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結局篇 江風習習

大結局篇 江風習習

3.

汽笛一聲長鳴,“希望”號客輪緩緩靠攏上海碼頭。

水手將纜繩拋向岸邊等候着的人,船艙里的乘客早就等的不耐煩,提着大包小包東西,擁擠在出入口邊,等候輪船靠上碼頭,鐵門打開的那一刻。

徐永晉戴了頂軍便帽,空手站在船頭,出神凝視着黃浦江兩邊。

帶着魚腥味的習習江風撲到臉上,很有些涼意。碼頭上人頭攢動,鮮花、手絹、大幅肖像畫、象徵身份的禮帽,岸上的人們手中揮舞着一切能夠揮舞着的東西。遠方矗立着一座直插入雲的巨塔,比艾菲爾鐵塔還要高,那是全世界都很有名的主導思想之塔。剛造好時,這座塔被精明卻又短視的上海人拿來嘲笑執政黨,可現在,它卻是上海的象徵。到上海不去主導思想之塔看看,等於沒來過上海。

輪船輕輕一震,船靠上碼頭了,徐永晉看了看出入口,那裏門剛打開,旅客們簇擁成一團,朝外面擠出去。

徐永晉也沒什麼事情,他現在覺得渾身懶洋洋的,幹什麼都提不起興趣來。回到祖國,這自然是很讓人激動,從歐羅巴到上海,這跟到了家門口一樣,原本該興奮,可他卻覺得心情就跟這上海的天空一樣,灰濛濛的。既然不着急,他也不想和別人一起去擠,慢騰騰回到艙室,坐在床上,手扶着行李,耐心地等候別的乘客下船。

人走的差不多了,徐永晉這才提着行李下船。

“永晉!永晉!”

徐永晉兩隻腳正發軟,人好象踩在棉花上,渾身不得勁。旁邊有人喊着他的名字,尋聲望去,通道柵欄外,秦烈風正踮着腳朝他揮手。

“老秦?!”徐永晉丟掉行李三步並做兩步衝到柵欄邊,還沒衝到,秦烈風已經翻身躍過了柵欄。

徐永晉握着秦烈風的手,喜出望外:“老哥!你怎麼在這裏?”

“呵呵,我這不是特意來接你嘛!”

“來接我?我連你地址都不曉得,也沒給什麼人發電報,你咋知道我這班船?”

“你以為一個人悄悄溜了,真能人不知,鬼不覺?本大仙掐指一算,前知五千年,后曉五百載,就你那點小把戲,還不夠看。”

“拉倒罷你。”

“哈哈,開玩笑,開玩笑。”

倆人很是親熱,你打我一拳,我還你一掌。笑夠了,秦烈風含笑解釋自己為何而來:“一個星期前,我正在辦公室打牌——別那副嘴臉,戰爭結束了,野戰軍也不需要我這號人,人家讓咱高升,讓咱當長興島要塞區司令員,不過是團級,而且是乙種部隊,你說這種地方有什麼事可干?不打牌讓咱打什麼?打炮嗎?——老頭(“老首長?”徐永晉插嘴問道。秦烈風點點頭)突然來了個電話,說你坐‘希望’號離開法國,返回國內,讓我到時候來接你。一來老頭有令,咱不能不接,二來你小子很有意思,我在這裏除了那些溜須拍馬的,連個朋友也沒有。既然你來了,總得拉你喝兩盞,這不,老哥我就來了。”

徐永晉有些悵然,秦烈風口中的“老頭”,自己嘴裏的“老首長”就是洪葵元上將,上將的父親身前可了不得,即當過偽朝太平天國——雖然國父是藉助太平天國才革命成功,可建國后,宣傳信仰上帝的拜上帝會就成了邪教組織,想想明朝開國皇帝是如何對待明教的,國父的行為也不難理解——的干王千歲,又當過參議會議長,還當過國家主席,雖然他那個國家主席看起來就像個擺設,再怎麼說,那也是一個國家的象徵。洪葵元自己屬於最早留學美國那批人中的一員,父親又是高級官員,可他卻沒一點紈絝公子哥的模樣。已經當了中國駐歐洲總司令的上將竟然還關心自己這個撤職軍官回國問題!

“你是江西人,我在南昌還有些朋友,你把這個給南昌參議會外務委員會會長立三兄,他知道該如何做。”

徐永晉腦海里又回憶起回國前,上將在巴黎接見自己時說的話。

可惜,上將父親過世的早,要是現在還在,以前主席的身份,上將現在應該不在歐洲,而是擔當參謀長聯席會主席吧?人走茶涼,這個社會少了不少人情味,卻多了一絲理性。也不知是好?還是不好。

“首長他……”徐永晉黯然說不出話。

秦烈風拍了拍徐永晉肩膀:“首長很關心你。你這麼不聲不響就走了,可實在太對不起首長了啊!要不是首長有心,我也不會到這兒來。”

徐永晉臉有些發燙:“是,大哥說的是。”

徐永晉已被剝奪了軍銜,可以說名聲掃地了。人要臉,樹要皮,他這個前任首長副官,現在背着畏敵如虎的嫌疑,還確確實實當過德國人的俘虜,雖然只有幾個小時,別說剝奪軍銜,就算關進軍人監獄,接受改造,那也很是正常,他還有什麼臉跑到老首長面前顯擺?他想盡量低調,可老首長卻沒忘了他。

至於洪葵元上將如何知道徐永晉乘坐哪條船,什麼時候抵達什麼地方,這很簡單,那麼高階層官員,想了解什麼,只要稍微露個口風,下面自然有人幫他辦妥。要查一個前軍官動向,只要有心,那還不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秦烈風一把抓起徐永晉丟在地上的行李:“走,車還在外面等着呢。”

“車?”

秦烈風說的理直氣壯:“堂堂要塞區司令,前裝甲團團長,要是連輛車都沒有,豈不丟份?”

站在轎車旁邊,徐永晉卻猶豫了。

“老秦,我還是第一次來上海,我想,還是一個人走走看看罷?”

“先吃飯,我那還有一群小子等着跟你拼酒,吃好了再逛也不遲。”

徐永晉苦笑道:“還是別忙着吃飯,至於喝酒就更免了。坐了一個月船,整天不是看海,就是看天,這季節海上浪又大,到現在我還兩腳發軟,你一提喝酒,我就沒半點胃口。”

秦烈風很是理解,爽快地說道:“那好,讓車在這等着,我陪你走走。小劉!來,把徐團長行李搬到車上去,你在這等着,我陪徐團長到附近逛逛。”

“還團長,你成心寒磣我是嗎?”走出碼頭,徐永晉一撇嘴:“什麼團長!撤啦,早他娘的撤職查辦了。”

“還在為被撤職生氣?”

“生氣?我是罪有應得,生什麼氣啊。”

“還沒有生氣,都酸掉牙了。”秦烈風看了眼徐永晉,沉聲道:“老頭讓我帶話給你,對軍隊強制令你退役,他很抱歉。老頭說,他雖然是高級官員,但他也不能違反現有制度,這點希望你能諒解。”

“我理解,制度既然制訂出來,那就是要人遵守的,沒有規矩,不成方圓,這誰都無法改變。首長有心,不管成不成,我都很感激。”

“你能這樣想就最好。”

話自然要這麼說,可徐永晉和秦烈風都知道,所謂規矩,是強者制訂出來,讓弱者遵守。至於強者自己,那是不受規矩限制的。洪葵元上將不是不明白,自己的前副官成了替罪羔羊,他也想幫忙,但他卻在答應徐永晉后,沒有辦到。不錯,洪葵元是上將,他的父親是鼎鼎有名的洪仁玕,他與楊滬生、史秉譽有着很深的交情,可這有什麼用?那些人都先後過世了,一朝天子,一朝臣,他這個上將只能待在歐洲,遠離權力中心,自己成了制度的遵循者。

上海與世界上其他城市不同,這是一個很“大”的城市,北京路上不到五百米的距離,,街道兩旁全是商店,布店、鞋店、服裝店、鐘錶店、首飾店,甚至還有模型店,馬路上肩摩轂擊,徐永晉看到了各種膚色人種,有披着貂皮,一身珠寶的貴婦人,也有發如雞窩,枯瘦如柴,跪在馬路邊伸手討錢的乞丐。

乞丐數量還不少,沿着牆角,一個挨着一個,看起來就像排隊接受檢閱。別人給錢,他們點頭道謝,不給錢,也不追着強討。就算是乞丐,也有不同的種類,有的身有殘疾,缺胳膊少腿,有的拿出畫筆,當場作畫,還有的拉二胡、小提琴,奏得還很有水準。但所有人身前都擺了一個搪瓷杯,如果沒有這個杯子,你還真以為他們是藝術家。

徐永晉在第五次從口袋裏討出錢,表達愛心后,終於皺起了眉頭。

“怎麼有這麼多乞丐?法國打成一個爛攤子,我在巴黎也沒看到如此眾多乞丐。”

“你知道嗎?1852年上海有五十四萬人口,四十年後,也就是1892年,上海人口達到了四百八十六萬,最新統計數據——這個是保密的——到去年年底,上海擁有常住人口八百六十三萬,去年平均每天進入上海尋找工作的為五萬,同樣是去年,非法進入上海的偷渡客有二十四萬,和這串數據比起來,巴黎又算得了什麼?”

“每天五萬?”徐永晉倒吸口涼氣。

每天五萬,一年至少有一千八百萬外來人口,加上本地的八百六十三萬,這數字比歐洲不少國家人口都要多了。徐永晉無法想像如此狹小的城市,怎麼會擁擠進這麼多的人口!

“當然,我現在是長興島要塞區司令,那個長興島就是專門管理境外移民的地方。那地方!我還以為到那裏的都是大學教授,或者高級工程師,哪怕是有一技之長的熟練技工,可去了后才知道,現在我那兒全是難民,戰爭難民!他們以為上海遍地黃金,只穿了條內褲就跑到中國來,到這淘金。你問他要管理費?他還問你要吃的!”秦烈風說到這,搖了搖頭很是不以為然。

弱國有弱國的麻煩,強國也有強國的煩惱。作為一個講人道、人權的共和國,那些非法入境者實在讓當地官員撓頭不已,尤其是上海。

上海實在算得上國中之國了,建國后,為了建造一個對外窗口,中央把上海建設成了一個自由港,各國商品只要交納象徵性的稅金,就能進入上海,當然,毒品除外。掌握上海實際權力的,並非是傳統意義上的“市政府”,而是一個叫做“上海市聯合工部局”的機構,當然,要是中央有什麼大的決策,這個“上海市聯合工部局”也只有服從——雖然高度自主,但畢竟不是獨立出去的政治實體。

優越的地理位置,開放的社會環境,極為低廉的稅收,全中國矚目的中心——準確的說,是國父特別重視之地——這些使上海成為了世界公民的樂園,至少在一九一四年以前是這樣,之後?之後是世界大戰,到這裏的只有躲避戰亂的難民了。

但在一九一四年以前,上海卻吸引了全世界眾多的學者、詩人、畫家、舞蹈家、冒險家、冒險者、流氓、地痞、妓女,口袋裏藏了聚寶盆的猶太人,從日出跳舞到日落的吉普賽人,以當門童出名的印度人,一絲不苟的德國技師,低眉順眼的日本“藝妓”,色目人在其他地方叫“老外”(在廣東更被稱為“番鬼”),而在上海,他們卻是“德國人”、“法國人”、“英國人”、“美國人”、“猶太人”,一加入中國國籍,他們都是“鄉下人”,這倒也公平,只有一口地道上海話,孤芳自賞,冷眼看人的才是上海人,至於其他的,別管你是皇城根下長大的,還是喝塞納河水的,全是鄉下人。

那時候的上海,潮水一樣湧入的外國移民也是政府撓頭問題,但那個問題卻是甜蜜的,移民要麼帶來金錢,要麼帶來技術,要麼帶來中國人所不願做的職業。現在?現在大量的移民卻是飽受戰爭災難,患了戰爭恐懼症的赤貧災民,那些移民只知道逃離家園,越遠越好。遙遠的印度洋、亞洲大陸將中國與西方隔開,是的,中國是參加了戰爭,但中國本土卻沒響過一槍,炸過一顆炸彈,那裏是戰區難民心目中的世外桃源,尤其是上海,在西方流傳着上海遍地黃金,那裏有小漢堡、小巴黎、小威尼斯、小鹿特丹……可以說,那裏是淘金聖地,而且到了上海還不必擔心環境不適應,反正你總能找到適合自己待的地方。而中國人的善良、仁慈,那也是有口皆碑的,雖然大戰中的中國軍隊,表現與傳說中的大有不同,不過他們本國軍隊看起來都像群土匪,那麼中國軍隊的形象也算和藹可親了。

懷抱着希望踏上到中國的旅程,可中國並非建造在金山上的國家。中國是需要世界各國移民,但中國需要的是有一技之長的人才,而非與普通本國人搶飯碗的難民。既然到了中國,總不能讓你餓死在這裏。遣返回去並非把你丟到一艘過路船上就萬事大吉了,那需要一大筆錢,而且現在戰爭剛剛結束,歐洲各國百廢待新,戰爭造成的畸形工業,隨着戰爭的結束,宣告終止。大群軍人需要工作,而大量的金錢卻投入到戰爭中去,一時想轉型又哪那麼容易?歐洲各國國內失業人口多的已經讓官僚們焦頭爛額,他們又怎麼可能出錢接回那些跑到國外去的本國國民!

於是那些充滿希望的各國難民成了中國政府與世界各國扯皮的麻煩事,而長興島,也從香饃饃變成了雞肋,甚至比雞肋還不如。

“很麻煩,真的很麻煩。”秦烈風皺着眉頭搖了搖頭:“每年入境移民是有規定的,可現在大批難民卻滯留在上海,遣返他們非一朝一夕所能辦到,在遣返之前,他們的衣食住行我們都要負責。更可慮者,大量入境外國人也不登記,偷渡到這裏非法打工,他們沒有身份,那些黑了心的老闆大可乘機剝削他們,將工錢壓到最低,最後付不付還在兩可,你要報警?可以!老闆馬上舉報你非法移民,讓警察局把你抓走。為了生存,那些偷渡客敢怒不敢言啊!可不受勞動法保護的非法打工者,他們的低工資、無勞保,又吸引老闆以極低工資接納更多非法移民,那些非法移民又擠佔了原本應該給本國,甚至本地人的飯碗。這讓那些到上海尋找機會的其他省份人,對那些外國人抱有敵視。這給了一些極端團體生存空間,可真是一團亂麻,上海,不像你看到的那麼美好。”

“美麗的巴黎不也是滿地馬糞?”

“政府出賣了我們!”

秦烈風還沒說話,街角傳來尖細而又響亮的大喊,聽起來有些歇斯底里,一下子將秦烈風與徐永晉的注意力吸引過去。

街道拐角處,一個外表清秀的男人站在高處,手操一個鐵皮做的喇叭衝著馬路上演講,在他周圍聚集了不少小年輕:“我們在錯誤的時間,錯誤的地點,捲入了一場錯誤的戰爭!是的,完全錯誤的!原本這是一場布中國國威於四夷的戰爭,可現在,它卻是恥辱!是災難!一切的一切,都因為那紙出賣了我國利益的巴黎協定!”

“我們被出賣了!被那群可恥的盟友背叛了!為了這場戰爭,我們付出了二十萬年輕生命,近六十萬中華兒女血染沙場,可得到的又是什麼?美索不達米亞,五萬將士埋骨之地,阿拉伯世界心向中華,歡迎我們解放他們,卻割了老大一塊,搞什麼國際共管!馬來亞與馬六甲本來已經歸我們監管,巴黎和會一紙協議,卻又把英國、美國牽扯進來……”

圍在周圍的路人,隨着那男人激昂頓銼,不時爆發出喝彩聲。徐永晉低聲問秦烈風:“這傢伙在幹什麼?”

“下個月上海參議會要換屆,這人該是競選議員。”

徐永晉點點頭,在潯陽他已經見過那些競選議員是如何向選民推銷自己了,那些人為了能當上議員表起態來無所不用其極,說話略微出格點,也很正常,至於當選后是怎麼乾的,卻又是另外一回事情了。可今天,徐永晉聽的卻很不是滋味。

“我們中國擁有五千年文明史!我們是世界上最偉大的國家!我們的軍隊是不可戰勝的!那些出賣國家利益者都該送進刑場!對待這些人,應該槍斃!擁有世界三分之一人口的中國,卻只佔有不到十分之一的陸地面積,這與我們的國情不符!漢族是世界上最優秀的民族!那些到中國來搶我們財產的外國人,都該驅逐出去!為了我們漢族的利益,其他的,那些劣等民族必須放棄一切阻礙我們利益的東西,甚至消滅他們!這次戰爭已經告訴世界,沒有任何人可以抵擋偉大的中國軍隊!我們擁有比海洋還多的軍隊,比沙子更多的戰車,遮天蔽日的飛機!我們要大聲向世界宣佈:亞洲是我們的!世界是我們的!我們是宇宙之王!”

如潮的掌聲中,徐永晉聽的牙齒髮酸,頭皮發麻。

“要麼服從我們,要麼就滅亡!”

“這些人瘋了嗎?”

“是的,他們瘋了。”秦烈風看着前面如痴如狂的路人,冷笑道:“反正流血不會流他們自己的,表現一把愛國主義自是很輕鬆。”

“不,他們這不是愛國主義。”

“是愛國主義,他們所理解的愛國主義。”

“如果這是愛國,那我寧可賣國。”

“我的老弟,你太偏激了。”秦烈風聳聳肩,拉着徐永晉走進一條偏僻的小巷:“你沒注意到,就你剛才說的話,與這些人想法,至少在思考方式上是一致的嗎?”

徐永晉不解地看着秦烈風。

秦烈風眼中滿是憂慮,好一會兒,才道:“戰爭結束了,我們付出了不少代價,當然,也取得不少好處,按照主席所言,在他領導下,中國再次證明是不可戰勝的力量。”

“不,不是在主席領導下,而是國父。”徐永晉糾正秦烈風的錯誤:“這場戰爭一爆發,國父就已經幫我們選擇了勝利道路,主席不過是遵循國父制訂下來政策。”

“我的老弟,國父已經死了,而勝利是需要健在者領取榮耀的。因為這場戰爭,報紙上現在主席已經比秦皇漢武,唐宗宋祖還要偉大了,是活着的偉人。至於國父,他犯了一堆錯誤,要不是我們尊敬的主席幫他糾正,那麼中國將混亂的不可收拾。當然,國父建國有功,功過也就四六開吧。”

“不知羞恥。”

“不,不是不知羞恥,政治家從來不需要羞恥這種廉價品。”

徐永晉看了眼秦烈風,突然開懷大笑。

“太絕妙了,我竟然不知道你這麼刻薄。”

“不是刻薄,而是對現實看的太透。”

徐永晉撇撇嘴:“或許吧。”

秦烈風輕輕嘆息一聲:“事實上,戰爭結束,我們付出了不少生命,卻沒撈到什麼看的見的好處,是國人能夠立刻享受的好處。這已經讓國人很不滿意了。而現在,國內又因為戰爭結束,大批軍人開始退役,工廠一時無法從軍用轉為民用,就算轉過來又如何?那些強國全打成了爛攤子,他們又有多少錢可以購買我們的產品?短暫的黃金期后,國內經濟很不樂觀啊,你剛才看到北京路上那些乞丐了吧?現在哪個城市沒有乞丐?我的那個裝甲團退役軍官給我寫信訴苦,他們回到家鄉,連個養活老婆孩子的工作都沒了!連軍官都是如此,你想想普通士兵如何?那些離開土地到城市尋找希望的農民又如何?”

徐永晉默然不語,從報紙上,他看到中國成為戰勝國,卻因為原來的盟國對德國的貪婪,拒絕在巴黎和會對德協議上簽字,體現了一個負責任大國該有的態度。這是徐永晉所理解的,可他卻沒想到國內情況還不如他上次回國時看到的。

“那些人看不到希望,明明我們是戰勝國,卻沒有取得該有的果實,他們自然認為我們是不敗而敗。他們不滿,要發泄,這很正常。而剛才那個年輕人的言論,就很符合這些人心意。”

徐永晉沉思着,盡量吸收秦烈風所說的東西。秦烈風年紀比徐永晉大,回國比徐永晉早,他又擅長思考,屬於深謀遠慮,不容易犯錯誤。要是讓秦烈風當空降團團長,徐永晉相信他絕對不會落到自己現在這個下場。

“不,”徐永晉想了半天,還是反對道:“他們應該知道自己的想法有多危險。要是按照他們說的去做,那麼我們將與整個世界為敵。三分之一世界人口?我只能想像蝗蟲過境。我們是人,不是蝗蟲,軍人為這種思想去作戰,那是極為可悲的!”

“你知道是錯誤的,我也知道是錯誤的。但你要允許人家幼稚,這就是民主。這種想法只可能吸引那些底層民眾興趣,至於真正有頭腦的,自然會拋棄。”

“或許吧,可我為了和平而戰,回到國內卻聽到這種聲音……唉。”

秦烈風吹了聲口哨:“和平,多麼讓人舒適的麻醉劑啊!”

“你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我只告訴你,有國家存在,這個世界就不可能有真正的和平。”

“是的,這我理解,所以這個世界還需要軍隊,中國需要一支強大的軍隊。”

“一支防衛型軍隊?”秦烈風嘲諷地看着徐永晉。

“防衛型?”

“是的,光守衛國土安全,我不佔別國領土,也不許別國占自己領土,譬如——秦朝開始修建的長城。”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這有什麼錯?”

“自然大有問題。為什麼不能將隱患扼殺在搖籃中?”

徐永晉站住,看着身邊的秦烈風,後背一陣陣發涼。他不是冒頭小伙,自然明白所謂將隱患扼殺在搖籃中,不過是給侵略別國,提供一個說的過去的借口而已。以前和秦烈風接觸那麼多日子,他竟然沒看出自己的這個朋友,竟然也是個“侵略主義者”。

“軍隊是用來幹什麼的?軍隊是用來打仗的!沒有戰爭,就如現在,大批軍人就要回家,軍隊地位一落千丈,只有戰爭,才能讓軍隊掌握一切!而這個國家,需要一個強者聲音!國父什麼都好,就是有一點,他不該削弱軍隊力量。武弱文強,歷史已經證明,這隻可能讓國家虛弱下去。現在的軍隊,是國家力量,不是某個人的私人武裝,又怎麼可能出現唐末軍閥割據局面?國父在這方面完全想錯了。永晉,你要知道,那些政客為了自己私慾,正在不斷腐蝕國家肌體。他們造謠污衊,無所不為。章將軍是怎麼死的?還不是給那些混蛋逼死的!”

徐永晉忍不住插嘴道:“是的,這我明白,但章將軍未必和你想的一樣。”

徐永晉還清楚記得在洪葵元那裏,看到章騫將軍寫給上將的信:

“我是一個軍人,我的一舉一動要服從命令,我的任何言行都是在履行我對憲法的誓言;我還是一個人,作為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兒,我還要不違背我做人的道德以及尊嚴,四海之內皆兄弟,無謂的殺戮帶來的只有是喪盡天良的罪孽。

我明白這個可能帶給國家一定的所謂‘利益’,但是作為這個所謂利益的代價,我們會付出什麼?多少人會流離失所,家破人亡?多少文化將被摧殘?如果為了所謂‘國家利益’而犧牲‘人民的利益’,這個國家利益還有什麼意義?”

很明顯,秦烈風所說一切,都與章騫將軍“做人的道德以及尊嚴”相違背。從骨子裏來說,章騫將軍是反對無謂的殺戮,他是個反戰分子。而徐永晉,自從被審查后,他好象正在滑向這條道路,至少,他認為章騫將軍說的很合自己心意。

“一樣,那些蛀蟲不過是無法容忍一個高尚的人擋住他們道路而已。”秦烈風用熾熱的眼光看着徐永晉:“軍方不少人都知道,你是國父看中的年輕人,而那些蛀蟲正在千方百計損害國父聲譽,所以他們才要迫害你,迫害一切與國父有關的人。我們現在應該聯合起來,和那些蛀蟲做鬥爭!要讓中國恢復到正常軌道上去!”

徐永晉不寒而慄,喃喃道:“這個讓我好好想想。”

“沒關係,大家都在期待着你。時間還長着,儘管慢慢想就是。”秦烈風看起來又顯得很輕鬆,走前兩步,突然道:“老頭給你寫了封推薦信吧?”

“是的,給江西參議會外務委員會的。”

“那裏不錯,能夠認識不少人。”

4.

江風習習。

徐永晉站在上海到潯陽的江輪船頭,望着身後***通明的上海,取出洪葵元給他寫的推薦信,看了看,緩緩將信撕成碎片,手一揚,那些碎片在江風中飛舞,落到發黃的江水中,漸漸消失。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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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時空之中華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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