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殺救在一人

第一章 殺救在一人

沉香茫然搖頭,眼龍四的魂魄又淡去許多,心中大急,卻無計可施。只聽楊戩仍在若無其事地說道:“當年你勢力坐大,又借那猴子大鬧天宮,瑤池何等精明,如何猜不出你的用心?若非我當機立斷,為你壯士斷腕,只怕八百年前,你便要被迫反下天廷,堂堂道祖,淪落成佔山為王的小妖了!”

沉香等人目瞪口呆,老君卻並不反駁,沉吟道:“現在的你,與老道當年,又何其相似。沉香是仙凡通婚,大膽妄為,人緣卻是不壞,居然和佛門拉上了關係,倒確是上好的人選。但你何以認定,老道我定會助你?”楊戩淡淡地道:“老君,助我便是助你自己。自封神之戰後,瑤池便掌控三界至今,其中的奧妙,只怕你一時半會兒還是琢磨不出。楊戩縱然不才,為你紆緩些重壓,卻仍是力所能及。”

老想又是一番沉思,突然伸手憑空作符,虛虛一按,化作流光渡入龍四體內。龍四已渙散的魂魄又被強聚成形,卻仍淡若無痕,微顫着,顯得極為痛苦。但一邊的沉香卻分明看到,四姨母隱約可見的睫毛一抖,竟微微睜開了,隨即合上。“是老君!”心念一轉,他已然明白,“難怪方才四姨母在鏡外能複述楊戩的隻言片語,一定是老君借聚魂為名,強行激醒了四姨母——這些人勾心鬥角,當真是無所不用其極!”

“她是被你的神目驅散了魂魄,老道的符法,只能暫保她的情形不至惡化——”老君道,“不過,你殺她,應是為了向王母銷差,保住你司法天神之職。但殺了又救,無寧太繁乎?”

楊戩冷笑道:“龍四的命,對我而言如同螻蟻,她死不死都沒什麼打緊。只是未謀進,先須謀退,老君,你我原是一類人,我的用意,還用得着我明白說出來嗎?”

老君淡淡地道:“我縱是猜得出,也還略有疑惑。那猴子是天生靈石所化,我算準他修道必有所成,才全力利用。沉香不過是個仙凡雜生的小子,值得你花費如此心計嗎?未進之前,竟要謀退?”眼光似沒有看向楊戩,卻在全力觀察着他臉上神色。

楊戩卻只淡然道:“織女那孩子之事,老君,你我心知肚明。”當時朝會之事,他一直心存蹊蹺,此時索性拿來含糊地塞唐一下。誰知老君身子微微一震,道:“你也知道了?”

楊戩心中一動,卻不追問下去,移開話題,說道:“老君,今後你我非通誠合作不可,所以我的打算,也不怕全與你說個明白。沉香可用則用,事成之後,有龍四在,我自然可以令他感激於我。若不可用,我也可以利用這女人的性命引他上鉤,從容除去。至於老君你,我欲成大事,非你鼎力相助不可,你的心思,也少不得與我暗通曲款。左右大家都有利可圖,何樂而不為之?”

老君讚許地笑了笑,卻道:“你放心,龍四經我施法,目前看似危險,也不能附體還陽,但到了用得着她的時候,我自有法術送她回肉身,真君不必憂心。”楊戩神色陡變,森然道:“說了半天,你還是要留此後着,羈絆於我?”老君淡然道:“這不是羈絆,只是讓彼此放心的契約而已。”楊戩看了他半晌,眉宇間冷意越來越濃,卻隱忍了不發作,一言不發,攝過龍四魂魄,如來時一般隱身離開。

沉香等人被金鎖帶着,雖在雲里穿行,但心神不屬,直如仍留在丹室一般,耳邊反覆迴響着那兩人的對話。鏡外哪吒等人也聽得呆了,康老大在地上重重一拳,咬牙切齒地道:“可恨我們兄弟這時,還全心全意為他效命。想不到他……他……這個無行的小人!”

哪吒茫然道:“他如此苦心算計,可為什麼龍四公主還陽之後,竟會什麼都不記得了?”龍八冷笑道:“善惡到頭終有報。老君的舉止,三太子你也看見了。他千方百計留後手來制約楊戩,又豈會由着楊戩打響如意算盤,左右逢源?”抹去姐姐臉上一直沒有干去的淚水,他不禁哽咽了起來,“姐,你不要氣了,楊戩機關算盡,最終還是難逃公道。待回去后,回去后我定要去好好折辱他一番,為你出氣——那樣的混帳,卻被沉香留在家裏,照顧得無微不至,當真是天理難容!”

攜了魂魄徑回真君神殿,楊戩一路避人而行,直往後殿的密室。進了室內,他在牆側暗格里取出一隻小小的爐鼎,掀開鼎蓋,將龍四虛弱之極的魂魄送了進去。哪吒看在眼裏,身子一震,失聲叫道:“定魂鼎?”龍八聽他聲音有異,急問:“那是什麼?他想如何折磨我姐姐?”哪吒搖頭道:“不是,這東西雖不多見,卻也沒什麼大用,只是安置魂魄,以免魂魄潰散——可他既有此物,何必要低聲下氣地去找老君?”

楊戩合上蓋,手上光華爍動,渡了一縷法力入內查看。為了在老君面前不露破綻,在千狐洞外的那一擊,他用了全力,想要救回原已不易。老君方才的救治也未安好心,靈符保命的同時,又禁錮着魂魄不能復生還陽。

法力到處,情況了解於胸。楊戩暗暗冷笑,“老君,你自作聰明,不過是讓我多費一番手腳而已。你真以為,我只能殺人,不能救人么?”將定魂鼎置於桌上,退了一步,凝神運氣,真元從神目中送出,狀如濃霧,環在鼎上,慢慢淡成輕煙,一縷縷地滲了進去。

他的真元,化去老君符咒的同時,也抵銷着驅離魂魄的法力。楊戩心中稍安,知道自己計算無誤,雖說要費上好幾年的工夫遂步施救,但龍四的生死,主動權終還是握在他自己的手裏了。

收功離開密室,楊戩傳令下去,整個後殿設為禁地,不得任意出入,又令人去找尋哮天犬的下落。沉香已想明白了,輕聲說道“他求老君,原來只是個借口。這樣一來,老君以為握了他的把柄在手,必然對他少了許多防範,他利用起來就得手應心了……”三聖母輕嘆一聲,點了點頭以示贊成,卻不再說什麼。

救回龍四的仍是楊戩,三聖母乍見好姐妹被殺時的恨意,終還是慢慢淡了。雖說不齒二哥的為人,但這一路走來,楊戩縱然作惡,對她這個妹妹卻仍不失關愛,就算有過份的地方,也大多是為勢所逼。想到他機關算盡,最後卻一敗塗地,重傷在親外甥手裏,三聖母心裏,隱隱有了些說不出的感慨,再不象以前那般,只一味為兒子驕傲了。

鏡外眾人也自議論紛紛。百花冷笑道:“他再有心計又如何,到底偷雞不成反蝕一把米,賠了個血本無歸。”哪吒沒有反駁,只翻來覆去地細想着各種可能,越想越覺頭緒混亂,暗嘆一聲:“或許,楊戩大哥真是為了保住他的權位,才不惜拉擾老君對抗瑤池?”

‘後來姐姐的肉身失蹤,再出現時卻是在崑崙的山洞裏。莫非,那也是楊戩做的?‘

龍八想到了日後之事,剛剛問出口,便見楊戩神殿往向東海飛去了。‘姐,你好一些沒有?‘他不放心地試試四公主的脈息,還是老樣子。‘姐,你看,人算不如天算。不論是天意還是老君搗鬼,總之既讓你聽到他的陰謀,又在還陽后將一切忘盡。楊戩的如意算盤打得再好,也終要落到應有的報應。‘

嫦娥一陣黯然,他的確是深謀遠慮,未思進先思退。可四公主的情況,真的只能算是天意了。明明自己便能救人,偏偏不懷好意,想拉老君下水。但老君就那麼好騙的?與虎謀皮的結果,就是自作孽,不可活。也許,這便是所謂的天理循環,報應不爽吧。然而捫心自問,她是希望他得此報應,還是寧可一切都在他算中,一直被他瞞到最後?她無法回答自己,只因為那個答案讓她不安。

如果他沒有去找老君,而是直接救了四公主……悵然一嘆,她低頭去看抱在懷中的四公主,頓時一驚。四公主睜大了雙眼,珠淚滾滾而下,滿頭是汗,嘴唇上咬出血來,形容十分可怖。龍八已經嚇壞了:‘姐,你怎麼了?哪吒,你不是說我姐沒事?‘

四公主記起了一切,身子卻似已不屬於自己,一個字都無力說出。聽得耳邊你一言我一語的‘報應‘、‘天意‘,再想到楊戩的境況,一急一氣,淚流不止,欲納回岔亂的內息,更不知要等到什麼時候了。

楊戩捏了法訣,潛入龍宮。其時屍身尚安置在龍四自己的閨房之中,龍王不在,四公主之母哭得哀哀凄凄,丫鬟們也在一旁陪着抹眼淚。楊戩見沒有扎手人物,乾脆讓她們都昏睡過去,用大氅裹了屍身,直往崑崙而去。

‘他是怎麼讓昆崙山神同意他保管肉身的?‘沉香一邊飛一邊提出這個問題,‘我記得昆崙山神說過,他連第一關也沒過,根本沒能進門。‘

‘也許是山神好心吧。保管肉身,又不是借神斧這樣的大事,通融通融也不奇怪,我們看着不就知道了。‘哪吒極不耐煩地說了一句。眼前事想來想去,雖只能歸於楊戩心計險惡,他卻總覺得有什麼不對勁,憋悶得難受。

被他這麼氣沖沖地一說,也沒人再問了,真的,看看就知道了。

楊戩回到修行之地,佇足觀望,輕嘆一聲,無心流連,輕車熟路地向另一座山峰折去。

‘你回來了?‘出乎眾人意料,昆崙山神的聲音響起,用的是‘回來‘一詞。三聖母向不遠處的峰頭仰望,那正是她在女媧處學藝多年第一次下山時來的地方,在這裏她見到了闊別多年的哥哥,她頓時恍然:‘楊戩在這裏修行了很久,和山神可能原來就認識。‘

楊戩聽見山神的招呼,點點頭沒有作聲,進入山神為他打開的洞門,將屍身放下,舒了口氣。山神佯怒:‘這麼多年沒回來過,就給我帶了這禮物?‘

楊戩直起身,眉宇間有少見的輕鬆:‘不與你玩笑,只請你助我將她身體保全,以待魂魄歸體還陽。‘山神失望地嘆口氣:‘你還是這樣,一點沒變。唉,自從你走了以後,再沒個人到這裏來,我若不自己開解着些,怕是要悶死。‘楊戩默然不語。

‘山神不是說過讓他試過三關,怎麼這樣就進去了?‘沉香心裏嘀咕,‘敢情他是嚇唬我的。‘正想着,洞口呼地一下合攏,山神打破沉默,微帶得意地笑道:‘你這麼多年沒回來,我又琢磨出幾招,來試試如何?‘不待楊戩答應,周圍一變,已是冰雪世界。

楊戩負手而立,瞧着周圍的冰雪,並不着惱,也不驚訝,狀極悠閑,挑眉道:‘又來了,還沒玩夠?‘他修行小有所成時,山神就開始不斷想出些關口來考驗他,美其名曰磨鍊,只可惜沒有一次能難倒他。這麼多年,又想出什麼新花樣了?

三聖母有點冷,運功抵禦着,問道:‘沉香,這就是你過的第一關?‘沉香笑道:‘是呀娘,一開始我們運功抗寒,可是越來越冷,後來還是雪神提醒了我們,這才通過的。咦,雪神,莫非就是這昆崙山神扮的?‘龍八也是當事人,接着他話說:‘看來是這山神一個人無聊,跟我們逗樂子呢,被他開了個大玩笑。三聖母,這一關不能光自己運功抵禦,得互相想着對方,考驗的是普愛世人的溫暖之心。難怪楊戩通不過,他怎會有這份好心。‘

只見楊戩立於洞中,冰層愈厚,絲毫沒有消融的樣子。山神笑聲不絕:‘楊戩,我總算難倒你一次,且讓我提點你一二,這滿地冰雪,乃是世間冷漠所化,唯有溫暖之情能解。‘楊戩冷哼一聲,並不理他,身上寒氣陡漲,越來越甚。山洞中冰雪雖厚,他卻毫無寒冷瑟縮之態。山神顯然愣住了:‘你……這樣也行?‘楊戩身上已掛了一層冰甲,人卻無恙,冷冷一笑:“我又何必去融化它。”山神沒有形體,若有必是張口結舌之態,嘆道:‘不錯,不錯,我雖是專為你設計的,卻怎地忘了,別人冷,你只有比他更冷,向來你都是這樣保護自己,再不會用其他方法。‘

說話間,他已將法力撤了,一切如故,只留着四公主身上的冰雪不化,好保存她的軀體。山神又問:“你想不想再試試?”楊戩沒這個閑心,搖搖頭:“好意心領,我有事在身。”

山神沉默一陣,欲言又止,終是開了門,只說了一句:‘本是照你性子設計的,不想仍是沒用。唉,罷了,總是無用,你也不是能聽人勸的。‘

他們之間對話聽得人一頭霧水,只有沉香和哪吒模糊明白一點。沉香試着向別人說清楚自己的感覺:‘山神的意思,這並不是要難為他,而是為他好?‘哪吒不自覺地點頭:‘應該是……冷漠所化,要溫暖……‘

山神確是這樣想的,他深知楊戩的性子,又受女媧所託幫助楊戩,一心勸他處事和軟些,於己有利。而楊戩,又豈是這麼容易改變的。他在心中暗嘆:“女媧娘娘的期望,怕是要落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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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戩――人生長恨水長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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