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大決戰
母親翩然走來。眼中無限凄楚、卻又隱有几絲淳樸與憐愛。
“是我。奼虹。”母親的話再一次的冷靜。
“是你乾的。”我緊握着的劍稍稍一松。
“殺天花的人是我。她背後的那一劍拜我所賜,我的青竹劍。”
母親輕輕抬手,無限溫和。雪花輕飄。
“瞧着雪花有多美。冬日總在我的生命里徘徊。”母親盈盈道。
那一刻的她不再像一個殺手,而更像一個多情的女人。紛紛擾擾中,她輕撫着那份幽暗與失落的情。
“你把天花拋向這邊來的。對吧!”婁孤城道。
母親微笑道:“除了我,還有誰?”
我道:“江南三花的事幹嗎不讓我解決?”
母親走過,輕撫我堅竣的臉龐。冰冷的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份不言而喻的柔情與溫暖。
“虹兒,你不是已殺了一個梅花了嗎?”
大地寧靜。無名忽然顫抖。
婁孤城:“請不要用你的迷魂之法了吧!”
母親輕輕轉向了婁孤城:“這個世界上沒有一個人單獨可以使迷魂之法,這個武林沒有什麼迷魂之法。”
婁孤城恨恨道:“我與你有仇。”
母親:“這我知道。不過請你清楚一件事,我在和我兒子說話時別人不能插口。不管你是一個多麼好的殺手。”
我覺察到了婁孤城和母親之間微妙卻有着無比深刻的聯繫。以至於這一時間的血輕舞飄揚,逐漸淹沒了我的視線。
大地在輕微的顫抖。
婁孤城的故事或許與母親有關。
母親輕盈盈的望着我:“你今年可有二十?”
“二十一歲。”
“七年前,我殺過一個人,當時你應該在場。”母親笑道。
“那是”
婁孤城:“那是劍霸!”
母親怒吼:“我說過不讓你插口!”
婁孤城道:“但那是我的父親!你懂嗎!”
我驚住。難以相信。
但我又的確相信了這個事實。沒錯,婁孤城說過,他父親死於冬日,七年前的一劍刺殺,正是在一個寒風刺骨的時刻。
而且那一天只有寒風、沒有一片雪花。
我道:“那你還殺了婁孤城的母親,對不對?”
母親沒有理會我,笑道:“下一個殺的就是你,婁孤城!”
她輕袖擺過,捲走了婁孤城的無名。
婁孤城:“還我的劍。”
母親冷酷無情。她終於不再是一個多情的女人,她終於又成為了一個真實的殺手。
母親:“讓你死就不讓你拿劍。”她將劍投向了梅花池。
升起、墜落。
水花蕩漾而起。婁孤城已經躍向了母親身後。
婁孤城:“看來你早就知道了我的身份。”
母親:“在殺掉你母親時。”
婁孤城:“母親死得慘。”
母親:“不。我一劍殺掉了她,這對她已近人情。”
我幽幽道:“你根本沒有人情。劍霸、城主。”
母親:“虹兒,這將來都是你的。”
我道:“可你也得記住,這我寧可不要。”
母親理會我。她轉向了婁孤城。
婁孤城的臉蒼白。從沒有過的蒼白。
一夜之後,大地已然蒼白一片。
而婁孤城的臉色,與這白色無異。
母親:“該結束的都要結束。記得殺你父親時,我曾問過奼虹,這人該不該殺。”
婁孤城望向了我。他似在等待一個殘酷的答案。
母親許久之後道:“他說該殺,因為他該死。”
我沒有去看婁孤城。因為我已清楚了母親的用意。
我的心已死。
我道:“我沒有過多的解釋。母親,我曾經只為圓你一個虛無縹緲的權利之夢。那時我的一切決定都是錯誤。”
母親:“包括你後來決定做殺手?”
我道:“也許從明日起,竹城就沒有了一個叫‘奼虹’的殺手。”
母親:“你還有夢?”
我道:“我的夢已死。”
沉默。婁孤城的指節作響。我清楚的聽到了。
我相信母親一定也聽到了。
母親輕嘆。“婁孤城,從你決定跟隨我開始,你就已經清楚我的身份?”
婁孤城:“而且我還清楚會有今天的這一戰。”
母親:“今天一定要戰?”
我忽道:“戰!”
母親驚怔。回過了頭。
“母親,你不用看我。我就知道會有這麼一天。”我道。
母親:“你們聯手?殺我?”
婁孤城道:“奼虹,這一戰之後,大不了我們分別。”
“我的頭很痛。”我道。
婁孤城:“仔細回想你的經歷。你不覺得自己很可憐?”
盈盈中,一個人的背影。我驚顫。
——龍織!
我已好久沒有再一次的想起這個鑄劍人。
少年時,他曾為我打了一柄舉世無雙的好劍。
一柄可以見血封喉的好劍。
——月虹。
不知為何,想起龍織,我會不自覺的想起這個人的種種。
他的一切!
心中會有暖意。
他現在在哪裏?
——也許已在絡繹橋下化作塵埃、隨風而逝。
龍織雖並不是母親所殺,但他終為母親所害!
我不得不承認母親是個罪人。殘酷的殺手就是罪人!
我的無名悄聲的顫抖。
這種顫抖,直直通向我的內心。
那裏有一個諾大無比的空間,充斥着曾經蒼涼的愛。
這愛被母親一手毀掉了。我記起一對可憐的父女。
天一和天蘭。
如今的他們呢?
我掙扎着睜開漸漸無力的雙眼。
母親的青竹落在了婁孤城的肩頭。
即將砍落。
“住手——”我奮力躍起。舉起了無名!
沖向了母親。
殺!殺!殺!
——無聲、無影。
人呢?我環顧四周。
婁孤城嘆息:“來不及了奼虹。她在你的身後。”
我終於中劍。
那一刻,我看到血將蒼茫的大地染紅。
“你為何不一劍殺了我。這樣豈不痛快?”我道。
“留給你們喘息的機會。然後,我們再戰。”母親道。
我掙扎着坐起。但腰間已是痛徹。
這一劍正中了我的腰。血噴涌而出。
婁孤城向我走來。
“你在流血。我幫你。”他蹲下,撕下了一塊布料。
母親上前,斬斷了婁孤城的左手。
血液橫飛。
“不——”我高呼!
站起。回頭。母親站在原地,怔怔的望着我。半晌無語。
婁孤城喊道:“我就要死了!救我!”
聲嘶力竭!
我上前。“你千萬別動。”
婁孤城掙扎道:“你還是殺了我吧!我和你只怕都殺不了她!”
我道:“殺了你,我也要死!乾脆都死!”
婁孤城痛昏了過去。他的傷口被血覆蓋。他很痛。
母親:“放心。他死不了。冷可將血凍住。”
我恨恨道:“你的最終目的是什麼?”
母親:“要看局勢、看情況而定。就像現在這樣,你們都太痛苦,索性通通都死。如何?”
她終於拔出了青竹。再一次的拔出。
劍光閃耀。
“如果可以的話。我寧可現在就想讓你死!”我道。
“你可還有什麼心愿?”母親道。
“殺了江南三花的領頭人物、再殺了你。”
“這個心愿其實可以歸結為一個。你只想殺一個人。”母親笑道。
“你什麼意思?”
“你想殺的只有我。”母親嫣然。
“難道”我有些不太相信。
“按你所想的說。”母親道。
“我說不出口。因為我不相信。”我道。
母親:“沒有什麼值得猜疑的。我叫非花,我就是江南三花的領頭人!”
我道:“看來我一直想殺的就是你!”
雪地中。婁孤城微微醒轉。
他逐漸睜開了眼睛。
他虛弱卻吃驚的望着母親。
大雪紛飛。雪地。茫茫一片的雪。
一片狼籍的雪和血。
“可以告訴我這是怎麼一回事了吧?”我道。
母親不斷的在思索。
“你還在想什麼?”我道。
“想太多太多的事。太多太多的人。”
“對不起。我沒有這麼多時間。婁孤城的命還在這裏。”我道。
“你想問什麼?”
“你曾讓我殺掉江南三花。難道你是讓我殺了你?”我道。
“不。我從來都沒有讓你殺過我。我只是等待你殺了梅花和天花后再出現。這樣你就進行不下去了。”
“然後你再殺了我。這樣你就踢掉了一個絆腳石。”我道。
“我從來沒有把你當作是絆腳石,我也從來沒想過要殺了你。如果你甘做一個絆腳石,我當然要殺了你。”
“你的心太狠。連自己的同門師妹也要殺。還有,要殺,你為何自己不去殺?”
母親緩緩道:“那是因為我一直在江南三花里充做一個大姐,一直不斷的照顧她們。就連她們的武功,還不是在靠我指點?”
母親嘆了口氣。靜靜的閉上了眼。她在回憶。
“江南三花很多年前便已成立。在你未出世時,我們就已經在竹城有着一席之地。當時的劍霸以及城主不斷威脅着我們。他們怕我們姐妹危
及到他們的地位。還不是貪生怕死。”
母親又道:“姐妹們早已決定刺殺劍霸以及城主。目的還要去坐上他們的位置!”
我道:“所以你們明爭暗鬥?”
母親咬牙道:“她們不配與我爭。這位子註定是我的,永遠也是我的!她們憑的什麼去爭?”
我冷笑道:“你還不是在暗爭?”
母親:“當然要爭!在我殺掉劍霸時,我就已經知道江南三花遲早要毀。無奈,我讓你去殺她們。”
我道:“自己為何不去殺?”
母親:“你說為什麼?不過說實話,我是無論如何也下不了手的。她們也着實可惡,勸我不要當。其實她們不過是奪個位子。人是我殺的,位置就應當由我來坐!”
我道:“人人都要權利,你為何不放手?”
母親:“放手之念我從沒有。殺人之念我已有。不過奼虹,我還撒了個謊。”
我道:“什麼?”
母親:“我不斷的對她們素是你堅持要殺她們,不關我的事。”
我淡然道:“人已死。這已不重要了。”
母親:“其實你知道嗎?除了梅花與非花,還有一個人要阻止我實現我的夢。”
我道:“是誰?”
母親溫柔道:“是你的父親。你有一個很了不起的父親。他很愛我。”
我驚異。怔住。
我還有一個父親。
他是誰?
良久,母親開口:“是龍織。那個曾為你打過劍的人。”
我高高懸起的心終於落下。
是他?真的是他!
為什麼我想起他就覺得溫暖?
為什麼他死後我發自內心的懺悔、甚至於放棄殺人?
原因只有一個,他是我的父親。
我彷彿看到了龍織那雙深邃憂鬱的眼睛,怔怔的注視着我。
充滿着慈愛的眼神。
寒風襲來。
我依稀記得那夜他的話:“殺手出手無情,心中得有定樹。狠、准、穩,不失為上策。”
母親幽幽道:“年輕時,他喜歡同我一起練劍。那日在竹林,他教會我作為一個殺手所應具有的,狠、准、穩。這不失為上策。你說對吧!”
我點頭。“殺手的心。對,這很正確。”
我依稀記得那一夜、那一陣劍氣、那一劍的風情。劍光劈向燭火!時間停止在了那一刻。
一切變得黑暗。一切,遙不可及。
那一夜晚的往事歷歷在目。
我的眼角余淚。
母親:“虹兒。很少年見你哭過、流過眼淚。”
我道:“因為那都是在你身後我才落淚。你永遠也看不到我,同樣,我也看不到你。彼此看不清彼此,我們都經歷了許多年。”
母親:“至少在那一刻,釋然。”
我道:“還沒有。”
母親:“的確是。還沒有。”
冷風刺骨。刺骨的風。刮過。
母親淡淡道:“也許只有挑撥,梅花與天花才得以開心。”
我道:“什麼意思。”
母親:“還是在你兩三歲時,我與你父親能彼此共處。梅花與天花為了使我放棄掉劍霸與城主的地位,也為了徹底的毀滅我的權利之夢。將
一切事實歪曲,卻又完完整整的告訴了你的父親。”
我道:“父親,很傷心?”
母親:“豈止是傷心。梅花與天花不配與我共存!!”
我道:“何苦。順了她們的意,你也能得到寬慰。”
母親冷笑道:“你以為他們成功的爭霸竹城后我可以安然無恙生活下去?你錯了,到時我、你父親和你只怕都難逃一死。不是嗎?”
我欲言又止。無奈。
母親:“你父親過慣了殺手的生活、刀劍中拚命的日子。他也早已厭倦。虹,其實在某些方面,你和你父親很像。”
我默然。
母親:“你父親渴望平靜。他當然受不了我對於權利強烈欲想。”
我道:“然後呢?”
母親:“然後他說他寧可為我們母子打上一輩子的劍他也不願意看我坐於江湖紛爭中。畢竟,權利大的人有時比殺手更容易遭殺身之禍。”
我想到了婁孤城的母親,他同樣有着這樣的感慨。
母親:“他搬進了翁劍樓。立下了誓。這個殘酷的誓言,毀了我一個女人本該擁有的幸福。那個時候的我真的孤獨與寂寞。於是我恨你的父親、更恨梅花與天花。”
我道:“所以你讓我殺了他們?”
母親:“對。”
我還能再說什麼呢?我無話可說。
只有等待她的下文。
我道:“還有呢?”
母親:“還能有什麼呢?一切已經如此。一切也該結束了。”
我道:“或許江南三花真的可憎。”
母親:“他們已經死了。天花還是我殺的!”
我道:“幹嗎不叫我去殺?”
母親:“她中了毒之後狼狽的逃竄到了我這裏。她甚至乞求我去救她。可笑!可恨!”
我道:“所以你殺了她?”
母親:“在我假裝找解藥時,一劍刺向了她的背。”
我道:“她死時驚恐萬狀。”
母親:“也怪我太唐突了。天花怎麼會想到,殺她的人是她大姐。一直以來,梅花和天花以為一切事情我全然不知。真正殺她們時,她們才真會明了。”
母親輕嘆:“她們害我失去的有太多太多了!”
我道:“她們唯一沒有得到的還是她們真正想要的東西。”
母親:“是權利。城主和劍霸,我通通都得到了。”
我道:“接下來做的事?”
母親:“殺了你們。”
我道:“我也沒有什麼心力再去殺你了。真的。”
我看到了雪地中站起了一個人。
他滿臉鐵青。
冷!
透骨的冷!
比這冷風還要冷!
我輕輕打了個寒顫。婁孤城歪歪斜斜的走了過來。
他的傷很重。
母親:“可我還是要殺。都殺!如今,天地萬物都可以由我掌控了!”
她已經失去了理智!
或者說她已經瘋掉了!
她為權利而瘋、為情而瘋、為恨為一切而瘋狂!
走向邊緣的瘋狂、宛若烈火重生!天地照亮!
我道:“強烈的佔有欲。”
母親:“我告訴你。沒有任何人可以阻擋的住我。”
她輕揚起了眉角。
輕狂、孤傲。
我道:“你真的該死了。留下了你,只怕竹城當中也無一人可活。”
母親的手微微抬起。她的衣衫隨之擺起、輕搖。
漫天的風雪交加。
好強的殺氣!
我退後了一步,
我彷彿看到了一朵艷麗無比的花紛飛。最後風帶走了她的花瓣。
隨波逐流。
隨風而逝。
殘缺不全的影子。
竹城。情花絕盪!
我的無名指向了她。
母親忽然間變得驚恐萬狀。
原本就已瘋狂的臉上又多了一個緊張無比的表情。可怖。
“我的青竹木劍呢?我的一切!”母親嘶喊。
我失措。
母親:“它呢?在哪裏?還有我的城主!我的劍霸!”
她頓住了。衣衫不再擺動。一切彷彿又停止了。
母親跪倒在地。枯枝似的手瘋狂的抓着滿地的白雪,不斷的低呼:“我的劍呢?我的一切!我的青竹呢?它們都不見了!”
她流下了絕世的淚水。
她哭喊。
我驚徹。呆立在原地。
這個人我從來都沒有認識過。
這真的是母親嗎?那個曾經風華絕代、聰慧絕頂、孤傲天下的女人。
我緩緩道:“我不認識你。你是何人?”
淚水淹沒了我的視線。
模糊中,一個人影衝到了我的眼前。
“快!來不及了!來不及了!快啊,快幫忙找我的劍。就是屬於我的那把劍。對!就是它啊!快啊!幫幫忙!求你了!”是母親
我緩緩道:“找不到又怎麼樣?”
她流淚的表情剎時僵硬。半晌,她靜悄悄的附在我的耳旁:“那我不就死定了嗎?”
她的表情似乎不容置疑讓我相信她。
“一切就完了,真的!”
她的眼角悄然無息的落下了一滴淚。但她沒有來得及擦。
因為她還在怔怔的看着我。表情不容置疑。
“那就讓一切都結束了吧。”母親的身後站立一人,他說得很輕。
婁孤城的右手多了把劍。
青竹木劍。
“你何時已將它偷了去?”我道。
“就在她瘋狂時候,我奪走了她的命運,她的一切。”婁孤城道。
婁孤城的傷口不再噴湧出如泉的血。
他出手了!
很快、很急。劍光閃耀。像閃電一樣的快!
母親僵硬的倒在了雪地中。
雪與血融合。
母親沒有任何錶情。僵硬殘冷的臉旁。
屍體漸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