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斜河縈慘霧
十三年的歲月,說慢也慢,說快也快,眾人就伴着楊戩這樣一年一年的過來了。這一日下朝後,竟沒有回真君神殿,而是向天庭深處飛去。一會兒,眾人便看到閃閃銀河,在足下緩緩流淌,透着刺骨的寒意。眾人知道,又是一年一度的七夕之期了。
百花雖在鏡外,但看着河上縈繞的慘淡霧氣,也不禁哆嗦了一下。“又是七夕。”她暗暗詛咒着。楊戩奉王母之命,每到七夕監視牛郎織女相會,這已經不知是第幾回了。
三聖母向銀河東岸望去,雲霞飄飄,如錦如緞,卻偏偏殷紅如血。雲霞堆迭后,卻是一頭亂髮披散,遮住了整張臉孔。金色的梭子,往來穿梭,勾連着銀線。
“撲楞楞~”那聲音由遠而近,滿天的喜鵲兒,從喧囂的人間飛來,那是滾滾十丈紅塵,聲色俱迷。織女慢慢抬起頭,亂髮中露出一雙遲鈍的眼睛,慢慢等待中,已經消耗了所有的靈氣。而金梭勾連的銀線,依舊無意識在她手中穿梭如飛,足卻踏上了鵲橋。
“可憐的織女姐姐。”三聖母喃喃道,織女身份尊貴,一旦觸犯天條卻落得如此境地。楊蓮與織女同病相憐,感觸更深。
鵲橋的對面,佝僂着一個人形慢慢過來。皺紋堆積的臉上,那雙眼睛,竟然和妻子一般遲鈍,半晌也不轉動一下。牛郎的腰低低彎着,肩上的扁擔,壓的他的背深深駝了下去。一對小兒女,睡在竹簍里,毫無聲息。
他們曾經是夫妻,她們依舊是母子。
牛郎看着織女不老的容顏,看着竹簍里那對粉妝玉琢的孩兒,他想哭,但是皺紋牽動下的嘴,卻是像在笑。“織女”牛郎放下扁擔,向妻子走去,遲疑着張開雙臂。織女的眼睛慢慢的垂下,她看着自己的手,手中的金梭卻一刻不肯停歇。
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無數,無數次的等待,等待后,依然是無數,無數次的等待。沉香和小玉的手,緊緊相握,他們已經目睹了一對曾經愛的驚天動地的情侶,從愛的巔峰,一點點滑落。時光如同冰涼奔流的銀河,帶走了所有愛的溫度。只有那一對小兒女,是舊愛的活證明。
彼此擁抱着,只是不想回去。喜鵲們不耐煩的撲棱着翅膀,一天的時光就要結束。織女將身子慢慢移開牛郎的懷抱,她的丈夫不舍的將她又用力的擁在懷中。那久已經忘懷的溫度,在那個胸膛重新升起。織女笑了,她貼近丈夫溫暖的胸膛,因為她感到背脊好冷。
“呀,呀。”竹簍翻了,一對可愛的娃娃爬出來,烏黑的大眼睛,胖乎乎的手臂,白藕一般,伸向父母親。
“呀,呀。”娃娃的手,觸到母親的背,那裏深深扎進了一枚鋒利的冰棱。娃娃的手,探到父親的懷裏,熾熱的金梭牢牢嵌進了他的胸膛。
“為什麼會這樣?他們為什麼要這樣做?”小玉忍不住流下淚來,她的眼前,一雙小兒女爬在父母親旁邊,那對僵硬的屍體,依舊保持相擁的姿勢。這悲慘的一幕,重複的在上演。
“也許,他們只想解脫,死在愛人的手裏?”沉香抱小玉入懷,“曾經,你也想殺了我。”小玉在沉香的懷裏微微顫抖,“我不可能殺你的,我愛你,寧願死的是自己,也不會傷害你。”沉香心中感動,“我知道,我知道”卻聽到小玉依舊喃喃的問,“為什麼他們要這樣做。”
“因為,已經沒有愛了。”嫦娥看着鏡中,心是寒冷的。那種寒冷,對她是那樣熟悉,幾千年都是這樣在廣寒宮內度過的。而天河的寒冷更甚,那是世間上所有的薄情無義,聚集而成的。愛是經不住如此長年浸染,蛻卻了愛,又怎能有勇氣去堅持?解脫之道,只有低頭,只有贖罪。不願意去回憶,第一次是誰動的手,只看那無情到最後,偽裝也成了一種儀式。
只可憐那對小孩兒。
誰人不是父精母血?又有幾人如孫猴子般石頭裏蹦出?
哪吒看着那對小孩兒,似乎以為父母在開玩笑。他們在父母身上,徒勞地蹭着,“呀呀”的笑着。慢慢的,很慢的動作,牛郎織女忽然動了。時光在倒流,他們暗算的手,執着兇器一寸寸在後退,直到站開三尺之遠。
“哈哈,哈哈。”小兒女笑了,這個救人遊戲,是他們喜歡的。似乎知道一天就將結束,該是回去的時候。他們烏溜溜的眼睛看着父母親,看着他們將自己放回竹簍,安心的閉上眼睛睡去。他們將沉睡一年,直到下一個七夕,和父母親相見。
強烈的心痛,撕裂了哪吒的心。他看到,牛郎織女的手,竟然緊緊的掐住了親生骨血的咽喉。那對小人兒在睡夢裏不曉得何事,只是難過的掙扎着,從喉頭髮出憋悶啼哭。“住手,你們給我住手!”哪吒對着水鏡怒吼,他自己便是被無情的父親所逼,若不是楊戩大哥,連魂魄都無所依託。牛郎織女全不念那子女救了他們多回,他們的心腸為何如此狠毒?
稚嫩的小臉蛋,憋悶的紫黑。那雙烏溜溜的眼睛,霍然睜開,已經不復純真,閃動着惡毒怨恨的光芒。血親的紐帶蹦斷了,他們已經厭倦了一次次修補父母殘殺后的軀體,這個救人的遊戲,該結束了。此刻,他們只想睡去,一直睡去,永遠不要在這個殘忍的世上醒來。
火焰從竹簍上熊熊騰起,吞噬了一家四口。喜鵲受驚,一鬨而散。火光中,一聲極響的爆裂,驟然熄滅。冷寂的天河上,新添了四點新星,爍着慘亮的光芒。
楊戩默默凝視着四顆新星,牛郎織女旁的那兩豆小星,如同小孩童渴睡的眼。“那兩個小孩子,為何有如此法力?”楊戩將這個疑問暗埋心中,轉身向瑤池復命。