胎盤13

胎盤13

13

一道閃電,世界原來是一個透明容器,突然有另一番景象裝入進來,片刻的抖動、融解之後逐漸清晰起來。但是,竹英在這個容器之外,她的存在只是一個關注,恍若如夢——年輕的爸爸和伯伯陪着女孩默默地吃飯,爸爸和伯伯從碗沿上偷偷交換了一下眼色,爸爸站起來去盛飯了。

伯伯小心翼翼地剝完一個水煮雞蛋僵硬地遞給女孩,女孩放下筷子要用手接,伯伯搖搖頭,女孩羞澀地張開嘴巴,伯伯粗魯地將雞蛋塞入女孩嘴巴,同時那隻手握住她的下巴,人已經轉移到她的身後,將她的腦袋往後扳夾在兩腿中間。

伯伯匆忙離開的那把竹椅好像是因為粘性而翹起來,光用後面兩條腿立了一會兒,最終還是翻倒了。因為驚嚇女孩吃飯的那隻碗受到強力在桌上轉了一個圈,掉了下來,摔成兩半。

這時爸爸跑進來,他的手上不是碗筷而是膠帶和繩子。

伯伯用膠帶把含着一個整雞蛋的嘴巴封住,一圈一圈地纏起來。女孩的雙手也被爸爸反剪到身後用繩子捆了。

像逮牲口一樣,伯伯抱起女孩,爸爸捉住拚命掙扎的兩隻腳,隨着兩腿一曲一伸的力量,爸爸走起來也一會兒前一會兒后,跟喝醉了酒一樣。

他們終於進入了那個大房間,爸爸旋即拿出一個麻袋,兜頭套住女孩,像一袋面一樣摔在床上,把袋口扎死了。

兄弟二人氣喘吁吁,坐在踩得油光的泥地上抽煙。青筋暴突的手夾着潔白的煙捲,藍色的煙霧像粉塵一樣騰起來。

房間裏的傢具全漆成大紅,梳妝枱上裝飾着塑料假花。一個黃銅包角的立柜上擺着香爐、糕點托盤,供着一個相框,相框裏是個大背頭、白眼睛的呆傻傢伙,似笑非笑地注視着剛剛生的一切……

……傢具移走了,按房間的大小挖出兩人深的大坑。因為深就把電燈泡墜下來才能完全照明,坑裏面的泥土又濕又涼。爸爸和伯伯貓着身子在裏面刨土,影子在坑壁上忽大忽小,然後一個在上面一個在下面用竹筐把泥土提上去,運走。

一塊小石子砸在爸爸的背上,他晃一下,轉身抬頭看坑上面的房門,那裏一片粉亮,但是沒有人,門邊忽然伸出一根小手指,爸爸臉上粘滿黃泥眨一下眼睛睛,手指還在。接着又伸出一根,一點一點的,現出一張怒氣的小女孩的臉,扎兩根小辮,只一閃,不見了……

地下室竣工后,裏面有一桌一椅一張床,上面用預製板封頂,只留有一個方形井口,進去和出來必須藉助一把梯子。

爸爸和伯伯都是幹活的好手,了不起的工程。

麻袋是在地下室里解開的,之前就沒解開過,此時解開已是幾天之後了。女孩無力再掙扎,臉色鐵青,奄奄一息。

纏在嘴巴上的膠帶撕開後有一道白印子,嘴唇毫無血色,頭也有一道整齊的摺痕。她虛弱地張開嘴巴,因為口腔的溫度雞蛋已呈粉紅色,並且有了臭味。連續幾天忍飢挨餓,然而食物就含在口中,卻無法咀嚼和吞咽,真是萬分痛苦。此時舌頭和牙床都已麻木,只能用手去口腔里將雞蛋捏碎,蛋黃的碎屑從嘴裏滾落下來,她連忙用手撮起來又填回嘴裏……

爸爸和伯伯在地下室里**了那個女孩。白天他們幹活,揀破爛,幫姑媽進貨,晚上就輪流和女孩睡覺。她要是不順從,就折磨她,往地下室里放耗子,還放過一條蛇。

他們把一切可以用來自殘的物品都收走,把她的衣服扒光,只給她套上一件伯伯的老頭衫。她像動物一樣圈養在這間陰暗、潮濕的地下室里,成為爸爸和伯伯泄性.欲的工具。

女孩尖叫、哭喊、呻吟、咒罵、控訴,只要蓋上井蓋,在外面聽來都變得十分微弱。

他們准許她給家裏寫信,但是內容一定要通過他們的審核,或者就按他們說的寫……

女孩長期生活在地下室里,越來越蒼白、越來越消瘦。精神受到刺激和摧殘,她害怕陽光,害怕聲響,一聽到水泥井蓋挪動的摩擦聲,她渾身就直哆嗦……

不久,女孩懷孕了,挺着一個大肚子,爸爸和伯伯像兩頭沉默的禽獸,還要強行同房。最終導致女孩早產,在這間黑暗的、污穢的、陰冷的地下室里誕下一個女嬰,母親因為虛弱分娩後幾乎立即就死亡了……

爸爸和伯伯一看生下個女嬰大失所望,準備把女嬰丟棄,在姑媽的勸說下他們姑且留下孩子。當天釘制一個大木箱,在地下室里把血污淋漓的女孩裝殮進去,他們無情而又冷漠,手腳麻利地一筐筐地運土,又把地下室給填平了,恢復原貌,女孩埋在室內,神不知鬼不覺——一個震蕩,眼前的世界瞬間變得稀薄,像油畫剝去一層油彩,露出底下的原稿,才是真實的世界。竹英坐在破爛的床緣,面前依然是灰暗的被子堆成的山丘,一團糾纏的、打補丁的蚊帳裝飾在上面,而她了狂的爸爸正膽小地把自己埋藏在“山丘”之下,露出一隻腳。

這隻腳在**,竹英縮回手,忽然整個一條腿都伸直了出來,棉絮上有根棉線勾住了大拇趾,瞬間就綳斷了。同時從被子裏傳出有一把棉線綳斷的咯咯聲音。

“爸爸……”

竹英覺事情的異樣,她一層層地揭開被子,當揭開最後一層時一聲粗重的嘆息十分清晰。

她的心像是被打了一記悶錘似的,巨痛難忍。爸爸俯卧在床,喉嚨上插着一把剪刀,鮮血時不時地從剪口滋出來,帶着泡沫。黑紅的血漿在絲綢的被面上一時滲透不下去,在那裏匯聚、晃蕩,熱烘烘的。

他自己剪斷了自己的喉嚨,剪刀留在喉嚨里,手已鬆開,大拇指和食指飛快地捻動,像數鈔票一樣,又像是感覺血液的黏度。

蠕動着,像憋了很久,忽然一個沉重的呼吸,插着剪刀的脖子褶皺了一下,頭抬起片刻,吞咽了一口血沫,又張大了嘴,破了的喉嚨出輕微的哨聲,同時那兩根手指抽搐般地捻動,掐算着自己無常的命運。就像熟睡時受到夢的驚擾,自然的、旺盛的、哀傷的低吟。然後是一動不動。

噩夢一般,一種冷靜的遲疑讓竹英忘了動彈,麻木地看待事情的展,現在爸爸是否死亡的問題在她頭腦里盤桓。忽然,那絞碎的、血糊糊的喉嚨開出一個大大的、充滿靈性的紫泡,開出了燈泡那麼大,而後破滅了。

嚴重的胃痙攣才使竹英清醒地相信眼前所生的事實,接連出現的幻覺讓她覺得世界是可以瞬間重組的,正是錯誤的重組扭曲了時空造成災難性的結局。她往返於櫥房和房間,黑暗的走廊就像是時空隧道,但是那慘不忍睹的畫面,蒼白和紫紅,血腥和醜陋,真實地存在着,永遠地存在着。

竹英終於停止了她在那個幽暗的、深淵般的家裏夢遊似的瞎轉悠,彷彿是徘徊在陌生而又冰冷的童年迷宮中。然後從大門裏走了出來,像是新生兒第一次暴露在陽光下,皮膚感到一陣灼痛,她眯起眼睛,門前的那條小河閃閃光。

她穿過寂靜的村子,碰到一些熟悉的村人站在路邊,她說:“我爸爸和伯伯死了。”

“那兩個畜生早就該死。”滿臉皺紋的沈老二抽着煙說。

“我早晚有一天要把他們兄弟倆幹掉,每次輸錢都想賴賬。”嘴邊有兩撮黃鬍子的三子說。

“這幾天倒沒看見他們出門?”禿腦門的二毛色迷迷的、富有經驗的眼睛一直盯着從面前走過去的竹英,從走路的姿勢和臀.縫的間距揣測她還是不是處.女。

這就是生活策劃、導演的一幕戲劇,竹英心情沉重,皮鞋踩在白花花的石子路上,感覺硬邦邦的。她最後一次到櫥房看到塞在灶堂里長的柴禾燒斷後掉落了下來,點着了地上的枯樹葉,不久就會引燃那幾捆柴禾。也許她現在回頭就能看見自家的屋頂上濃煙滾滾,但是,她沒回頭。她的家,她的童年都將付之一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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