捉迷藏6

6

這哭聲是斷斷續續的哽咽，聲音雖然很小卻十分的悲傷和凄慘。

整個客廳里只有電腦顯示屏出雪白的光源，小琪確定自己只打開了文檔，並沒有打開任何音頻和視頻文件，也沒有播放音樂。她回過頭，電視是漆黑的，不可能出聲音。

小琪又以為是和和睡醒了，但這低沉的嗚嗚聲只能是成年男人出的。難道是武倫？

卧室的門開着，一眼就能看到武倫平穩地躺在床上，正出有節奏的鼾聲。

然而，這哭聲清清楚楚地從房間某個角落裏傳出來。

小琪站在客廳中央驀地感到全身麻，頭皮暴癢，劇烈的心跳讓她呼吸困難。後背上一股涼氣慢悠悠地升起來，一種虛脫感侵襲她的全身。

幽暗的陽台上掛着衣服的黑影靜靜地轉動；吊蘭的葉片有點點模糊的微光；兒子的玩具熊倒置在一張椅子裏；丈夫養的烏龜在玻璃缸里把頭伸得長長的，豎在空氣中一動也不動。

此時是深夜，小琪的聽覺出奇地敏銳。她現室內平時不注意聽或聽不到的聲音都交雜在一起，恍若人的魂魄在空氣中遊盪一般，顯得不真實。

電腦主機的轟鳴聲，牆上掛鐘秒針的沙沙聲，丈夫的鼾聲，自己的心跳聲，當然，還有那陌生的哭聲，像一種神秘的氣息在撞擊着自己。她的左肩不停地**，面部也扭曲了。

她辯別哭聲的方向，開始循着聲音的來源輕挪腳步。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是沒辦法保持不動，那股力量彷彿拉着她走向衛生間緊閉的木門，呼吸也越來越急促。

突然，衛生間的門縫下透出燈光，她的心卻一暗，腦袋又開始陣痛。

那低低的、陳舊的燈光照得地板纖毫畢現，直射進對面的鞋架下，那裏面有一個圓形的鐵盒。

顯示器的白光把她佝僂的身形映射在牆壁上，變得十分纖細和抽象，跟隨她一起移動。

小琪定定地看着衛生間門上精光鋥亮的銅把手，咽下幾口口水。哭聲正是從這扇門裏傳出來的。

直到現在小琪才現木門上用熒光筆畫著兩個小孩子的臉。有兩條小辮子的可能是個女孩，而那個男孩竟然是獨眼。

一看便知，這是和和畫的，不知道是忘了畫另外一隻眼睛，還是他的想像中小男孩就是這個樣子？

小琪的胸口越來越壓迫，她想自己可能還未打開門之前就會因心臟衰竭而死。當手觸及到冰冷的門把手時，她的大腦里瞬間閃過一生見過的所有面孔，甚至包括她想像的面孔。

在這麼多面孔中最清晰的就是和和的面孔。為了和和的安全她可以面對任何兇險。所以，她擰動了門把手，鎖心裏的震動傳到她的手腕上，她從沒有感覺如此疲憊過。

輕輕推開一道縫，衛生間的燈光先打在她臉上，她閉了一下脹痛的眼睛。那哭聲也瞬間包圍了她，四周好象穿梭、纏繞着凝重的濕氣，使她皮膚瘙癢，渾身軟。

眼淚終於從眼眶裏湧出來，像某種看不見的重負壓得她一點一點地跪下來，膝蓋碰到木門，門自然地打開了。

她看到馬桶旁蹲坐着一個男人的背影，後背像一面軟墊的盾，穿一隻鞋。浸濕的藍色T恤衫貼在身上，由於是蹲坐着使褲帶在腰背部形成凹槽，裏面盛滿了血。白色休閑褲上也是血跡斑斑。

因為靠近了哭聲的來源，便清晰地聽出這斷斷續續的哽咽更像是從喉嚨深處出的喘息和咕噥聲，十分地古怪。

哭泣的男人受到驚擾，慢慢地回過頭。小琪只覺得心裏一聲嘶叫，歪倒在門框上，像溺水般地仰起頭，伸長脖子，張大嘴巴，把身子抬到非常的高度，至少看上去是這樣，彷彿必須撞破無形的水面才能呼吸一樣。

回過頭的男人沒有下巴，或者說只是一塊血淋淋的下頜骨由皮肉連綴着，可以直接看到紫紅色的咽喉部，聲音正是從那裏面出來的。血漬浸濕了前胸，似乎還粘着些碎肉。

縱使面部有殘缺，小琪還是認識他。

他正是洪澤民！車禍中喪命的洪澤民。

他那雙腫脹的眼睛看着小琪，淚水伴着血水流過臉頰。敞開的咽喉又出混濁的卟卟聲。

扎在右眼下的玻璃亮晶晶的。

他彷彿對自己可憐、孱弱、悲慘的境遇感到無比的傷心和厭煩。他試圖用手拔去右眼下的玻璃碎片，輕輕地，連周圍的皮膚都牽起來了。

而他的左眼卻一眨不眨地盯着小琪。

猛地拔下那塊碎玻璃，他的臉上又開了一隻眼睛，接着，一股鮮血涌了出來。

“媽媽——媽媽——媽媽——”

門框的邊棱割着小琪的後頸，但她毫無知覺。這時和和的呼喊聲衝破了空氣鑽入她的耳膜。

“啊……”

她看洪澤民正在那裏鑒賞着手裏帶血的玻璃，便從地上艱難地爬起來，跌跌撞撞地跑進和和的房間，一把摟住坐在床上的和和。

“不要怕，不要怕，不要怕，媽媽在這裏，在這裏……”

和和卻從她的懷裏掙脫出來。

“他們就在外面，你聽。”

“什麼？”

小琪又摟住和和，用毯子緊緊地裹着他。

房門口不知何時悄然出現一個高大的身影，小琪倒吸一口冷氣。

“又做夢啦？”武倫撓着腋窩說。

“洪，洪澤民在衛生間裏！”小琪的嗓音都變調了。

武倫打開房燈，怔怔地瞅着小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