的嘴角不禁揚起一個弧度。
“盤兒,你剛才說段叔叫你端新餅與茶來給我試吃,你把東西端進來好不好?”
她說話時竟然還出現水聲,這讓夏玄月不禁有些好奇。
他打量了一下四周,除了姑娘家房裏常見的布娃娃和綉車外,在角落還有一張琴,他不禁想像着她坐在琴后,十指滑過琴弦的畫面。
“盤兒,你今天的動作很遲鈍喔,你怎麼那麼遲疑不決啊!不要什麼事都要我吩咐得清清楚楚。”
嘩啦啦的水聲依舊連綿不絕。
夏玄月聞言不禁苦笑了一下,她的遣詞用字與望月一樣有待加強,看來他得找個時間好好地教她們。
房內熱氣遞增,加上不停傳來的水聲,他猜她八成是在沐浴。
夏玄月將托盤擱在桌上,甩開長褂在梅花凳坐下,突然熟悉的鈴鐺聲越來越接近,他抬起頭──
“盤兒,你明明說段叔很急,怎麼我喊了老半天,你還不將東西拿進來──”童妍愣愣地站在屏風前。
她身上隨手披上的薄袍,因為不停滴落的水珠而變得濕粘,緊緊地貼在她凹凸有致的曲線上,也讓袍下的粉色蓓蕾顯得益發誘人;她微濕的髮絲貼在白皙的頸項上,臉上泛着水珠,雙頰和身體因為熱氣而泛起美麗的粉絳色,整個人就像朵出水芙蓉般。
“你、你……啊!”她大喊一聲便抱着身子蹲下,臉埋在雙膝里不敢抬起。“你怎麼會在這
“替你送茶點。”他清朗的聲音不慌不忙地響起。
童妍嬌嫩的小臉頓時紅得像熟透了的果實,脈搏亦不由自主地加快。
“你快出去!”
“我頭疼,大概起不了身。”他露出良善的笑容。“你可以進去裏邊更衣.,我不會偷看。”
她抬起眼悄悄地睨着他。
他微微上揚的唇角帶着無害的笑容,雙眼柔情似水,完全看不出有任何危險性。
童妍拉住一旁的屏風,雙眼始終未曾離開過他臉上,一瞬間,她閃進屏風後頭,不一會兒就聽見屏風後頭傳出慌亂的穿衣聲。
夏玄月臉上的笑容不禁加大,露在外頭的皓齒閃耀着刺眼的光芒……
***
童妍縮在桌子的另一頭,始終不敢正眼瞧夏玄月。
她臉上的紅潮從剛剛就沒褪去過,也替她添了幾許嫵媚。
夏玄月從小瓷盤裏捏了一撮茶葉放在掌上,先是湊進鼻子聞了聞,再喝一口剛泡好的茶。
他放下手中的杯子與茶葉。
“味道太苦太澀,不適合。”
“真的嗎?”
她喝了一口。“可是我覺得還好,喉間似乎有些回甘。”
“會不會是你先前嘗的餅味道過甜,以至於殘留在喉里?”
她又喝了一口茶。
“有可能。”
“我想茶場送來的應該是次級品。”
“不太可能,新香茶場送到我們鋪里的茶都是頂級御用茶品,連年都沒出過問題呀。”
“或許你可以派人去新香茶場一探究競,如果新香換了新當家,那麼就有可能發生這樣的問題。”
他專註的眼神,讓她再度想起剛才的羞窘狀況,臉上的紅暈不免又加深了幾分。
“嗯。”
他那樣的眼神令人好生羞赧……
該死的盤兒!都是她!
說要端進來給她,結果端到門口居然就跑回自個兒的房裏去捉耗子,害她這個主子被幾天前才剛認識的男人看光光,讓她羞愧得無地自容。
看來她大概是好日子過膩了。
她非得好好教訓她不可!
“爺。”’
哈薩的聲音傳進房裏。
“知道了。”
夏玄月聽見他的聲音,他帶着歉意地朝她笑了笑。“很抱歉,哈薩可能有事,我得先行離開。”
“嗯。”童妍現在巴不得他趕緊離開這裏,最好能離開府里回他家去,這樣她就不用與他打照面了。
突地,他旋過身問道:
“你很希望我離開?”
“啊?”她愣愣地看着他。
只見他朝她笑了笑,隨即推開門,而哈薩就站在門邊往裏瞧,一見着她,他便迫不及待地舉起握劍的手,似乎在警告她。
她牙一咬,對他做出鬼臉。
哈薩與盤兒,一個是對主子保護過了頭,任何人在他眼裏都是眼中釘,恨不得能除之而後快。
在哈薩的認知里,只有自己對夏玄月是最無害、最好的,這叫愚忠啊,他真是忠心過了頭。
而對盤兒來說主子竟然比不上一隻耗子!
她不僅放着她的主子不管,讓一個大男人闖進她的閨房,還讓他撞見她沐浴更衣,結果盤兒這丫頭到現在還沒回來,一隻耗子可以抓這麼久嗎?
童妍越想越火大,捲起袖子就往盤兒住的大通鋪走去。
***
童妍發覺自己與夏望月愈來癒合得來。
雖然明白這樣不太好,畢竟她是一個姑娘家,怎麼說都不應該和一個男人如此親近,但每回相處她就是忍不住會對他多添一分好感。
“大小姐。”
段叔端來熱茶擱在櫃枱旁。
今天生意特別好,所以她一大早便站在櫃枱后幫忙收銀兩。
“段叔,你送份開爐餅給望月好嗎?”
夏望月在角落坐了一整天,瞧她閑着沒事做,只能撐着下顎發獃,一副好似很無聊的模樣。
自從夏玄月受傷后就不曾外出,就算有要緊事也是吩咐哈薩代勞,可哈薩一向將夏望月視為眼中釘,又怎麼可能帶她一起出去,不把她綁起來就算不錯了。
她拉拉身上惱人的長褂。
要不是與哥哥約定在回夏府之前,她都必須以男裝示人,不得換回女裝避免引來不必要的麻煩,她才不需要穿着這身難看得不能再難看的長褂,讓她連美麗的玉釵都不能插,還得時時刻刻戴着帽子遮掩頭上未剃的發,害她的頭頂老是悶熱得難受。
“望月公子,這是大小姐要小的送來的開爐餅,你趁熱吃。”
看着段叔送來的餅,夏望月朝櫃枱的方向睞去,只見童妍正羞澀地低下頭。
“謝謝。”
雖然她不明白童妍為何會做出那樣的表情,但眼前熱呼呼、香噴噴的餅令人垂涎三尺,剝開熱騰騰的餅皮,露出裏頭的褐色肉醬。
是鹹的!
夏望月迫不及待地將餅塞進嘴裏,舌頭一接觸到肉醬的滋味,她更是大口大口地吃着。
太好吃了!
要在餅鋪里吃到鹹的餅可真不容易。
“好吃嗎?”
童妍輕移蓮步,拉開凳子在夏望月面前坐下。“這餅是不賣的。”
“太好吃了,我並不太喜歡吃甜食,老實說我已經吃膩了甜食。”住在餅鋪里只有嘉惠哥哥一個人而已,對她這種不喜甜食的人來說根本是一種折磨。
“我明白。”
她很注意旁人的喜好,當第一次見面夏望月和她說並不是很喜歡甜食時,她便已暗自記下。
突地,盤兒低着頭,畏畏縮縮地靠了過來。
“什麼事?”
盤兒將一張紙擱在桌上,從頭到尾都沒抬過頭。
“盤兒你怎麼了?”
夏望月理眉看着盤兒。
盤兒迅速地搖了搖頭,手心裏的裙子被捏得更皺。
夏望月一向好奇慣了,盤兒越是閃躲,她就越想追根究底。
結果不瞧還好,一仔細看,她便驚嚇地直往後退。
“盤兒,你的額頭──”
盤兒吸吸鼻子,別過頭去。
夏望月拉拉童妍的衣袖。
“盤兒的額頭為什麼像哥哥一樣腫了一個大包?”
“沒辦法,有人就是愛撞牆,攔都攔不住。”
“撞牆?”
夏望月瞪大雙眼,指着盤兒的手不由自主地微微顫抖着。“你說盤兒是自個兒去撞牆的?”
“可不是嗎?”
童妍皺着眉頭看着手中的紙。
“怎、怎麼可能好端端一個人會想去撞牆?”
“誰教她追耗子追到人家家門前還不死心、硬生生地往人家的石磚牆撞去,沒撞破頭就已經是萬幸了。”
“什麼?追耗子?”
夏望月搖頭。“為什麼要追耗子?”
盤兒只是猛搖頭不語。
“她怎麼不說話呢?”
童妍邊看着紙上的圖邊分心回答:
“因為她被毒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